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彻底懵了,却看着苏祈的脸说不出什么,这人明明是笑着的,神情却很是落寞。
“叫我一声筱之吧。”说罢摆手,请李昀上前就坐。
李昀觉得此人有些唐突,再自来熟的人也没有一见面就唤表字的,就算在自己眼里最没规矩的秋梨儿也不会如此唐突,便没有接下这话,小心挨着墙边儿,绕过那头酣睡的狼,坐在苏祈对面。
“苏公子的狼,甚是好看。”见过富家公子养鸟的,养蛐蛐的,养狼的还是头一回。
苏祈看着李昀的样子不置可否。
“不知苏公子今日唤李昀,是为何事?”
苏祈也不介意,摇着他那把逍遥扇:“据说李公子得了宝贝,在下可否一观”
李昀皱眉寻思着,最近实在没得什么宝贝,不知道这苏祈说的是哪个。
前年去蓬莱之时倒是得了件千年古玉,但把玩了一年最后还是卖给了苏州的一个商人,剩下的都是些小玩意,其他的都卖的差不多了,大部分也都给了秋梨儿那丫头了,留下的无非是些折扇坠子之类,还有一些器皿,也是值不了什么大价钱的。眼前这位主儿想必定时看不上的。
“苏公子见谅了,最近确实没得什么宝贝。”
此时那头狼醒了,懒洋洋的瞧了一眼李昀,李昀顿时寒毛直竖,动也不敢动。
那头狼缓缓站起来,不紧不慢,甚至有些优雅的走到李昀身边,舔了舔他的手,碧绿的狼眼看了李昀一眼,又不紧不慢的从月门那里走了出去。
“李公子家里不是就有一件宝贝么……李公子?李公子?”
苏祈只见李昀眼前一黑,径直倒下了。
李昀本来是不怕狼的,奈何有一年随师傅去北方柏树山,漫漫山头皑皑白雪,盗墓者是喜欢下雪的,很适合寻龙点穴,那时候是去探一个远嫁番邦的公主墓,没想还没动手,远方一群狼叫四起,还好师傅随身带着火折子,燃了火堆作为屏障才能逃脱,而那狼叫的恐怖直直引在小李昀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苏祈看着李昀趴在桌子上的脸,从袖中伸出手来细细抚摸着他的脸颊,喃道:“从来不怕狼的,如今也怕了,从来不会投机取巧,如今却刨了自己的坟,洛慕恒,我找了你近六百年,可你还是你么?”
☆、买卖
时间,最是消磨人。
前世,李昀名唤洛慕恒。苏祈名唤杜若堂。
一个曾是皇帝最看重的朝中脊梁,一个曾是皇帝最忌惮的权臣。
也有月光如水,年华正好的时候,也有搬弄权势,引咎离开的时候,最后还是相厮相守,不离不弃,后来洛慕恒成了皇帝,杜若堂便辅佐他近三十年。
再多的相守,不过短短数十载。
洛慕恒是凡人,杜若堂却不是。
但这杜若堂也非什么仙人,按着他自己的话说,不过一块顽石。
在魔界有一锏泉,此泉润天下之灵,杜若堂本是此间一块顽石,千年前魔族圣母之女到泉边玩耍,所养的一只小三角兽一爪将此石顺到了泉内,这块石头受了千年润化而成精。
石头成了精灵后,就来到凡间看看热闹,却没想也就那个时候,天庭一道圣旨,将魔族与三界设下结界,魔族之人出不去,外面也进不去了。
试过几次硬闯结界无果,杜若堂最终明白自己是回不去了。
后来辗转凡间,时间似流水,消磨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就这么无聊透顶的度过千年岁月,没想到,他遇到了一个叫做洛慕恒的人。
相守数载,他又觉得这一辈子旁边会永远有洛慕恒的陪伴,却没想凡人的命如草芥,一转眼便到了头。
