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给我点麻醉......吗......我全身......瘙痒......"那人继续用那种半死不活的调子荼毒江大侠的耳朵。 瘙痒?老子有没有听错?"怎么会瘙痒了?妈的乐极生悲也没你那感觉夸张!" 张齐苍白着脸,让火光肆意照在他的脸上。那干裂的唇瓣扭扭咧咧地一开一合:"你念几句......诗......好不好......我想听......我闷得慌......" 那话说得像很久没吃肉似的。男人朝地上的瘟神撇了撇嘴:"好吧,我今天就降低身份,和你多说几句。我说你要死快点死,老子真的不想再伺候你了,放你解脱算了......"自顾自埋怨了几句,平下心来,叹了叹气,再想了想,定了定神,望着外面的月明,缓缓地低吟出声: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幽幽,独怆然而涕下......" 只听一个蚊子般细小的声音好死不活地插进来:"老大......你讲的什么鸟语......拜托......来点有品味的......我想活......不想死......你把我念死了......我做鬼也要......抓你......那里......"声音越来越低,直到‘那里'几不可闻,仿佛坠入梦乡。 "住嘴!这首诗,老子是专门为你作的!"男人烦躁地。其实他学识渊博得很,除了唐代的某些简单的诗辞,几乎都......不会。这一首还是某次路过一书垫时听夫子教那些小孩子念的。 像大便不通一样蜷曲着眉,苦思冥想了半个时辰,江昆才想出一句,趁着没忘,赶快念了出来:"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沈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在绮罗。遥知未眠夜,相思......在渔歌。"念完江昆才想起,这是首送别诗,正好那人寂静无声,和此诗形成种灰烬般的意境。他的心有点难受,似乎凉飕飕。他......不会死了吧?这个想法骇出江昆一头大汗。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的想法让自己突然失了魂一般,再像打破什么一样地醒来。这莫名的一惊一乍,江昆顿觉疲劳不堪。 他站起来,手撑着岩壁,悄悄朝那人靠近。走到那家伙身旁,发现他双眼紧闭,便拿手去探鼻息。才知道,竟然是睡着了。第三回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第二天早上,张齐就被某人的另类的晨勃--高声朗诵吵醒。 那人的眼睛利得很,或者说时时都瞧着张齐对自己荼毒的反应。见人一醒,便笑意风流:"张大侠,醒啦?李白的这首诗在下吟得怎么样?" "群......鸡......乱......叫......"张齐舔了舔干冷的嘴唇,盯着这个自大狂,硬生生挤出个评价。 "哦~"挨了贬,那人也不生气,倒笑得甜蜜蜜:"那阁下还不闻鸡起舞?" 张齐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知道那人是存心挖苦。自己这个样子,还‘舞'得了吗,就是站,恐怕都成问题。即使有机会活着出去,碰到妙手回春的神医,也不可能完全治得好,至少也会落下病根。 江昆就是想看到他痛苦的样子。不喜欢他若无其事,甚至还有精神调侃--虽然那调侃并不明显,很微妙地让人啼笑皆非摇头不止。但江昆不赞同。只要被他弄得心神一动就会有罪恶感滚滚而来。仇人怎么可能和仇人打成一片,笑作一团? "我......渴......了......" 张齐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话方式让江昆皱眉,昨天还几个字几个字地说呢,难道真的快不行了?