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道:“我解你身上的毒,也是为了我自己。等咱们二人身上的蛊毒解了,我能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吗?”
他说话向来客客气气的,李越虽然跟他性子不同,却又很喜欢他这个脾气,遂笑着说:“我连累你到这个地步,本来就很抱歉了。你的吩咐,我不敢不从。”
乌鸦心想,这家伙心情好的时候,倒也乖得很。遂又开口:“等你回西域后,不要跟你大哥为敌了好吗?”他见李越呆呆的不说话,忙补充说:“他现在已经做了国王,你回去跟他打仗,闹得生灵涂炭,又是何苦呢。再说,你兄弟二人都是聪慧俊秀的人物,若是能联手管理楼兰,定能使楼兰成为西域第一强国。”
李越忽然抓起一个雪球朝他扔过去,喊道:“打雪仗啦。”
乌鸦被他打断了话,心想这人终不脱孩子气,连忙走了几步,待要继续说,那李越噗噗扔过来几个雪球,打在他的脸上脖子上。乌鸦一怔,意识到李越举止带着怒气,他虽然有些狐疑,但也只好止住了话头,随手抓起地上的雪,握成团子朝李越扔过去,三两下就把李越打得举手投降了。
李越气哼哼地拍掉身上的雪团,开口道:“我跟不跟他为敌,要等你我身上的蛊虫去掉再说,不然我拖着你这个大油瓶,纵然想害李苏,也不能够啊。”
乌鸦心中微喜,点头说:“你说的很对。”
李越自顾自地在雪地里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脸看着他,问道:“乌鸦,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给你下蛊?”
乌鸦一愣,有点茫然:“因为我恰好路过了你的中军帐。”
李越摇头:“这种蛊虫很危险,我不会随随便便就下蛊的。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乌鸦笑了笑:“我不知道啊。”
李越凝视着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放射出幽幽的光芒。停了片刻,李越收回目光,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算了,回去吧。”
乌鸦松了一口气,默默走在他身边。
两人回去的时候,蓝贝贝和重华已经准备睡了。乌鸦把刚才所见的情景讲了一遍,蓝贝贝和重华都觉得这采花贼十分可恶,重华又说:“不要打草惊蛇,明日当着众人的面拆穿他,再把他交给官府就是了。”又摸了摸蓝贝贝的脸颊,说道:“这些乡民打伤了你,我本来是不想管他们的事情。”
蓝贝贝打了个哈欠,抱着棉被,呆呆地说:“唔,你这人心肠好。”
此时此夜难为情
第二天一大早,重华四人把保长叫来,跟他说要去抓采|花贼,保长半信半疑,但有鉴于李越的威慑,当下也并不敢怠慢,忙召集乡里的几个好手,跟在四人身后。乌鸦和李越在前面引路,走到那医婆子的家里,一脚踹开房门,大声道:“搜。”
几个人龙精虎猛地闯进屋里,却见室内空空,陈设依旧。保长揣着手,砸了咂嘴,虽然不敢提出异议,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说:“四位大王,这是本乡大夫的宅邸,何况还是个女大夫,更不会是淫|贼了。”
乌鸦伸手在棉被里摸了一把,说道:“还是热的,我去追。”抬脚要走,顺脚踢开了一口箱子,从里面滚出头巾靴子等男人物品,哼了一声:“他是男是女,等我抓回来你就知道了。”
因为下了大雪的缘故,外面道路上皆有雪痕,乌鸦和李越一路疾行,行得一里多远,忽见路边石头上坐着一个俏生生的小媳妇,头戴靛蓝色头巾,身穿粉红色棉袄,一双葱绿色的绣鞋半掩在裙子里,娇怯怯,羞答答,双手绞着手帕,嘤嘤嗡嗡地叫了声:“两位相公留步。”
李越没搭理她,还是乌鸦停下了,问道:“小娘子有何见教?”
