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细心观察,他这种聚功术并未传与三个徒弟,死前单单留给我,怕也是没安什么好心,让我有一艺持身却不能仗艺横行。这老头如此防我,难道真把我当成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不成?还好他死前总算放我出来,当真要冰封我一辈子就大大糟糕。 然而,徐沧海到死仍以为我是天枢神域新一代的魔头,昆化瑶池的秘密我从没向他透露半句。当年如不是他为全力对付我积下大患,恐怕也不会鹤架归西了。两大绝顶高手就因阴差阳错终累得一死一废,也算天意弄人罢。还有令人费解的是,徐老头三个徒儿对他死因只字不提,更没有丁点要为师报仇的迹相。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还是想想今后的生活吧。
离山愈远,路上行人愈密。 这日路经一个大镇,街头商贾云集,胡族武士、牧人旅客、贩夫走卒川流不息,一派繁荣景像。 小锋等三师兄弟,个个身材魁伟、潇洒英俊,于人流中更显得卓然不凡,路人纷纷为之注目,其间还杂夹着不少女子火辣辣的目光。 由于我"相貌惊人",早识趣地戴上顶垂纱斗笠,眼见三人风风光光,自己却羞于见人,心头火起,把徐沧海祖辈子孙咒了个遍,后忽想到徐老头鳏老山林,哪来儿女子孙,自己这般指天骂地又与那些市井泼妇有何差异?心头阴霾立散,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在嘈杂的人群中我笑声虽不大,却引得同行三位帅男一起驻步侧目。 "死小贼。你往哪儿跑!"街头突然传来一声娇叱。 顺眼望去,一名少年在人群中左一穿、右一插的快速奔逃,手中似持有一物,后面一个红衣女子紧步追赶,无奈街上人多,总追不到少年身旁。 那少年又跑开数步,举起手中之物朝红衣女子晃了晃,笑嘻嘻道,"你有本事就来拿啊。" 红衣女子怒哼一声,"死小贼,你存心不要命了。" 话音刚落,红衣女一个"旱地拔葱",身形纵起两丈有余,玉腕一翻,手中多了把匕首,紧接着鹰隼般从半空飞击而下,直取那少年。 那少年怪叫一声,脑袋急缩,身子灵巧的一窜,竟躲入我身后。 红衣女其势不缓,手一抖,匕首化作一道寒光,射向我衣角。 那少年再快也无法躲开,眼看他露在我身体掩护外的右腿就要被飞匕射中,倏地人影一晃,小锋抢上前来,袖摆卷拂,将匕首裹入袖中。 那少年逃得大难,哪敢停留,迈腿又跑。 沈珏轻喝道,"你留下!"肩不晃、臂不移,指间飞弹出一枚铜钱,不偏不倚正撞在那少年环跳穴上,那少年"唉哟"一声,摔倒在地。 四面的行人连忙散开,接着马上又以我们几个当事者为中心,围成一个大圈,兴致勃勃地看起热闹来,更有好事者大声哄嚷,唯恐我们打不起架。 一直袖手旁观的凌慕河终于亮出自己的气势,凡被他瞪过一眼之人登时噤若寒蝉。 红衣女没料到碰上一队管她闲事的高手,眼光在我们四人身上来回扫视。 "敢问何事让姑娘如此动怒?"宇文辰锋彬彬有礼的道。 红衣女二十出头的年纪,容貌堪称秀美,抬手向爬在地上的少年一指,"这小贼偷我东西,还出言轻侮,看来几位也是江湖侠士,怎么反拦我手惩恶徒。" 转眼瞧那少年,不过十七、八岁,身穿半新不旧的衫儿,眉清目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灵动闪亮。 "在下明白,只是刚才姑娘手掷暗器时,可想到会误伤在下同伴。" 