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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神俯身捡了一颗石头——坐地成妖

时间:2016-10-28 22:17:09  作者:坐地成妖

  在地狱,吃饭是件奢侈的事。鬼魂虽不会饿,但还有欲望,记得人间食物的味道,所以也会嘴馋。但每月工资就那么一点,买得了零食买不了正餐。就俞欢手上的卡通手表,都足足花了他半个月的工资。
  而凡是地狱里的食物,器具,大多是实物焚化后借助法力制成。因为冥王在人间也有部下,且皆是一些有钱的修道者,因借了冥王法力遂以此道供奉阴间。
  殷诺也是个嘴馋的,当下便埋头苦吃,冥王就在一旁看着,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了根筷子,“笃笃笃”地点着桌子。
  如此敲了数十下,他忽然抬起头问道:“昨日我命人查了你的功过簿,上面记载着你在人间的前尘过往。”
  殷诺停了筷子。
  “我是不是有一个舅舅叫白立啊?”
  他这问题问得实在有些奇怪,冥王却不觉得,只淡淡答道:“上面确实如此记载——为什么这样问?”
  殷诺便有些怔怔地发呆:“我觉得他不像是我舅舅。”
  他是在国外长大的,直到十八岁才和父母搬回国内生活。开学一个月前父母开车带他去看望好几年不见的舅舅,路上突然下起暴雨,一个货车司机多喝了几口酒,就这么把他们的车子撞飞了出去,当时他的父母都坐在前排,他一个人坐在后座,车子甩出去砸在地上,刚好压挤出一个畸形的缺口,他没昏过去,就这么晕晕乎乎地爬了出来,一夜间就成了孤儿。
  这些都是白冽告诉他的。而白冽,是他在医院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他舅舅的儿子。
  在他还不知狗血为何物的时候,他狗血地失忆了。一个叫白冽的陌生男人由此接管了他断片的人生。
  而殷诺只能接受。
  或许没有记忆便没有情感,又或许真是他天生凉薄,对父母的死他冷静地简直令人发指,偶尔想起父母的一些画面,也虚幻地如同是他幻想出来的一般。
  葬礼办得很体面,白冽帮他操办了所有的事,就连父母的遗产,虽说是留给了他,实际上也是白冽在替他管理。殷诺没办法,那个时候他的脑子里就只有一团一团的白雾,什么都不能判断,什么都不能决定,像是一个新生儿只能由着白冽操纵他。他以为那只是暂时的,没想到在那之后,整整两年,白冽完全掌控了他的人生。
  不可否认舅舅和白冽对他很好,但他总觉得有些奇怪。
  他的舅舅在他面前总是没有缘由地显露出一些讨好和卑微,而白冽。。。。他更奇怪,说是从小被送到国外读书,是在他家和他一起长大的竹马竹马,但是根本就是个大变态。。。
  冥王看着殷诺在他面前发呆,不满地将手里的筷子戳到那张魂游天外的小脸上,话锋一转: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你吗?”
  殷诺摇头,又点头:“你不是说我罪孽深重吗?”
  冥王却低声笑了:“那是我胡诌的。。。。我留下你,只是想找个人和我说话罢了。”
  冥王原名冥夜。造物之初,尚未有阴间冥界,万物死去后灵魂无处可归,天地由此阴气盛厉,第一位冥王便是由阴气所化而生。尔后冥王造了地府,于是世间万物才得以生死轮回,不息不灭。
  传说中冥王不死不灭,但实际上那位冥王只主宰地府三千年便死去,冥史也并未记载冥王的死因,冥王死后留下自身骨髓所化的冥夜,吸尽地府阴气而化为人形,继承王权,守着这苍生与寂寞,千年万年不得离地府一步。殷诺却不知这地狱里已有千年不曾有新人就职了,俞欢他们还可以趁着去人间索魂出了这阴森森的地府,冥夜却不同,他与这地府同生同亡,永远都不可能逃脱。。。。
  这位王寂寞久了便想找人说说话,但他是傲娇惯了的,冥界又哪有人敢同他聊天胡侃,且他自己也看不起众生万物,并没有屈尊降贵和这些贱民亲近的意思。那日他将手掌放在殷诺额头,实际上是借着殷诺的神识读了他的记忆,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选择殷诺。或许他只是随性而为,又或许是因为殷诺与他也算同病相怜。
  殷同学只有两年的记忆,在这两年的记忆里,他只认识一个叫安子丘的贱人和一个叫白冽的变态,竟是再没有和世上的谁扯上关系了。白冽疯得最厉害的时候,他只能窝在宿舍里整日整夜地打单机游戏,连宿舍门都出不了,那个时候他又何尝不想找个人陪他说话?
