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 滚滚长江上翻腾着一支舟。上面矗立着一个男子。男子背上松松垮垮地背着一把用破布包裹着的长剑。但仍盖不住剑的锋利。两旁的与剑同样威吓的悬崖严阵以待于倒影。 从山上飘下的红叶不住地敲打着船舷。秋风游荡在江上,卷着从男人嘴里吟出的诗篇。那是王勃的一首诗。叫做〈山中〉。 再看那男子,一头散乱的发,挂在胸口奇形怪状的酒壶,开阔的眉,坦荡的唇,只能用放浪不羁来形容。一句轻怨的诗词让滚滚的长江变得幽幽。他哪里像满腔乡愁的游子,更像是‘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船顺着像瀑布一样但不狂乱的水流磕磕碰碰地前进着。那危险的颤动让男人嘴边的笑,更加宽慰了。就在这样一个无害的时刻,一支利箭破风而来,一头扎入船身。要不是他利索地闪开,可能已经变成一个流血的窟窿。 男人躲开了这一致命,并不善罢甘休,或者是意犹未尽,翻了个身,再‘腾'地一下飞起,大鹏展翅般飞离一分为二的船板,窜向高高的悬崖,落在山顶一棵松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好不浪漫。那松被他七尺身躯压得腰肢乱颤。 男子就斜斜地倚在一根枝条上,翘着腿,打开怀里酒壶的盖,如同和情人亲吻一般吮了口酒。脸上满是享受。 "这位兄台,是不是看到我将归故里,心里妒忌,想我葬身于归途,去喂那不知潇洒为何故的鱼?" 树下站着位红衣侠客。笔直的身躯对不住打晃的松树简直是种曼妙的讽刺。他一手拿弓,一手拽着萧。在清冷的风中徒自微笑:"莫愁前路无知己,天涯谁人不识君?" 这隐晦的借口使得树上的人哈哈大笑:"阁下想和我交朋友,用的手段也未必太极端了!" "今天兄台或者留下人,或者留下命。"手里的碧萧在手中打了个寒战,红衣人友好但不友善地提醒:"我劝你好好算计算计,别浪费阁下一身好性情。" 那人大大咧咧地在窄小的枝头翻了个身:"我江昆,空有一世好性情,空有一身好武艺,连剑也是把残的。"‘嗖'地从上面一跃而下,"只有我这酒壶随时都是饱满的。" 红衣男子接住江昆突然扔过来的酒壶,仰天就灌了口,"好酒!"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啧啧赞叹。结束了暴殄天物,把头转向那人,酒壶仍护在怀里:"阁下已经在江湖闯荡有数年了吧。剑在手,酒在侧,又何必打归乡的主意?物是人非。这么多年了,父母已经忘记,子女也不认识你,阁下难道想重蹈‘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悲剧?" 这文邹邹的好比劝降词的规劝,让江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天下第一的曾血洗踪影寺的‘毒手'张齐,何时变得这么斯文彻底?" 那人不理他的嘲笑,又说:"江大侠,你先别妄下定论,且听在下为你奏一曲,再决定是留还是去。" 说罢收起弓箭,把玉萧打横在嘴边,徐徐吹奏起来。见那人硬生生定在原地,脸上露出一抹自信又自得的微笑来。那萧声十分劲道,没有施加一点内力,竟也威震四方。 "阁下吹这么一曲,让我感觉邀在下决斗似的。"听者如此评价。 话音刚落,萧声就打了个转,从磅礴一下子颠为单薄。调子皑皑,非常的清淡,却是一道咄咄逼人的开胃菜。傲于拍打着礁石的浪声之上,却又不甘寂寞和江水缠绵在一块。 "这一曲还算好,不过阁下就这么喜欢沾染怨妇的味道?" 这么一句让张齐眼神一凌,下一秒似乎就要兵戎相向,但他只是曲风一转,又换了个不徐不慢的调,介于阳光灿烂和暴风骤雨之间,音色拿捏得恰如其分的好。叫那人挑不出毛病。 可惜,欲加其罪,何患无辞。江昆硬要在鸡蛋里面挑骨头。他抱着肩,哼了一哼:"索然无味,毫无特色,不伦不类......" 