那女子还没张嘴,羞得满脸通红,低声道:“见教是没有的,奴家被夫家驱逐,独身回娘家,可惜天寒路滑,道路难行,劳烦两位相公送奴家一程。”语未毕,露出弱柳扶风的态度。
李越哪懂得怜香惜玉,当即说道:“我们弟兄俩有要事,谁耐烦送你。”
乌鸦上下扫了她一眼,笑道:“送娘子一趟,也不值什么。”
女人遂起身,尚未走出一步,又哎呦一声伏倒在石头上,说道:“奴家脚软,走不动。”
李越嫌她麻烦,就要走过去扶她,却被乌鸦一把拽住,又见他神色古怪,忙往地上一看,眼前那片雪地有些异样,像是刻意盖了一层。当下李越也不动声色。
乌鸦道:“娘子从何处来?”
女子低首道:“是从对面的何家庄来的。”
乌鸦笑道:“娘子好齐整的鞋面,这一路走来,雪水竟不曾沾染罗袜。”
李越听了,也低头去看,果然见她绣鞋整洁干净,似是新换上一般。
那女子呆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笑道:“这位相公好无礼,不来扶奴家起身,却只顾瞧人家鞋袜做什么。”话未完,袍袖一挥,卷起大片雪花,直扑两人面门,乌鸦早有防备,拉着李越的手腕倒退几十步,只见雪花落处,躺着十几枚碧绿色银针,显然剧毒无比。李越见了,骂道:“这婆娘好恶毒。”
却见那女子亦退出丈许,长发披散,一袭白衣,脸上掉下一张□□,原来是个青年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身形清瘦,面容俊雅。
李越咦了一声,奇道:“你是谁?”
乌鸦道:“他就是那个采|花贼。”
白衣男子哼了一声,道:“两个鞑子小狗坏我好事。”他见李越高眉深目,面容白皙,就以为两人都是外族人。
李越和乌鸦一齐恼了,施展拳脚往他身上招呼,白衣男子从腰间抽出软鞭,挥舞得噼啪作响。雪地上只见三人上下翻飞,李越乌鸦身形轻捷宛如鹰豹,白衣男子鞭法鬼魅,长发与银鞭旋转成一个圆圈,一盏茶的功夫,李越乌鸦身上各挨了一鞭子,那男子的胸口被打了一拳,倒退几步,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他朝两人怒目而视:“两位只管跟着我做什么?”
李越道:“你淫|□□女,我们要抓你送官。”
男子笑道:“原来是多管闲事的。实对你二人讲,我虽扮作医婆,却并未玷|污那些女子,我是另有所图。”
李越道:“你所图何事?”
乌鸦道:“是谁玷|污了那些女子?”
男子沉吟道:“所图之事,不足为外人道哉,至于那个淫|贼。”男子就手一指:“就是他。”
两人转身去看,却见白茫茫的荒野上,哪有半个人影。再回过头,男子已经不见了。
两人又找了一会儿,不见那人踪迹。江南水路四通八达,不知他是从哪条水沟潜行逃遁了。他俩不识水性,只好捡了那张□□和绣鞋回去。
回来时已是正午,只见那假医生的院子里,里里外外站了许多人,正中央放着几箱子男子衣服和药罐药材等物,众人又是惊讶又是叹气,只恨自己识人不明。李越把□□和绣鞋扔到地上,讲述了旷野里遇到的事情,众人又连连称奇:“这淫|贼着实可恶,身上又有功夫,只怕是官府也未必能抓到了。”
正说着,几个婆婆搀扶着年轻女子走来,只见这些女子面黄肌瘦,腰腹臃肿,似是怀胎十月。几对母女相对啼哭,又跪在四人面前道谢。
