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河的内心是拒绝的。他也想早点入戏啊!也想跟着前辈们学东西啊!而且开场有逼格到没朋友也好想跟着参观啊!但是叶修一脸沉痛地说没办法兴欣穷啊,住宾馆租场地每天都是要花钱的啊,当然能省一天就是一天了。虽然哭穷是这人的惯用技能,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确实都是事实,蓝河坐在合宿的宾馆床上捂脸,生无可恋地想抓着大神的肩膀问你为什么要选我要选我,可话还没说出口,自己就先把自己说服了。
除了两个老家伙,剩下的全是女孩子和刚毕业的小鲜肉,就属自己这个二十五岁的人年纪最大,勉强多有两年社会经验。蓝河摊在床上挥挥手,说你们去吧都去吧,我留下来看家。
叶修猫在厕所的排风扇下边抽烟,笑声像加了两倍的混响:“恩?好觉悟啊小蓝。”他伸了脑袋靠在门框上,脸色正经,目光狡黠:“这部拍完,你干脆签了我们兴欣算了。”
蓝河一脱鞋甩过去,滚滚滚滚滚!
所谓监工,其实只是盯着工程进度就好。因为叶修的要求比较高,所以兴欣请来的是几个带着徒弟的老师傅。这种老人家喜欢慢工出细活,但手艺没得说,钉块木板也自带了一股古韵和典雅。蓝河原本就心善,他家里还有个九十多岁的太爷爷在世,推己及人,此刻便更是对老工人们礼貌又敬重,每天自掏腰包地泡了几壶好茶给他们送过去。
小伙子长相干净,说话嘴又甜,老人家们做完活跟陈果结账的时候,还一个劲地夸他,说现在这样的好员工可不好找啊,作为老板你得给人家多加加钱,别哪天被别人家挖走了。陈果笑容满面地说,还是您老人家有见识,这样的人才我们回头就给他涨工资。然后用胳膊肘怼了怼叶修的腰,小声对这个还在神游天外的人说:你看蓝河到底有没有可能挖过来啊?
叶修敲敲烟灰,斜蔑着陈果:“老板娘你没事儿吧?”
“什么有事儿没事儿,说正经的呢!你前几天不还给我说他是个好苗子吗,既然小乔和小安都行,那快发挥一下你的叶神魅力,把蓝河也挖进来啊!”陈果鬼鬼祟祟地回头看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人后,凑在叶修跟前小声建议。
“不是,你也不看看,小乔是被微草解约的,小安只是个商业cos社团的,人家蓝河是什么,蓝雨的当家小生,小生里的摇钱树,就算他自己有心想来,蓝雨能放?蓝雨放了,你出的起违约金?”叶修摆摆手,说还是脚踏实地地干活吧老板娘。
叶修还穿着他那件百搭的白T恤,奔放地踩着凉拖也不怕记者偷拍乱写。两个人从影视城的大门慢慢往回走,他看陈果还是闷闷不乐的,挠挠头,无奈说道:“我们毕竟才刚起步,放心,我们也会走得更远的。”
陈果点点头,重新打起精神。既然要帮助偶像重返影坛,自然不能有任何退缩的道理。顶着九月熬人的暑气,两个人快步走回了宾馆。因为有魏琛游走各大片场时认识的几个灯光助理前来助阵,不得已地把之前订好的单人间改成了双人间。叶修敲门进来时,蓝河正拿着剧本琢磨台词。
两个人点了点头,蓝河又回到自己的床上盘腿坐好,俨然是快要修炼成仙了。叶修翻着换洗的衣服,诧异道:“你的戏应该都在后面吧,明天不是我和小乔小安的吗?”蓝河面无表情地仰头看天花板,“我就是有点紧张想提前背背,不用管我。”
叶修觉得有点逗,半蹲在地板上回身看他:“你拍你那个什么《不要爱上我》之类的东西也这么紧张?”
