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堂看着李昀不说话。
李昀苦笑:“在下是粗人,不懂文雅,但也知道狗尾巴草上不了台面,再白嫩的大蒜也装不了水仙花儿,在这世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途,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位置。”
李昀退后十步,按照本朝百姓见王亲贵族的礼节,十步开外双手奉于头上,跪拜磕头,垂眉恭敬。
杜若堂皱眉,随后又像是了解了什么一般的展开。
☆、李尧
李昀有些愁苦,这种愁苦在最近几日最盛。
皇帝一行在皖南要耽搁两日,因瑞国公的小儿子就在皖南,其实所谓小儿子不过是掩人耳目,这位小公子,是未来的徽宗,洛慕恒之后上台的皇帝。
此次明里是想请瑞国公出山,但暗里是想将这位有皇族周正血统的小公子接到宫里培养,成为下一代明君。
但这些都不关李昀的事情。
李昀趁着杜若堂公事在外,着一身粗布衣裳从后门溜了出去,这次,他连李公公也没带。
饶是这身衣服跟李昀的气质太过附和,走在街上大摇大摆也没人搭理他。
舒服,真是舒服。这才是李昀。
左拐右拐的走在街上,李昀发现这五百年前和五百年后并没有什么不同。酒肆的招牌还是一个符号,妓馆的门前还是一股子胭脂水粉味,连浴池子里的胰子味道都是同一种。
这让他有种回到自己年代的错觉。
那么,说书的地方是否也是一样的呢?
李昀想到这里心痒难耐,若说这李昀平时有什么爱好,一是盗墓,二是听书。
寻寻觅觅找了一间酒楼,一进大堂李昀乐了。
大堂里大概十几个桌子,每个桌子三四个人,送茶的小哥来回转悠,最重要的是,那台上熟悉的拍案声。
台上的说书人五十多岁的样子,现在正怒蹬双眼装作张飞:“就说那张飞没有腾云驾雾的本事,但有一双虎胆令人不敢招惹,只听他哇哇一叫,上前就是一脚。”
李昀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把这故事听完,找寻了一下,前面的位置都被占满了,就看后面有个桌子,只有一人坐在旁边,李昀走过去乐呵呵道:“兄台,一起听可好?”
那是位非常年轻的公子,穿着一件翠色短衫,看起来不过双十。
那小公子不置可否,倒是点了点头算是允了,李昀乐呵呵的听起戏来,那说书人也是不负众望,一盏茶的功夫就将李昀听的出神,待要说到桃园三结义的紧要关头,说书人拍案一声“啪!”
“若想知后事如何,请听在下下回分解!”
李昀皱眉,叹道:“可惜可惜。”
那小公子道:“公子可惜什么?”
李昀见那小公子面容和善,道:“桃园三结义若在下记得没错,是分三段来讲,这三段讲下去就是三天,恐怕在下听不到结局了。”
那位少年公子见李昀愁眉的样子,笑着给李昀添了一杯茶:“公子可是很愿意听书的么?”
李昀想想摇头:“非也,在下不过是想凑凑热闹。”
“在下家中倒是时常请来一些说书的,却总觉得没有茶楼里听的好。”
李昀道:“那是,茶楼里说书人走南闯北,哪里没见过,哪里没去过,定比养在家中的要生动许多。”
少年公子点点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瞧着李昀:“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如此有缘,不知可告知在下否?”
李昀也见小公子和善,道:“在下……”李昀想着在这里千万不能给杜若堂捅娄子,又一想这李昀二字是五百年后的姓名,这个地界定不会有人知晓,便道:“在下姓李,单名昀字。”
小公子也一笑:“在下李尧,原来是本家。”
李昀一听就乐了,姓李的本家,甚好甚好。
“既然有缘,何不去二楼坐坐?”
李昀想了想,这个时候杜若堂走了没有半个时辰,中午时候定不会回来,再说这小公子盛情邀约,岂有不去的道理。
待俩人起身,李昀才发现,这李尧身后的两桌子人,都是这位李小公子带来的,他一起身,身后的人也起身,他回头道:“你们就在楼下待着便好。”
李昀晕晕乎乎的跟着李尧上了二楼。
都说这京城里的王孙公子多,看来这皖南也是人才济济啊。
到了二楼,李尧清门熟路的叫了四样小菜和一壶花雕。
李昀吃着那道水煮牛蛙甚是不错,于是边瞎聊着,边就着花雕喂牛蛙。
李尧到底是年轻,喝了两杯酒就摇手:“在家的时候,舅爷根本就不让我碰这东西。”
李昀道:“小公子太年轻,酒嘛,还是少喝为妙。”
李尧摇头:“公子有所不知,在下一直被关在笼子里一般,今儿个好不容易出来,居然能认识公子,还喝到如此好的酒,在下很是开心。”
李昀惊讶,这小公子长得清秀,穿的也是光鲜,怎么不是无愁公子,反而这么多愁苦的事情?