乌鸦想起白衣男子所说的话,想来他既然已经被识破了真面目,也没有说谎的必要,只是如果淫|贼另有其人,却不知道是谁。女子们到了谢,含羞忍辱地离去。众人有的去县里报官,有的各自回家。
眼看天气晴朗,四人就要告辞离开,村民苦留不住,只得捧着鸡蛋煎饼等物品相送。乌鸦临去时,又留下几副堕|胎药,嘱咐给那些未婚怀孕的女子服用。众人感激不尽。
再往南走了几百里,周围草木葱郁,气候也不似先前那样寒冷刺骨了。这一日傍晚四人来到一个极大的城镇,听本地人口音,大概是潮汕地界。四人到客栈投宿,客栈生意兴隆,大堂里坐了许多四五十岁的公婆,地上放着渔网鱼篓,桌子上放着几碟蚕豆和鸡爪,正自旁若无人地说话。
重华和蓝贝贝回房间睡觉,李越去街上玩,乌鸦无处可去,要了一壶黄酒,坐在窗下独饮。却听见那些渔人正在讲各地的奇人异事,虽然荒诞不经,倒也有趣。忽然说到了湖南地界上一个小乡镇,镇上十七八岁妙龄女子俱被采|花贼玷|污,乃至怀了身孕。幸得几位义士戳穿了采|花贼的真面目。乌鸦心想:这说的是我们的事情。
但是接下来才是这个故事的吊诡之处。那些怀孕的女子服用堕|胎药后,腹痛几日,呕出一升多肉|虫,虫约一寸,粉红色肉|身,在盆中跳跃蠕动,乡民们往盆中倒入滚水,才将肉|虫杀死。而那些女子卧床一日,身材恢复,又过十日,暴毙而亡。
众渔人啧啧称奇,又说那采|花贼乃是蛇精所化,凡女子与之交|合,俱被蛇毒所染,命在旦夕。
乌鸦听得半信半疑,但既然故事的前半部分与事实出入无多,想必后半部分也并非杜撰。这件事情委实匪夷所思,问题的关键大约就落在那位白衣男子身上了。
当天夜里四人吃饭时候,乌鸦把这件事情讲了出来,其余三人都被恶心得不轻,连晚饭都省了。然后几人去海边散步。重华看到海面上有几艘规模极大的渔船,遂上前询问,果然那些渔船是要出海的。
重华转身对三人笑道:“这一年颠簸不易,终于可以回家了。”
乌鸦和李越听了,既为他高兴,又十分不舍:“一路上多承重华哥照顾。”
蓝贝贝脸上神色怪怪的,忽然冷不丁地说:“什么重华哥,他是王爷,凭你们也配叫他哥?”
重华敛起笑容,沉声道:“别胡说,我把他们当做兄弟,没什么王爷。”顿了顿又对两人说:“咱们索性在城里多玩几日,你二位的蛊毒解了,也请到我这里做客。”
李越和乌鸦高高兴兴地说:“好。”
这沿海小镇乃是大陆与海岛物资交汇的码头,镇上商铺林立,物资丰富,各国人物来来往往,十分繁华。四人在镇上每日吃喝玩乐,倒也逍遥自在。
这一日忽然下起了小雨,海上风浪极大,所有船只都停在了港湾,几个渔民小孩子在沙滩上游泳玩闹。几人也撑着伞在沙滩上玩。乌鸦撑着伞,李越手里捏着一只章鱼,章鱼半死不活,满身的粘液和墨汁,李越也不嫌脏,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蓝贝贝昂首阔步地前行,重华弯着腰挥舞着两只手在他旁边说话,声音又轻又软,极尽哀求之态。蓝贝贝绷着脸,只是不理。
乌鸦只觉得很好笑,然后又对李越说:“把那东西扔掉,脏不脏啊。”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他。李越擦了擦手,把脏兮兮的手帕塞到袖子里,看了一眼乌鸦,问道:“他们俩走了,咱们去哪里呢?”
乌鸦沉思道:“听说大理人最擅下蛊,咱们要解蛊,自然是去那边了。”
李越张了张嘴,又垂下头,片刻之后又张了张嘴,却只是咳嗽了几声。
乌鸦奇道:“有话就说,你又捣什么鬼?”