张齐听他振振有辞一串乱七八糟的批判,不怒反笑:"不伦不类?阁下精通诗词,难道没有听出这正是世人所传唱的‘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大言不惭!"那人鄙视地总结了一句,把酒壶一把夺了过来,"我没空听你在这里瞎吹乱奏,大爷我要走了!"说罢一拂袖,就要走。 却被横过来的乐器挡住了去路,接着一个不悦的声音响起:"你当我是什么?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阁下浪迹江湖多年,还像个毛头小子,这点规矩都不懂?" 江昆嫌恶地像赶开狗尾巴一样将那柄箫打开:"兄台是在卖弄,还是献艺?如果是卖弄,你已经卖弄完了,如果是献艺,我也恭敬不如从命了,你还要怎么样?感恩戴德,以身相许?" 这下流的比喻可把红衣真的惹恼了,只听他怒声细语:"看老子今天不把你废了!"从腰间掏出一支匕首,就朝那人攻去。 "不是真人不露相么,怎么连狗尾巴也露出来了?"江昆一边闪躲一边拿捏。搞得那人怒不可揭,下手又狠了些。江昆老江湖也,知道这家伙擅长使弓,最好不过远距。近身的工夫那是要差好大一截。便放下心,和他戏耍起来。 直到那人气喘吁吁,才有了走人的心思。张齐只走一念,那人的身形已远,还大笑着甩着酒壶蹦蹦跳跳的。这可把人气煞了,深提一口气,不由分说朝那嚣张的背影飞驰而去。 江昆轻功了得,那人一时半会还追不上。"小子,被打击得体无完肤的,还对老夫念念不舍?"江昆始终和他保持一段距离,追逐中不断嬉笑着数落后面的。 "你以为你还回得去?船已经被我弄没了,哈哈,看来姓江的只有漂泊一生了!"虽然这幸灾乐祸不堪一击。 "老子本来就不打算回去了,你个狗日的。"江昆有点被逼急,抡起粗话和他干起来了。"顶多老子把你结果了,然后晒成干尸,再用竹子,做成船,一样漂流到底!" "......" 两人就这样从下午追到黄昏,从黄昏追到深夜,到清晨的时候,都精疲历尽。毕竟都不是铁打的。 江昆一屁股就坐下来了,而赶来的人也扑倒在地。江昆看着男人狼狈的样子,禁不住‘扑哧':"哎,你也太不行了,我的轻功也好不了多少,只比你强这么一点点,你也用不着匍匐在我跟前,表示崇敬。" "我,我,我要......"男人抬起一张被灰尘污了的脸,咬牙切齿地朝他猛瞪。 江昆哈了一声,瞄着他也不开腔。两人就各瞪各的,又瞪成一气。最后还是姓江的叹了口气:"我受不了了。"他委委屈屈地宣布,"别再瞪了,我甘拜下风,行不行?"看那人的眼睛还是死命地钩着自己,又求饶地:"我拜你为师,这下总安逸?" 张齐又瞪了他一眼,才重重一哼,结束了小孩子一般的战役。 "你真的不想回家了?" "是啊。"江昆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来,望着翻白的天空,懒懒地答应。 "为什么?"张齐问。 "因为,"男人说了一半,又掏出酒壶,向嘴里倒去。似乎一滴也没有了,他不死心地放在耳边摇了摇,表情十分烦躁。 "我没有亲人。所以回去既不是敬孝心,也不是娶亲。" "那你回去嘛?"那人打破沙锅问到底。 "找一个人。"不待张齐问,便接下去,"杀了他。"声音颤颤发狠。"而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怎么个没有必要了?"男人好奇地凑近。 "因为--"江昆说,"我已经找,到,了。"看着穿胸而过的剑,张齐的眼里一片惊讶。随之荡起愤怒的浪涛。然后平息,晕出一圈一圈悲伤的涟漪。 听着剑刺破血肉的‘哧'的声音,男人闭上眼,脸上是满足的神情,回味般嘴里喃喃地:"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缓缓张开眼,灼灼地盯着张齐,"这,才是我期盼已久的天籁之音。" 第二回 张齐并不想做什么高人,也不想要什么盖世武功。他一直希望的,是做个盗贼。欺世之盗。逍遥自在,谁也纤绊不了。