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春气得够呛,觉得蓝河挺好一苗子,最近这是抽的什么疯,怎么一心就扑在了这么个小电影身上。蓝河坐在旁边陪着笑脸,好声好语地解释,说剧本你也看到了,这么好的故事,不努力让它有一个相称的好结果,那实在是太可惜了。梁易春想想也对,蓝河平时拍戏就一丝不苟,现在拍的还是他的第一部电影,自然要更上心一些。只不过眼看着他被兴欣被叶秋这么忽悠着,说不准让人卖了都不知道,自己可得多操操心,帮他好好把把关。
没有几句话的功夫,几个人便进了别墅。客厅很大,放着宽大舒服的布艺沙发,茶几是自带加热和过滤的泡茶桌。然而上面并没有任何和茶相关的东西,只有挂着黑渍的几只马克杯、装水果的竹编小筐,和成罐的咖啡与方糖。陈果招呼蓝河一行人坐下,翻出柜子下面的一次性纸杯,倒了热水递给他们,解释道:“这几天在集体赶道具,叶修马上就过来了,稍等一下就好。”
做生意与人说话是基本功,此刻和蓝河三个人同时聊天,陈果在分寸拿捏间竟然也是迎刃有余。蓝河分出精神偷偷打量别墅内部装修,看到了空空荡荡的电视柜,背后靠着的是新得发亮的白漆墙壁,远处餐厅里规规矩矩的椅子,连眼下的苹果都是抽巴的,可见这里真的并没有租下多久,还没有被热闹喧嚣的生活气息所淹没。
正聊着,叶修便回来了,屋子里四个人立刻站起身迎上去。叶修叼着烟,随意地拜拜手,含糊不清地说道:“不用客气,都坐,都坐。先看看合同,我去找点东西。”
叶修把带来的文件夹扔给陈果,自己转身上了楼梯。推开了第一间房门,转了一圈后拿着个巨大的烟灰缸出来,又蹬蹬蹬地小跑下楼。
这种电影演员合同范文网络上有的是,蓝河作为一个实打实的配角也不能坐地起价,强行要求什么番位;叶修也是圈子里的老油条了,电影运作的时间和账目都掐得门清,除了各项薪资少了几个零以外,把其他的相关节点一填,基本上也就定了。但梁易春还是仔仔细细地帮蓝河看了两遍才长舒一口气,又把重要的地方单拎出来询问他的意见。
大春也是蓝雨的王牌经纪人,在他底下走过的合同比蓝河自己吃过的饭还多,两人合作多年,自然也对他全盘信任,欣然地和制片人陈果交换着签上名字,之后又由梁易春代公司盖章。
叶修这时候也没闲着——忙着抽烟去了。陈果瞪他,他也厚着脸皮全当没看见。都快一天没闻着烟味了,工作室里乱七八糟,什么材料都有,他和魏琛都不敢随意点火,生怕不小心带个火苗把什么东西燎着了。现在好不容易能透透气,他抱着刚才拿下来的大烟灰缸,远离人群地靠在花园门口的落地窗前。烟雾缭绕间望着正埋头签字的蓝河,少年歪着头,一笔一划韵味十足,认真又孩子气。叶修轻掸烟灰,又默默地把视线移到花园里长得快过人膝盖的杂草上。
葱葱茏茏郁郁青青。都在牟足了劲地向上生长,拼命地伸长了枝桠和手臂。
笑起来亮像春天的太阳。
第三章
3.
