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
梅儿与菊儿话音方落,腕间小金铃便开始止不住地响动起来。
第22章 结契(4)
传说中,因难产而死的女人会化身为产鬼,纠缠凡间身怀六甲的女子,待其生产时,便靠喉间一道名“血饵”的红线进入怀孕女子腹部,阻碍其生产。
匍匐在白璃脚边的正是这一只产鬼,眼巴巴地抬头望着他,《哀歌》吹至结尾处忽然有些吹不下去,白璃便收起笛子,右手从袖中摸出一张驱鬼咒,本想扔符咒的手却在看到产鬼容貌之时硬生生停在离她脑袋只有三寸距离之处。
“你可知......我是谁?”白璃俯视着脚边那只产鬼,淡声问她道。
那只产鬼猛地抓住白璃的右手,将他皓白的手腕抓得满是血迹,呜咽着张开了血盆大口,眼见她想将自己吞下肚,白璃再不犹豫,指尖轻轻一弹,便将符咒贴到了她脑门上,右手立即掐诀,口中低喝一声,“疾——!”
顷刻间,那只产鬼便在符咒的效力下灰飞烟灭,不曾留下一丝痕迹。
城墙下的竹儿正与百鬼厮杀,城墙上的白璃却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方才那只产鬼,确然是与他有一些渊源的......
彼时,妖道任天欲提升修为,抓了不少妖灵鬼灵,这其中,便有画皮恶鬼魅笙及一位被千年猫妖附身的凡间怀孕女子,正是方才化身为产鬼的女子。适逢师父闭关,得知消息后的云裳便硬拽了他前去救魅笙脱离魔爪。
与魅笙关在一处囚牢的正是那被千年猫妖附身的凡人女子,她那时已有九个月身孕,装成一副可怜模样博得了云裳的同情,他自知劝她不得,便由着她将缚妖绳解开,放了那千年猫妖自由,却害死了怀有身孕的妇人,只因——猫妖重获自由,便离开了凡人肉躯,妇人因此胎气大动,以致难产而死。
他三人本已逃出妖道洞府,不想妖道任天竟一路追着他们到了九华山下,欲强行吸取魅笙修为。只是,有他和云裳挡着才无从得手,不想任天竟恼羞成怒,祭出了极乐弓,并以日之光辉幻化成三支光箭,其中两支正中云裳心口,另一支则射中了他右腿,他本以为魅笙必死无疑,幸得师父出关相助方保住一命。
那两只光箭伤及云裳心脉,她撑了不过半个时辰便久离人世,而他亦自此患了腿疾。数日后,师父用紫檀木为他打造了一把精巧的轮椅,他却愈发变得沉默寡言。
......
自回忆中醒神,白璃再次执起玉笛吹奏《哀歌》,随着曲调每一次的上升,竹儿手中的紫微剑剑光便要强盛些许。直至曲子结尾处,竹儿忽然听到了白璃的命令声,“白竹,九字大禁咒。”
竹儿依言结起手印,口中低声念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她每念一个字便结不同的手印,末了,她又将紫微剑祭上高空。
紫微剑横躺于三尺高空,以剑柄为中心,爆发出大片绚丽紫光,这片紫光织成了巨大的七星伏妖法阵,就像一张硕大的天罗地网,兜头而下。
凡是在帝都城门之内现身的鬼灵皆融入了此阵,无一例外。
魅笙与梅儿一行人来得迟了些,只看到夜行百鬼臣服于紫微剑下,却无缘得见白璃与竹儿联手收服鬼灵的场景。
之后不论魅笙与兰儿如何旁敲侧击,白璃只轻描淡写一句话,“是竹儿的功劳。”此事便不了了之。
待几人回到西门阳府邸已近卯时,王府内竟空无一人,只是从里至外充斥着难以言喻的血腥味,令人有些作呕。
魅笙方推着白璃的轮椅行至后院,他便抬手示意身后的魅笙停下脚步,目光注视着远处那棵早已枯萎的茶花树沉思许久,直至魅笙有些不耐地打断他的思绪,“这茶花树自林行之逝后便已枯死,你这看了半天却也不见你看出什么名堂。”
“魅笙,”白璃低声唤他,“当日,我将萧绾绾之画交予你,你说会完成林行之死前的最后心愿——令此画长眠于地下,再不让世人目睹他心爱之人的容颜。如今,我当问你一问,此画可是埋于那茶花树下?”
