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珉拿过纸袋把它们分门别类装好。
“孩子知道这个起码好点儿了吧？”曹贤拿起桌上茶水喝了一口。
“没告诉他呢。”沈珉低头装着文件回答。
曹贤端着杯子愣住了，“不是，你什么意思？”
沈珉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抻个孩子干嘛？！”曹贤用力放下茶杯，“这时候他需要安慰啊！”
“不抻抻他他能开口那么叫我？”沈珉喝口茶随意回答。
曹贤啧了一声，“你有病吧你？！”
“这你都信？”沈珉抬眼问他。
“那为什么不告诉他啊？！”曹贤被他弄傻了。
“你是没看到他的样子，”沈珉转头看向窗外低声说，“他的反应一点儿也不像个孩子，”顿了顿他继续说，“我太熟悉那个样子了......”沈珉深深叹口气，“我也太知道那么长大，意味着什么......”
曹贤望着沈珉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自己就是这么长大的......
沈珉转过头看看曹贤，“我要让他变成孩子，”低头手指抚摸着杯口，笑了笑低声说，“我得让他哭，让他喊，让他像个孩子......”
福利院的人来接他了，车停在村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来领着他走。
那女人扯着郑浩的手，向村子外面走去。
沈珉背着手，溜溜达达一路跟在后面走着。
郑浩一次次回过头看他，沈珉就对他笑笑......
快走出村子的时候，郑浩转过头来望着他，一直不肯回头的小步挪着。
沈珉抬起一只手向他挥了挥，然后又背回身后。
郑浩停下脚步大声问他，“哥哥，你会来看我吗？！”
“没准。”沈珉笑着回答。
郑浩被女人拉着走了几步又回头喊，“我长大会回来看你，你会一直在这吗？！”
“谁知道呢。”沈珉笑笑说。
女人拉着郑浩继续走着，沈珉看到郑浩转过头抬起胳膊擦脸蛋......
沈珉自己先抻不住了，他本打算郑浩前脚到孤儿院，后脚他就跟过去，把文件给院长，把人接走。
可这会儿看着那擦着眼泪的孩子，他再也不能等了，把身后文件拿出来，几步上前叫住那女人。
“这是所有复印本，”沈珉说着递给她，“你先看看，再拿回去给院长，”想了想又补充，“我就住这，跑不了。”
女人低头看了几眼然后抬头看他，接着再继续去看文件。
郑浩抬着头不明白发生什么，傻傻地望着沈珉。
沈珉向后倒退走五步，然后蹲下望着他，“嘿，”沈珉朗声说，“叫声爸爸，以后你就跟我过了。”然后微笑看他。
郑浩张圆了嘴望着他，憋了好一会儿问，“......永远吗？”声音都走调了。
“永远。”沈珉点了下头。
郑浩呜呜地哭起来，渐渐变成咧着嘴放声嚎哭......
“爸爸——！！！”一声破了嗓子的呼唤响起......
人扑过来的时候，沈珉一手揽住他，一手迅速支地，不然就会被他直接扑倒在地。
沈珉搂着他笑起来......
这儿子飞身扑进怀的感觉，还成。
☆、第二十三章
“我们永远都不分开了？”郑浩走着蹦了一下接着问，“我们永远都在一起是吗？”
沈珉双手插在裤兜里缓步走着，仰头表情无奈叹口气。他实在没法回答了，这是这一路不知第几百遍了......
“嘿嘿嘿......”郑浩低头傻笑着蹦着走，然后他抬头看看沈珉，手拽了拽沈珉裤兜。
沈珉低头看他挑了一下眼眉。
“扯手呗？”郑浩仰着脸问他。
沈珉把手从兜里拿出来伸到他眼前，“扯呗。”
郑浩握住他的手，开心地笑起来，脚下颠了几个快步。
走了没几步，郑浩就开始带着沈珉舞动那只胳膊，幅度越来越大......
沈珉稍一用力把胳膊定住，纹丝不动地走着。郑浩开始反复尝试，最终放弃了，沈珉笑起来放松胳膊，然后把他小手包进掌心......
“回到家，奶奶如果骂你，”走了一会儿，沈珉犹豫着开口，“你不能生气。”
“为什么？”郑浩抬头不解地问他，“奶奶会骂我什么？”
沈珉沉默了片刻说，“类似小兔崽子啊，拖油瓶啊，害人精啊，挡人路啊......”
“知道了，”郑浩点点头说，“我不生气。”
“好，”沈珉点头，想了想又说，“奶奶骂我，你也不能生气。”
“奶奶会骂你什么？”郑浩又问。
沈珉叹口气说，“类似小兔崽子啊，傻子啊，疯了啊，脑子被门挤了啊......”
