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是听着故事一般,如今想来,这孩子不是洛慕恒的,也不是顾臻的,或许到底是谁的,也无从考证了。
改了朝换了代,一切都是过去的事,没有人再敢翻出来查证,既然洛慕恒愿意收了这洛仪殊当皇后,又将她的孩子立为皇子,恐怕这其中的曲折不足为人道。
立为皇子,给了一世周全,却不是太子,李昀记得开国皇帝洛慕恒驾崩之后,继任大统的乃是洛氏遗孤,这位遗孤一直被前朝瑞国公苏瑞收养。
这想必也是杜若堂寻找苏瑞的理由。
李昀看着在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锦鲤,呆楞半响。
这样的故事,这样的人,随着岁月流逝,变作一堆枯骨,几百年后,又可能会被如自己一般下作之人翻开坟墓,盗取之前视若珍宝的随身物件。
从来不觉得自己做得事情有多不堪,不会有报应,如今想来,确实不堪到了极点。
西陵街头的那面青兽面具,是洛慕恒和杜若堂第一次见面时所戴的,现在那面具放在杜若堂的祁阳殿,几百年后,却被一个叫做李昀的不相干之人盗了。
若自己那个梦是真的,那姑娘对自己说,你叫甚么都无所谓,李昀就是洛慕恒,洛慕恒就是李昀。
李昀苦笑,自己真的是洛慕恒的转世又如何?还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已。
傍晚,杜若堂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睡着了。李公公敲门进来,将几碟儿小菜放在桌子上:“丞相大人,皇上叫小的准备些吃食,丞相大人还是吃些东西再睡吧。”
杜若堂吃了些饭菜,起身去客房,发现里面没有人,又走向后院儿,发现有个人正在亭子里看奏折。
杜若堂上前几步,见那人穿着明黄色的长跑,头戴羽冠,面容沉静,看到紧要地方皱了皱眉头,又舒展开来,提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而后微微一笑,交给李公公,李公公弯腰请旨。
杜若堂不自禁的喃喃出声:“承轩。”
那人微微一颤,抬起头来,眼中似有悲凉。而后又什么也瞧不见了,眉眼一弯:“丞相大人睡得可好?夜里露重,还是披件衣服罢。”
李昀见杜若堂眼中似有失落,心里也失落起来。
再扑腾的麻雀,也不是凤凰,从来都懂的道理,如今怎么想不明白了呢?
承轩,洛慕恒的字。
☆、洛仪殊
大理寺少卿司徒安是个办事利索之人,在刘逢未到的时候已经将小皇子的下落找到了。
此时杜若堂正在吃下一口笋丝,笑道:“这么快,甚好!”
司徒安叩首道:“小皇子原是想下山找寻母亲,没想到迷了路,还好山下村庄之人留了小皇子,耽搁了几日,但小皇子仿佛在那里住的很是舒服,又找到了玩伴,就忘了回来通报,皇子年幼,尚有些事情不知轻重。”
杜若堂摆摆手:“无妨,孩子无事便好”说了几句杜若堂见司徒安盛夏时节却穿着厚重,因找寻小皇子这两日四处奔波,见旁边有一碗刚端上来的酸梅汤,就笑道:“司徒大人劳累,先喝一碗酸梅汤解解乏。”
司徒安一愣: “丞相大人,在下怎敢……”
李昀此时走进厅内,司徒安叩拜,他应了一声平身,外面天儿热得很,见桌子上有一碗酸梅汤,看上去还是冰镇的,心想这地方也不错,还有冰窖,就想端起来就喝,却被李公公拦下了:“皇上走的急,还是不要喝凉的,过一会儿再喝。”
杜若堂也笑道:“李公公说的在理,而且这碗酸梅汤下官已经赏给了司徒大人,皇上怎好抢了人家东西。”
李昀点点头,觉得也对。回头一见司徒安那边厢已经是汗如雨下。便笑道:“司徒大人这几日奔波劳累,这碗酸梅汤该是司徒大人喝。”
“微臣不敢。”
“怎么那么多不敢,这是丞相大人赏给司徒大人的,司徒大人别客气了。”
司徒安颤颤巍巍接过李昀手中的酸梅汤,而后手一抖,洒在了地上。
“微臣罪该万死!”司徒安跪拜不起。
李昀不明所以:“不就摔了一碗酸梅汤,怎么就万死了呢?”