  殷诺分不清他这话的真假,便只安静听着,冥王看他的眼神却已不自觉带上了暖意,“你看俞欢他们,每日都奉命到人间索魂,事物变迁,他们都亲眼所见,黄泉路长,忘川水缓,他们便总能寻着机会和索来的鬼魂说话,所以他们才了解人间俗世,讲话也和你们一样。”
  殷诺觉得,他好像不小心听出了这位王语气里的委屈和别扭。戴着威严而冷峻的面具,王藏着他的人性与软弱。
  他歪头打量殷诺,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魅之气,还是那样地慵懒,那样地无所谓,但又好像不经意间流露了几分真心,他对殷诺说:“他们不陪我说话,你陪我说,只要你陪得好,你便当得一天判官,如果哪天我厌烦了你——若有那么一天,那我便放你再入轮回。。。”
作者有话要说:  

  ☆、明白

  从阴阳殿到生死管理局并不远,殷诺吃完了饭,摸着肚子要走,他心里已经原谅了安子丘,或者说,他打这一架其实还有些心虚的意思在里头,以后见了白冽便可以说:你看也不是我自己愿意死的,是安子丘害死了我,我还和他打了一架呢。。。
  但是说到以后,那也是百年之后的事了,白冽身体那么好,他就从来没看他生过病,肯定能活好久。说不定也不用等百年,过几天阎王烦了,将他赶走,他要再入轮回,不就和白冽再也见不上面吗?殷诺摸摸自己的胸口,奇怪地觉得又空又难受。
  顺顺见他摸完了肚子摸胸口还以为他不舒服呢,便问道:“您的办公车已经拨下来了,也给您配了司机,现在车还停在总公司那边,要不大人先稍等一会,我叫人把车开过来。”
  殷诺摇着头道:“我自己走回去。”
  冥夜在一旁咳嗽了一声,顺顺立即道:“大人要是等不及,不如与王同辇而坐,反正王还有公事要同黑无常大人商议,正好顺路送送您。”
  “同辇是什么东西?”殷诺有些呆了。
  顺顺指着门口一顶骚包的黑色大轿:“大人,请看!”
  殷诺很是嫌弃地摆手拒绝了:“我不要人抬,我要自己走。”
  “我都忘了,今时不同往日,人类都不喜这一套了。”冥夜就在一旁说了这么一句。
  “王,这也难怪,只是。。恐怕您还从不曾邀人同辇呢。。。”
  顺顺连忙搭腔,各种明里暗里地指责某人不给面子。
  殷诺只有两年阅历,玩不起这些弯弯绕绕,听不懂这些话里有话,他挥挥手,说“顺顺拜拜,阎王拜拜”,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顺顺很惶恐地对着他的背影挥手:“拜。。。。拜拜。。。。大人拜拜。。。。”
  冥王表示很介意:为什么他排在一个下人后面?