蓝河无语地垂头看他,一副眼神死地样子和他对视:“完全不一样的好吗。这是我第一次拍电影,还是拍你的电影。我现在根本一句台词也记不下来。”
“哈哈哈哈,”叶修站起身,胳膊下面夹着衣服,反而笑得开怀:“这有什么不一样的,放轻松啊小蓝,不是还有我嘛。”他走过去的时候,居高临下地揉了揉青年的脑袋,被人拍疼了也笑意不减。
热水浇得人浑身舒爽。叶修擦着头上的水滴走出浴室的时候,蓝河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翻得微微卷页的剧本被扔在床角,少年蜷曲着身子卧在一侧,没抓发蜡的头发散在雪白的床单上,好像连空气也被他镀了一层安谧,只有平稳的呼吸声。叶修忽然又想发笑,觉得蓝河这个人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一颦一笑,一动一静,皆是色彩。
他拿起画分镜时用的画纸和铅笔。
第五章
5.
九月九日,《萧萧》正式开机。
托蓝雨的专业宣传,和蓝河自带的新闻价值,再加上叶修总能掀起腥风血雨的本质属性,这次开机颇受媒体重视,记者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陈果严阵以待,兴欣虽然里子穷,但面上总不能差了,没想到这种做法反而把局势往前推了一把,开机仪式办得更隆重了。
大同小异的程序化结束后,接下来就是新闻发布会。记者们的□□短炮都支起来,照够了蓝河后就立即把话题指向奔向了叶修。
“请问您离开嘉世加入兴欣,真的是因为和嘉世产生了利益纠纷吗?”
“请问您突然从叶秋变为叶修,想对被您欺骗了十年的粉丝们说些什么?”
“《织影》的低口碑您怎么看待?”
“您在选定新东家之前,有过和嘉世方面的沟通吗?您的这种行为是否是一种违约呢?”
“嘉世筹备的新电影《生灵》也在上个月开机,导演是雷霆的肖时钦先生,从目前的进度来看,对于将来的同台打擂,您有信心赢过您的老东家吗?”
“嘉世股票因为《织影》的烂口碑而持续下跌,请问您是否更应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而不是现在的逃避呢?”
蓝河坐在叶修的身边,简直如坐针毡。整个会场被照相机和记者们此起彼伏的提问声充斥,吵得人头脑发胀,然而传递到心里后又是如同整个人挣扎在深海里的寂静,除了剧组外的所有人都在像闻到了蛋糕的老鼠一样,等待着叶修的回答。可笑的是,无论他回答什么,或是不回答什么,在本质上都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个娱乐的时代啊。其实谁都没有错。
蓝河想做点什么,来把聚集在叶修身上的火力分散到自己身上一点——最起码,请不要再问这些非常诛心的问题了。他想说《萧萧》是一部非常好、非常值得人期待的电影,我们做了最大的努力,请各位拭目以待。叶修离开嘉世投奔兴欣不假,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为什么就不能看看嘉世到底对叶修做了什么呢?
然而,蓝河什么都不做不了。在咖位上两个人实在相差太多,自己的那点噱头,还抵不上叶修一个侧脸的爆点。他只有强迫自己的目光不去转向叶修,一动不动,不要再为他增加哪怕一丁点的压力,不去再为他、为这部电影,制造任何有不利因素的新闻。
但叶修毕竟是叶修,面对记者的步步紧逼,他极为从容地换了个姿势,只是垂眸轻咳一声,哄闹的场面便被他立刻压制下来。他挑起眼帘,露出蓝河曾经在荧幕上见过无数次的恣意笑容,胸有成竹地说道:“大家这么吵,主持人都不知道该点谁了。不过,我还是先笼统地回答一下各位刚才的提问。”