杜若堂摇着扇子道:“他万死的不是摔了一碗酸梅汤,而是要毒害本丞。”
李昀一惊,见地上摔碎的碗,碗底有一层深色沫渣。顿时也觉得自己冷汗直流。
“司徒安!你好大的胆子!”李昀上前一步怒道。
此时从后面屏风出来两人,一个是大理寺卿刘逢,一个是芙蓉谷主秦子期,两人上前跪拜皇上和丞相大人,说出实情:“回禀皇上,他的胆子不算大,真正胆子大的,是那苦提庵中的皇后娘娘。”。
李昀皱眉:“苦提庵中的皇后娘娘?”
秦子期道:“这酸梅汤中的□□叫做西施醉,人饮下去不出半日便会吐血而亡,这东西是秘药,出自在下二叔之手,前些日子二叔告诉在下,有位官爷花三百两银子购得此毒,此人便是司徒安。”
刘逢道:“下官在追查西陵之案的时候发现了不寻常之处,便是王庸的妹妹王璇,此女虽已招供,但她手上那枚朱砂痣乃是用鸡血凝结而成,并非是真的,便想着此女身后定有幕后主使,此时恰巧小皇子失踪,引得皇上和丞相大人来这苦提庵,想必有牵连。”
说罢刘逢拽出那司徒安的手,上面赫然一颗暗红朱砂。并非是朱砂痣,而是胎记。
“当时崔攸在天牢里见到王璇之时就说过,那女子的手太过细嫩,而且朱砂痣仿佛也太小了,但当时天黑或许是自己看走眼了,现在想来本就不是看走眼,而是另有其人。”
司徒安颤颤巍巍的跪着,却也紧闭双唇,一句话也不说。
“但,跟皇后娘娘又有何关联?”李昀不解。
杜若堂叹道:“不过是些前朝往事,洛仪殊一直觉得是你我二人杀害了他的相公,装疯卖傻了多年,我们也跟着装作不知道,想给她些颜面,如今看来,此女非但没有收手,如今却变本加厉起来。想必是对你我恨透了罢。”
李昀点点头,原是如此。这苦提庵本就是陷阱。那王小妹想必也是皇后娘娘的人。
这一切,不过是想要了洛慕恒和杜若堂的性命。
御驾临近苦提庵,里面却没有什么不同,旁边暗卫把守,皇后娘娘跑不了,但李昀见她的模样,仿佛早就料到了。
洛仪殊穿着灰色尼衫,燃了三炷香向神像拜了三拜。丝毫没有理会后面的皇帝一群人,李昀也没有吱声。
待她起身,礼佛完毕,李昀道:“崇华公主。”
洛仪殊听到回头,不见痴傻,眼中竟是分明,朝李昀说:“崇华,许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何必执着。”
洛仪殊苦笑:“事情败露也好,这些年,我的罪也受够了。”
杜若堂道:“崇华公主,顾臻并非是洛慕恒所杀,亦非在下致使,事到如今你该懂的,说这些骗你没有必要。”
洛仪殊摇摇头:“在我这里没有任何不同,没有你们,顾臻或许还会在我身边呆着。”
洛仪殊看向李昀:“洛慕颜是你的妹妹,她愿意为你去死是她的事情,为何牵着顾臻一起去死?洛慕恒,你活在你亲妹妹的尸骨之上,心里可有一丝不好受?你妹妹如果还活着,顾臻定还活着。”
李昀想了想,道:“前朝太子顾臻,应该只娶了一位妻子,就是……我的妹妹,洛慕颜。”
这一句仿佛晴天霹雳一般,让本来恬静自若的洛仪殊红了眼,抄起手里的浮尘用力往李昀门面砍去。
此时一道火红身影破门而入,一把修罗刀出鞘,直接打了洛仪殊的天灵盖。是秦子期的夫人凄凄。
洛仪殊本就不是凄凄的对手,又在庵堂装疯卖傻多年功力早就大不如前,不出三十个回合便败倒在修罗刀之下。
凄凄冷笑道:“洛仪殊,郡主在世的时候你就多事儿,现在人家和夫君在地府相遇,你又出来多事儿,你怎么就如此恬不知耻?皇上给了你座苦提庵你就好生悔过,居然还来多事儿,你是不是疯了?”
