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便是滑天下之大稽。刘处玄这才明白他的企图,当下怒发冲冠:“你有所偏颇!”
彧兰君这回脑子还转挺快,连连说:“在下充其量就是一介战俘,哪有什么本事变成镇教之物!这帽子太高,我脑袋没那么贵!”
法海眸光流转,心中已猜得七八分:“依你之前所言,太阿神剑乃久远前老君托付于教徒,后传入全真,奉为宝物。道教创教已有千年,经典荟萃源远流长,全真虽是一脉新教,却也影响甚广。为何让一介战俘舍身铸剑,藏奉于全真之中?”
刘处玄渐渐摸透机锋,却为时已晚,法海像牵牛似的牵着他的鼻子,也不知走到了何时何地。“大师,你想误导言论么?”
法海淡漠的道:“不敢,只是不知情的人难免会这样认为。”
刘处玄眼光四扫,有所保留的说道:“太阿剑早已被净化,并无你们想的那般不堪。”说着对着彧兰君笔划两下“你看他,衣冠楚楚,浮尘手持,一身道骨。再看看他身边这位,断发文身,还未开化!”
雁三郎不知怎么就躺了这一枪,哪肯服气:“老匹夫,你懂什么?这叫——帅气!”
邪焕生托住下巴就笑起来,心中认同,不住地点头。
雁三郎兜脚就上来踹他。
老道鄙夷地瞥去一眼,又向法海说:“其中始末,老夫不便在此透露。”
法海与悟空眼神一对,旋即就向门中请了请:“各位请随我移步明善堂,一叙来龙去脉。”
到了明善堂,刘处玄长篇大论说起三龙乱世,为了防止夔龙出关,道教奉命世代封印震龙云云。末了又说:“其中真相,我教并非刻意隐瞒,而是怕有心人图谋不轨。另外,纵放战俘,也是头等大罪!”
但,那又如何?民众之前,全真教已经丢了分子。而法海,邪焕生冷眼旁观,百感复杂——他是个有野心的传教份子。
可他并不错。
这世界,哪怕是最干净的出家人,没两下心机手腕,也便失去了出类拔萃的机会。
只有小青不同,她是无野心的聪明人。
悟空一番深思,然后开门见山问道:“不知阁下可有重新封印三龙之法?我等或可一助。”
刘处玄像对待叛徒一样断然拒绝:“不用!”
当然不用。他又不傻。
谭处端劝道:“不知者无罪,此事便到此为止,大师不必再操劳。”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洗洗睡,别再瞎搅和。
法海看了看解商子:“你这名徒弟怕是不会跟你回去了。”
刘处玄道:“方才进门前见堂外有一方擂武台,青石上斗迹斑斑,不似寻常练武之地。”
法海脸色一沉,几多犹豫:“也罢。两位请吧。”
☆、22
九月杭州,不如为何,平地卷起一阵热辣的风。
风飒飒,吹过怒放的夏花,影瑟瑟,不留芳香艳魂。
风,不是温柔的江南风。人,也不是脉脉温情的故乡人。
解商子朔晦出鞘,寒光迸射,刘处玄古剑在手,肃气内敛。
一声叱咤,双兵交会。解商子手腕一提,利刃游走,裁风拈叶,白光烁华,如月辉当空,洒落遍地凛霜。
刘处玄稳重应对,起手回落,却是平淡处见刚放,谦而不和,沉而不滞。“记住为师讲过的话,一个人的剑术往往是人品的写照。你的剑肃杀无情,已非人类之剑。”
“你的剑迂腐陈败,也不见洒脱!”解商子眉峰一蹙,手中虹霞轻抛,他蜷指,指尖一放,两把剑相对着一转,人也双双.飞上天去。
刘处玄不惧,他空手一挡。
只听铮的一声响,朔晦脱轨,凝淬的剑气随之雾奔溃散。
“叛子,剑可不能轻易脱手!”
解商子双眼在绸布下炽烈,嘴角下挂,却是显得一派沉稳。
雁三郎看的紧张,脸色已和白皙的彧兰君差不了几。
解商子冷哼一声,夺剑遽退。窥见破绽,刘处玄巧取七寸,三式之内,解商子已有两处见红。
目冷心冷,剑锋更是冷若淬雪,刘处玄剑式连环,招舜万千,解商子面无惧色,出手只有更猛更快。双方只进不退,战圈即刻缩至最小,两个人,两口剑,以命抗命!
风快人快剑快。快不及勘,快不及防。
剑影纷纷,犹唤天寒。
风重。
心重。
剑重。
沉重一剑,戳胸戮腹。
难平的胸臆,莫名的胜负。
人是无情的人,剑真是无情的剑么。
局促地拔.出来。“你!为何留手!”
