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焕生冷冷道:“哟,我邪焕生又犯了何罪,惹得玉帝他老人家这般兴师动众?怎么,魔头剿了,这回又轮到我了?”
萧升向两人拱手,语气却很轻慢:“好久不见——应华焱。”
“好久不见,不大想念。如今我叫邪焕生,你忘了么。”
哼,萧升皮笑肉不笑:“改得了名姓,改得了前非么?”
邪焕生听他这一说,便知三龙之劫再瞒不住,该来的总是会来….他闪身挡护悟空:“说吧,此次前来是要拿人还是谈判?”
“拿人,要我何用?谈判,但凭诚意!”
“放过诚意吧,他还是个孩子。”
“哼,魔龙,油嘴滑舌,还是如此可恨!”
“我不可恨,你们的正义岂不无味。神与魔,谈何诚意?条件说出,其他就免了。”说着又感叹,“哎,你们这些人呐,可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当年你怎么称呼我来着?哦对,‘邪将军’,如今倒是…哼哼。”
萧升见对方已心知肚明,干脆单刀直入:“当初为搏生机,夔王吐出八颗龙珠,同时将自身与神海龙宫封化于万瀑流沙之下。如今三龙齐首,万瀑流沙水流干涸连日震撼,正是恶龙出关之兆。”
“我没有弑父的癖好。”
“你也无弑父的能力!王上派我前来,乃是降旨让你等再次封印夔王。”
“哦….有何办法?”
萧升哪料到他这样爽快,一时惊诧,掀了两下嘴皮子没吭声。
邪焕生摊手笑道:“你看你,又怕咱们助纣为虐,又要咱们帮忙。哎,不瞒你说,我可是天秤座哟,你为难,我比你更难决断。”
萧升长目一挑:“万瀑流沙的两处封印口,需以天子矶探出,然后动用三龙之力合力封印。”
“甜子鸡?”邪焕生眼珠子一掠,拍手笑道,“就中午吃的那个?”
萧升紧抿嘴角,想骂,又死活挑不出一句话来。邪焕生睹他这副窘相,不由心中冷笑:若换成三郎,定有一百种妙趣横生的方法回敬我;而你却不能,无趣味的天庭人!
他叹道:“跟你开玩笑还真是浪费口舌!条件呢?”
“一旦封印成功,三龙今后之行踪,只要不为恶,天庭便不再干涉。”
“仅仅如此么?”悟空叉腰道,“空口无凭!”
萧升怒目,赫赫威逼道:“斗战圣佛,认清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怎样了,碍着你了?”
“该站哪边你不清楚么?”
悟空揽着邪焕生肩膀,冷笑:“我站哪边?敢情你是个瞎子么?”
“你!”
悟空厉色:“九星焚城覆灭,仗的是谁的功劳?过河拆桥,你们的脸真比银河还大么?!”
邪焕生道:“哎,不可这么说,人家玉帝也是要睡觉的嘛!谁叫咱们是夜猫子呢?”他脸色一冷,“呵,千年前我六弟就在玉帝手上吃过苦头,你道我还会信他?”
萧升怒气飞腾,夺步跨近:“狂魔!王母玉帝仁慈,赐你等改过之机,休要得寸进尺!”
“阴沟里翻船,一次足矣!若我等不肯前往,你们真有能力封龙么?你所说的两处阵眼,如我猜的不错,既可封之,也可破之。封与破,皆在我一意之间。彼时夔龙出关,四龙之力扫荡天下,你仁慈的王母玉帝还睡的安稳么?”
一语中的,萧升嗔目:“狡黠之徒!”
“所以说,闹到今天这步田地,你们的筹码还只有‘宽恕’而已么?”邪焕生抬起脚,对着地上的瓜子壳,恶狠狠碾了下去,“宽恕是什么,甜子鸡么?”
“你!”萧升败下阵来,只得强撑阵脚,“有何要求,说来!”
“我要玉帝将条件书呈于泰山峰顶的泰和岩,永世不得消除;另外,还需西天如来与老君的背书,缺一不可。”
“我会传达。”萧升掷袖而去,天兵天将也跟着撤远。
锦囊是当天晚上启开的。
据信上所言,万瀑流沙原来便是神海遗址,而火炎魔王图来的属地,才是诅灭佛道——恰好被镇压在神海之下。后图来解封魔道,噬戮万物生灵,屠佛锻刀,丧心残酷。唯一因应之法,却是以夔王龙身封印魔道入口。故此玉帝拉拢图来,将一切罪责嫁祸于夔,引万神共诛之。
“我受其蒙骗封印夔王,得知真相却已为时太晚。玉帝早有与图来决裂的打算,以双王会之名引他前来,同时遣我率五万天兵于濮龙江畔狙剿魔军,战前玉帝赐酒践行,我便知此行有去无回,一切皆在玉帝算计之中….”