第二天一早,蓝河三个人在宾馆里对好了下个月的行程日期后,梁易春便先回去了,留下系舟照看到蓝河搬进兴欣的别墅里,直到有活动的时候再过来接人。
培训开始前的这几天看着似乎能偷懒休息几天,可放到兴欣这么个穷剧组身上,就是一分钟也闲不下来了。陈果做事雷厉风行,下午就叫了裁缝来给蓝河量尺码。兴欣二楼有几间会议室被挂了牌子,如“道具工作室”、“训练室”、“讨论室”等等,竟然还有一间“叶修专用”,蓝河也是大开眼界,同时也不由得感叹,整个剧组真的都是在以叶修为中心才能运转的啊。
裁缝大娘走的时候也拿走了一沓设计图纸。系舟被叶修临时征用支出去批材料去了,蓝河一边等他,一边也窝在道具室里帮着串那些丁零当啷的挂饰。H市的七月热得像蒸笼,大空调立在角落里嗡嗡作响。屋子里只有几个小辈在,蓝河忍不住好奇地问:“美术设计也是叶修做的吗?”那也太厉害了。但是导演需要设计分镜,叶修的分镜又是出了名的潇洒,所以会画画……大概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陈果眯着眼在滴胶水粘发簪上的花瓣,无奈笑笑:“美术设计需要创意和考据,他再厉害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啊。是后来在网上找来的一个画手。”不知道陈果想到了什么,忽然噗地笑开了眉眼,好心情地对着刚刚完工的地方呼呼吹气,长马尾的发梢搭在她的肩窝里,她伸手顺到后背上,歪头对蓝河解释,笑得眼睛都弯了:“他叫莫凡。之前叶修在网上做的一些付费回答被他用营销账号大量转载,叶修说自己被侵权了就闹着要赔偿,最后顺着IP之类的东西摸到了莫凡的电脑,结果发现这人竟然还是个画手,因为常年拖稿被编辑封杀,所以才做营销账号挣钱糊口。”
“呐……然后呢?”蓝河目瞪口呆。
“后来呀,”陈果笑得停不下来,带着旁边的唐柔和乔一帆也跟着笑。蓝河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们,也觉得莫名地开心。
“后来他就带着老魏坐动车去人家门口堵了半个月,把人强拉过来做美术设计。”唐柔揉着有些发酸的手指,微笑着接过话题。蓝河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在饭店里曾出现过的面孔,疑惑问道:“那他现在……?”
“他在隔壁的创意室,”乔一帆——蓝河认识他,微草里永远站在人群最后的新生代模特,正带着谦逊的笑意把带着水珠的矿泉水放到三个人面前,略带歉意地说道:“在修改场景设计。他平时也不太爱和人说话。”
“哦谢谢麻烦了。”
“谢啦小乔。”
“谢谢。”
少年慌忙摆手说不客气不客气,又红着耳尖把剩下的一瓶水递给另一边正跪在地上专心给道具上色的安文逸。安文逸用手肘推了推眼镜,放下手里的刷子和碗,拧开瓶盖小口小口地吞咽着。
“热死啦我要成熟包子啦——”大门哐地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包荣兴顶着一头黄毛走在最前面,肩上扛着个箱子,乱七八糟地瞎嚷嚷着;系舟走在中间,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礼盒,包装一塌糊涂;叶修走在最后,耷拉着脑袋,一脸生无可恋,进来后直接敞开了四肢滩在椅子上。蓝河吓了一大跳,赶紧探过去问怎么样了是不是中暑了。叶修支楞着胳膊来回晃悠,有出气没进气地抱怨,说快拿点水来,哥要热挂了,蓝河忙把自己还没开封的矿泉水递给他。