想到这,忍不住向伤患瞥了一眼,心‘咯'了一声。只见那人的脸色比昨天更难看了,由青白变成了灰黑,像中了毒似的。但江昆知道,他现在的状况,只需要再走一点时间,受到一点儿打击,恐怕就会与世长辞了。四肢的伤口就算撑得过去,但胸口那个窟窿,可不是填点棉花就能安然无事的。 收住泛滥的心思,江昆离开了洞子,拿自己的酒壶去接露水。早上的空气十分清新,枫叶红得半明半暗。林间有鸟刷刷飞过的声音。下意识地手去摸剑,发现没带。本来想在外面多呼吸呼吸,洗洗肺,却因为这个纰漏,早早赶回。 人依然躺着,纹丝不动,剑也睡在一边,寸步不移。还好,没有出什么事情。这一想又带出点懊恼,我是怕他自杀呢,还是怕他得了剑来杀我? 不得而知。便恼羞成怒。 走过去毫不温柔地逮起那人的一头青丝,把他脑袋放在自己膝盖上,拿起水就往其嘴里灌。张齐一身残废,重伤在身,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这是服侍伤患喝水吗,完全跟灌毒没两样。 看张齐喝一口,咳几声,喝一口,咳一声,心里都着急。喝到最后,竟然全部都吐了出来。带着血和唾液的露水就这么湿透了江昆的秋衣。 这可把江昆惹怒了,早上才把衣服穿整齐又得脱得干干净净,怎么不气人?如果今天没有太阳,天气又潮湿,不知道这衣服到晚上干不干得了。况且露水得之不易,竟然被糟蹋成这样,他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 狠狠把酒壶扔到那人身上,江昆‘哼'了一声,把人甩到一旁,走到另一边打盹去了。闭上眼睛,把刚才拾得的剑抱在怀里,翩然入睡。只是睡得极不安稳,老听到某人压抑的咳嗽声和低低的喘息,以及微微挣扎与地面摩擦出来的声响。 没想到一觉就睡到了下午。早上清新可佳的气息消散了,天空是一种淡淡的缠绵菲色。枫叶没多大的神韵,只有松还苍翠。没有下雨。江昆倒宁可它下点雨。这样的天气平静得没有一点起伏和特色,死气沉沉的。 外面的景色看够了,便看里面的风景。那个男人倒在哪里,像虾米一样蜷缩着。发丝凌乱地铺在地上。就像外面满地的落叶,只是没那么松软,一样的是溃烂腐败。 走过去,把张齐的身体摊开,发现他的头怎么也动不了,仔细擦看,原来是一排牙齿紧紧扣在手腕上,钉死的模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的脑袋从手上挪开,把人摆成平躺的姿势。 "不要......把我摆......成这种......姿势......感觉......好象......在菜板上......" 江昆还以为他睡着了,结果他妈的是在装处。气得不好。突然他意识到一个奇怪的地方,这人的唇似乎比先前要红润了,说话也不再一个字一个字地彻底分解开。总之精神好了不少,就是身体有些发烫。 低头再瞧,眼睛就睁圆了。竟然发现那家伙手腕上不只一个伤口,右手手臂上到处都是牙齿咬出的孔,血液零零星星,大多都入了袖口。 "你喝自己的血了?"江昆没好气地质问。今天上午才听他说渴得很。 "是放血......如果我不放点血......恐怕等不到......我的仇家......找上门来......就死翘翘了......" "谁说我要把你交给你的那些仇家的?"江昆提着他的衣襟恶声恶气。 那人嘴角扯了一下,算是个笑,声音柔弱地:"那你......留着我......干嘛?" 江昆一下就被打楞了。是啊,我留着他干嘛?仇既然报了,就该一走了知了,还把仇人留在身边干什么?打也不打,杀也不杀,还包吃包住包喝...... 张齐看着男人发了一会楞,又忽然后仰,嘴笑开了来,拍拍头,恍然大悟般:"是啊,我留着一个残废干什么呢,岂不是自找麻烦?但在下绝不会因为阁下的醍醐灌顶生谋害之心。要杀,我早就杀你了。"顿了顿,声音放得缓了,像徐徐流动的秋水,有让人想抽刀一断的冲动。"每个人,做一件事,都有个初衷。