“大哥?”彧兰君摇了摇邪焕生,焦虑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邪焕生回过神来,将信笺放在火上焚烧,惨笑道:“哎…喻古今也是可怜人。”
悟空跟着也叹了口气。
邪焕生喃喃:“欺世盗名,玉帝行径真是令人齿寒。”
雁三郎敲着茶碗:“接下来该怎样做?”
邪焕生点着桌子徐徐道:“据喻古今所指,父王所释龙珠并非只有八颗。”
雁三郎、彧兰君闻言,俱是诧异:“怎么会?”
“没错,”邪焕生说,“不是八颗,而是九颗!”
两人更加惊异:“若是如此,为何你我都不知道?”
“千真万确,因为第九颗龙珠本来就是块灵石,并无龙气,更无生命迹象。”
悟空略一思忖,抬头说:“我要猜的没错,第九颗龙珠便是——天子矶?”
邪焕生既讚许又喟叹:“还是我家猴子聪明,真可谓一物降一物,可见天下没有完满的退路。父王他虽留了后着,却也给他人制造了反噬的机会。”
雁三郎沉静片刻,骤然寒笑:“喻古今是个什么地位?玉帝都能把他当驴子耍,你呢,你也要助他么?愚蠢!”
邪焕生道:“此事尚有存疑,还需上天庭向玉帝问个明白。”
三郎断然道:“不可!那伪君子心思诡猾,滴水不漏,你这番去,非但讨不到说法,反容易受他蛊惑。”
邪焕生叹气:“我虽比不上他机变,但也不比你笨呐。你放心,我自有我的分寸。”
悟空道:“也好,我陪你去!”
邪焕生拍了拍他的手,摇头道:“不行,这些时日,你还是回西天去罢。”
悟空一听,差点跳起来:“什么?这种时候,你倒要见外了!”
邪焕生笑笑:“哎,我怎能离得开你!可这次——这次不同以往啊。”
“那又如何?”
“过早表态只会殃及你自己,到时万一——”
“我不允许有万一发生!”
“如有万一,你也难逃其咎;再者,留你在佛祖身边,也好为咱们兄弟仨留个后应。”
这趟浑水,能少卷进去一个就是一个。
“我不准!”悟空把头摇出筋斗云的速度,指着他忿道,“哈!你邪焕生是个什么个性我老孙会不知道?你也就屁大点本事,天大的事还非得自己揽着——”
“我分量重,担多少也没问题呀。”
“你他妈的是虚胖!”悟空说的更急了,“上回你差点没命知不知道!你…”
解商子忙道:“行者你可千万动怒,邪兄说的没错,你既与菩萨交好,倒不如留在他身边,任何情况发生,也或可一助。”
悟空沉默半饷,无奈道:“罢了,不过我告你,我随时都会回来,你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邪焕生连连笑道:“是是是,这三瘫斋除了我再没有更合适的主人了!”说着比了比身后墙壁上的字卷。
卷上正写着:睡到中午方起床,肚腹空空进厨房,把酒凭栏看风雨,三更半夜自怀伤。
匾题:拒绝辟谷
凌霄殿。
紫烟袅霭,仙音渺漫,优雅脆弱,华丽荒唐。
玉帝丢下案卷,若有所思地轻抚着右颊。
他今年两千七百六十一岁,这是个很大的岁数了——他仿佛是和日月一同长大的。
韶华湍促,带走了他的喜怒哀乐,他的容貌在三十八岁那年停止了衰老,永久蜕变为一个寡言深沉眉目冷峻的中年男子。
玉帝时常会想起邪焕生。从前他也是这样一个圆脸善笑没心没肝的莽撞少年,无边逍遥,蠢得可爱。
真奇怪,说起来邪焕生也有千百来岁,怎还是这般又蠢又可爱呢?
门外忽然丢进来两个小兵。小兵头朝下摔在地上,发出刺耳惨叫声。
守门将士在外头慌喊:“邪、邪将军,不可造次!王上正在殿内,勿要触怒龙颜!”
这两个说话的守兵很快也被丢了进来,满地乱滚,呜呼哀哉。
紧接着,邪焕生怒发高扬,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玉帝支着腮帮子,对他冷笑。
邪焕生半点也笑不出来,他直呼他的姓名:“忌戈申!”
玉帝身子向后一靠,哧的笑了:“人世到底不如天庭,竟将你喂出这副熊心豹子胆来!”
☆、47
邪焕生立在大殿中央,大声说:“当年事迹,你敢当着天庭众人的面坦诚么?”
玉帝听了也就看看他,眼色淡如茶水,好像在看
一桩笑话:“这天下从来没有信得过的事,却只有信得过的人,你认为他们会信一个万人敬仰的皇帝,还是一个叛逃逆子?”
