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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宁致远昨晚和陆南离玩迟了些，回到百草园已是深夜，第二日睡到午时才起，莫炯炯似乎也是一样的情况，午饭时才顶着一头卷发出现，还对着宁致远打了一个哈欠。
“吃饭了吗？”宁致远淡淡地问道。
“没。”莫炯炯自觉坐下，拿了一双碗筷，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撇了撇嘴，“诶……我以为能来你这吃些好的呢。”
宁致远不动声色地夹了一筷子青菜给莫炯炯：“给你的饭菜也是这标准？”
“唉，别提了。”莫炯炯愁眉苦脸的，“之前还好好的，每餐还能见到点肉，就那八婆回来后，我的伙食呈指数型函数下降，青菜就算了，最近连油都不放了，直接水煮搁点盐！昨天更过分，给了块水萝卜就打发了，以为我是兔子吗！”
宁致远笑了笑，知道莫炯炯说的“八婆”是马氏，他把碗筷往莫炯炯那推了推：“吃吧，我这好歹有油。”
莫炯炯哭笑不得，尝了一口：“不错，还有盐，嗯，好吃。”
本来宁致远以为莫炯炯是说笑——马氏再苛待，也不至于克扣到这个地步。但是莫炯炯马上大口扒了两碗饭下去，宁致远这才知道莫炯炯那里是真吃不到东西。
“你吃的那样差，是如何吃下去的？”宁致远问道。
“小爷当然吃不下去！”莫炯炯扒了两口饭，“所以我就不吃，饿着！”
“那你……”
“没事，东云忘川每天回来都会带些点心——他说街上看着好看，觉得好吃，就带回来点。唉，跟哄小孩子似的。不过也拖了他的福，我就借着那些点心垫垫肚子，倒也饿不死。”莫炯炯说着舔了舔嘴唇，突然想起来什么，复又叹了一口气，“不过他一走我是没得吃了，怕是还得来你这蹭。”
宁致远想了想，问：“那你……想过告诉东……东……”
“东云忘川。”莫炯炯提醒道。
“嗯，你想过告诉他吗？”
“唉，我跟你说，我今天没饭吃，就是因为刚来的时候我跟马氏顶了句嘴，然后那八婆就处处为难我。”莫炯炯一想到马氏，就气不打一处来，“虽然我能告诉忘川说那八婆欺负我，可是说过了又能怎样？他又不是一天到晚待在百草园，他不在的时候那八婆不得把我往死里整？所以我干嘛嚼这个舌根。”
宁致远点点头：正是这个理，莫炯炯心里还是挺清楚的。
“只是有的时候光吃忘川带回来的那些点心也不顶饿啊。”莫炯炯说着叹了口气，“那天我听丫鬟们说湖边结果子了，就赶紧过去了，然后就遇到你了，真是谢天谢地，说真，看到你我就感觉找到组织了。”
宁致远笑了笑：“你晚上不如搬来，咱俩一起住，也好有个照应。”
“诶，可以吗？太好了！”莫炯炯马上答应下来，“我也想跟你说呢，之前我就和忘川说了，玛德那货就是不同意，非让我和他住一屋……”
宁致远听了一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腹诽道。
说你们没关系，鬼才信。
“小哥哥！”俩人正说间，珏儿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看到莫炯炯，立刻笑道，“炯哥哥好。”
莫炯炯当时就囧了。
“这怎么听怎么奇怪……”莫炯炯挠着头说道。
珏儿显然没明白莫炯炯的意思：“怎么了？炯哥哥？”
“不不不，别这么叫我。”莫炯炯在心里暗自怪父母给起了个这样的名字，怎么单拎出来喊一点也不好听，反而那么喜感！
“喊卷哥哥。”宁致远在一旁正色道。
“好的，卷哥哥。”
“……”莫炯炯向一旁一脸正经的学霸投去了无奈的目光：学霸你是故意的吗？学霸你
是故意的吧！
不过算了，总是要比炯哥哥听起来没那么囧。
“我给你们带了些吃食来。”珏儿说着打开食盒，端出一些精致的小菜。
莫炯炯眼睛一亮：“万岁！谢谢珏儿妹妹！”
宁致远看着这些菜，问道：“可我记得你的吃食也……”
“多谢远哥哥关心。”珏儿抿嘴一笑，“我知道这几日嫂嫂克扣你们过分了些，这些是我借厨房自己做的。”
“万一马氏知道了……”
“没关系的，我马上就要出嫁了，马氏不敢拿我如何的。”
“出嫁？”莫炯炯一口白饭差点噎住，“何时？”
“就在后日。”珏儿一笑，看向宁致远，“远哥哥，那日……”
宁致远苦笑，珏儿心下了然，知道陆南离没答应，便不再提起。
“啊……怎么就要出嫁了呢？”莫炯炯觉得有些不舍，“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珏儿道：“就在新月山庄，卷哥哥若去了，我一定好生招待。”