“知道了，”郑浩点点头，“我不生气。”然后突然乐了仰脸问，“为什么都有小兔崽子啊？”
沈珉也笑起来，“别的我不打准，但这小兔崽子一定有。”
郑浩嘎嘎笑起来。
“奶奶如果打我，”沈珉轻轻握了握郑浩手，“你也不能生气。”
郑浩这次犹豫了，久久没回答。
沈珉又捏了一下他手，“听到了吗？”
“......哦，”郑浩不情愿地回答，然后想了想问，“那奶奶会打我吗？”
“不会。”沈珉坚定地回答。
两人扯着手站在院子门口，谁也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郑浩摇摇他手小声问，“贴脸吗？”
沈珉长长呼了口气说，“贴个吧。”然后蹲了下来。
两人又脸贴着脸好久没动。
“进去吗？”郑浩扭头在沈珉耳边问。
“进去吧。”沈珉点了下头站起来。
屋子里没人再说话，只回荡着奶奶愤怒沉重的喘息，郑浩低低的啜泣......
沈珉鼻子底下和额角都有一丝血迹，两手放在膝盖跪在地上，奶奶坐在炕上拿着扫帚狠狠瞪着他，郑浩站在远处一角哽咽着望着沈珉......
事实状况和沈珉所预想勾画的，并没有太大的出入。
“老太太......”沈珉跪在那沉声开口。
“你闭嘴不准再说了！！”奶奶哭着喊，把手里扫帚一把扔过去砸他头，沈珉并没躲。
郑浩那句‘别打了’还没说完，扫帚就狠狠砸在沈珉头上，血又涌出来一点......
沈珉一声不吭，这一扫帚却仿佛砸的是老太太她自己，因为她痛苦地放声哭起来，接着几分钟过后，突然一下子声音噎住，她腿聚筋了......
沈珉刚抬起头，就看见郑浩已经跳到了炕上，两手使劲地帮奶奶顺着腿上的筋，一下下，用力到脸都憋红了，奶奶愣愣地看着那皱眉认真的小脸......
“好了，”奶奶轻声说，“不疼了。”她看着郑浩说。
郑浩抬起头眼里垂着眼泪，“那，那......奶奶，让爸爸起来吧行吗？”郑浩啜泣着说着，“让他起来吧，求求你了，他疼......求求你了......”
奶奶看着眼前哭着求情的孩子，眼神动容了......
良久后，奶奶开口，“这叫你爸爸喊我奶奶的，”老太太不看他俩，扯扯被子躺下了，“这辈儿乱的......”
沈珉闭上眼缓缓呼了口气，“......嗨，”沈珉说着两手撑地准备站起来，“你不是我老太太么，”却发现自己膝盖疼到不能马上站得起来，“那就当他奶奶呗，”抬头看炕上傻愣着的郑浩，“还呆那干嘛？下地扶我！”
郑浩明白过来，跳下地冲过去抱住了他......
真正孤独过的人，最友善。
真正失去过的人，最懂得珍惜。
而真正受过伤的人，才最温柔。
因为他们都不舍得让别人承受，那自己曾体会过的痛苦......
沈珉坐在池子前的小板凳上，郑浩站在他身前，用热毛巾轻轻擦着他脸上的伤口。
“还疼吗？”郑浩小心翼翼擦着血迹小声问。
沈珉没说话想了想问，“喜欢睡二楼吗？”
郑浩想起和他一夜好眠的那个三十晚上，点头连声回答，“喜欢，喜欢啊！”
“那行，”沈珉点下头，“明天我就给你好好收拾出来。”
“好呀好呀！”郑浩一兴奋手上劲儿有点大。
“嘶哎......”沈珉抽了口气。
郑浩吓一跳赶紧问，“弄疼你了？”
“没，行了，”沈珉站起来，“脱衣服泡。”
“哦！”郑浩欢快地脱衣服，边脱还不放心嘱咐，“你可别再摔啦！头上有口子呐！”
沈珉跨进池子，“你别再说流氓话就行。”
郑浩小脸涨得通红。
沈珉仰头闭着眼泡着，过了一会儿嘴角翘起来沉声问，“就这么高兴？”
那头哼哼歌的声停了，“嗯！”然后又嘿嘿乐了一会儿问，“等会儿洗完了跑吗？”
“电褥子没开，”沈珉抬手搓了搓脸，“不跑了，穿衣服。”
☆、第二十四章
两人轻手轻脚进屋准备上楼，沈珉用气声说，“先上楼。”郑浩点点头，踮着脚尖上去了。
沈珉悄声来到奶奶炕边坐下，看着打着呼噜的老太太，“这动静装的可不像啊？”沈珉轻声笑问。
呼噜声停了，老太太闭着眼睛低声说，“小兔崽子......”