刘处玄热血泼洒,怆然后退:“是你厉害。”
“留手,就是看不起对手!”
“哈哈!”似是出于一种传统,刘处玄脖子一拧,像只认命的老公鸡:“杀我吧。怎么了?你不敢么?”
解商子握剑的手向前送了一送,剑锋微抖:“你真以为我不敢么?”
“来呀,懦夫!”
他咬牙:“我!”
“杀我,或者断掌,你自己选吧!”死关当前,刘处玄却不依不饶。
忽然将手垂下,解商子异常冷决地说:“答应我,不要为难我兄弟!”
“好——”话音未尽,却见刘处玄一步踏前,翻掌夹刃,自对刺入!
解商子惊呼一声,反手将他推开:“不要命了么?!”
刘处玄以剑支体,冷汗洗笑:“我给你机会,你却不要。”
剑交左手,衣袖卷起,解商子细细拭去半温的血,血从剑上带到了身上,他沉沉的说:“你不配。”寒光一闪,右掌猝断!
血如倒挂瀑布凌空飞溅,剑,红如血石。
解商子惨白着脸一路倒退,缓缓落入雁三郎张开的怀抱中。
“你太傻!”三郎痛心道。
解商子无力的笑:“你们三傻把我给带坏了。”
刘处玄脸颊上淌过更多的汗,或许有泪,阳光太毒,分不清就干了:“就当教内没你这个人!”
他领着众弟子出寺去了,留下了谭道长。
人一走,解商子就泻了劲,浑身血污,一动不动,枕在雁三郎臂弯里倒气。
邪焕生连忙努一努嘴:“悟空…”突然想起两人才翻过脸,没再往下说,悟空却点了点头,向法海抛去一个眼神。法海回头交代道:“众人先退,我与圣佛稍后便回。”
“三师叔…”解商子轻唤,“有一事想要问你。”
谭道长捧起残手,心痛道:“傻孩子哟!”
“老道他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这…”
“都是自己人,你就说罢。”
哎,谭道长啪啪拍在他手背上拍了两下:“掌门将八师弟除名,确实做过了。但霍师弟幼子早丧,你并非他骨肉。”
“为什么你们要骗我?”
“朝廷重犯的儿子注定要隐姓埋名一生,他葬身之地,你当时一个孩子家,哪里管得住嘴?”
“我爹到底是谁?”
“今日你自断一掌,就是要断绝过往。逝者已矣,过去的事就让它随风而去吧。”道长不肯松口。
解商子缓了口气,问道:“我爹是不是姓商?”
“你怎么知道?”
“我比老道聪明一点点,他就那点把式。”
“哈!”道长苦中作乐般笑道,“差点忘了你小时候最爱看名侦探狄仁杰的小画本。”
解商子闭了会眼睛,逐渐的眼角有泪滑出:“我是不是错了。”
“你没有交错朋友,只不过交错了唯一的朋友。”道长一点他的脑袋瓜。“血流的差不多了吧?师叔也要回去了,你千万保重!”
“师叔…”
“好了好了,伤患话太多可会不治身亡的。诺,你若不记怪师兄,他有本书交你。”谭处端说着掏出一本名叫大力船夫的画本“要记得多吃菠菜哦。”
道长也走了。
雁三郎将人团团抱起,嘴里骂:“话真多!还不快抢救一下!”
病人抬了抬眼皮子,有气无力的说:“我…有点凌乱…..”
☆、23
很快,一切有了着落。伤病总能解决所有争端和矛盾。
院子里,雁三郎举着勺子,粗声粗气的劝:“再吃一口!补血!”
解商子把脸一侧,指着肚子道:“断了只手,就给你喂出一层肉来!”
雁三郎傻愣愣的弯腰去看,而后很较真的道:“哪有!”
解商子苦笑:“你要逼我过秤么?”
雁三郎丢回勺子,抹了把汗:“那回我伤了,你不也喂我么?”
“你那时整个人捆成一只粽子,动弹不得,难道放你饿死?”解商子摊开左掌给他看,“他们不知,竟然连你也忘了——我是个左撇子。”
雁三郎不自觉的握上去,轻抚着说:“别再让我后悔….”
解商子眸光一转,搵下淡淡的光,有如花间一壶酒,鹭衔一篇诗:“你不是心眼大么?”
雁三郎犹豫的、低低的道:“有时会很小….”
目光稍抬,见饭菜腾腾还冒着白气,自己也尝了一口,“我大哥没什么,就是这桌菜还拿得出手。你果真不再吃一口么?”
两人推搡着,恰好邪焕生、彧兰君并肩出来,邪焕生打趣道:“这天也快冷了,你俩怎么一个流汗一个脸红红?”
