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缺 你有没有一件事情是你几乎不曾想起,却也从未忘记的。 我有。
记忆,是被一通电话给惊醒的。 「卫先生吗?」一个陌生的女音,隔著形状诡异的发声机器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我是卫风。」 「请问你认识一个叫做路祈的人吗?」 我楞了一瞬,静静地说道: 「嗯!认识,但是已经好久没见面了。」心像是意识到了些什麽似的,缓缓紧缩。 彷佛过了千年般漫长的沈默,那个女人才语气平板地说: 「那可以请你到万芳医院来一趟吗?」 心又狠狠抽动了一下,我摒住气息地问: 「有什麽事吗?」难道那家伙又惹了什麽祸,要我去帮他收拾善後? 「因为我们找不到路先生其他的亲人,所以希望卫先生来医院办理一下手续,领回他的遗体。」 「遗体!?」我微微倒吸了一口气。 他...他死了......... 「什麽时候?」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一般,我只是机械化地问著。 「明天可以吗?」 「好的,我明天会过去一趟。」 挂上了电话,我呆呆地望著窗外,一夜无眠。
无论设计得如何宽敞明亮,整理得如何一尘不染,我总觉得医院是个冰冷无情的地方。 「路先生是昨天清晨被送进医院的,到急诊室时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急诊室的医生尽责地为我解释著病情。 「死因是什麽?」我面无表情地问。 医生有些讶异地顿了一下,「嗯......路先生的身体上有多处擦伤,主要的死因可能是头侧的一处撞伤,我们推测是因为撞击所引起的脑内出血,而未及时治疗才造成脑部损伤,进而导致昏迷,休克死亡。」 「是吗?」我的脸上平静无波,就连心中也是一片空白。 医生望了我一眼,又继续说道: 「帮路先生叫救护车的是住在附近的一位老先生,他好像是路先生的邻居,因为看他倒在路边不对劲,才替他求救的。」 他...是死在路边的吗......... 「那位老先生有提及他当时的状况,或是他受伤的原因吗?」 医生沈吟了一会儿,「老先生曾说,路先生是因为前天下午救了一个险些车祸的小孩,头部的伤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撞的,没想到路先生把小孩送到医院,自己竟然也不顺便检查一下伤势就回去了。」 我淡淡地扯一扯嘴角,「那个游手好閒的家伙,一定是个连健保费也没有钱缴的穷光蛋吧!」 医生闻言微微一笑,「这点我们医院也听说过了。」 我点点头,想知道的事情已经问的差不多了。 「可以带我去办手续了吗?」 医生温和地笑了笑,「没问题,卫先生请往这边的柜台。」 「谢谢。」我有礼地点头致谢。 「卫先生,请等一等。」在我转身的瞬间,那位医生忽然叫住了我。 我狐疑地回头望著他。 「可以冒昧请问你跟路先生的关系吗?」 我怔了一刹,「同学关系。」 「是吗?谢谢你。」那个医生也没说什麽,就笑著离开了。