但论愁苦,李昀不也是每日锦衣玉食,但心里苦么。
李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花雕,也给小公子倒了一杯:“饶是你年纪小,但愁苦之人都是一个命,如今看来你跟我都是有愁之人,管他年纪几何,干了这杯,便是朋友。”
小公子眼睛顿时发亮,豪气干云的举起酒杯跟李昀碰了一下:“痛快!痛快!”
这一顿饭喝到了下午,李昀倒还好,那小公子已经站不起身,李昀扶着他下楼,交给他带来的那帮家里人。
旁边的那位铜锤一般粗壮之人道:“大胆,竟敢将我家小公子灌醉!”
旁边的家丁更是怕这市井之人带坏了他家宝贝公子一般,把自家少爷与李昀隔着一丈外。
李尧虽然醉的走不动道,但意识还是分得清楚,对那男子摇摇头:“封毅不可无理。”
那铜锤听到后瞪了李昀一眼,扶着小公子走了。
李尧在走之前对李昀道:“你还会再来么?”
李昀想想:“或许,会吧。”
其实他也不晓得。
这几日在皖南,杜若堂的忙自己帮不上,又恐怕给他添乱,除了练练字夜没有别的可做,来茶楼,还能听听书,认识认识朋友,也算是一件快事。
李尧听罢点点头,随着家丁回去了。
李昀的头也有点儿晕,但还算历练过的,走了几条街,还是走回了驿站。
李公公已经在门外焦急等待,见李昀远远走来松了一口气,将李昀扶进屋子。李昀沾床就睡下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起身后李公公道:“丞相大人昨晚上回来的时候来这边看了一眼,见皇上睡着了没有惊动,且嘱咐老奴,若皇上要出去,老奴定要跟在身边儿伺候。”
李昀点头道好。
自己出去这事情想必杜若堂知道了。
于是后几日李昀都乖乖的在家练字。至于那说书人的那段桃园三结义估计是听不成了。
终于有一日自己的字练的跟洛慕恒有几分相似了,李昀心里高兴,却见杜若堂没有回来,就叫李公公陪着自己出门走走。
还是上次的茶楼,李昀进了茶楼,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听书,却不是桃源三结义了。
李昀哎了一声,继续听下去。
旁边有个年轻公子的声音道:“桃园三结义的第三章还没有说,李公子不必叹气。”
李昀回头,见李尧站在旁边,眉眼含笑。
李昀也笑了:“若是真的就太好不过。”
李尧道:“又见到公子,真好。”
☆、亲人
李昀向他身后看了看,这次李尧没有带那个铜锤,身边儿也没有旁人,李尧笑道:“上次喝酒喝的尽兴,这两日在下便没带下人前来,怕扰了雅兴,却今日才等到公子。”
李昀也笑了:“上次小公子衬着在下喝尽兴的时候居然把帐结了,这次说什么也要李昀来!”
李尧点点头:“好。”
其实李昀不是个爱喝酒之人,但在这五百年前遇到一个真心拿自己当朋友的人不容易,总不忍心驳了小公子的雅兴,所以酒过三巡,当小公子眼睛滴流转的时候李昀有些后悔了。
“小公子的家在哪里,在下送你回家。”
李尧歪着头:“在下的家……哦在下的家在京城。”
怎么这位小公子是京城人士么?这可糟了。
“那你皖南可有家,或者住着哪家客栈?小公子?小公子?”
看李尧开始呼呼大睡,李昀觉得头有点痛了,这可如何是好。
李尧醒来的时候,自己是在一间客房的床上,起身看李昀在旁边喝着茶。
李昀回头看李尧终于醒了,松了一口气:“小公子总算醒了,现在已经快傍晚了,你家在哪里,在下这就送你回去。”
李尧不知道自己酒量如此不济,见李昀将自己安顿的很是周全,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叨饶公子了。”
“在下管店家小二要了杯淡茶,你喝两杯,解解酒。”
李尧顺从的拿过茶杯细细啄着,心里却是莫名开心。
李昀扶着脚步还是有些踉跄的李尧走出客栈,隔了两条街,到了一座青墙灰瓦的宅院,李昀走到门前见门是紧锁的,拍拍门,铜锤兄弟嚯的打开门,看见李昀紧锁眉头,又看见后面的李尧,赶紧过去扶起自家公子:“公子下次别再这么偷溜出去了,宅子里已经寻您寻疯了。”
随后看见李昀,鼻孔哼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重话。
不过那眼神,李昀摸摸自己的脸,自己怎么就那么像恶人么
李尧停住脚步,转身解下身上那件蓝色披风给李昀:“天儿晚了,见公子穿的有些单薄,穿上它好些。”
李昀本要推辞,见小公子晕着脑袋还担心自己穿的够不够暖,盛情难却,就收下了。想想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
“这是在下常服用的晕车药,大夫告诉在下这药对醒酒也大有好处,若不嫌弃就醒来的时候吃上一颗。”李尧开心的接了,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见李尧随着铜锤兄弟进了门,李昀看着那件蓝色披风,心想自己虚岁二十四,比这小公子大了定不止五岁,这小公子却如此照顾自己,心下有一丝感动。
等李昀回到驿站的时候天儿已深沉,李昀抬头看一眼,月色皎洁,没几颗星星倒也算晴朗。
“你要站在门口站到什么时候?”
