国^民^政^府称得上是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在其他军阀都忙着趁乱捡便宜的时候,池靳却按兵不动。
他掌握着南三城,却并不是只有南边三座城,而是以南边的桐城、邺城、丰城为主城。四大军阀与国^民^政^府既是对立,也互不干扰。国^民^政^府的总部就在丰城。在这股热潮之前,池靳与国^民^政^府相安无事,甚至是互相帮助,这点并不叫人奇怪,但这热潮既然已经起了,池靳为何还没有什么动静,这就叫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林淮屏疑惑地问出这一点。
“丰城是我南三城的,国^民^政^府在丰城里,这点对吧?”池靳问。
林淮屏点点头,“这和你不取国^民^政^府有什么关系呢?”
池靳低头在地图上做标记,“国^民^政^府存在与否,丰城都是我池靳的。我又何必去取它?”
“但是……”
“为什么可但是的,国^民^政^府早晚得倒,这是必然的,我从未将它放在眼里过,只是它一倒台,咱们南三城的和平局面怕就不好维持了。现在,从漉水往东,从四季平原往北,”他在地图上勾一道线,“都已经彻彻底底成了顾老狗的地方。他这个人贪得无厌,吃了国^民^政^府,肯定还想吃了咱们南三城。你得注意了。”
“我会加强兵力部署的,绝不叫顾老狗有可乘之机。”林淮屏信誓旦旦地保证,他忽然想起什么,“大哥,那内河那边……”
“打!”池靳吐出这个字,胸腔里似乎燃起一股熊熊烈火来,他冷哼一声,“莫欺少年穷——他陆安时既然敢挑衅我,就该明白挑衅我的后果。”
“是!”林淮屏应声,“大哥,那我先下去准备?”
“先别走,再替我办件事儿。”
“大哥请吩咐。”
“去杏花楼约个雅间,送张拜帖到如意影楼。”
“大哥,你这是?”林淮屏脸上有一瞬的迟疑。
池靳解了他的惑,“是为公,不过也有私心。”
☆、不够老辣。
池靳在南三城总部遭了暗算,虽然只是脸上伤了点,并无大碍,但也是影响了心情。是以他只是第二天去与谢扶书商量了合作事宜,并没有如约请谢澜去杏花楼。
恰逢谢澜从清静居出来后,也是挂了一身彩,整个人狼狈得不行,即便是池靳去请他,他大概也不一定去。
这事儿拖着拖着,就拖了一个多礼拜。
池靳脸上的伤好了,谢澜也能蹦哒了。于是在五月二十九号的晚上,这两个人就如同狐朋遇上狗友,各自带着各自的不着调进了杏花楼的雅间。
满桌珍馐,好酒如云。
只有他们两个人。池靳没带林淮屏,谢澜也拒绝了殷九相的陪同。
当没人打扰时,最适合吐露秘密。
谢澜挑了一筷子菜,在嘴里嚼着,装作不经意地问:“之前听父亲说,你脸上有伤。是你自己弄的?”
桐城的大街小巷皆有传言,男女老少都知道军阀池靳在自己的地盘上遭遇了刺杀,叫子弹擦伤了脸。但越是于人前浮露的,就越不一定是真相,谢澜心里有一个揣测,所以他话有双关地问出来。
表面是问他的伤,实际上却是问这次的事件是不是他一手策划。
“你跟你我初见时很不一样。”池靳没答他,他的语气有些莫名的惋惜,让谢澜觉得很不舒服。
谢澜挑眉:“怎么?”
“我记得你说过,‘漂亮的花瓣已经毁了,花蕊留着也没什么意思。’”池靳笑了笑,“不知你现在是花瓣,还是花蕊?”
谢澜反问:“你想我做花瓣,还是花蕊?”
“局势又岂是我能决定的?”
谢澜不置可否。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本该热络的场面却尽被沉默占据。他们两人都不是多话之人,谢澜也没什么心情再去装疯卖傻——这次他并没有醉,更重要的是面前这个人在向他装聋作哑,他若是再装疯卖傻去挑衅对方,可是真没有脑子了。
挑衅归不挑衅,日常的闲聊、“无意”的玩笑还是要继续的。
谢澜小口啄几口酒,决定打破沉默,他道:“请教容予年岁?”
“廿九。”
“可曾娶妻?”
“未。”
“二十九岁仍孤身一人,”谢澜一笑,“莫不是那些女士们皆觉得你英俊潇洒,又太过有为,心中自卑而不敢嫁给你?”