莫炯炯点点头，眼珠子动了动，又道：“对方是个什么人？你可曾见过？人品如何？”
宁致远笑了：“这是把自己当做娘家人了。”
莫炯炯两眼一瞪，正色道：“珏儿这样好，该找个如意郎君的！我只是问问罢了。”
在莫炯炯心里，这位给他送饭的姑娘是天下第一好。
珏儿被莫炯炯问的有些不好意思：“卷哥哥放心，我和他打小认识的，定不会负我。”
莫炯炯这才放下了心：“唉，在这父母定婚的年代里，能有个这样的姻缘也算是不错了吧。”
宁致远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莫炯炯，哪来的这少年老成的感慨？
正说笑间，门突然被推开，马氏挑着眉走了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三人，脸色很是不好。
“见过嫂嫂。”珏儿马上站起来行礼。
“见过夫人。”宁致远也站起身，跟着行礼，旁边的莫炯炯虽然一脸不情愿，但也有样学样，还算客气。
马氏点了头，算是接受了，她来回扫视着三人，又看了看桌上的吃食，冷笑道：“呦，活没见做多少，口福倒是不错么。”
珏儿暗道不好，慌忙道：“嫂嫂莫怪，我怕两位哥哥吃不好，就自己去厨房做了些……”
“你是在怪我亏待了他们？”
珏儿慌忙摇头：“嫂嫂多虑了，我不敢的。”
马氏“哼”了一声，大大咧咧地坐下，把玩着手里的玉镯，讥讽道：“你敢又如何？都是快出嫁的人了，嫁妆也不敢少了你的，只是没想到你连厨房里的都不放过，你这是要搬空我百草园啊！”
珏儿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罢了，今日也不是为了这点吃食来的。”马氏说着敲了敲桌子，“我今日早上收拾，发现少了一块上好的红玉，我就想问问你们看到没有？”
这话中意思再明显不过，莫炯炯马上坐不住了：“你什么意思？”
马氏白了莫炯炯一眼：“呦，这么大的火气作甚？我无非就是想来问问你们看见没有，怎么，还心虚了不成？”
宁致远慌忙拦下准备继续吵的莫炯炯，道：“夫人说笑了。夫人愿意收留我们就已经感激不尽，怎么会忘恩负义偷拿夫人的东西呢？”
马氏冷哼：“哎呦，我倒不想怀疑你们。只是这总有些人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嫁人还要捞一笔嫁妆才肯嫁，我也是害怕了啊，你们也别怪我多心。”
珏儿低着头，不敢反驳。
“今日便让我搜一搜这屋子，也好证明了你们的清白，如何？”马氏突然道。
三个人一愣，这羞辱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莫炯炯早就气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打上一架，宁致远一边抓着莫炯炯，一边不动声色地道：“那自然是好的，夫人请便。”
马氏得意地一笑，招手唤来几个下人，开始里里外外仔细地翻找，连盆栽里的土都动了一遍，弄得满地都是泥土，这几个人这才罢休。
没找到红玉，马氏心有不甘，却还是笑着：“看来倒是没藏在这屋里。”
宁致远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夫人惯会说笑的，没拿的东西要如何藏？”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身为这百草园的管家，自然要多留些心的。”马氏气短，见说不过宁致远，便将矛头指向了珏儿，“都是要出嫁的人了，还不回屋老老实实呆着，在这里厮混些什么！也不怕外面穿出些不好的事情来，丢了我百草园的脸面！”
珏儿低着头，声音如蚊子般细小：“我……我只是来看看两位哥哥……”
“呦，小小年纪，还没嫁人，倒学会招蜂引蝶了。”马氏话说的越发难听了，“这一点倒是和你那赵姨娘学了个十足十，别的没学会，光学了这些浪荡功夫。”
珏儿听得耳根发红，却一句也不敢反驳，任着马氏说下去。
“可怜我百草园家大业大，偏偏败在了几个小浪蹄子的手上。”马氏哼哼道，“所以要我说，就该早些打发了，省的烦心。可怜你那哥哥心软，偏要养些吃白饭的，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两重……”
马氏还在哼哼，直到把家里几个“吃白饭的”全拐弯抹角地骂了一遍，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莫炯炯早就呆不住了，一脚踢翻脚边的花盆，恶狠狠地骂道：“妈的！”