他让自己更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继续说道:“第一,我现在确实是叫叶修,叶秋是我曾经用过的艺名;第二,《织影》的烂口碑我的确要负很大责任,所以我选择了离开嘉世;第三,我也是看着嘉世从工作室的规模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作为它曾经的一员,我希望它能越来越好;第四,这是我的新电影《萧萧》的发布会,接下来我只会回答和《萧萧》有关的问题,其余一律不做任何回应。谢谢。”
整个会场近乎一分钟的雅雀无声,只有主持人还在做着干涩的救场,但下面的记者们面面相觑,没有任何回应。看着他们,蓝河也不禁在心里苦笑,叶修这个人真的是……太厉害了。
开机的闹剧结束后,老板娘请客吃饭。整个剧组满打满算二十个人,虽然不多但彼此熟悉,大家互不客气,也就吃得热闹。叶修和魏琛的日常嘴炮大战照例上演,逗得蓝河一直在笑,腮帮都痛。可喧嚣过后,他仔细地看着对面的那个人,却又觉得,他其实并不是真的开心。蓝河摇摇头,试图把这些有的没的的情绪甩干净,劝诫自己别去用自身的小格局去妄图揣度他人的想法。
之前为了赶进度,便没等开机就开始拍摄了,现在终于算是走入了正轨。陈果高兴,又叫了一箱啤酒来庆贺。眼看着桌上的人都暗暗把目光瞄向自己,叶修想也不想,立即尿遁。
他之前虽然有点大脑放空,但确实也没有不开心,记者的那些话听着的时候生气,事情过了便也就罢了。他只是有点心焦。嘉世的新片《生灵》的故事梗概叶修早就在网上看过了,是实打实的商业大片,利用嘉世现在最为成熟的3D技术,讲述世界末日的灾难景象。肖时钦是和叶修并列的“四大导演”之一,最擅长的就是抽丝剥茧地讲故事,配合着世界末日这种能引发人文关怀的题材,倒也算是相得益彰。
既然嘉世还想走以前的老路子,叶修现在也不能再说什么。然而现在非常棘手的是,他们撞档了。
叶修和嘉世都不约而同地都瞄准了国产保护月这口肥羊。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拍额叹气。早就应该想到的,《织影》虽然最终以六亿票房收官,算是成绩不俗,但对于嘉世来说,这并不能弥补连续两年的亏损。财报不好看,资金也不容易运作,就更急需一部片子来打回一波士气。
奈何开弓没有回头箭,做好现在才是最重要的。叶修回到宾馆,打开机器开始看前几天拍的零碎段落。电影的开篇是三段战后的长镜头,一边推进一边搭配主创名单。那天正赶上下雨,一片狼藉的战场,漆黑的城墙,空无一人的街道,妇人和小孩儿的啼哭声,接着是刑场,与曹爽同谋者皆被斩首。镜头被血染红,缓缓上移,雨水匀开了血迹,最后乌云密布的天空填补了整个镜头。
叶修是典型的老派导演,讲究实景拍摄,对群众演员也有极高的要求,这段三分钟他和魏琛整整折腾了一天,群演也累得苦不堪言,但也终于见识到,工作时的叶修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后来是他们到附近的山上去取的景,也是叶修的第一场戏。他和饰演道士孙登的罗辑相遇,叶修对他行礼,罗辑并不理会,但渐行渐远后,又转身对他说,君性烈而才隽,其能免乎。叶修笑着拱手拜别,也不再言语。
这段是在整部影片的中后期,也是剧情的转折点。因为马上便是嵇康的母亲去世,山涛前来请他出仕,他做《与山巨源绝交书》,接着就是为吕安的案子作证,言辞激烈终惹司马氏不满,同年被杀。
这段很简单,但拍的并不是很顺利。罗辑第一次面对镜头,非常紧张,面部表情僵硬,四肢不协调,台词没有感情,魏琛坐在摄像机前直叹气。那天还是九月份极其难得的大晴天,山里虽然阴凉,但机器多人也多,还是热得像蒸笼。罗辑穿着道袍,脑门上都是汗,乔一帆边帮他补妆边安慰他,说别着急,慢慢来,大家第一次演戏都这样。可罗辑越着急越出错,最后差点哭出来。
那天蓝河并没有在场,他还在影视城里苦逼兮兮地做监工。面对罗辑的焦躁,所有人都有点束手无策。叶修挥挥手,叫大家都去休息,自己则把袖子撸到肩膀上,大刺啦啦坐在了罗辑的身边。闲着的乔一帆默默地为工作人员发水降暑,一边偷偷地往叶修这边看,担心如果叶导演生气了,自己就赶紧去劝架。