“也许是因我手段毒辣,两面三刀,她们怕了我。”池靳也掬了一笑,他忽而持了筷子,往杯沿上敲了几下,唱道:“一年春事几何空。杏花红。海棠红。看取枝头,无语怨天公。幸自一晴晴太暖,三日雨,五更风。
山中长自忆城中。到城中。望水东。说尽闲情,无日不匆匆。昨日也同花下饮,终有恨,不曾浓。”
这是首刘辰翁的词,并没有多大意思,只是伤春。池靳唱出来,也是拿自己打个趣。虽然他伤的春与刘辰翁伤的春并非一个意思,此时也可以去等同。
谢澜听出来,弯弯眼眸,故意曲解池靳的意思。“杏花红。海棠红。看取枝头,无语怨天公。倒也真是这个理,你端地是如杏花如海棠,女士们却也只能怨天公不赐予你们好姻缘了。”
话语之中,俨然又夸了夸池靳的好模样,将他调笑一番。
池靳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划了火柴点上,淡淡的玫瑰香味随着烟草的味道一同在空气里弥散。
“虽然我不结婚,不过我妹子就要结婚了。”池靳不着意地将话题揭过,“如今你我也算有些交情,婚纱照便在你那影楼拍罢,看在我的面子上,谢少爷可要记得给她打个折扣。”
“我都叫你容予了,你又何必再称呼我为谢少爷?”
池靳掐了烟,声音微微沉下去一些,“敛之。”
“既是这样,我就给她打个九九折。”
池靳忍不住笑出来,“你可真大方。”
谢澜意有所指,“毕竟我是个商人,唯利是图,当然要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
“你放心,”刚才那笑容仿佛没有出现似的,池靳的声音更沉了一点,“我不会做卸磨杀驴的事情。”
他眉宇间带着些纠结的影儿,他似乎是在理清自己的思绪,清俊的脸上显出一股子苦恼来。
谢澜的心紧了紧。他试探性地开口,“容予,你不是醉了吧?”
“怎么可能?”池靳一挥手,做出一副狂放的样子,“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容易醉的人吗?”
……倒真的是醉了。谢澜心道。
“敛之。”还不等谢澜反应过来,池靳忽然又喊他一声。
谢澜偏头看他。
“我未婚娶,是有原因的。”
“愿闻其详。”
池靳一本正经地解释:“我不愿娶妻,而不是我娶不到。”
谢澜点头,这点他早知道。
“我之所以不愿娶妻,是因为,”池靳蓦然一笑,“我喜欢男人。”他盯着谢澜,如钩的目光已经不见,一双眼睛清澈透亮,脉脉诉说着某种情意。
谢澜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他假作没看见池靳这眼神似的,赶忙找了几句话敷衍过去,继而又对池靳举杯相邀。
这一晚他竟不知如何过去的,等回到谢公馆,进了自己的房间时,他才惊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他想,池靳这姿态,十有八九是真对他起那份心思了,也好在池靳说的是醉后言语,他只当甚么也没听见便是。不过,知道这一点,他手中就算多了一张王牌,他可以利用这张突如其来的王牌,铺一条更舒坦的路。
唉,果真不比从前,不仅学会了算计前路,在算计前路的时候,竟是要把自己也给卖了的。
他想起刘辰翁写的另一首词。
天上人间一样寒。这话说得真是对。
将军府里。
池靳与林淮屏下棋,不过下了十分钟不到,林淮屏已露败局。
“大靳,你这也太阴了,不过是下着玩玩的一盘棋,你居然给小淮子挖了这么多陷阱,”林明珠咋咋呼呼地点评着,忽而一指棋盘边角,声音更大,“你这心眼也太多了,这么不起眼的地,你也给他设个局?”
池靳微微一笑,没有一点酒醉的样子,“下棋本就是这样的,处处为局。”
林明珠努了努嘴,冲林淮屏说,“小淮子,大靳昨天肯定又去骗人了。”
“我说林明珠,你能不能闭嘴,我马上就要输……诶呀我……大哥你也太不给面子了!”
在林淮屏说话的时候,池靳已经落下一子,彻底将林淮屏击溃。不顾林淮屏一脸的郁卒,池靳偏头看着林明珠。
这时候他意外地显出几分温柔,似乎他这个人从来温和无害似的。
虽然看着林明珠,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个身影。
半醉可以装醉,不醉亦可以装醉。
情意也能假扮出来。
谢澜,池靳眯了眯眼,你虽然聪明,但还不够老辣。
☆、卖个诚意。
如意影楼一共有两层,楼下大厅接待顾客、存取照片也是在那儿,化妆间在大厅两边,楼上是服装间和更衣室,还有一间屋子,算做谢澜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有一张真皮沙发,质量很好,柔软舒适,是以谢澜极喜欢在那儿待着,在那儿打着办公的名义蒙头大睡。
底下的员工因为殷九相的提点,都清楚他这脾性,没什么事,也向来不去扰他。
所以在谢澜这天又如往常一样大睡的时候,将他叫醒的并不是自家影楼的员工,而是池靳。
一睁开眼,看见面前的脸时,谢澜是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他好半天才扭回来思绪,疑惑地看了看池靳。
池靳领会,答他:“我陪我妹子挑婚纱。”
谢澜一骨碌身子爬起来,整整衣服,他点了点头——他对之前池靳醉酒后的那番行径还是有些接受不能,因而见了池靳,再压抑,也是有些不自在。
池靳沉默不语,目光似乎黯淡了许多,但最终一张脸只归于平静。
他们并肩走出谢澜的办公室时,林明珠已经挑了好几套婚纱了。
见池靳出来,林明珠蹦蹦哒哒地凑过来,“大靳大靳,你看这几套哪个最好看?”