在寒冷的停尸间,院方要我做一些简单的认尸程序,於是,我眼睛连眨都不眨地,就这麽缓缓地掀开了他盖在脸上的白布。 「是他。」我没多大表情地将白布放回原处。 飞扬跳脱的眉宇,在岁月侵蚀下而变得清瘦的轮廓,的确是他。 路祈。 我一言不发地在文件上签了名,打算让他就近在医院火化。 「卫先生,这些是路先生身上的遗物,请问你也要一起火化吗?」一旁的管理员递给我一个小得可怜的袋子,公式化地问著。 袋子里只有一本有著可笑图案的小簿子,一把钥匙,一个廉价的戒指,一条看不出颜色的项鍊,还有二十块钱的铜板。 我顺手将这些东西放回袋子,「不必了,这些东西我替他处理就好了。」 管理员也没多说什麽,可能这些东西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聊吧! 「那请卫先生先到火葬场吧!」 「好的。」 我随意地将那个小袋子塞进我的口袋,从容不迫地跟著管理员到了火葬场。 望著袅袅上升的浓烟,我并没有什麽特别的感觉,对於一个七八年没见的同学,恐怕也已经跟一个陌生人没啥两样了,搜寻著自己久远的片段记忆,印象中他生下来就没有父亲,母亲也在他高二那年去世了,无亲无故的像个在世界上飘飘盪盪的游魂。 「再见了,路祈。」 我轻轻地说著,就这麽毅然转身离开。 毫、不、留、恋。
回到家之後,我习惯性地按下电话答录机听著留言。 没什麽大事,只有几个事务所的同事问我明天要不要一起讨论案子,还有一些前任委托人的邀约。 无聊! 我替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舒适地坐在沙发上,点起一根烟吞云吐雾著。 路祈......... 一个久到我几乎忘记的名字。
他是我从小一块长大的同学,家住的还蛮近的,打从小学就开始同班,他是一个见过就很难忘记的人,毕竟在二十几年前,有谁敢在小学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头发染成稻草一样的金色!? 那个时候因为他的母亲是在酒店上班的,路祈是个连父亲是谁也不知道的私生子,也是路祈有这样一个身份的缘故,从小他就成为街邻居的话题,班上同学欺负的对象。 其实跟他也没有特别好,只是有一天我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他被人揍完像块破抹布似的倒在地上时,一时心软地把我水壶里的水分给他喝,就这麽开始了我们之间的孽缘。 从此以後,路祈就缠上我了。 因为我向来不擅长拒绝别人,而路祈的个性又颇为强势,所以不知不觉中,我们就开始了一段若即若离的情谊。 基本上我们的交友圈子并没有重复,甚至是天差地远的,可是,每当段考前夕,路祈总是赖在我家要我帮他做考前复习。 国中就学会抽烟的他,奇怪的是,他从未在我面前抽过烟,我也没有特别告诉他我不喜欢烟味,虽然我有一个烟枪老爸,但是我还是很难习惯那种刺激性的气味。 他总是像风一般,突如其然地来,却又毫无徵兆地消失。 下意识里我总觉得他很烦,老是大剌剌地拉著我到处跑,根本不顾虑我的感受,而且不可否认地,耀眼的他总是女生偷偷暗恋的对象,据说他早在国一的时候就把一个专科女生的肚子弄大,好像那个女的还跑到他家闹得要死要活的,这件事轰动了整个村子,连我也被一堆同学师长叫去问话,只因为我是他唯一一个走得比较近的「朋友」。 哼!谁是他的朋友了! 高二的时候,他妈因为得病就死了,而他也就理所当然地辍学,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我一口饮尽最後一点伏特加,忽然想起自己带回来的东西。我掏出了袋子里的东西,仔细地审视著。 我拿起那把似曾相识的钥匙,皱著眉苦苦思索著。 好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忽然,我灵光一闪。 啊!原来是我大学时租的套房大门的钥匙。 他干嘛把这种东西留著.........真是无聊...............