系舟在冲他翻了个无可奈何的白眼,随即也找了个凳子坐着喘粗气。乔一帆细心地又跑了一趟楼下,给他拿了瓶运动饮料。包子穿着件黑色的工字背心,结实的肌肉上滚着黄豆大的汗珠子,刚才还喊热,现在又兴致勃勃地翻起了刚刚买的道具材料,蹲在地上一件一件地跟唐柔说这是他老大从哪里淘来的、又砍了店主多少倍的价钱。陈果一边喊臭死了臭死了一屋子都是汗味,一边又递去纸巾,挨个地嘱咐说把汗擦干净一会儿吹空调别感冒了。
蓝河站在叶修的身边,忽然间觉得这里又安静又喧哗。蓝雨已经是圈子里公认的包容性最强的公司,每年的年会上喻文州都会和他们一起出演搞笑的情景剧,聚会时几个圆桌并排,耍拳整蛊,谁也不需要虚伪的客套和敬酒。兴欣和蓝雨相似,但又完全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
因为兴欣现在实在是太小了,需要动员所有人才能拍出一部电影来,所以这种大家都在雄纠纠气昂昂地往一个方向狂奔的气氛,追根究底其实也是另一种的迫不得已。而且……目前也还只是筹备阶段,等到真正开拍的时候,也不知道这样亲昵不分彼此的关系,能够坚持到多久。
对于一部电影的创作而言,老将的经验可以弥补很多,但最核心的部分,还是需要每一位演员本身的功底。兴欣虽然有叶修和魏琛坐镇两位名家导演坐镇,但剩下的包括蓝河,都是个顶个的新兵。在电影逐步工业化的今天,还只靠着这么几个人来拍一部历史剧,实在是有些痴人说梦了。
但有的人,就能把玩笑变为现实。
如果一场电影就像是一场战役,那么敌人是观众,士卒是演员,导演是指挥官。而足以称为“战术大师”的指挥官叶修,无疑是被下调到了一个杂牌旅。换成别人说不准就当场投降了,但叶修不,他不仅把这些不听话的小刺头们收拾妥当了,还整整军帽,理所应当地说我们要发起冲锋,打一场以少胜多的歼灭战。
打仗之前要练兵。这天蓝河和他们一起吃完晚饭,叶修拍拍手,说时间来得及我们来个小练习,小蓝你也来,给他们做个榜样。蓝河一脸懵逼,心说我真是吃个饭也中枪啊。
魏琛继续去写他的剧本挣外快,其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奔去了训练室。蓝河慢吞吞地走在最后,叶修在他旁边抽烟,灰白色的烟雾呛得人鼻尖和喉咙发痒,像烈性的酒,带着灼烧过后的痛感,迷幻又令人上瘾。他比半年前和蓝河谈角色时瘦了很多,穿着爆款的白T恤露出空荡的下摆,他时不时地会揉揉眉心和太阳穴,但在淡然的眼睛里,还燃烧着炙热的火光。
叶修在圈子里折腾到现在,排的上名号的前辈们已经都知道这人想要东山再起。网络营销们捕风捉影,把话说成什么样子的人都有,蓝河几乎可以窥见等电影真正开拍甚至到上映的时候,会卷起怎样的腥风血雨。可在兴欣的这几天里,除了陈老板可能会偶尔因为这些无中生有的话而气得跳脚外,没有一个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要退却。
蓝河想,这大概就是兴欣与蓝雨最根本的区别:兴欣从来都不是按部就班,他们永远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要做什么、自己会成为什么。哪怕很久之后,兴欣成立了自己的传媒公司,他们不再在叶修的手下演戏,但这种气度也将会是叶修在他们身上打下的最深的烙印。
胡乱想着,蓝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人群进了训练室。大灯一开,空荡荡的屋子里挤满了人,说说笑笑轻松热闹,好像回到了学校似的。叶修站在门口,其他人自觉地围城一圈,听他说话:“还是五分钟的抽签表演,今天的道具就是……”他来回看了一圈,叫包子从道具室搬过来一把椅子,继续说道:“道具就是它。还是准备时间半小时,全程不允许使用任何台词,然后给每个人都写一份简短的人物分析。”
第四章
4.