国内这几年流行办西式婚礼,流行穿白色婚纱,林明珠挑出的几套都是最新款的婚纱式样,她对这几件婚纱取舍不下,只好来问池靳。
于是池靳说:“我都不喜欢。”
“大靳,你怎么这么烦?”
池靳做出一副求饶模样,自嘲道:“我一个乡下来的土老冒,我哪里知道这些式样哪一个最好?”他一扭头,看着谢澜,“这一位是影楼的老板,留过洋的,你不如请他帮你。”
池靳的来历没人知晓,只前几年有个传言说他是来自于某个偏僻的村子里,谢澜想,若是如此,池靳讲自己是土老冒也算合乎情理,只是——他那样的土老冒,倒可能全世界只有这一个。
腹诽完,谢澜过去帮林明珠选衣服。
林明珠人如其名,是个容貌明艳的美人,端的如一颗明珠,一颦一笑都叫人觉得高贵,虽然只是一开口就破坏了这份高贵。
谢澜没有看她选那几件,而是走到另一间试衣间,替她选了较为华丽的一件。这一件采用端庄的高领口,是锦缎质料,领口、袖口和裙摆还缀上了不少吉祥纹花饰。比起更流行的心形领口、舞裙下摆,这件婚纱显得保守了一些。
看见林明珠的有点茫然、又有点不愉快的脸色,谢澜解释道:“你是典型的东方美人,气质典雅,穿那几件都会显得太过浮躁,反而失了美感,穿这件最合适。”
林明珠的脸色眼看好转很多,她压下跃跃欲试的情态,故作平静地问:“真的?”
“当然。”谢澜笑一笑,“女孩子出嫁,可是一辈子最重要的时刻之一,自然越美越好。我既然知道这一点,又怎么会骗你?”
林明珠立刻被说服了。
随后有影楼的女员工带林明珠去试衣服,谢澜与池靳就坐到一边等待。
另有其他员工送来两杯咖啡,谢澜端起来抿了抿,一转头却看见池靳看着咖啡,皱起了眉头。
“你不喝这个?”
“……”池靳默然,仿佛被人窥破了甚么不愿被勘破的秘密一般,抵死不打算承认。
谢澜见状也没多问,招来员工将咖啡撤下去,换了茶上来。
池靳的眉眼舒展开来,简直像刚才没有那回事似的,他云淡风轻地问:“你方才对明珠讲的,几分是真?”
“全部是真,也全部是假。”谢澜笑起来,如同一只偷了腥的猫儿,他道,“你妹妹是有典雅气质,应该配传统一些的婚纱,但她挑那几套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给她选那婚纱是花了高价买的,虽然一直保养得很好,却因为太保守,一直没有人买。刚好你这个冤大头自动送过来,不宰白不宰。”
“虽然是我来陪她选婚纱,冤大头却不是我。”
谢澜想了想,林明珠不是池靳的亲妹妹,于是问:“那是林淮屏付?”
“非也。”
谢澜奇了,“这怎么说?”
“总不是我结婚,你这么关心做什么?至于谁是冤大头,届时便知。”
“毕竟我们是一条船上的,我关心你妹妹,自然是为了和你套近乎,”谢澜前半句话擦了点暧昧的边儿,后半句话又把这暧昧打散了去,“若是你结婚,我肯定从新娘子的祖宗八代关心到新房的蜡烛亮度,务求你二人满意,也好赏我一个锦绣前程。”
“我不会结婚的。”
池靳僵硬地回了这么一句,将茶杯放下,他整个人仿佛笼上一层朦胧的落寞感一般,一时间叫谢澜觉得十分揪心,他在心里讥讽一句,这姓池的怪不得能跟温长情是好友,这一举一动简直就跟老戏骨飙戏似的,看得人直从心里发酸。
谢澜正觉得无从开口,林明珠适时出来拯救了他。
林明珠一脸欢欣,“大靳,你看,好不好看?”
池靳连扫都不扫她一眼,“好看。”
“你都没看我!”
池靳淡淡地回她:“反正你求的就是一句好看,和我看不看你又有什么干系?”
林明珠的气焰叫他这一句话堵了回去,憋得脸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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