“自然。”魅笙想也不想的回道。
“荒谬!”白璃猛地一拍轮椅右边的扶手,眼中有淡淡的,却令人心中生寒的怒意,“这茶花树下的泥土不曾有松动的痕迹,你道我不出九华山便连这些常识也不晓了?”
“公子息怒!”跟在两人身后的梅、兰、竹、菊反应极快地单膝跪于地上。
白璃不说话,却也不让她们起身,只等着魅笙的答案。
“你想知道?”魅笙冷笑着,从白璃身后走到他身前,有些讥讽地盯着他清澈的双眸,一字一句,不带停顿地将事实告知于他,“那茶花树下葬着我魅笙生前所穿衣物。”又补充道,“和我最喜爱的一把折扇。”末了,反问他道,“你可满意?你可要我现在便刨了自己的坟给你看?”
“......你是何时知晓你同西门阳的关系,和自己的真正身份?”
“是离开王府前一夜,我依你所言去了后院,本想将那幅画埋于茶花树下,谁知西门阳先我一步到了此处,我见他对着茶花树喃喃自语便想藏身于树后吓他一吓,却听到一些惊人之密......那时,我只是有些怀疑西门阳,之后见了莫云鹤,也许是所谓的骨肉亲情血浓于水,我恍然大悟——莫云鹤该是我爹,而西门阳正是那害死我的表兄,茶花树下埋葬的便是我身前所穿衣物,只是我一直不愿承认。至于萧绾绾之画,我一直携带在身侧,我魅笙既然许诺了会实现林行之生前最后心愿,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你果然是莫笙,你回来......回来找我报仇了。”
“......西门阳。”白璃的目光穿过魅笙,停驻在那道忽然出现的人影身上。
魅笙随着他的目光转过身去,那一身锦衣华服的可不就是西门阳。只是,与平日里又有些异样之处——他整张脸呈赤黑色,双眸狰狞而猩红,头上竟还长了一对又尖又长的耳朵,那耳朵边缘生满了白色的厚长绒毛,简直如同怪物一般。
“他已被魍魉附身,莫靠他过近。”白璃将魅笙拉至轮椅左侧,右手指尖瞬时弹出一张符咒,符咒化成一团烈焰袭向被魍魉附身的西门阳。
那团烈焰未及西门阳身前已被一柄横飞而来的拂尘扫了开去,那柄拂尘似是有灵性般,在空中一个回旋,又回到了主人手中,而拂尘的主人——正是不知何时立在西门阳身侧的阎清。
依旧是那一身蓝紫色道袍,却少了几分仙风道骨,添了几分如他师父任天般的执念。
“我道是谁,原是任天大师的高徒,”魅笙不屑地扫了阎清一眼,“怎么?你也想学你师父般祸乱天下?省省吧,免得落个与你师父相同的凄惨下场。”
阎清目露鄙夷,嘴角扯出阴狠的笑容,“魅笙啊魅笙,你不过一具披着人皮的白骨,有何能耐?你不过就仗着有白璃相护!可眼下,你以为——这个死瘸子还能护你到几时?你自身都已难保,便少在我面前说些无用之话!”
第23章 结契(5)
阎清所言着实令魅笙有些恼火,若不是白璃及时伸手拦在他身前,他早已扑上去撕了阎清,将其变作另一具白骨。
“魅笙性子急,你又何必拿话激他。”白璃瞥了身侧魅笙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眼神在对上阎清目光的那一刻陡然变冷,“你既为修道者,该心存善念,不造恶业方是正道。你纵与九华山结怨,可苍生万民何其无辜,你怎敢与魍魉勾结,召唤百鬼夜行,你可想过生灵涂炭的后果?”