杜若堂在洛慕恒死后的若干年,流连凡间,四处寻找,可惜他虽有千年岁月之寿,却无一丝法力,根本无法测出洛慕恒在哪。
前世的洛慕恒有个妹妹,名唤洛慕颜,养了一头狼名唤毛团儿,毛团儿本是天上的战斗神狼,后女子归西,这头狼因尘世的一丝情缘不愿归返天庭,便也在这尘世里留了下来。
直到最近,毛团儿幻化成人形,告诉他有一青年人,长得与洛慕恒一模一样。
杜若堂是个不信皮相之人,但看到李昀那一刻,同样的样貌,同样的神态,他忽然觉得自己是游走在外的孩子,现在仿若又找到了故乡。
李昀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想到自己居然在人家家里被人家的宠物吓到昏倒,自觉有些丢人,躺在床上片刻,决定逃之夭夭。
待他坐起身来,发现苏祈坐在屋子里看书,旁边茶香袅袅,一派自在。
李昀站起身来,硬着头皮道:“真是多又叨饶,在下这就告辞了。”
苏祈看了他一眼,合上书:“李公子的宝贝,在下着实想买,价钱,李公子随意开。”
李昀皱眉想了想:“敢问苏公子,到底是哪一件儿?您也知道,像我们这种做小买卖的,东西杂七杂八,放的久了不记得的也是常事儿。”
苏祈道:“在下愿出一百金,只要那件东西。”
李昀眼睛顿时圆了,心里盘算着,一百金等于三厢宝石,等于自己混吃等死十年八年不成问题……
苏祈摇了摇扇子:“明日,悦来客栈二楼,若李公子肯赏脸,便带上东西过去即可。”
说罢苏祈径自走了出去。
“喂!喂!苏公子还没说是什么东西呢!”李昀扯着脖子喊了一声却无人再回答,只好悻悻然离开苏府。
回家洗漱一番,边吃着百草做的小菜边想,到底这苏祈说的东西,是自己哪件宝贝。
西洋沉海里的西洋货倒是值点银子,几年前得的前朝皇帝的玉牌也算小值价钱,还有些零了吧碎的小玩意,比如本朝最出名的怡红楼姑娘的发簪,上书谏言被皇帝赐死的忠臣牌匾,这些也算值点银子,但这百金是万万不值的。
正在李昀一筹莫展的时候,百草说秋梨儿来了,李昀就将此事与秋梨儿说了此事,秋梨儿转了转眼珠,狡猾的笑了起来:“前几日咱得了宝贝,你怎么就不记得了?”
“你是说那张青兽面具?不成不成,这东西有市无价,年代也新的很,不值钱不值钱。”李昀摇头,这东西年代太近,哪里值钱了。
秋梨儿一个筷头瞧了李昀一下:“笨!这苏祈是什么人,他若不是打探好消息了,管你这穷光蛋要什么东西?咱最近就走这么一趟穴,不是这东西,还会是什么?”
秋梨儿往嘴巴里丢两粒花生,顺道瞥了一眼李昀:“这苏祈,定是为这东西来的。”
李昀叹口气:“手头里也就这东西估摸不出价钱,只能赌一赌了。”
第二日,外面下着沥沥小雨,李昀将面具捂在胸口,走进了悦来客栈,上了二楼后环顾一周发现苏祈还没到,便挑了个位置坐下。
外面凄凄沥沥的小雨从窗台斜撒下来,滴了几滴落在茶盏旁,李昀转头向窗外看去,不经意瞥见坐在近窗位置的一个怪人。
这人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就是不停的在跟一个镜子说话,神神叨叨,分外可笑。
“在看什么?”李昀一回头,发现苏祈的脸庞就在眼前,赶紧起身:“没甚么,不过一个怪人罢了。”
苏祈也顺着窗子望去,也看到了那位对着镜子说话的小公子,愣了一下,然后低低笑了起来。
李昀瞧着苏祈的这抹笑容,心里不知怎的有点不舒服,这抹笑容,几近开心,几近怅然。
“苏公子怎么了?”
