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唯一活下来的,也就剩下了竹染了。
他这条命,可真算是捡回来的,只是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够接着捡回来,叹息了一声。
竹染从怀里摸出一个瓶子,从里面倒出了两颗丹药,一颗自己吞了,一颗,送到了秦莫言的唇边。
“公子的身子,现如今虽然脱离了危险,却还是需要好好调养的,这是迟御医配制的丹药,对一切肺腑伤势都有奇效,毕竟,我们现如今出了京城,往后,却不知何时何地再回到京城,自己才是需要好好保重自己的,死了,便真的是一了百了,什么都没有了”
竹染的声音很轻,混合着不断转动的车轮声,都好像带着些许的渺然。
秦莫言没有张嘴,他目光怔怔的,望着竹染,望着竹染递在自己唇边的药丸,张嘴,一口将药丸吞下,然后,慢慢的,拒绝,咬碎,咽下,味道格外的苦涩,不知是这药丸里含了黄连,还是自己的心里格外苦涩。
“谁下的命令!”
这五个字,明明因为秦莫言身受重伤,而气息奄奄,可是,莫名的,一种沉重与寒意随着话语出口,弥漫满车厢。
“公子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明白,殿下不会舍得这个时候,将公子送走的”
竹染若是往日里的性子,必然是要欺骗秦莫言一两句,说是秦落笙不要他了,只是,此时此刻,秦莫言瘦的几乎露出了颧骨的脸颊,秦莫言那双幽深深,绿惨惨的眼睛,让他要出口的话,成了这么一句近似安慰的话。
其实,也是多少有那么些感激之情,在彻底清醒了过来之后。
不是感激秦莫言救了他这一命,而是感觉他被傀儡蛊控制,差点做出了伤害秦落笙的事情,若不是秦莫言,竹染,万死也是难辞其咎,平日里竹染是有些自己的小心思,可是,这其中,对秦落笙的衷心,却是从来占据第一位的,也正是清楚的知道这一点,秦落笙才会一直重用竹染,廖清泉才会悄悄控制了竹染,到后来,景元帝选了竹染这么一个人,跟在秦莫言身边。
起码,竹染的话,秦落笙,会放心些。
“我知道哥哥不会这么狠心,只是,我很怀疑,当我再次回到他身边的时候,他的身边,是不是已经没有了我独一无二的位子。”
秦莫言唇角溢出一丝鲜血,身下厚厚的锦垫,几乎感受不到一丁点儿的震动,可是,就是觉得胸腔里闷的想要大口大口的将某些不好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竹染张了张嘴,无言以对,只是这么一句话,他突然发现,秦莫言比他以为的,还要聪明,还要灵透,他一直以为,秦莫言是一头扎进感情中的傻子,蒙着两只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看不到他留在秦落笙身边,独占秦落笙是一件多么难以完成的事情,听不到朝廷中天下人对秦落笙的某些褒贬不一的评价。
“我不是傻子”
秦莫言笑了笑,眼睛从竹染的身上移开,转而望着头顶上轻轻的随着马车行动而摇动的穗子:“我只是,何须要看到?”
“我那么,咳咳,幸福,总是,能够独占一日,便独占一日的”
那样的,欺骗自己以为可以毫无负担的独占一世的幸福,那样的,告诉自己要相信他和秦落笙会真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一个傻子,其实,自始至终,都很清醒,都太过清醒。
竹染一时间,无话可说,一直以来,他对秦莫言的隐隐的敌意,也许便是因为他一直在鄙视对方不切实际的独占,却没有想到,秦莫言比谁看的都清楚,不知怎么的,竹染觉得心里一瞬间,酸涩的很,秦莫言,是真的,爱惨了秦落笙吧。
秦莫言本来那么高的武功,也就是比廖清泉逊色一筹,也只是因为年龄,这个男人,如果愿意,天下间任意逍遥,任意去得,就像是轻易没有人奈何的了廖清泉一般,即便与皇权作对,那个男人也站在顶峰,秦莫言,本来应该有的,也是那样丝毫不逊色廖清泉的人生,此时此刻,却只能够这么没有半点生气,每时每刻,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躺在这带着他驶离他心爱的人的马车上,无力再做些什么。
”你在可怜我?”秦莫言笑了,轻轻的想要摇头,却只是轻微一动,脖颈处便是撕裂的痛,他全身伤口太多,太重,即便倾尽太医院众多太医之力,即便是用了所有能够拿出来的好药用着,没有奇迹的话,他今生,也休想恢复到曾经的样子。
“公子,后悔吗?”