洛仪殊惨笑,环顾堂中之人:“你们一个个的,确实很会说话,每句都插在心窝上,可是有句话你说对了,现在你的郡主和夫君在地府相遇,若真是如此,那么我又何必去找你们这些活着的人。”
说罢洛仪殊转头撞向身后的柱子,凄凄一看不好赶紧上前拦住,却还是让洛仪殊磕出了血。
此时门外一个稚童的声音喊道:“娘!”
稚童跑过来:“娘,痛不痛?是孩儿不好,定是孩儿出去贪玩,惹娘亲生气。孩儿再也不出去了,就每日守着娘亲,娘亲看我烦,我就还呆在山上,就在旁边守着……”
洛仪殊一愣,泪随着额头上的血流在脸颊上,泣不成声。
☆、承王陵寝
因苦提庵到京城中间隔着一座皖南城,李昀一行便夜宿皖南城。
皖南城最好的包间,李昀坐着看窗外渐渐黑去的景色,皖南不算富足,但因为临着京城,到底也算是交通要道,所以生意往来一直不错。见杜若堂办完了事务上了楼,赶紧上前道:“丞相大人也坐下罢。”
本朝开国五百载,由太宗皇帝到后来的徽宗、灵宗等皇帝,除了中间有那么两个稍微逊色,绝大多数的洛氏皇帝都算得上励精图治。
到了李昀那个朝代,已经是四野升平。
铁铸的江山,从杜若堂开始。
杜若堂颔首坐下,李昀给他倒了杯茶:“又回来皖南了,皖南抚台大人倒没怎么变。”
“抚台大人?”李昀不解。
杜若堂笑着摇头:“是在下一时忘了。”
李昀这才明白,原是他与洛慕恒定是在过去的岁月里来过这皖南城,刚一时把自己认成了洛慕恒。
杜若堂道:“皇上的晕车症这次倒是好多了。”
李昀点点头:“回来的途中倒是真的没那么难受了。”
杜若堂道:“甚好。”
说罢着人上前,将临窗的一张墨案归置一下,上面齐齐整整道铺好画纸,又备好李昀御书房里经常看到的笔砚墨。
李昀愣瞧着人将东西归置好后道:“这是何意?”
杜若堂笑:“李昀,你可知为何你之前批阅的奏折都要另起纸墨来给你练笔么?是因为你的字和皇上的字真真的不像,既然你有心想替在下分忧,何不先练了字再说?”