苏祈瞧了瞧他:“叫我筱之罢,何必客套。”
李昀舌头打了个圈,到底还是没叫出来。
苏祈也不以为意:“在下要的东西可带了么?”
李昀赶紧拿出那个面具道:“苏兄,此面具一看就有百年历史,纹理古朴,世间少有,若不是看在公子仪表非凡,定非凡人,绝不会将此物转手相送。”
苏祈看了一眼青兽面具,笑了一下,道:“李兄客气了,只是,在下并不知晓这面具有何用处。”
李昀开始拿出自己忽悠人的看家本领:“苏兄有所不知,说起此物,那要从几百年前的瑞德年间说起,据传说,那时候有位才华横溢的才子,名叫杜若堂,皇榜高中成了状元郎,端的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却因为祸事牵连归隐山林,后被新王洛慕恒重请出山,授以重用,据说这是皇帝送与状元郎的东西,据说还是在皇陵中挖出来的。”
苏祈默默的听着,然后笑了一下:“当真?如今的盗墓贼真是胆大,连皇陵都敢窃取。”
李昀哈哈一笑:“这有何难,不过几铲子的事儿。”而后捂住嘴巴不说话了。
苏祈见他如此,不再多问,手里接过青兽面具,对着李昀的脸比了比,而后笑道:“这面具我要了。”
李昀没想过如此顺利:“一百金?”
苏祈道:“一百金。”
苏祈从李昀手里接过青兽面具:“不过,你要随我去个地方。”
李昀点头如捣蒜,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有了这一百金之后要如何分配了。
苏祈看着李昀面带微笑神游的模样,抬手抿了一口茶。
外面小雨依旧没停,被风吹散开来,飘落在酒家的桌子上,远处烟尘淼淼,犹如一幅水墨画儿。
苏祈看着窗外,想起百年前也是这样的天儿,自己想着朝政之事,不留意随手打翻了一个茶盏,洛慕恒一边笑话着自己,一边就着这盏茶画了一幅水墨丹青。
☆、出游
香满楼今日的客人出奇的多,老板也扯着胡子笑开了花。
苏祈带着李昀,管家方伯以及几个随从侍者上了二楼的一个雅间儿。
香满楼的老板识人金贵,摸着胡子琢磨了一会儿,又上前寒暄了几句,然后就瞧出金主乃座上那位神仙般的人物,后面再说话就只瞄着苏祈了,看也不看李昀一眼。
各色好菜更是一应俱全,连跑堂的也显得特别勤快。
李昀低头瞧瞧自己,今日出来的时候特地挑了件瞧上眼的衣衫,怎么着也看不出和苏祈的差别来,李昀又瞧苏祈,穿着淡色长衫,与自己也没什么不同。
难道有钱人的脸上都写着:“我很有钱”四个字样么?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待自己发财后,一定也来这香满楼里挥霍一回,让那小胡子也这么服侍自己一回。
"李兄昨夜可睡的安稳?"苏祈接过来方伯递过来的一杯茶,问道。
李昀按按发疼的脑袋:“说起来怪了,在下一想睡的安稳,昨晚竟一夜多梦魇。”自己这些年来从来一沾枕头就着,昨天却睡得着实不安稳。
"哦?都梦见什么了?"苏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给李昀倒了一杯茶。
“也没什么,梦见自己下了一宿的棋,可笑在下连棋子儿都没摸过,你猜怎么着,在梦里我竟然知道那围棋是一百零八个子儿,早上问过方伯,原来这围棋真真是一百零八个子儿,这可怪了,从没有人告诉在下。”
李昀昨晚睡得早,梦见自己与一个身穿绛红色袍子的青年人在下棋,这一下就是一整夜,那人的样貌模模糊糊,只记得自己悔棋又悔棋,那人倒是好脾气也不吱声,最后貌似说了句:你再悔棋,就罚你去林子里摘梅子。
苏祈唇边弯了一下:“或许上辈子李兄爱下棋也说不定。”
李昀摆摆手:“怎么可能,在下去年在李大仙儿那里算过,上辈子是个冤鬼命,被至亲陷害的不死不活,又是个短命鬼,所以这辈子总跟死物打些交道。”
苏祈想了想,居然笑道:“那位大仙说的也不无道理。”
李昀也乐了:“可不是,说起这李大仙儿,可是个人物!他还算准了在下和东庄孙员外的三女儿有段情缘,你猜怎么着,头几日在下便和那位小姐在观音庙里有了一面之缘!”