我的确曾经想置你于死地,但在我发现伤害你比杀死你更让人有成就感的时候,那个想法也就不了了知了。目的和原则从来不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只要达到了目的,跨越原则便是捷径。"说了一半,抓起张齐垂在地上的头发把玩着,把绞成一团的乱发理顺,"张齐,我可以放过你的命,但我不能放过你的人。最后一场戏,只要你撑得下去,你就赢了,从此以后江昆绝对不会以报仇的名义再打扰你。" 看到江昆绕到身后,盘坐下来,自己的身体被撑起,张齐终于明白他要干什么了。洞穿琵琶骨的东西被扯下来,他才痛哼了半声,一股暖暖的热流便从背部溢开,流遍全身,痛苦像被注如入了牛奶,很快就稀释了。 而另一种疼痛在深处乍开,做为疗伤的源泉,万马奔腾地驾驭着张齐的神经。他想喊,但不甘示弱的心情,让他忍了下来。那两只托着自己的宽大的手掌,带来的饶恕般的创伤,让他心声嘹亮。是啊,谁叫他杀了人?犯下了不可祢补的错。那个人对江昆很重要吧,也许,杀了更好,他和他的邂逅不正是建立在这样唯美的祸事上吗? 当一切结束,那人离开自己身体的时候,张齐已经全身虚脱,没有什么比逞强代价更厚重的了。他强忍摊倒在地上的欲望,用一只手支撑着地面,轻松愉快地喘息了几下,声音虚浮地砍向对方:"你说的就是这一遭吗?的确让我很不舒服啊。不过,在下没有辜负你的期望,熬下来了,总可以让我走了吧?" 那人神色怪异地望着他,嘴巴成菱形:"你有病?谁说这就是了?你想得美!你的智商被狗吃了啊。" ...... "那到底是什么,大侠卖关子比说书的还卖得凶,何必嘛,有什么高招就尽管朝我招呼过来,在下等得磨皮擦痒,恐怕你来没对我下手我就自虐起来......" 江昆被打击似的甩了甩头,焦距还吊在半空,没有回复过来,就着一双晃幽幽的瞳孔斜着他,吹了吹胡子:"你怎么精神比淫贼还好啊,我受不了了......"丢给他一块石头,"你有什么废话,就对它念叨去吧,老子恕不奉陪了!"转身出洞。 晚饭江大侠难得地烤了几只野兔,更难得地和囚犯一起分享,最难得的同在一个地方,无形的餐桌上。 前一秒张齐还吃得津津有味,下一刻便不嚼了,包着肉鼓着嘴瞪着厨师看。江昆反瞪他一眼:"看什么看,小心老子把你的眼睛剜出来!" 哪知那人‘哇'地一声就吐了,连忙把掉下来的嚼成一团还耷拉着口水的肉用手接住,再大义凛然地全数塞进嘴里。江昆红着眼看着他的一系列举动,也‘哇'地吐出来,当然,他没有张大侠那般神经质,赶紧退到一边。一抹嘴巴,就破口大骂了起来:"你妈的,你不想吃饭,别连累老子,老子的胃口被你这么一呕就呕到九霄云外去了,还吃个屁!" 那人把肉艰难的哽下去,做了个无辜的表情,两眼哀怨地瞟着眼前这个得理不饶人的家伙,他恶心,是他不对,但凡事总有个因果,罪魁祸首才真的是错。"老大,你弄野味的手艺简直让我怀疑,你真的是那个漂泊天涯海角,尝尽八方美味,心胸豁达,性情开朗的江昆吗?你这样的人做的东西不都应该像你那样蛮有特色,让人难以忘怀吗?怎么这么难吃啊,难道阁下是故意想毒翻我的胃吗,就是这样也不要糟蹋这样的山珍海味啊。要我吃你做的东西,我宁愿嚼蜡!" 这可把江昆气疯了,手中大半个兔子一扔,就站起来一记飞毛腿。这家伙饭来张口衣来张口的,凭什么抨击他江大郎的手艺?他可是从来没为谁亲自下过橱的! "那你还吃什么,快点给我扔了,他妈的你以为你是什么皇亲国戚,非要过目满汉全席?老子伺候不了你!"叫骂着就来夺张齐手里散发着油光的腿子。 "不,你让我随遇而安吧......"那人赶快把剩下的全部塞进嘴里,一阵乱咬,再囫囵吞枣。舔了舔嘴唇,边打嗝边道:"我知道这顿饭是阁下给我的考验......呃......我怎么敢不识抬举呢......呃......这一关总算闯过了,也请阁下实践诺言,放在下走吧......在下的胃的贞操已经被你给......你还要怎么样......呃......" 第四回 "你是猪脑吗?