邪焕生切齿:“我父王和喻古今究竟犯了什么大错,一个落得万人唾骂,一个被你玩弄至死!”
“人各有命,我不过顺其道而行罢了。”
“你顺的是哪门子的道?”
“我道即是天道。”
“哈哈,我真不明白,你不是万人敬仰么?为何不劝服我父王为你殉命!”
玉帝缓缓起身,他走到邪焕生身旁,爱怜的抚摸他的脑袋:“傻孩子,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相较于枯燥的事实,有时候,人们更乐意采纳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而我,正是这个故事的缔造者。”
“你是魔鬼。”
“圣魔何别,不过胜负之间。”
“你当真问心无愧么?”
“愧?”玉帝笑了,他卷起袖子,将一段伤痕累累的手腕横到他眼前,“这就是我的惭愧,惭愧是留给自己看的,而不是成天戴在脸上、挂在嘴边——你的愧,你自己看到了么?”
邪焕生呆望着那条狰狞可怖的胳膊,一时恍了神,咫尺之距,两人却好似隔着天关云海,这个男人太令他陌生了。他无力的道:“可是,你的手段太残忍。”
“不宜霹雳手段,怎显菩萨心肠。”
“呵,别玷污了菩萨!”
“真相有如此重要么?”
“难道不重要么?”
“虚实真假一场梦,为何不能是一场美梦?”
“你真可悲!你不光玩弄了别人,连同自己也玩弄了。”
“局限于正义二字之下的无非皓首穷经之辈,关键时刻不堪一击!”
“越是恶的人就越脆弱。”
“恶?什么是恶?手持屠刀的人就是坏人么?举起屠刀有时比放下屠刀更需要勇气。”
邪焕生用力打掉他的手:“这套歪理你就留着糊弄别人去吧!但愿你能够自欺欺人一辈子,哦对了,你不会死去,所以,我愿你骗自己骗到天荒地老!”
玉帝闷笑数声:“我给了你我的答案,你的答案呢?夔出关在即,你是阻、杀、或是放纵?”
邪焕生哑然失笑:“你怕了么?你认为呢?”
“他含恨而忘,一旦降世——”
“他会杀你。”
玉帝凝视他,过了会,兀自转过身去:“我信任你的判断。”
他的背影很放松,无所忌惮,连命门一道相送。
邪焕生有点想捅他了:“你的命是我的。”
“可以,我等你来拿。”
芒草深,雁回旋,转眼又是一个秋。
百里荒冢,暮笼霞埋。
三个人,三坛酒,一派怆然。
鲜嫩的草汁在醒世刀上打出一串珍珠。
雁三郎反手一抹:“鸟禽有巢可归,我却无处安身。”
邪焕生抛给他一坛酒,笑说:“生在江湖,何来有家,行在江湖,何处不是家。”
雁三郎痛饮两口,抬手抹了把嘴角,突然盯着他骂道:“你个王八蛋!”
“我是王八蛋,那你就是小王八蛋。”
风。
草木低吟。
彧兰君在一片嘶嘶瑟瑟之中低声道:“大哥,三哥….”
邪焕生伸手向下一按,截住他的话,他对着三郎:“说吧。”
落日滚圆,金黄锡纸上烙出一孔火焰。
雁三郎拖刀站起,狭长身影像摁在纸上的一根手指。“你我终是难免一战。”
邪焕生笑了笑,他折腕,酒水泼向了三郎。
雁三郎横刀一掠,酒无声息的汇成一道银白的细线,婉转低回,抛入了荒烟漠土。
彧兰君捡起拂尘,隐退到一处大树下。
仍是傍晚,黄昏漫长,落日虚胀而庞大,燎出一片滔滔。
这傍晚,有秋水一般的刀气,有飓风一般的掌气,隆隆热烈的刮过他的两颊,仿佛夏日策马重来——人生能有几个这样快意的秋天?
江湖由来本快意,何惧一酒问仇情。
红霞滚浪,不照雁回。
雁三郎纳刀入鞘,他像拂去一片尘埃一样的拂去嘴边的血痕:“胜负如朝暮,不过一抔腔中血——”他调头,朝万瀑流沙的方向大步行去,“时不待人,你俩还愣着做什么?走吧。”
☆、48
万瀑流沙。
万瀑流沙已不能叫做万瀑流沙了。
首先,它没有了水。方圆百里尽成焦土,在数十日烈阳炙烤之下,横斜错落拉出千百道沟壑,岩石嶙峋凹凸,如浪翻卷,好似一张洗不净的沾满了碎猪肉的砧板。
“江河”当中昂立着一座石冢,它冰冷而坚硬,萧瑟孤寂的像一个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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