武功是种负担,就算功力再高,一旦毫无防备,便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夫俗子相差无几。而一个人不可能任何人都不相信。再者,杀人,不一定要见血,当你偷走那些富家子弟的宝贝时,不也相当于给予他们凌迟? 张齐是一个十分喜爱书画的人,虽然对文学狗屁不通。但他知道,那些豁达之士,总爱词曲幽幽。所以他学会了吹萧颂词。就是期待着和一个同样爱好自由的人结交为友,来凌驾芸芸众生。 他真的不喜欢杀人。那一次,是情非得以。当然,他也想说是无可厚非,更想归为人之常情,但没谁给他包庇,天理狰狞。他没有可以为自己说话的朋友,也没有和自己谈心的美人。孤孤零零。 而在某一天,他看见那个身穿白衣,披风戴浪的挺拔的男子。在惊险丛生的江涛里,镇定自若地优雅地吟诗。那飞舞的红色枫叶,深秋醉人的气息,配上男人的洒脱和豪迈,天造地合,迷人无比。放开眼去,纵然是幅不可多得的美丽的画卷,通透人心。 那一刻,他想和他发生那么,一点点的关系。 其实江昆也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自己的仇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艰辛万苦,费劲心机,花了不计其数的银子,四处收罗关于‘毒手'的消息,天涯海角追寻他的踪影,不是前功尽弃,就是捕风捉影,让人大失所望。前几天听说‘毒手'出现在洛阳,便风风火火赶往自己的故乡,没料到在半路不劳而获。令他想不通的是,竟然这么轻易就得手了,就这么报了仇雪了恨。 只能说是无巧不成书。只是这本书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个血淋淋的结局。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张齐望着眼前那格外深邃的五官,颤着声音抖着调子:"哈,我都要死了......你还要调侃我......你是不是......人......"回想起刚才男人的杀气,令人触目惊心,可现在,已经被自己的血扑灭了。 江昆丢开酒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睛斜着他,说不出意味:"在下不小心误伤了兄台,对不起了,只怪你刚才平白无辜的失神。" 听着那人毫无诚意的道歉,张齐张开眉毛笑道:"我不是......失神,而是......出神。"散乱的瞳孔在触到男人的笑容回光反照般忽地凝聚了,"江兄,你喝酒的样子,真是......真是......让人看着太......惬意了......"准确地说,是迷人。叫人心动。 不知是那人呼吸不匀造成吐词困难,还是被什么情绪困绕而语无伦次。看着张齐脸上浮现一层奇怪的红晕,男人皱了皱眉,祥装恐惧地:"阁下炼的秘籍,不会是什么置死地而后生之类的吧,那我还不鸡没抓到倒蚀米?" 没想到那人竟然笑出来了,就这么笑着喷了口血,却依然还在笑:"我说姓江的,你真的太有趣了,只要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蚀了把米又不没什么严重的......" 话还没说完,只见江昆脸色突地一变,眉间陡地生出些狰狞之色。下一秒,胸部剧痛,那人竟硬生生地把剑抽了出来。一时间,鲜血狂喷。 呵,我是心急,看那家伙有趣得紧,情绪一亢奋,心里一悸动,才把一句话说得那么完整。没想到叫他生了疑心,对我的玩笑信以为真,才这般狠这般残忍地......昏过去那一刻,张齐还不忘猜测江昆的心思。