好不容易考上T大法律系的我,就近在罗斯福路上租了一间小小的套房,原本以为不可能再相见的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碰上了。 那时,我就像平时一样在旧书摊前流连忘返,忽然有个人从背後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卫风!好久不见啦!」 看他颜色已经褪掉一半的金发,彷佛朝阳一般,仍熠熠闪耀著光辉。 说不出心里是什麽感觉,我笑著跟他打招呼。 「是啊!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麽样?」 路祈笑得灿烂,丝毫没有发现我神色中的僵硬。 「还好啦!倒是你一定考上了第一志愿吧!」他兴奋得好像考上的是他自己似的。 我耸了耸肩,简单地一语带过。「没什麽,上了大学才知道自己知道还是太少。」跟他说这些做什麽,反正他又听不懂! 有一搭没一搭的閒聊中,不知道为什麽就走到了我租的套房门前,我礼貌性地问道: 「要不要进来坐坐?」 我忘了他是一个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家伙,根本不懂什麽叫做客气。 「好啊好啊!不知道你房间里有没有什麽好料!」看他像个孩子一般地跳来跳去,忽然我的心中燃起了一种深切的厌恶。 他难道不知道这样会给别人添多少麻烦吗!? 看见他笑得好像已经拥有了全世界,让我似乎又回到小学那个总是与人格格不入的书呆子,为什麽面对一个样样不如我的人,会让我如此自卑.........如此地...嫉妒......... 自从知道我家後,路祈就开始不定时地出现在我小小的套房门前。 看著他轻而易举地跟我的邻居、同学打成一片,那副和乐融融的样子,简直让我恶心得想吐。 而所有压抑在心的一切不满,都在我初恋被甩的那天全部爆发了出来。 亲眼看见女朋友移情别恋的我,淋著雨回到了家,一上楼就看到路祈叼著烟嘻皮笑脸地对著我笑。 「嗨!卫风!」 为什麽他的头发就算变成那诡异的黄色还是能不减他帅气的风采!? 为什麽邋遢的长发他留起来就有一种颓废的美感!? 为什麽他可以嘻皮笑脸的那麽潇洒!? 为什麽他可以活的那麽毫无顾忌!? 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 我默默地打开门,路祈就高高兴兴地跟了进来。 「呼呼!好冷!」他呵著气,捻熄了手上的烟。 「谁让你进来的?」我冷冷地说。 「咦?」迟钝的他,根本搞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怎麽了,你淋雨淋到昏头了吗?」 我豁然回身,对著他劈头就是一顿臭骂。 「你到底懂不懂得看人脸色啊!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我最讨厌看你一副屌儿啷当的模样,你是不是老在心里取笑我的笨拙? 你知不知道你很烦? 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想看见你!?」 不知道为什麽,我竟然在他面前哭得一塌糊涂,哭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跌坐在地上掩面痛泣。 没想到路祈一点都不生气,只是紧紧地抱著我,轻轻地安慰著我。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笨了,所以我才会惹你生气.........可是我绝对没有取笑你,我...我很喜欢你......所以绝对不会笑你的............」 当他温柔地吻去我脸上的泪时,我就听见我理智碎裂的声音,所有的防备与伪装都被他这一刻的柔情所打败。 这一夜,我跟路祈上床了。 然後,我就把这钥匙给了他。
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我几乎都已经不复记忆,没想到却在这个沈静的夜里一一想了起来。 我信手翻了翻那本蠢得可笑的小本子,那种诡异的粉红色,一点都不像是他的品味,可是当我看见那簿子里仅只写著的一个号码时,我不禁呆住了。 那是我第一只手机,也是最後一只手机的号码。 而另一页则是我一生唯一拍过的一张大头贴,就是跟那个痞子拍的。 看著我不情愿的表情,和他笑得过份灿烂的模样,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像是疯了一般,冲进了书房里翻出了大学时代的杂物,总是懒得整理的我,只是把一堆东西塞进箱子里,根本没有去注意到底有些什麽。 我急躁地在箱子里翻找著,把一叠讲义、课本、信件都翻得一团乱,最後终於找到了一张外壳被压裂的CD,而在那裂开的地方,赫然正是贴上那张跟路祈一块照的大头贴。 我走到客厅将这张CD放进音响,清淡却哀愁的吉他幽幽旋律响起,缥缈的清灵嗓音唱著我所不理解的西班牙文,可是那抹悠扬的女音,却悄悄揪紧我的心房。 「Donde voy, donde voy Esperanza es mi destinacion Solo estoy, solo estoy Por el monte profugo me voy.........」 一直以为我已经忘了他的,现在才发现他的一切仍然还没过去,我仍然下意识地在等著与他的不期而遇...............