李越唔了一声,低下头,慢慢说:“我觉得其实这蛊解不解都无所谓,反正对身体没损害。”
乌鸦笑道:“我总不能跟你一辈子待在一起吧。”
李越顿了顿,点头说道:“是。”其后就不再说话了。
忽然远处传来小孩的哭叫声,一群大人围拢过去,又是争吵又是喧哗,片刻之后,一个渔夫抱着一个儿童快步回到沙滩上的棚子里,旁边渔民亦争相围拢过去,乌鸦看了一会儿,说道:“恐怕是被水母蛰到了,看看去。”
李越没精打采地说:“我不想去。”一个人走到别处了。
乌鸦走进那茅草屋,只见众人层层围拢之下,中间躺着一个□□岁的男孩,双目紧闭,全身赤红肿|胀,肚腹如水桶,两颊水肿透亮,似能瞧见皮肉内的经脉,那孩子口不能言,目不能视,气息微弱,唯鼻内哼哼几声,眼角流下泪来。
渔家夫妇急得团团乱撞,剥开孩子的衣服,全身并无伤口,只有脚趾处有两个细细的牙痕,众渔民们既惊惧又担忧,三三两两地低头细语。乌鸦忍不住道:“这位大哥还是赶紧带上孩子看大夫吧。”
一语提醒了渔夫,他忙把孩子搂抱起来,大步跑出去,朝城镇方向去了。剩余的人窃窃私语,都说这种病症十分罕见,恐怕是得罪了海神,海神降怒于犯人。正在争吵不休,那渔夫却又回来了,怀中孩子浮肿更甚,他回到棚子里,只是流眼泪,半晌才说:“大夫说不济事了,还说幸而我们夫妇俩还年轻,还能再生一个。”
众人又是叹息又是伤感,忽然有人说道:“何不请老头子来瞧瞧,他本领是极大的。”其他人亦附和道:“他前几日把枯死半年的海棠树医活了,当真本领高超。”又有人道:“他是外来人,整日神神经经的,谁知他是好是歹?”正说着,早有一个小孩子飞快跑出去,去请那位老头子了。
乌鸦心想:能把死人救活已经算是大本事了,能把死树救活,更是匪夷所思,不知道这位老头子是何等样人。
片刻之后,只听一个小孩子飞跑着喊道:“老头子来啦,老头子来啦,快让开。”自己当先一步把草棚上的帘子掀开,一根金丝楠木的拐杖先走进屋内,杖头雕着两只尖头毒蛇,青面獠牙,十分张狂,然后是一袭青袍闪进来,乌鸦抬头一看,暗暗喝彩,来人约莫七八十岁年纪,一头银发,面色红润,双目清澈,器宇轩昂,宛如图画中的仙翁。
这老者走进屋内,环视四周,目光在乌鸦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那孩子脚趾上的伤口,蓦地哈哈大笑起来。渔夫心下微喜问道:“老先生可有医治小儿的法子?”
老者道:“法子是有的,却不知能不能救活,只好勉力一试。”说完,吩咐渔夫准备十只活公鸡。剁掉鸡头,将内脏与鲜血盛放到桶内。渔夫救儿心切,急忙跑出去置办,片刻之间,就拎着一大桶血淋淋的内脏进来,老者又叫众人散去,却单独留下了乌鸦,然后对他说:“劳烦壮士在门口守着,不许放任何人进来,也不能发出一点声响。”
乌鸦连声答应,将房门合上,自己站在门口。那老者用拄杖在地上画出两条线,也不知按了什么按钮,拄杖内流出黄色粉末,微有些刺鼻。 此时夕阳从窗外照进来,远远听见波涛声音。
乌鸦忽然觉得有些紧张,仿佛置身于古老的巫术仪式中。
老者将铁桶放在离床板十步远的地方,用木棍搅动内脏,鸡血性热,气味刺鼻,整个房间弥漫着浓重的腥臭味道。片刻之后,那孩子猛地抽搐一下,却又不动,只见他脚趾牙印处,慢慢钻出一细小爬虫,爬虫虽只有筷子般粗细,然而尖头利齿,一身金鳞,额头上又有一颗珠子,鲜红如血,显然藏有剧毒。这虫子一寸一寸地往外面爬,乌鸦起初以为是蜈蚣之类的虫子,后来才意识到是极少见的毒蛇。这蛇不时昂首吐信,似在试探,又蜿蜒着爬下床,只在那两条黄线之间爬动,忽然碰到了铁桶内的鲜血,当即蛇身暴起,倒悬身体垂入桶内,嘶嘶地吞吃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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