竹染帮着秦莫言固定着方才一下轻轻移动而偏了的脑袋,忍不住问出了这么一句。
若不是为了秦落笙,秦莫言,不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即便景元帝对他再不满,即便有再多的人反对他和秦落笙两个人只守着彼此在一起,再是如何,起码,他也会比现在好过的多。
“后悔?”
秦莫言将这两个字咀嚼了一遍,眼睛越发的有些阴惨惨的,绿的渗人:“我为什么要后悔?”
“我喜欢哥哥,我爱哥哥,为了他,我可以做尽一切的事情,即便是事情再来一遍,廖清泉那样的人,会伤害到哥哥的人,对哥哥有危险的人,我必定不会容许他活在这个世间再有一丝一毫!
没有对错,没有后悔与否,有的,只是必须要做的,如此而已。
竹染咧嘴笑开:“公子,你可真是个,傻子”
一个被爱情冲昏了脑袋的傻子。
殿下现在,也许已经登基,也许已经迎娶了新皇后入宫,也许已经,忘记了你。
这句话,竹染终究没有说出,他相信秦莫言对秦落笙的感情,从秦莫言小小一只的时候,便看出来了秦莫言对秦落笙莫名的执着,只是,他不相信的,是秦落笙对秦莫言的忠诚罢了。
曾经的秦落笙,可以为了秦莫言娶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周素宛,可以于周素宛达成那样一个协议,只是因为,那个时候,秦落笙还没有变罢了,而现在的秦落笙,将要登基的秦落笙,也许,在登基之日,也许,在娶妻之时,也许,在长长久久孤家寡人的岁月中,他已经不再是他们认识的什么秦落笙,世间,也许存在永久的感情,却不存在帝王永久的唯一。
“你不怕,殿下变了吗?”
“不,哥哥不会变的”
一直阴惨惨的眸子中,突然多了些柔软的什么东西:“其他人也许都会变,但是,哥哥不会变的”
若是变了,我会,杀了他,然后,和他一起死的。
秦莫言笑着,笑的眼中隐隐现出了一丝疯狂,胸口处,那遭受了重创也差点不行的再生蛊附着在男人的脉络血管之间,支愣愣的抬起了头,眼中,是和秦莫言透出的一般无二的凶光。
也许,廖清泉临死前的诅咒,不是没有实现,只是,缺少那么一个契机而已。
在没有办法移动,只能够说话的时候,秦莫言的眼底,某些曾经温暖的光,随着一路行过,随着关卡一个个被抛诸脑后,随着京城离着越来越远,有什么直接碎灭,化为了齑粉。
“听说,我们现在去的地方,是荼州,那里气候宜人,境内有不下几十余处效用不同的温泉泉眼,是极其适宜养病的地方。
竹染没有去看秦莫言的脸色眼色,秦莫言伤势这么重,又能去做些什么呢?因此,只是一会儿,竹染便又掀起了窗帘望着外面的点点晶莹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中宫
伴随着冬日的最后一点冰雪在枝头化为了点滴的晶莹,天空洒下柔和的阳光,春意开始渐渐复苏,深埋在地底冰雪下一季的种子破开了土层,新长出的绿芽缓缓舒展着优雅的身姿,好一派悠闲自在。
只是,春日的阳光,春日的气息能够驱散寒冬,却驱不散心底的阴霾。
一身明黄色帝王服饰的人负手站立在窗前,望着窗外枝头之上的绿意,面上现出了一丝丝恍惚。
恍惚间,记得很多年前,初初醒来,站在窗边,听到的那一声声喧哗。
恍惚间,记得许多年前,那个撞入他身前的瘦小人影。
恍惚间,忆起更久更久的年月之前,那个人,跪在冰雪之间,膝下融化了的两摊雪痕。
“让开,本宫要见陛下!”
“本宫是中宫之主,难道连见自己夫君一面的资格都没有吗!”
“狗奴才,让开!”
“皇后娘娘,您饶了奴才吧,陛下说了,没有他的允许,一个人都不准放进去的!”
“大胆,皇后娘娘是随便一个人吗?我们娘娘是陛下的妻子,是中宫嫡后,只是来见陛下一面,给陛下送些吃食而矣,陛下若是见到娘娘,也定然会欣喜的很,哪里容得下你在这里假传圣旨!”
外面传来阵阵喧哗声,将男人从久远的记忆中拉回,眼中的怅然化为了冰雪的色彩,曾经温润的颜色,早已经因为日日月月年年的寂寞,而染上了霜色,曾经温柔的眼眸,早已经因为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帝后大婚时满目的红色所冻结。
“来人!”
秦落笙一声唤。
“陛下”
一个一袭紫色葵花衫子的内侍迅速的出现在了门口的位置,躬身行礼。
“皇后宁氏德行不修,不知礼仪,有违君意,扰朕政务,令其回转凤仪宫,闭宫三月,潜心思过!”