宁致远拍了拍莫炯炯：“生那么大气干嘛？”
“我靠，她都说成那样了你还不气？”莫炯炯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心里，没有地方发泄，“你也真是能忍，要我说，就该和她撕一撕！妈的！当谁不会骂人还是怎的？欺负人也不带这样欺负的！”
珏儿红着眼眶，走过来，扶起被莫炯炯踢翻的花盆，小声道：“卷哥哥，你别生气，嫂嫂她……人不坏的。”
莫炯炯心软了：“好妹妹！我是替你不值啊！看在你喊我哥哥的份上，你说句话，你只要说了，我马上就去问候那个八婆的祖宗十八代！让她今晚彻底失眠！”
珏儿吓了一跳，赶紧摇头。
宁致远苦笑：“你急什么，珏儿后天嫁人，你我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呆上多少天呢。你现在出了口恶气自是舒爽，以后咱俩怎么办？”
莫炯炯也明白，只是气不过：“那你说怎么办？就这样任着她骂？”
“无非是忍着罢了。”宁致远淡淡地说。
莫炯炯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宁致远：“学霸，你真能忍，不对，该说你心真大。掉到这里也不急，被人骂也不急……我感觉你能成大事，真的。”
宁致远笑了笑，没有接茬。
他哪里想成大事，他只想平淡地过完一生，了无牵挂，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一样。
所以他不问，不管，不气，不急。
只有这样，才能安然度完一生。
宁致远想着，又喝了一口茶。
（八）
珏儿今日就要出嫁了。
马氏欺负她，除了一个还算体面的车队和几个陪嫁丫头外几乎什么也没给她，可怜那小姑娘，天不亮就爬起来梳妆更衣，却依旧是笑意盈盈的，看不出委屈的模样。
宁致远和莫炯炯偷偷跑去看珏儿，珏儿已经换上大红喜袍，脸上的胭脂红扑扑，看到两人，脸上立刻笑开了花，拎着裙摆转了一圈给二人看：“两位哥哥，我好看吗？”
宁致远笑着点点头：“好看，什么时候出发？”
“午时就走。”珏儿抿着嘴。
“我们送送你吧。”莫炯炯提议道，“我们怎么着也得送你出了城啊。”
宁致远也正有此意。
珏儿犹豫着：“怎么好劳烦两位哥哥……”
“我们好歹相识一场，彼此投缘，送你出城是应当的。”宁致远淡淡道。”
“对啊。”莫炯炯有点不舍，“珏妹妹我们是真的舍不得你啊，就让我们送送你吧。”
知道这两人是天外人，也不怕被外人指责坏了规矩，珏儿这才笑着点了头。
午时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马氏携着一个丫鬟站在百草园门口，冷眼瞧着珏儿被喜婆扶上马车，嘴里冒出一句：“哼，倒是走了一个。”
这话在送亲的时候说出来太不吉利，一旁的喜婆都听得皱了皱眉，无奈顾忌着马氏的势力不敢多嘴，只是挥了挥手，让队伍赶紧走。
马氏看着跟着队伍走远的莫炯炯和宁致远，转过身大笑：“你们瞧，还真挑了两个小厮做陪嫁呢。”
跟着马氏的丫鬟捂着嘴“嘻嘻嘻嘻”地笑。
莫炯炯回过头，恶狠狠瞪了马氏一眼，对身旁的宁致远小声道：“那八婆，说话真是越来越无脑了，真不知道百草园是怎么容得下她的。”
宁致远面无表情：“她掌事那么多年，想必根基已经扎稳，眼下百草园估计都是她的人，要不然也不至于那么嚣张的。”
“倒是个聪明的女人，不过她也不怕吗？做事这样嚣张，总会有人对她不满的。”
宁致远皱了皱眉头：自己倒是没想过这一点……
思虑至此，忽然被坐在马车里的珏儿打断了：“小哥哥，要是嫂嫂有什么不当的地方，你们还需担待些……”
宁致远柔声道：“无妨。”
珏儿稍微顿了顿，不放心地道：“我这一去，不知道日后嫂嫂要如何难为你们……教主和左使又都不在……”
“放心吧，珏妹妹，我们没事的。”莫炯炯的声音里满满都是自信，“咱们两个大活人，总不能被饿死吧？”
宁致远也笑了笑。
珏儿也轻笑了两声，一时间气氛缓和下来，又和宁致远说了些医术上的事情，几个人聊着，转眼到了城门下。
珏儿坚持让丫鬟扶着自己下了马车，城门外，珏儿身着大红喜袍，裙袍被风吹起，精致的小脸藏在卷帘后，眼中满满的都是不舍，
“两位哥哥，珏儿虽与你们相处时间不长，但珏儿是将你们当做亲哥哥来看待的。”珏儿说着眨着眼睛，眼泪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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