想起七日前那次际会,李昀傻笑起来。
孙员外的三女儿闺名孙晓婉,跟她本人温婉的样貌着实相配,圆圆的杏核眼,弯弯的柳叶眉,肌肤赛雪,虽然不是什么国色天仙,但微微一笑的时候也煞是灵动。
那日孙三小姐抽中了一枚上签,李昀也凑上去抽了一支,正和自己抽中的配成一句,大抵是前世有情,后世有缘的道理,解签的时候惹得孙三小姐脸红不已,李昀当下觉着自己桃花露了尖儿,貌似要开了。
苏祈听罢微微笑了起来:“原来还有如此缘分,看来李兄对那孙三小姐满意的紧。”
李昀呵呵一笑,点了点头:“确实好的很。”
然后想想又叹道:“哎,可在下满意又有何用,毕竟自家行当着实见不了光的,想着跟苏兄出来这一趟赚些银子,回头再做些正经买卖,到时候再跟人家姑娘提亲,才是正道。”
想着自己从小跟着师傅漂泊,师傅一生打了光棍死后只有自己给他安葬也是凄凉,总想着人生最美满不过有妻有子,若有一日能娇妻在侧,最好生个一儿半女,也算有了着落,但总不能让人家小姐跟了个做贼的罢。
这么想想,又惦记起苏祈那一百金来。
苏祈点头:“李兄想的倒透彻。”
李昀道:“还没请教苏兄,这次出来是去哪里,昨日小弟一时忘了问了。”
昨日李昀被黄灿灿的金子冲昏了头,连去哪里都不清楚就跟着苏祈出了门,现在想想有些汗颜。
苏祈道:“哦,是这样,在下这些时日做生意乏了,好在如今各家商铺算是经营的不错,就想着携一好友出门游山玩水,到各处走走,不过两个月,李兄可愿意一同前往?”
李昀呆了半响,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游山玩水?这有钱公子难道已经到了有钱没处花的地步了么?游山玩水怕自己烦闷,还要带个人?
又想着这公子或许因为做买卖没什么朋友,才会随便拉个人就走,也是可怜。
但为何要拉上自己?自己与这苏公子总共不过见个两次面,自己做的买卖又是时间所不齿的行当,这苏祈怎么就挑上自己了呢?
虽说一口一个“苏兄”“李兄”叫着,到底还是陌生人,人家底细不清楚,就一同出游甚是可笑,但若此次不去....
“家里事物繁杂,恐怕在下....”李昀满脑子想着推辞的借口。
就听苏祈摇着逍遥扇状似无意道:“此次出游本也不需麻烦李兄,奈何在下的钱庄远在西陵,在下这次也是去本庄取银两给各家账房储备,包括李兄那一百金,也需走这一遭才能取出....”
李昀赶紧正色道:“虽家事繁杂,但既然苏兄相约,在下岂有推脱之理,出游此等风雅之事定是欣然前往,只怕烦扰苏兄罢了。”
李昀呵呵一笑,想自己一个盗墓贼,确实也没什么值得苏祈这种富甲一方的公子惦记的,不就出游么,又不需要自己花钱,回头还能拿到那一百金,倒是一件美事。
苏祈听罢笑道:甚好。
李昀吃了口菜,瞄了一下苏祈。
此人状似随意,但眼睛里透着精明,好似自己那点弯弯绕绕不足为道,他分明看在眼里,绝不是好惹的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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