踩在八月的脑袋上,兴欣的大学生录音师罗辑终于完成了他在学校的任务,顺利归队。小伙子一看就是个清清爽爽的好学生,利利索索的板寸头,有点古板的黑框眼镜,想问题时眉头微皱,说话一板一眼的,笑起来又有点腼腆,兴欣的所有人包括蓝河在内,大家都很喜欢他,连老魏对着他都不好意思开荤腔。
后来有天蓝河忍不住,就在闲聊时问罗辑是哪个学校的,这才知道这人原来是那个能在全球排得上名次的某所百年名校,忍不住扶额感叹,叶修真是个禽兽,实打实的高材生也能让他忽悠进来演戏,丧心病狂,暴殄天物。
不过这也就是一瞬间的感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也都要为自己负责,他蓝河也没什么理由去评判其他人的选择是对是错。
既然罗辑已经到了,蓝河便也挥别系舟,带着他并不算多的行李搬进兴欣在上林苑的别墅。作为目前唯一正经八百签过片酬的外援,陈果把蓝河和同姑娘们以及几个小辈们一起安排进了阳面,蓝河哭笑不得地谢过了老板娘,偶然发现自己的斜对门就是叶修的房间。
想想还是有点小激动。毕竟这个人,曾经是电影界第一人的叶秋啊。
培训是一个月,据说原本按照叶修的意思,是要做三个月或者半年才更恰当。但可惜目前既没有那么多时间,也没那么多金钱,只好就这么赶鸭子上架,和唐柔几个人的表演课挤在了一起。
蓝河参加过的培训最长也就只有三天,大家穿着宽大的戏服,跟在请来的老师后面装模作样地学那么两个请安叩拜的姿势,不过是为了日后在宣传时能借个业界良心的名头罢了。不过他现在很怀疑,在兴欣这事儿是不是也要叶修一肩挑,因为请老师……也是需要花钱的啊。
意料之中,预料之外的,在培训的前一个晚上,魏琛带着后面捧着一摞《世说新语》的包子,给每个人都发了一本,耳根后面别着跟抽了半截的烟,老神在在地说,朗读并背诵全文,明天早上老夫抽查啊。
“背诵全文”自然是句玩笑话,但每天早上集体朗诵却是真的。不仅是他们几个新人,叶修和魏琛也都得到场,老板娘亲自叫人,拒绝迟到早退从导演做起。包子初中没念完就辍学了,好多通假字都不认识,罗辑就帮他用铅笔在上面一一标注出来,还细心地画了断句。
“早课”时间只持续一个小时,九点后休息一下,开始练形体,几个人贴着墙壁站成一排,各个挺拔得都像小杨树似的。魏琛收收自己的啤酒肚,说老夫也曾是神一样的少年。叶修在旁边嗤笑不语,正了正脑袋上顶着的书,舒展了一下手臂和长腿,能听见骨节在“咔吧咔吧”地响。
形体时间长,要两个小时。这个时候老板娘便叫好了外卖,欢天喜地地张罗着来吃饭了。下午两点是表演课,从台词到名剧赏析,叶修和魏琛轮换着讲,蓝河也跟着旁听,笔记做得比上学的时候还认真。叶修开玩笑说他是蓝雨的间谍,要按课时收费。蓝河气哼哼地翻白眼,回敬说滚滚滚您倒是别吃我做的夜宵啊。叶修听完也笑,说蓝保姆的夜宵天下一绝,能吃到是我等的福气。
蓝河也跟着笑,也懒得在跟他计较保姆这么个称谓。不过是揣了点糖防备着谁在这热天里低血糖,又借着厨房弄了两个清淡的小菜,毕竟爱操心是天性,更何况兴欣的人对他都很好,也值得自己来为他们废这个心力。不说几个老实的小辈和一身痞气的老魏,就连当初于蓝河而言如隔云端的叶修在日常相处之中也是相当随和的,惹急了会骂人,开心时会大笑,老板娘揍他后背的时候也会吓得缩起了脖子。
随着开机时间一天天逼近,拍摄地点定在了隔壁市的某家影视城。叶修决定所有人分两批走,他带着魏琛、陈果和场景设计莫凡拉着大型道具先去,搭好场景,做好一切排头兵工作,蓝河乔一帆等人后走,统筹好后续进程,带上服装等所有装备。
叶修电影生涯十年,中国大型的影视基地就那么几个,拍什么片子去哪个适合,这种事早就烂熟于心。他上次来这家影视城的时候还是去年跟着嘉世来拍《织影》。那个奇奇怪怪的故事,最后竟然是靠特效收回的票房。他此刻站在大门前,没什么表情地呼出一口白烟。
“老叶,快来搬东西了!”
“哦来了!”他驼着背,眯着眼睛猛抽了两口,最后把按灭在路边垃圾箱的脑袋上。
只要他还站在这里,一切都不算结束。
《萧萧》需要的场地主要集中在三处:嵇康在洛阳隐居的郊区,大魏的皇宫,后期入狱时的府衙与刑场。皇宫和府衙的大体框架是现成的,只需要兴欣填上具体的摆设。伤脑筋的是隐居的地方,需要他们自己设计、选址和建造,每样都是麻烦事。好在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项,叶修便只留下蓝河来当监工,自己带着其他人跑去提起拍电影开场的镜头了。
3/14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