我向来对手机没有好感,但是在时势与潮流的驱使之下,还是被一群女生硬拉去办了一支。 没有费心去记手机的牌子与号码,不知不觉地想忽略它的存在。 那天,是路祈的生日。 这当然是他自己告诉我的,我是根本不可能记住他的生日的。 自从我们的关系改变之後,我们都非常有默契地不提未来,也没有承诺,就算到了现在,同性之间的爱情只有重重的坎坷,根本不会有任何的结果,就算我已经隐隐发现自己是同性恋这个事实,可是我并不打算就这麽一头栽进同性恋的世界,说我胆怯也好,说我没用也好,但是我很清楚我是一点也不想承受这些痛苦,当然如果能不经历这些难题,还可以单纯享受这种乐趣是最好的了。 他陪著我一起逛CD行、书店,即使他心知自己买不起任何东西,可是还是耐心地跟在我的身边。 「你想要什麽生日礼物?」我不经意地问著。 路祈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不过能陪你出来,我就很高兴了。」 心中忽然微微一疼,知道他在玩世不恭的面具下,其实只是一个早熟而沧桑的灵魂,总是不懂的替自己追求些什麽,只是呆呆地一直付出。 为什麽......他想要的生日礼物竟是如此地微小呢? 忽然,唱片行里的收音机放出了一首十分熟悉的曲子。 是齐豫曾翻唱过的旋律,原唱的声音带著一丝深刻的哀伤,瞬间就掳获了我的心。 「这首曲子真好听,看来原唱好像比较好。」望著他困惑的模样,我心血来潮地偷偷握住他的手。「怎麽,你不喜欢?」 路祈吓了一跳,因为我向来最讨厌在公众场合做出这种亲腻的举动。 「卫...卫风?」 我迅速地松开了手指,恶作剧地说: 「走吧!」拉著他旁若无人地跑出了CD行。 或许那天我真的是昏了头吧!就这麽牵著他的手跟他一起逛街,连他要我跟他照大头贴这种蠢事,我都答应了。 那天晚上,路祈显得特别的热情。 缱绻过後,我懒懒地说起我办手机的事。 「那可以把号码给我吗?」他满脸期待地问。 我毫不在意地说:「好啊!你就拿笔抄一抄吧!」 於是路祈就开始翻天覆地找起纸笔,「啊!不行!要是随便写在一张纸上,我一定会搞丢的。」 我有些不耐烦地说: 「那就小心一点不要弄丢啊!」 没想到他竟然快手快脚地开始套起衣裤。 「喂喂!你干嘛啊!?」 他低头吻了我一口,「乖,你等我一下。」 说著,就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只留下呆呆躺在床上的我。 不到两分钟,他又气喘吁吁地冲了回来。 「卫...卫风,你...你就把......号码写在这上面好了。」 我不敢置信地瞪著那本诡异的丑陋簿子。 「干嘛这麽麻烦?」 路祈只是笑著说: 「如果是一本册子的话,我就不会弄丢了。」 「喔!」我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随手就将机子号码写了上去。 不知道为什麽,路祈那时候的笑容,我一直深深印在脑中,那种单纯的喜悦,好像得到全世界的快乐,究竟是一种什麽样的感觉呢?
或许我真的不该去医院的。 不该做出让我再想起路祈的任何事情。 我缓缓地拿起路祈始终戴在手上的戒指,是路边摊一个一百的便宜货,只是一个银色圈圈,上面什麽装饰也没有,我无聊地将戒指套上自己的中指。 嗯嗯......果然还是太粗,这家伙的手真是大到恐怖,再加上高中辍学之後,到处打零工,做尽所有粗重辛苦的活儿,让他的手不但结了一层厚厚的茧,手指关节也粗的可以,这个尺寸大概是他无名指的大小吧! 咦咦!戒指内侧好像有字呢! 大概是他戴上之後就没有拿下过的原因吧!戒指内侧还是像新的一般闪烁著银光,上头的字......好像是......... 卫风! 那一瞬间,时间的封印彷佛刹那间全都解开了,所有尘封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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