解商子急忙闪避,咳嗽了一声:“是我穿多了。”
彧兰君一只手摁在大哥背后,笑道:“我穿的少,前两天就咳嗽了,解兄你更要多保重!”
转眼,已是立秋。
秀丽的城市,就如同一个绝世美人,一年四季从早到晚都是那么漂亮。可再漂亮,终究也让人呆不下去了。
雁三郎捉着解商子进屋歇息,三兄弟回到院子里吹风。
邪焕生嗑着瓜子,想起火焰山下的烤串,向三郎道:“哎,不如咱们去西北玩玩。”
雁三郎不为所动:“有什么好玩,怕你住不惯。”
正是黄昏,风吹来,卷起一绺绺的乌云,低挂在屋檐上,再落几场雨,天就真的要转凉了。这时,天边忽然出现了融融金光,像错时的萤火虫,盈盈扑近。
彧兰君道:“咦?这是?”
只听的一声绵长的啼啭,划破长空,如星疾坠。
一只火云般的赤鸟,一条清隽拔逸的身影,好似柔穆祥云,徐徐降落。
邪焕生丢下没吃完的瓜子,起身道:“是千尊呐!却兄,好久不见了。”
却风波微笑着扫视,目如洞火:“悟空呢?”
邪焕生识目会意,深知无需多言:“还是逃不过你的眼睛。”
却风波不置评论,向身后唤道:“两位出来吧。”
赤鹏鸟蜷曲的翅膀如焰展开,小青就从翼下姗姗步出,手里牵着金蝉子。
邪焕生指着小青道:“果然!”
小青见了他,满心欢喜,雀跃的扑上去一把搂住:“恩公!”
邪焕生给她压得向后折下腰去,笑呵呵的道:“哎呀,紫竹林里的伙食很好嘛!” 又向两位弟弟道“快先见过千尊!”
彧兰君恭敬说:“千尊,久仰了。”
却分波笑道:“客气。”
雁三郎遇见生人就犯闷,只稍微点了下头,“嗯”了一声。
邪焕生哪肯轻放,抓着他说:“嗯是什么?他叫嗯么?”
雁三郎心中连杀了他两刀,绷着脸说;“千尊…见过。”
却风波忙对邪焕生道:“哎!别让他俩拘束。”
邪焕生点头道:“你大老远跑来,可不光为了送人吧?”
金蝉子一手拉着小青,另只手紧紧攥着却风波的袖子,葡萄似水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窥视眼前陌生人。
却风波轻手推他:“别怕,三个都是好叔叔。”
小青附和:“对啊,有何不放心的。”又向邪焕生比了一比“叫伯伯!”
邪焕生不服老:“怎么我就成伯伯了?”
金蝉子无所畏惧的点了点雁三郎:“这个比较像伯伯!”
小青摁着他脑袋:“瞎胡叫!”
雁三郎一脸无所谓:“呵呵,他叫我爷爷也不要紧,反正我成熟。”
邪焕生横他一眼:“你还真是到哪都不讨人欢喜!”
彧兰君上前蹲下身,摸了颗糖给他:“牙好不好?吃个糖!”
金蝉子摇头说:“小姨说不能乱吃生人的东西——”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尖尖虎牙,将糖抢进手里,“不过大人又说,相由心生,哥哥长这么漂亮,一定是好人!”
彧兰君听的心花怒放,又变出两支棒棒糖来,却被小青中途截下:“多吃了牙疼!”
说到相由心生,两兄弟不由自主的把脸转向了雁三郎。只见他木板一样的脸上不知何时绽露出不怀好意、阴气森森的诡笑,邪劲儿十足。
“科科。”
邪焕生深知他恶性不改,又要吓唬小孩子了,喝道:“什么嘴脸!收起来!小孩子面前逞什么威风!”
金蝉子狡黠的眼睛一亮,大声说:“汤圆才不怕纸老虎咧!”
雁三郎被一眼看穿,立刻恢复了僵死虫的脸。
邪焕生道:“哎,小朋友,叔叔要叫你金蝉子还是汤圆?”
金蝉子一叠声:“汤圆汤圆!只有阿空可以叫我金蝉子!”
小青在他脸上拧一把:“那小姨呢?”
金蝉子大眼珠子机灵的一转:“小姨最漂亮!”
小青点着他的嘴,又气又笑:“你这张嘴,以后得骗多少女孩子!”
却风波有滋有味的看这几人你来我往闹了半天,才打断说:“邪弟,我这次来,一是帮你带回小青和汤圆——悟空那儿你自己看着办吧。另外,还有三样物件给你。”向宽阔的云袖中拿出三只锦囊:“大哥的遗志,我将它分作三份置于囊中。你和他今后将有两道劫数,此物或可助你等度过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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