李昀走到窗边儿咽了咽口水:“丞相大人可是开玩笑?在下生活二十四余载,这字体早就是如此的了,本就改不了了。”
杜若堂笑着拿出一本字帖:“这是皇上之前所写,你先照着写一遍。”
李昀见杜若堂是动真的,接了字贴,撸起袖子,拿毛笔沾了沾墨开始写了起来。
一篇不长不短的小诗,总共不到六十个字,李昀用了半个时辰才写完,杜若堂走过去一看,一个算不上俊雅清秀,一个倒算得上龙飞凤舞。
李昀呵呵一笑:“不是在下不想学,只是在下小时候书读的少,教书先生勉强认得有我这么号人物,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子之后就随师父……额云游了,所以这字儿会写,诗会念,就是写不好也念不好。”
杜若堂提起笔,也不看那首诗,沾沾墨汁开始写,不到半响,一篇小诗跃然纸上,一笔一画皆与洛慕恒一样。
李昀拿起笔来真的认认真真的临摹起来。
杜若堂见他写的吃力,便握住他的手,一笔一画的动了起来:“其实皇上的字写的也很潦草,他也不喜欢练,懒得很,勾勒流转全凭心意,但他喜欢走之甩的很长,木字旁写的很细……”
天色渐暗,外面起了风,李公公掌了一盏灯,李昀借着烛火随着杜若堂认真勾勒,偶尔抬头,看见对面墙上重叠的两个人影。
第二日,李昀随着杜若堂出了门。
这是第一次微服出访,还是杜若堂提议的,这让李昀很是兴奋。
杜若堂身穿一件淡色长袍,虽然不是什么名贵料子,但那长相一看就是贵家公子的形容。李昀也是一身蓝色长袍,但怎么瞧着逗没有杜若堂身上的气质。
李昀本以为杜若堂带他出来是怕他无聊,出来无非是到茶楼里或者街道上走一遭就回去,没想到杜若堂却带着他乘着小轿穿过最热闹最繁华的街道,也没见他驻足一下。
而且这路,越走越偏。
等到眼前一片青翠树林,杜若堂笑道:“快到了,天儿热,我们下车喝一碗凉茶罢。”李昀点头道好。
茶棚设在树林前面五十里处,卖茶的是一位七旬老人,见杜若堂和李昀来,笑的眼角的褶子深陷,一副慈祥的面容。
“老朽就说早上听见黄鹂鸟在叫,果然是有贵人到。”
杜若堂眉眼一弯:“程伯最近可好?”
程伯摆上两个瓷碗,将凉茶倒进去:“好,好,太平盛世,老朽也跟着享福了。”
李昀喝了一口,凉茶里加了好几味草药,味道不错,喝到肚子里舒服的很。
“这是有半年没见到你们了,觉得你们也该来了。”
杜若堂微微一笑,李昀只能埋头喝凉茶。
喝罢凉茶,杜若堂带着李昀穿过树林,走出竹林后,李昀呆住了。
前面是两座坟墓。这座坟墓的后面是层层堆砌的茂密松树。
李昀走上前去,碑上写着“先父承王洛霁石之墓”,另外一座没有名字。
李昀看向杜若堂:“这就是……当年蒙冤受屈的承王之墓么?”
杜若堂道:“是。”
杜若堂拿出备好的祭拜之物一一放在台上,又点燃三炷香败了三拜。
起身道:“承王一生戎马,最后冤死在了先皇帝的列宴之上,世人都说这是太傅齐渊的阴谋,其实这场阴谋也有在下的一份儿。”
李昀惊讶。
杜若堂接着道:“当初的所谓文状元,也不过是齐渊的爪牙。人们总说文状元文采不错,相貌不错,他们不懂,这位文状元不过是一枚石头,有些事情也看不懂,有些事情也看不开。”
李昀不知说什么是好。
“人们总说因果循环,天地报应,只要你在这世间,就不会逃离。”杜若堂看向李昀,随即又苦笑了起来:“想必你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带你来这里没有什么,承王殿下是所谓罪臣,所以陵寝设的比较隐蔽,洛慕恒和我每年都来探望,所以今年便把你捎来了,你要不要也拜上一拜?”
李昀看了看那陵寝,看着不起眼,其实四处都有人把守,就连刚刚吃茶的那个茶棚老人,想必也是看守陵园的其中一个。
李昀想了想,最终还是摇摇头:“这位承王是国之忠臣,社稷之良将,只有与他最亲近的人才有资格能在此跪拜他的,在下不才,不过一村野莽夫,干的也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怎能随丞相大人一起来参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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