  越看越觉得顺顺不顺眼,当晚就将他革了职。顺顺听完人事调动通知,很淡定地建议:
  “启禀冥王,小的认为殷判官此人深不可测,来自人间而如今却身居高位,实在不能不让人忧心提防。顺顺自荐当任殷判官的司机,届时殷判官的一举一动,小的都会向组织禀明,以保证此人对王绝对忠诚,别无二心。”
  冥王大人恩准了,又吩咐他,“把冥法从屋里搬出来加一条,忤逆判官者,先受七十二极刑,后打入畜生道,永世不得为人。”
  顺顺照着写了,又自作主张地在后面以一行小字标注:“此法规只适用于殷姓判官。”
  冥界往上数几千年,往下数几千年,也就这一位殷姓判官,后来听说常有得罪了判官的鬼差,被压到刑罚部受刑,刑罚部的部长查了冥法,指着那行小字对判官说罚不了,顺顺由此救下数条鬼命,便加了很多阴德。众鬼普遍认为这是他在添冥法时便刻意为之,如此心机,怪不得日后职场上如鱼得水,官也越做越大,到最后统领四大判官与大小无常,成了冥夜最得力的心腹也是有迹可循。当然,这些都是后事,此时顺顺只是由路人甲小透明晋升为男配角之一而已。
  殷诺对自己换司机一事仍一无所知,他慢吞吞地到了生死管理局时,小白牛头都已经不在,只有两个面生的鬼差和俞欢在一旁杵着,安子丘一脸凄怆,显然是经过一番□□了的。俞欢已经准备了一份手写版的罪状,上书:
  “鬼魂安子丘,不守冥法,殴打判官,念在和我们殷判官曾经是同班同学的份上,从轻处罚,令其永世苦修以偿罪过。今因天界人力资源紧张,将其调往天庭从事。不得反抗,否则。。。否则。。。到时候再说。”
  下面是一个大大的拇指印,俞安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递给殷诺一只毛笔:“在这里打个勾就好。”
  殷诺慢半拍地打了勾,然后才发现安子丘满目含泪地看着他。有些不忍心,便安慰他道:“有空过来玩啊。”就这么看着他被两个鬼差押走了。
  虽然是没有这种先例,但当晚俞欢还是到王跟前打了小报告。说是殷诺他们前脚刚走,天界便派人来,帮着拟了这么一份罪状。
  王听后点点头,并无异议。
  俞欢又说:“他临走前殷判官还叫他有空常来玩。”
  王便道:“给他一张冥界的通行卡。”
  “那天帝那边。。。”
  “他倒巴不得,那姓安的也不是个乖巧的,在这闯祸总比在天界闯祸来得容易收拾,且他道行尚浅,天界还不是他的天界呢。”
  俞欢奇道:“天帝到现在还不肯纳后,真如传闻所说,是在等千年前的恋人吗?”
  王看着被满室夜明珠照亮的寝宫,懒洋洋道:“这我不管,只要那姓安的小子能陪着殷诺玩便是了。”
  俞欢看他眉眼温柔,惊觉自己竟是窥得几分帝王的真心,忙低头不敢再看。
  地府寂寞,王再是了解不过,而他又将真心藏得太久太深,一旦宠起谁来总是不遗余力的。
  第二天早上,殷诺便算是正式走马上任了。他与别人不同,判官府便置在阴阳殿内,前面是审判小厅,一张写字桌,一个装满卷轴的书架,两张椅子,一张木质的给犯人坐,一张总裁转椅自己坐。他觉得好玩,坐着那转椅饶着整个审判小厅滑了一圈。俞欢怕他摔了,跟在他后面护着他,如此七八圈下来,直累了个气喘如牛。
  审判小厅后面是他睡觉的房间。不知是有意无意,总之,他的审判小厅隔壁就是冥夜的审判大厅,他的房间隔壁便是冥夜的寝宫。殷诺转够了审判小厅,直接把椅子搬出来,在阴阳殿的走廊沿着光滑的瓷砖地面滑行,一滑便滑到了冥夜的寝宫门前。
  冥王大人正在用餐,桌子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宫廷料理,这还只是早餐罢了,顺顺在一旁数了数,一共十五个小盘子,三个大盘子,有汤有粥,有菜有甜点,全是清淡可口的,再加上那好看的卖相,只买得起零食的顺顺只能转移目光,不忍直视。
  冥夜是早就脱离物欲的,即使再美味的食物于他来说也味如嚼蜡。阴阳殿的下人也可说是从来不曾端上过一盘菜肴。所以顺顺觉得冥王太明显,却也不敢提醒他。