这样的一段话,秦落笙几乎是不含有丝毫情绪的出口,仿佛他处置的不是自己唯一的皇后,不是被天下女子艳羡的椒房独宠三年的皇后宁氏,而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妃嫔,乃至于一个普通的,连记忆都不曾有过的路人!
只是,这样的一段出自帝王之口的评语,只要真的诉之于外,于皇后名声地位上的打击,却是巨大的。
那个内侍额头上冒出了一滴冷汗,却不敢多言一句,不敢多停留一会儿,应诺一声,便躬身向着外面退去。
“陛下口谕,皇后德行不修,不知礼仪,有违君意,扰朕政务,令其回转凤仪宫,闭宫三月,潜心思过!”
一字不改,一句不落,内侍尖利的嗓音比这还带着一些冬日寒意的春风还要冷涩。
皇后的身子晃了晃。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娘娘”
皇后宁氏身边的宫女们面上纷纷现出了惶急之色,方才在外面面对守门的宫人有多么的嚣张,此刻,面对着这道突如其来的旨意,便有多么的惊惧害怕。
谁都知道,新帝三年前继位,因为原配太子妃周素宛急病而亡故,太上皇亲自下旨赐婚,新帝与左卫督察御史府中嫡女结合卺之好,宁氏成为了天下女子艳羡之人,谁不艳羡呢,曾经有多么羡慕一人独得庆王六载宠爱的周素宛,现在便有多么的羡慕得到这样一个男人的宁氏,甚至是更加羡慕,毕竟,宁氏嫁给的可已经是帝王,不需要像是周素宛一般,守着秦落笙六年,却是一朝急病而去,再是情深意笃,也终究是将自己将要到手的皇后之位,三千独宠,尽数落到了宁氏的手中。
曾经的宁氏也是如此认为的,她甚至多少次惶惶不安,想着,自己何德何能,能够得到这样一个帝王,一个丈夫,大婚之前,多少次,她偷偷的在心中描摹太子的样貌,描摹着那样一个深情的才华横溢的,将要权势滔天的男人,是否,也会为自己驻足。
新帝登基,帝后大婚,那一日,十里红妆,百里人潮,那一日,她心中,有惶恐,有不安,有期待,有喜悦,也有,一丝丝的窃喜。
谁也没有想到,景元帝会提前退位,景元帝不是第一个在世时便退位的皇帝,却是第一个,在世时,清醒着,主动的,退位的皇帝。
谁也没有想到,秦落笙,那么快,便真的登基为帝,真的,登上了这天下至尊的宝座,宁氏的父亲告诉她,要谨言慎行,她的母亲拉着她的手,说着,我的儿,你一定要抓住新帝的心,新帝也许心中还念着元妃,可是,你要记得,死人永远争不过活人,你有这个做皇后的命,你有这个成为国母的命,那么,你就要抓紧了这个机会,你一定要,尽快的生下嫡子,你要坐稳中宫的位子。
她的姐妹们,望着她,眼中是嫉妒与艳羡,艳羡宁氏凭空得来的世间最好的姻缘。
是呀,这是世间最好的姻缘,父亲这么想,母亲这么想,姐妹们这么想,天下人这么想,宁氏也这么想。
大婚之夜,他挑起了她头上的红纱,宁氏抬眸,望见的是一张俊秀温雅至极的容颜,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那一瞬间,心,砰然而动。
只是,一切一切的企盼向往,一切一切的羞涩,从那一夜之后,便变了味道。
“请陛下娘娘合卺”
合卺酒咽下,他拉着她,入了帐子。
也许,她那时候,也隐隐的察觉了不对吧,即便帝后共寝的时候,是需要有人在旁伺候的,可是,哪里有不能够拉下帐子,旁边站了好几个人,眼睛直勾勾的望着的,哪里有半天对她提不起反应,好久才因为喝了些下了料的酒才起了反应的丈夫?哪里有,明明在她身上律动,眼中却荒芜一片的男人的!
他的眼中,自始至终没有她的影子。
天未曾明亮,秦落笙便走了,未曾留下只言片语,那一刻,恍惚觉得,本来应该荣耀万分,应该喜爱万分的凤仪宫,是那么的冷,那是先皇后没了之后,重新修建的新宫殿,宁氏却觉得,很冷,很冷,那不是皇后的宫殿,那就是一座冷宫!
一座名为凤仪宫,关着皇后的冷宫。
那一夜之后,秦落笙再也没有碰过她,他入了她的殿宇,对她只是客气,疏离淡漠,宁氏想着,也许,自己的丈夫,这个刚刚成为皇帝的男人,只是念着前面的妻子,念着那个独宠了六年的周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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