老子辛辛苦苦找来兔子烤给你吃,还被你损得体无完肤的,竟然还敢要求老子放虎归山,做你的黄粱梦去吧!说实话,整治你的方法老子还没有酝酿好,还要拜托你给我点灵感,好把你弄得死去活来!" 张齐看着那人叉着腰指着自己,骂的不亦乐乎的模样,像个泼妇似的,差点笑岔了气。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难道还有比它更难的?"张齐引用典故挤弄着白话调侃。 江昆怒得眉毛倒冲:"你别得意,我总会想个法子,让你哭成孟江女!" 这两人不伦不类的对话总算告一段落,双双安静下来,一个玩弄着指甲,一个摆弄着剑,抬起头,当然也有不小心目光撞在一起的时候,两个男人互相一瞪,眼睛一翻,又转了过去,继续以自己的方式打发时光。 天黑了下来,虫鸣叽叽,姓江的还没想好制服仇敌的计谋,张齐最后催促了他一声,打了个哈欠,倒下睡了,看着男人在火光下痛不欲生的思考状,捂着嘴偷笑。 "嗨,我说,你怎么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不给在下点穴什么的吗?" 那人‘哼'了一声,带着疲惫的骄傲嚷嚷:"用不着,废人一个,从没听说过咸鱼还能翻身的。" 既然话都提醒到这步了,你不听,拉倒,张齐嘴边扬起个浅浅的笑,闭上眼睛睡了。 张齐做了个梦。 一个背着剑,穿着白衣的男人,走在岸堤上。脚下浪潮汹涌,拍击着他的脚踝。裤管双双湿透,男人结实的小腿也明朗起来。江风轻轻地抚弄着他的蓬蓬松松的刘海,让它像白云一样漂浮起来。那风景简直美得过分。 但红颜薄命,突然从江中跳出几个黑衣人来,操着湿淋淋的杀气,破坏了这幽雅的意境。男人没有一点慌乱,抽出身后的长剑,对天长啸一声,来人的武器寸寸劲断。 哇塞,真的太帅了!桃心ING。 男人抖了抖衣服,不知从哪里抖出一件披风,霍霍有声地走到一个躺在地上哀鸣不已的黑衣人面前,用剑指着他的喉咙,声音冷冷地,像是雄鹰翅膀挥动留下的余韵:"谁,指使你们的?" 那人害怕极了,浑身抖成个腰鼓,吞吞吐吐:"是,是,张齐......" 啊,给老子的,某人旁白地大骂:谁叫你龟儿子污蔑我的?啊?不着,重来重来! 这时男人把头偏向半空:"放屁!不准!导演继续!" 接受手心一转,血溅了他全身,男人皱了皱眉,用衣服擦剑,把血从头到尾,抹了去,再插在腰上。 在他就要离去的时候,突然止住了脚步,他听见不远处有人低低地歌唱。大概是风浪太大了,浑厚高亢的音线因此被埋没。转过头,看见了一个男人,坐在堤坝上,戴着斗篷,蒙着面纱,朝着长江引吭高歌。浪头打在他身上,纹丝不动,水珠像细沙一样,滑下他的衣裳。 他的身边,摆了几个坛子。原来是卖酒的酒贩,男人恍然大悟,朝他走去,抱拳:"阁下可否给点酒喝?" 那人头都不回,"自己随便拿一坛灌,我这没有酒碗。" 一个走夫贩卒竟然比我都还要豪迈,男人不禁称奇,这个人钩起了他的兴趣,便再鞠躬:"在下江昆,请问......" 还没说完便被那人不耐烦地打断:"你喝不喝了?不喝就走。" 被堵得够呛,明明不是同道,却似是同道中人,也许是殊途同归。一个人不一定要经历杀戮,有很多事,都可以点醒那份沧桑。想着,江昆更敬重他几分。 饮下一口,心情都舒畅了起来,似乎自己已经化做这长江滚滚,好不潇洒,好不痛快。但江昆想到人总要糊口,自己把别人精心酿造的好酒干了一大坛,不表示点什么说不过去。便掏出几粒碎银,双手呈了上去。 那人却看都不看,挥了挥袖子,抱起剩下的酒,离开。江昆凝望着他的瘦削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滋味。似乎有一种感情淡淡喷薄,一呼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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