阎清先是一愣,继而满不在乎地笑了,“苍生万民与我何干?他们不曾造福于我,我亦不愿造福于他们,你可别再拿这些假惺惺的话来同我论道了,你我本就道不同!”
“冥顽不灵。”白璃腕中金线急射而出,紧紧缠上了阎清的脖子,只需他用力一扯,便能拧断他的脖子。
阎清心知白璃腕中金丝乃千年冰蚕丝打造,寻常武器耐它不得,便存了其他心思,口中喃喃念起咒语,竟驱使被魍魉附身的西门阳扑过来咬住了金丝,只是,那金丝本就沾了白璃些许灵力,这猛然一撞倒将魍魉撞出西门阳的躯体,而西门阳却经受不住冲击昏倒在地。
金丝依然纹丝不动,白璃将金丝轻轻一扯,阎清的脖子上便沁出了一层细密的血珠,他冷眼看着阎清的脸已涨成青紫色,眼底没有半分动容。
“......啊璃。”
那熟到骨子里的声音却令白璃有片刻失神,只那片刻,金丝另一端的阎清与魍魉已彻底失了踪影。待白璃回过神来,方明白自己是着了道,那魍魉擅窥探人的记忆并模仿记忆中亲人的声音来迷惑敌人。是他太过大意,想起云裳,才令这妖物有了可乘之机。
“该死!又让它逃了!”魅笙低声咒骂了一句,眼神转至昏迷在地的西门阳身上时又尽是不屑,“这厮倒是因祸得福,将魍魉逼出了躯体,只不过——他如今已同废人无异。哼,这便是他作恶多端的报应!”
“为恶者,终不能长久。魅笙,望你记住今日所言。”白璃同魅笙说完便独自推着轮椅到了西门阳近前,转头向身后蒙着白纱的侍女道,“梅儿,将其送回自己的寝居,你们四人好生照看着他,留他一命即可。”
“是!”四人齐声应道。
待白璃挥手示意四侍女退下后,魅笙方忍不住开口问他道,“你与西门阳无仇无怨,要寻他报仇之人是我,何以不问问我的想法?你这么轻易便放了他,可叫人有些不服呢,啊璃。”
“我想,你也愿意他活着。这世上许多人,虽生犹死,与其给他一个痛快遂了他的心愿,倒不如留其在世上,让他历经人生四苦——生、老、病、死,从头至尾......孤独一人活着。”
“哈,哈哈哈......”魅笙放声大笑起来,他俯下身,目光与白璃平视着,同时从斗篷下伸出修长见骨的右手,直往他心口探去,“世人皆说我等鬼灵无心无情,实则不然。你这端得一副仙门正道的做派,然则,”他的眼角微微上挑,语气突的加重,“你这颗心,却是要比我狠上许多呢,啊璃。”
白璃此生,或许已达无欲无求,无心无念之境界。
“放开,”白璃语声平淡,眼中情绪未有半分起伏,仿似只是在与他陈述事实,“我同你的交情,起于阿姐,亦止于阿姐。当年,若非云裳苦苦哀求,我不会随她去任天的洞府救你。如今,你还能站在这里是你自己的本事,同我,同九华山没有半分干系。”
魅笙的手却并未移开,依旧五指成爪,紧紧贴着白璃的心口,只要往前再探一分便能剖开他的胸膛,将其整颗心从心房挖出。可是,他断然不会这样做。
末了,魅笙泄气似的收回手,语意森冷地道,“说什么苍生万民?纵世间有成千上万人,也唯有你的阿姐云裳能使你真正上心,我的好师兄。说吧,与魍魉此战,需我如何相助?”
“此番魍魉伤了元气,需于每夜子时——吸食往生者之怨来恢复元气。若论怨气凝聚地,这帝都必然是其中之一。是以,寻魍魉与阎清不难,倒是有一桩事,我必须了解清楚。此事,与你有一些关系。”
魅笙已或多或少猜到一些,“与阎清有关?”