张齐没想到自己还有醒来的那一天。 睁开眼,发现并不在郊外,而是在一个山洞里。心里祈祷着,自己全当断气,已经被扔掉了,但想到那个人就这么离开了自己,又暗暗奢望自己没这个好运。果然,一转头,看见了旁边的身影。他没走啊,原来,太好了。不过留着自己又是为了什么,不是恨我入骨么?一串甜蜜的疑惑萦绕在张齐的脑海中。 看见男人朝自己望过来,在对上眼睛时,那人的瞳孔明显阴沉了起来。张齐那是动都动不了啊,还想着怎么先发制人:"搞半天,你还是舍不得......让在下......暴尸荒野......" 江昆转回头去,对着自己手里擦着的剑,冷冷一笑,那剑身反射着冷光,打在张齐的眼上,打得那人全身发冷,身体狠狠一颤。 "你这么想暴尸荒野?"男人挑高了眉,眼睛仍停留在自己的每个动作上。"这荒山野岭的,连野狗也没有一只,要不然我早让它们叼了你去。"似是擦完了,把剑横竖打量了一遍,"你可是难得的武林高手,被这么一刺,就随随便便死掉,还想不想名垂千古了?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把你折磨一遍,再让你一命呜呼也不迟。" 站起来,走到张齐旁边,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调子,闺房私语般地轻轻说道:"不是有个成语,叫‘生不如死'吗?这么经典的样子,可见来之不易,你可要好好的珍藏。"咬字越发地重。 话音刚落,就听山洞里一声惨叫,再一声惨叫,连着四声,声声凄厉。
昏暗的山洞,被躺在地上的四肢血肉模糊的男子那绝望的神情,雕刻得诡异恐惧。不用说,江昆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酷刑没有结束,男人给他止了血,将他的所有的伤口草草包扎后,不知从哪里找了个铁丝一样的东西,弯成钩子,对他的骨头上下其手。 忍受着琵琶骨被一寸一寸贯穿,张齐在疼痛中辗转。冷汗汩汩而下。他张着苍白的嘴唇,被汗打湿的好看的睫毛粘成一块,虚弱地问凌迟着自己的男人:"我......杀了你的......全家......吗?" 男人也是汗流浃背,脸上掩饰不住地快意,听到仇人大胆的又带着挑畔似的询问,嘴边冻结了个残忍的冷冰冰的微笑:"如果是那样,你可能早就没有舌头了,我会像做菜一样把你的手脚跺下来下酒。" 男人像是在他身上种下了诅咒,张齐只感到全身抽搐地痛,便这么很傻地脱口而出:"江兄,我很痛。" 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以兄字相称,江昆难免惊诧。不过很快就被无辜地归结为尔欺我诈。看着矫情的家伙,他笑起来,只是笑得颇为难看:"你是白痴吗?在仇人面前哪有喊痛的?你就不怕我兴高采烈?求饶也没有个求饶的样子,骨气也不像有骨气。你他妈四不像的!" 男人恶狠狠的教训差点让张齐再次笑出来--如果他还有那么一点力气。 "我喜欢......看你......高兴......李白有句诗......不是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吗?" 江昆一听就没有语言了。他看着那因为想出那名句而眉开眼笑的家伙,很直接地哀号出:"你杀了我吧!我受不了了!" 地上的人眼睛圆瞪,理直气壮地好不生气,似乎在讲:这句话不是我该说的吗?你抢什么白啊! 天有些泛糊涂了。周围暗了下来。不过江昆未雨谬绸,已经生起了火。这秋的确深了,深到骨髓里,即使旁边有火,也时不时地被冻得神经失常地一跳。张齐更不用说了,血流过多,又受了重伤,地上寒气又重,没一会全身簌簌发抖,脸一片青紫。他却半声都没吭,还是江昆看他太可怜,把人往火源挪了几分。 "阁下......是要把......在下烤了......吃吗......"那人像说梦话一样,半眯着眼,吐出的话和那软绵绵的调子一样的气死人。 "我还没这么饥不择食!"与之恰恰相反,江昆的声音像打雷一样,狠狠敲响在张齐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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