听小锋如此解释,我暗自好笑,凭他的眼力完全可看出匕首只会擦过我衣角刺中那少年,自己要发善心,却拿我当借口。 红衣女似欲反驳,打量我几眼后,神色缓和下来。 小锋对那少年道,"小兄弟,把东西还给人家吧。" 那少年面露不愉之色,将手中一个拳头大小的包裹朝红衣女抛去,"为这玩意动刀子,多半是你的宝贝嫁妆盒子,生怕丢了嫁不出去。" 红衣女接过包裹,闻言柳眉倒竖,正要发作,小锋微笑作揖,"东西回来就好,别和小孩一般见识。" 红衣女颔首致谢,转身去了。随着她离去,围观众人纷纷散开,大街上又恢复原状。 "喂,那位兄台好大手劲,弄得我现在还站不起来。"那少年坐在地上朝沈珏嚷道。 沈珏这几日心情不佳,冷哼一声不答他话。 小锋上前扶起那少年,"小小年纪怎么干这种勾当,以后好自为之。" 那少年两眼一翻,"说我年轻你大得过我几岁?别以为帮了我一把就可以倚老卖老教训起我来了。" 小锋闻言为之气结,那少年拍拍身上尘土,大模大样走到我面前,拱手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 我怔了怔,"你搞错了吧,救你的人可不是我。" "没错没错。"那少年一本正经的道,"刚才你同伴也说了,他是为了救你才出手的,于是我秃子照月亮--沾光,当然该谢你。" 我"嗤"地一笑,故意照搬小锋的话说道,"小小年纪怎么干这种勾当,以后好自为之。" 那少年似乎存心气小锋,躬身道,"多谢少侠好意提醒,请问少侠尊姓大名,好让小子铭记于心,日后图报。" 我老脸微红,"别叫我少侠,我......我年纪大你许多。" "大我许多?"那少年面露不解之色,"不会吧!听你声音清朗怡人,至多不过和他们一样年纪。"说罢,向沈珏等一指。 沈珏早显得不耐烦,喝道,"拣回条小命就走吧,还在这里罗罗嗦嗦做什么。" 那少年双手叉腰,"又没和你说话,与你有什么相干。" 一旁的凌慕河见他纠缠不清,面色一沉,我知道这酷哥就要发难,忽听得一个男子声音喊道,"慕河兄,在这地方居然能碰上你。" 循声望去,一青年男子拨开人群,大步向我们走来。 凌慕河见到此人,难得地浮出一丝笑容,冷峻的面容尤如春风解冻,映着天边斜阳显得俊美无比,"原来是长青兄,幸会幸会。" 那少年见到男子,张口欢呼,"杜大哥。" 青年男子瞅见那少年,亦喜道,"小杰,总算给我逮着你了。" 沈珏、小峰和我对视一眼,同时做了个"原来他们认识"的表情,只不过我面容被黑纱遮住,别人瞧不见。 那少年当即扑到青年男子身前,快言急语的把方才所发生之事陈述了一遍,只是内容杂七夹八,把自己偷窃之事说成被女恶人欺凌不算,沈珏被改成不分青红皂白的帮凶,小锋出手相救一事自然也略过不提。末了,还眼泪汪汪的请大哥为他主持公道。 凌慕河见他逛语连篇,颦眉不语,小锋报以一笑,也不申辩,沈珏面上已现怒容,只是碍着身份没有发作。 倒是青年男子大摇其头,"好啦,别编啦。你再胡说一气,得罪我朋友,他们出手管教你时我才不会理你。" 那少年做个鬼脸,笑嘻嘻的吊着他胳膊。 凌慕河第二次冲那男子笑笑,接着一一为我们相互引见。 青年男子名叫杜长青,是关中名门栖霞派的弟子,那少年居然是栖霞派掌门易宏的三公子易杰。栖霞派三十年前已负盛名,以"飘花剑法"和门人组列的剑阵最为精妙,在我入棺前易宏只是前任掌门的二徒弟,现在已就任掌门十七年了。看来他虽执派有方,好像治家教子却不见得高明,三公子易杰性情顽劣、武艺稀疏,与他老爹娇纵多少脱不了干系。 此次两人是到辽东探望易杰的姑姑后返回中原,途中正巧碰上我们。 宇文辰锋、沈珏和杜长青是初次见面,彼此客套了一番。 