白璃轻颔首,“不错。我想知道,当年你与阎清,谁先为师父所救?”
“是我。之后回九华山的路上才救的阎清。”
“你可还记得,阎清是在何处被师父捡回,当年又是谁害他小小年纪便妖气缠身几近丧命?”
“具体何处倒是记不大清楚,似是......我与师父当日落脚的一座小破庙,已是废弃了的,师父却在角落里发现了被妖气缠身的阎清,据师父推测,妖气来自一只修为尚浅的花妖,不过我们寻遍了整座破庙也未寻到那花妖的踪影,师父甚至动用了禁法。最后无计可施,他便将阎清和我一起带回了九华山。”魅笙追忆道。
白璃边沉思边开口说道,“据我所知,鬼灵皆有入梦之技,如同两百年前的林行之入了潘世玉的梦境一般,而道行颇高已入恶鬼之列的——如你,如炼狱其他恶鬼,便能为凡人织造一个无法逃离的梦境。”
“这个自然,”魅笙仰起头,神情有几分倨傲,“莫说凡人,便是寻常鬼灵也逃不了我所织的梦境,只不过——”他话锋一转,“那北阴酆都的老头着实麻烦了一些,他所制定的冥府戒律第一条便是不许我等鬼灵扰乱人间秩序,他虽无法再抓我回炼狱血池,却有法子令我招致天雷刑罚。”
“不过小小天雷,比不得五雷轰顶之灾。魅笙,此一战,我要你为阎清织梦,令他无暇□□助魍魉一臂之力,至于天雷刑罚——有我白璃所在之处,便可护你魅笙安好无虞。”
魅笙微微挑起薄唇,“成交。”又将帽檐稍拉高一些,隐约露出一张面容模糊的脸,略显狰狞,“我要为这绝世容颜寻一块新皮,你可愿随我同往?”
“荒谬无稽之谈。”白璃将身下轮椅转了个方向,留下一句忠告劝诫之言——“若非大奸大恶之辈,切不可随意害人性命,否则我必以伏妖者的身份将你诛之。”
“呵,呵呵......”身后是来自恶鬼的幽森的冷笑声。
第24章 结契(6)
宿夜王朝两百一十七年,天子诏:
“查——三王爷西门阳丧心病狂,毒害莫笙小侯爷,然,念其乃宗室仅余血脉,特削其王位,贬为庶人,将其逐出帝都,永世不得回京,钦此。”
诏书只字不提西门阳恶贯满盈,残害无数帝都貌美男子,剥其皮肉、拆其骨髓之事,许是为了保全皇家颜面而刻意为之。
如此这般,于很多人来说却已然是最好的结果。如魅笙,如莫瑶,如......忠义候莫云鹤——他奉皇命缉拿废王西门阳并抄其府邸,却在后院的茶花树下发现了他莫府长子身前所穿衣物和一柄金丝楠木所精心打造的折扇,上书:逍遥天地间。
笔墨肆意狷狂,正是昔日莫笙小侯爷的字迹。
莫云鹤展开折扇已是老泪纵横,百感交集于心头,“钰儿......”他有多久,不曾唤过莫笙的乳名了。
“已赴黄泉之人,侯爷又何必在此缅怀伤感?叫人看着怪难过的。”魅笙不知何时已飘到了他身后。
莫云鹤转过身,眼神在见到魅笙时触动了一下,却在片刻后归于沉静,“丧子之痛,若非亲身经历,旁人自是不能理解。敢问魅笙公子可有父母和亲人?”
魅笙深深凝视了他一眼,半晌,没心没肺地回道,“我孑然一身,无父亦无母,更没有亲人和朋友。”
“......遥想钰儿幼时,我对他诸多严苛,不曾给予他一丝关爱,我以为这般便可令他成大器,将来有能力承我爵位。只是,他所想所要从来不是这些。他向往的是逍遥自在的生活,才会在成亲前夜逃婚,以致杀身之祸。是我,对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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