沈珉伸手理了理奶奶额前碎发，“老太太，谢谢......”
“谢什么？”奶奶睁开眼，“以后有你受的，还在这儿美呢！”她坐起身来，“我不提你学不学的事了，我也知道你老早就不想念了......”奶奶粗喘了口气接着说，“可你带着他，哪个姑娘家敢跟你......”奶奶说到这儿眼眶有些红了，“你那么招人喜欢个人......那天那姑娘就那么坐那看了一宿你打牌......”
沈珉倾身搂住奶奶，“现在是咱三个了，”他低声笑笑问，“还记得吗老太太？”
‘就咱俩了老太太！好好过！！’
是啊，好好过......
“我把电褥子打开了，”郑浩听到开门声坐起来大声说，“现在被窝可暖和了！”
“好。”沈珉说完站在屋子里环顾四周，应该是在考虑明天怎么收拾。然后他走到床边说，“躺下闭眼。”
郑浩看看他说，“哦。”然后乖乖躺下闭上眼睛。
灯被关上了，一屋子漆黑，郑浩在黑暗中听到门又被再次打开的声音。
“去哪？！”郑浩猛地坐起来问。
沈珉握着把手回头，“......睡觉啊。”
“去哪儿啊？”郑浩坐在那还是这么问。
“......回屋睡觉啊，”沈珉又回答一次，想了想明白了说，“这以后就你屋了。”
郑浩呆坐在那里不再说话，屋子里漆黑一片沈珉看不清他表情，于是问了句，“害怕啊？”走了过去，一看郑浩表情乐了问，“包子吗？”
郑浩鼓着个脸，那双眼瞪得溜圆望着他......
沈珉叹口气，“我就陪你到你上学为止，”说着站在床边脱着衣服说，“就这几个月，抓紧成为男子汉知道吗？”
郑浩也不回答他，只是嘿嘿傻笑着往床里挪着给他让地方。
夜里沈珉朦胧感觉郑浩小声地呜咽着什么，就把头靠近些去听......
“热吗......是不是热啊......爷爷......”
沈珉支起身去看他，郑浩皱着眉，额头有点儿汗，梦到爷爷了吧......而且又热了所以还联系到梦里去了。于是小心撑起身去关电褥，可这孩子实在太容易惊醒了，一点儿动作就让他睁眼了......
郑浩眯着眼看了看他，眉头松开了，伸手搂住他脖颈。沈珉继续伸手去勾开关，他这一动，郑浩胳膊上使了劲儿......
“关上，”沈珉拍了他一下说，“不是热吗？”接着勾到电源关上了电褥。
沈珉想翻身躺回去，郑浩还是不撒手，沈珉感觉到胸前湿了，“哭就出声，”沈珉侧躺下来搂住他，“想就说。”
“我想他......”郑浩呜呜哭出声音，“我想爷爷......”
沈珉一下下轻拍他后背，直到怀里的人声音小了，渐渐呼吸均匀睡着了......
清晨不到六点沈珉搓着头发坐起来，他扶着脖子活动着，这一宿太煎熬，他姿势都没敢换。
“咱俩一起睡就别再开电褥子了，”郑浩也醒了，小声躺在那嘀咕着，“你太烤人了......”
沈珉揉脖子的手顿在那，他简直一把辛酸泪，终于明白‘小兔崽子’这种词汇为什么发明出来。
沈珉下地穿衣服，郑浩也跟着坐起来。
“呆着，”沈珉套着裤子说，“饭好......哎操！”他中心不稳咧跌了一下。
郑浩看着他脆声笑起来，边笑还边不忘提醒，“你又说！”
沈珉在厨房做着早饭，耳朵听到院子外面有点儿动静，他看着锅走不开，于是扯嗓子喊，“放着我弄老太太！！”
“我在屋呢！”奶奶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哎是小浩你快......”
奶奶话还没说完，沈珉从厨房出来快步去院子。
郑浩正蹲在地上拾柴火，沈珉几步走过去拉起郑浩，“这些有我，以后都不用你！”他语气不太好，郑浩捧着柴火望着他，表情有点儿愣。
沈珉放松了一下表情，“我在，你就不用再做这些，知道了吗？”
“我......我习惯了呀？”郑浩不解的小声说着。
“现在起习惯呆着，”沈珉夺下他手里柴火，想了想又说，“还有以后只管好好学习，其它都放着我来。”
郑浩呆呆看着他。
“嗯？！”沈珉又厉声问一次。
“哦！”郑浩赶紧回答。
吃完饭收拾完桌子洗完餐具，沈珉来到自己房间开始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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