轮到介绍我时,凌慕河似感难以措词,"这位是......是......家师一位朋友。" "弊姓韩,草名昱溟。"我接口道。 "久仰,久仰。"杜长青肃容道,"韩兄英雄年少,竟然能与沧海居士结成忘年交,实在令在下敬佩。" 沧海居士是徐沧海的尊号,江湖上知者不多。 我听他这话,不由得啼笑皆非,他从未听过我的名字,也顺口"久仰,久仰",而且徐沧海和我是天生对头,哪里是什么知交好友,说我"英雄年少"更是匪臆所思。 苦笑道,"我......老夫......已过天命之年,不敢枉称年少了。哈!" 最后那笑声,我自己也觉得别扭。 杜长青甚为惊诧,忙道,"前辈恕罪,是晚辈失礼了。" 易杰眨眨眼,"你真的有那么大岁数了?我不信,让我看看你的脸。" "不得无礼!"杜长青断然喝止。 气氛微感尴尬,小锋叉开话题,"天色不早了,大家难得异地相聚,找家酒楼坐下叙旧如何?" "好好好。"杜长青马上响应,"就让小弟作东,请大家畅饮一杯。" 五、共浴 一行六人来到了镇上首屈一指的聚宝楼,这地方名字虽然俗气,布局装潢却极为考究,高大中显出精致,富丽而不失典雅。 杜长青包下二楼东厢,安排众人围坐一桌,又熟练的向伙计报了一连串菜名。片刻后,所点菜肴林林种种陆续上桌,南北皆有、水陆并陈。 杜长青亲手斟了一怀酒水,递到我面前,"韩先生,在下先敬你一怀,以告方才眼拙之罪。" "杜少侠太客气了。"我摆摆手,"并非我架子大,不肯接受少侠好意,只是前几天练功出了岔子,不宜酒肉,连这顿好饭也无福消受呢。" 宇沈二人听到我借口推辞,不置可否,凌慕河却略露不快之色,似乎不满我削了他朋友面子。这酷哥孤傲不群,唯独对杜长青不同。 你不满就不满,难道我还要看你脸色行事? "诸位慢用,我想先休息一下。"我索性做绝,唤来伙计让他为我准备一间客房。 杜长青表现出大家风度,抢着掏出银子,让伙计好生招待,还特意吩咐在我房内备下驱蚊香鼎。 我道了谢,撇下众人随伙计回房去了。 客房素净整洁,甚合我意。我支使伙计打了盆清水洗洗风尘,刚除下斗笠,房门传来啄剥之声。 我重戴上斗笠,开门一看,是小锋站在门口。 "先生还好吧?"小锋踱进房内。 "没什么大碍。你不陪他们喝酒,找我何事?" 小锋道:"家师要我随侍先生左右,凡事自以先生为重。" 我皱起眉头,"这件事你不必再提了。" "为什么?" "你没必要再跟着我。我已经考虑好了,过了今晚我和你们师兄弟就此分手,往后我有自己的打算,你们也去做该做事情吧。" "恕我不能答应。"小锋敛容回答,"不离座前,不违天道是我在先师临终时许下的诺言,请先生不要让小锋为难。" "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一样死脑筋。你一个大好青年,天天陪着我这老头能有什么出息?趁早去闯一番自己的天地吧。" "先生不必再劝,小锋一定要遵守先师遗愿。" "你想一辈子看紧我?"我摇头道,"别存那些傻念头了。你若执意要吊着我不放,就算我不愿出手伤你,也会借机遁身离开,那时你怎么办?" "我会去找先生。"小锋正色道。 我哑然失笑,"如果找不到呢?" "那我就继续找,用一生的时间去找,直到找到先生为止!" 小锋坚定的目光告诉我此事再无商量余地。 我与他对视了好一会儿,缓缓说道,"行了,我困了,你出去吧。"