然而并没有。叶修只是顺顺罗辑的后背,说,你别有压力,NG这种事是正常的,要不然当年《一叶之秋》怎么能拍三年呢。罗辑苦笑,可是我耽误了大家的进程。
哪有什么进程。叶修一边抽烟一边笑,拉过旁边的铁桶做烟灰缸:今天开始前我就说了啊,今天的戏就这一小段,以后也是。老话不是讲究好戏多磨嘛,你们需要时间,我也需要时间。
罗辑平静了一会儿,想问他你在等什么时间,可是叶修已经再次两眼放空,烟头搭在指节上,山风一过,颤巍巍的。察觉到罗辑在看他,他也便笑笑,说,我也需要时间从头再来啊。
罗辑的心情平复后,便开始继续拍摄。虽然还是有很多问题,但已经可以准确接收到叶修给出的意见,并能作出相应的调整。叶修一直都想把这段重新翻出来看看,有的时候失误也能给人以灵感。
他坐在电脑前怡然自得,而另一边的饭店里,却已经为他炸开了锅——饭吃到一半,导演丢了,这换谁来也不能接受啊。安文逸从洗手间找到包厢都不见人影,陈果的怒火蹿得老高,拿起手机给他打电话,结果发现这人竟然把电话直接扔在饭桌就跑了。
魏琛一脸“你们都还太年轻”的表情看着他们,最后拍板说,这货的手机这么多年一直都只是个摆设,你们甭找他了,祸害遗千年,他肯定不想喝酒提前回去了。
这里面认识叶修时间最长的就属魏琛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众人也便不再纠结,继续喝酒说话。喝了酒就容易话多,这大概算得上中国男人酒桌上的通病了,眼看快到十点而魏琛和包子依然没有要停的迹象,陈果大手一挥,直接结账,都立刻滚回宾馆,明天照常上工。一边掏钱一边还不忘叫厨房再给叶修加个菜,这人走得太早了,明明还没吃多少东西呢。
蓝河在旁边帮忙抬着几个醉鬼,忍不住心生感慨。于兴欣而言,叶修若是顶梁柱,陈果便是大家长,他们在兴欣里带起来的风气不仅仅是相互照顾,亲如一家,其实更多的是“真心”二字。对自己真心,对电影真心,对别人真心。
饭店离宾馆并不算远,半夜里路上也没有多少人,蓝河罗辑几个男生来回折腾两趟,才把这些醉鬼悉数送回房间。回去的时候叶修也没睡,桌上堆着乱七八糟的电线和白纸,有他画的分镜和明天需要注意的地方,还有关于剧本的细微改动。热水壶在滋滋地响着,旁边是已经拆了封的碗装加量泡面,而本人正在浴室里抽烟,看见蓝河回来,挥了一下手里的烟,便算是打了招呼。
“别吃泡面了,陈姐给你新要了两样菜。”蓝河把两个人公共床头柜上的书收拾好,将外卖盒放在旁边,还垫上两张卫生纸。叶修忙掐了烟,快步走过来说老板娘真是救星,哥都要饿死了。蓝河笑得有点僵硬,忽然想起来得把手机还给他,说下次可别乱丢了,要不然麻烦可大了。
叶修大概真的是饿狠了,吃得狼吞虎咽,可眼睛还是不离手边的剧本,只胡乱地点头说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还有你们呢。
蓝河没回话,拿着睡衣往浴室走。顺手拔了热水壶的插头,和泡面一起推到不碍事的桌案靠里侧。
淋雨的水压一般,热水哗啦哗啦地打在身上,有点着类似轻柔的触觉。雾气蒸腾,蓝河抹了把脸,觉得有点莫名的嫉妒。
嫉妒那些足以在他的生命里留下痕迹的人。
不对。他甩甩头,又望着昏暗的天花板。
不是嫉妒,是憧憬。
第六章
6.
在《萧萧》的剧组里,第一大忙人是叶修,第二是蓝河。
从上到下的新人团队,每一样都需要叶修带着往前走。虽然有魏琛和陈果在旁边帮忙,但老魏毕竟是年纪大了,而陈果也是第一次做制片人,许多关节并不是摸得很明白,叶修便成了革命中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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