李昀听见声音赶紧回头,见杜若堂刚下轿,对自己说道。
原来他这么一忙,就忙到这个时辰。
李昀道:“皖南是个好地方,左右无所事事,走着走着就走到这个时辰了。”
杜若堂笑道:“这两日在下确实太忙,好在已经打听好了瑞国公小公子的住所,明日去一趟瑞国府,若没有差池,不日将可启程回京。”
李昀重重点头:“事情办好了就好。”
李昀见杜若堂身上那件浅色衣裳单薄的很,想起自己身上有一件披风,便解下披在杜若堂身上,杜若堂却笑着又将披风披了回去。
“朋友相赠,岂有再送他人之理,进去罢。”
李尧回到家中,因下午吃的多,酒又喝的重,下人送来些饭食也没有管,倒头就睡去了,第二天起来头痛欲裂,起身喝茶,见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小瓷瓶,想起是昨晚上李昀送给自己的,双手捧着小瓷瓶,嘴角弯着。
封毅送早点过来,见李尧醒了道:“公子,如今国公不在府里,若公子若有什么差池我们这几个可担当不起,再出去可要三思。”
李尧有些不好意思:“听得了,下次出门一定小心。”
封毅见李尧捧着那个瓷瓶皱眉:“也不知道那个公子什么来历,看着一身穿着不像贵家子弟,说不定什么来路,这东西还是不要碰了。”
李尧皱眉:“这是朋友相赠,岂有怠慢之礼。”说罢将小瓷瓶揣在怀里,开心的吃着封毅送来的清粥小菜。
封毅道:“昨日有位贵人前来送拜帖,说是今日要过来府上。”
李尧皱眉:“哦?什么人?”
封毅道:“那位公子说,是旧人。”
李尧一惊。
自己在这皖南城中认识的人少之又少,这位旧人说的定是叔父的旧人。
瑞国公的旧人,总共就那么两个,如今前朝之事已过,现在的旧人,定是……
当初叔父将自己放置在皖南城内说:“若有旧人探望相顾,便是公子回京的时机已到。”
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李尧没想过会来的那么早。
李尧又掏出那个小瓷瓶,愣了。
李尧穿戴整齐,将叔父为自己精心炮制的那件纺衫穿在身上,头戴玉冠,走进大厅。
见堂上坐着一个年轻男子,李尧心里打鼓。
前朝的文状元,如今的当朝丞相,此人见自己进来站起身来,身姿挺拔姿态悠然,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光华。
李尧本要叩拜,杜若堂却一把将他扶起。
“总算找到公子。”
这一句温润之语从头顶飘来,李尧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
叔父说过,自己身份尊贵要有礼有节,但叔父忘了,所谓尊贵不过是那层身份,对于李尧来说,是从来不曾触碰的。
李尧从小随着叔父在乱世起伏,总想见到自己真正的亲人,却怕自己的存在是这些人的累赘。叔父更是将自己护的周全,大门不出二门不进,总怕别人对自己有什么歹意。
如今太平盛世,叔父说,当今皇帝没有自己的子嗣,也不想要子嗣,如今的皇后生有一子也不是正统,若当今皇帝找到李尧,便是有了打算。
李尧并不想着这些,只想见到那位当今皇上,若按照备份来说,皇帝便是他的表哥。
自己口口声声叫着瑞国公叔父,但这一切都是假的。
如今见到杜若堂,听他的话,犹如春风拂过,仿佛激起了过去的困苦岁月。
自己真正的亲人,真的来找自己了。
漂泊数载,终于到了尽头。
☆、一生一世
茶楼。
“上一回说道,关羽心头火起,指责他不该弄碎自己的绿豆,张飞却不肯认账,还非说关羽卖豆粉,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吵开了,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谁也不知道这两人谁的话属实。这时候,张飞也急了,抓起一把绿豆套着关羽脸上撒来,道:想要脸,就别吃我的肉;想白吃我的肉,就别要脸了!……”
李昀还是坐在最后一排,抓着一颗醉花生往嘴里送去,听的津津有味。
此时旁边有人坐下了,李昀转过头,见是那铜锤兄弟,李昀惊讶,这位兄弟莫不是也喜欢听书?
铜锤鼻子一横,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李昀:“这是我家公子要我转交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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