  果然那头殷诺丢下转椅嗅着食物的香气钻进了门。冥王傲娇地舀了一勺红豆薏仁汤,再傲娇地喝下,然后傲娇地扭头看着殷诺。司马昭之心,简直再明显不过。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冥王大度地表示东西有点多,不如君臣同乐,大家一起吃啊,殷诺点头表示好啊好啊好啊。冥王又表示既然你喜欢不如以后一起吃吧,殷诺点头表示好啊好啊好啊。
  俞欢在一旁实实在在地咽了一口口水,肚子叫得正欢。
  殷诺便说:“俞欢,一起吃啊。”
  俞欢目不斜视地摇头,“俞欢已经吃过了。”
  殷诺又去叫顺顺,得到同样的回答,只好自己享受起来。冥夜原本不爱吃这些俗物,看他吃得香倒也跟着夹了几筷子,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起殷诺在人间的生活琐事。
  殷诺被白冽教的很好,食不言寝不语,他虽不喜欢在吃饭时说话,但想着自己副职是判官正职是陪聊,也就老老实实地答话。
  不可避免地聊到白冽,冥夜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他对你好吗?”
  殷诺足足想了半碗粥的时间才模模糊糊地答道:
  “算好,也算不好。”
  冥夜便追问,“哪一点不好?”
  “他有时候关着我,不让我出去。”又想了想,“他还不让我交朋友。”
  殷诺生来最渴望的便是自由,他骨子里是长着一双翅膀的,想飞到哪便飞到哪,想在哪里筑巢便在哪里筑巢,等转季迁徙了也走得毫不拖泥带水,哪管得檐下人家的失落怅然。白冽陡然要绑他的翅膀,一开始自然是经过一番闹腾的。
  那时候殷诺使的一招招都是带着狠劲的。无奈白冽比他更狠。他闹绝食,白冽就陪着他,哄着他吃饭,耐心就像没有尽头一般,殷诺摔了他几盘子饭菜他就再做几盘,殷诺要和他打架,他也只是站着任踢任踹,被咬的满手都是血也不皱一皱眉头。
  殷诺在学校里认识了新朋友,明明约好了一起去校外打网游,过几天这人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消失在殷诺的世界里。闹到后来殷诺已经有些神经质了,他会突然吃着饭就把饭菜往白冽脸上倒,半夜睡着睡着就尖叫起来,像有谁在他后面追着他似的叫得像垂死的动物一般,白冽只能把他抱紧,拍着他的背喊他的名字。等他冷静下来,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满身都是冷汗,这个时候白冽还能温柔地对他笑,殷诺瘫坐在地上,终于在这天夜里妥协了。他对白冽冷笑,他说:“你是个疯子。”白冽无动于衷。
  不记得犯了什么错,被关得最久的那一次他砸开门逃走了,在街上游荡了几天,被白冽从到处都是流浪汉的天桥下捉回来。白冽永远记得当时找到他时他一脸惊恐的表情,就像看见最可怕的恶魔一般。而殷诺也不会忘记白冽满脸的疲惫与布满双眼的血丝,那是第一次白冽摘去冷静的面具,他跑的太快了,一下就将殷诺死死地压在地面,殷诺记得当时他带着哭腔在自己耳边说了一句:“你以为我就不会累吗?殷诺,你以为这些都该怪我吗?”
  后来,就再也没有起过逃跑的念头了,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忍,因为当时他带着恨意扭过头来的时候,竟然有一瞬间可怜那个满身灰尘绝望无助的白冽。。。
  白冽给他的回忆大都不太美好,他也就不太想谈,但冥夜很有兴趣,他信誓旦旦道:
  “我永远不会关着你的,你想同谁做朋友,我便帮你把他抓来。”
  殷诺可能信,也可能不信,但他什么话也没说。
  冥夜不喜他这么冷淡的反应,便拐着弯抹黑白冽,“你以为那个姓白的是真心对你好,你只是不记得两年前的事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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