暮色四合时,我熄灯斜倚在床头出神。 体内真气好像真的出了点岔子,一直无法行功导气,我连试几次后也懒得再操心了。以后的日子该做什么,心中茫然无绪,是归隐山林淡泊一生,还是直面恩仇翻云覆雨?如何摆布徐沧海三个徒弟?三十年后教中故人又飘零何处? 思虑一阵倦意上涌,我合上眼皮。 半睡半醒间,我忽觉一个黑影窜上床来,大惊之下睡意全消,立刻坐起身子。 那黑影"嘻"的一笑,声音颇为熟悉。 我心中一动,借着室内朦胧光线,依稀辨认出是那顽皮少年易杰。 "是你。你怎么进来的?" "嘿嘿,我从窗户跳进来的。可笑你一点没察觉。" "堂堂栖霞派三少爷,怎么去学小贼的勾当......喂,凑这么近干嘛,别压着我的腿。" "你教训人的口气一点不像老头子,真想点灯看看你究竟长啥样。" 我的斗笠放在桌上,哪好以真面见人,慌忙拉住他,"别胡来!" "怎么啦?" 我脑中灵光一闪,"你爹没对你提过东海潜蛟岛吗?" 易杰一震,"你......你是......"随即恍然,"怪不得,怪不得,原来你是潜蛟岛门人。" 诓住了这小子,我长长舒了口气。 东海潜蛟岛是位居东海一个神秘门派,行事亦正亦邪,该派有一特殊门规,其门人行走江湖俱以头罩面巾之类掩去本来面目,如真容被人窥见,哪怕追至天涯海角,也必将窥见之人杀死方休。 此规定似乎不近情理,但一来潜蛟岛门人鲜于现身且从不主动滋事,二来其门人个个武功高超,曾有一少林俗家弟子因偷看了一位潜蛟岛女子的芳容而被当场击杀,此事逐步扩大,引起少林寺与潜蛟岛几轮火拼,双方死伤甚众,最后经少林方丈和潜蛟岛主调停才平息下来,潜蛟岛既然连少林都敢开罪,江湖中再无人愿以身犯险了。 "我......我可没看见你的脸,这里黑漆漆的。"易杰感到事态严重,马上申明自己没有犯禁。 "我知道,你现在走吧。" 满以为抬出潜蛟岛会唬得他乖乖听话,谁知易杰马上又嘻皮笑脸,"既然看不见,多呆一会儿有什么关系。" 我无可奈何,感觉到他整个人几乎靠在我身上,忙举手推开。 "不能看见你的面容真是可惜。"易杰边说边一个劲往我身上蹭,"如果我有两条命,一定要目睹你的绝世姿容。" 我又好气又好笑,"小孩子尽瞎说,实话告诉你,我丑得要命。" "骗谁啊。"易杰洋洋自得的道,"你虽然遮住脸,但身姿气质是遮不住的,你那三个朋友虽然也长得人模人样,但和你并肩一比就逊了三分。" "呵,好会夸奖人啊。"我淡淡一笑,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我最初看见你站在肩摩踵接的人丛之中,通衢大道都好像因你出现而被层层仙气氤氲包围,教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可你那种天生的忧郁和冷漠却让人不敢接近,当我逗你发笑时,又发觉你是那么温和近人。" "照你这样说,我只要往街上一站,全天下的女人都会抢着嫁给我了。" "说得对!"易杰抚掌笑道,"今天追我那个凶巴巴的女人,看了你一眼骨头就轻了二两,气也消了,也不喊打喊杀了。" "油嘴滑舌!"我心念一转,"你偷她东西做什么?" "其实我偷她东西是有原因的,你以为我真的闲着没事做贼玩!"易杰顿了顿,"不说她了--哎,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不行!"我下意识的向后一缩。 "你知道不?你身上有股香味很好闻啊。"易杰凑到我面前用力嗅了几下,"不是熏香,也不是香囊,好像是你皮肉里散发出的一种香气,嗯,是竹枝一样的清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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