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时,仍旧在一室的黑暗里,劲后生疼,一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及至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惊的我立刻便欲从床上挣扎着一跃而起,却不知怎的双脚恁的无半分力气,居然就重重的摔倒地上,碰出了巨大的声响。 "公子,公子,你可还好吗?"看来人急急来扶,却是连月一直照顾我起居的婢女蝉儿,我当下一把拽住她的罗袖惶问道:"他呢,你们二庄主如今何处?他如今何处?"拼命的对自己说子悠不会有事,他一定不会有事,然而蝉儿哽咽哭泣的声音却使得我头脑一片晕眩凌乱,紧咬牙关,我说服自己要镇定下来,却无论如何阻止不了唇齿之间近乎破碎的颤抖:"带我去见他,快带我去见他",子悠,你等我,你等我,"公子,你才刚醒,身子还虚..."我一把推开她,踉跄的站起来直往外冲,四处一片白茫茫的晕眩,然而我此时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到得那扇门前,我竟是止不住浑身战抖仿佛风中残蕊,一时间甚至无力去推那道虚掩的门。却听得屋内一阵嘶哑的低泣,"子悠哥哥,子悠哥哥,你叫出来吧,叫出来吧,小慈知道你痛得厉害,你莫这样,你莫这样忍着啊,小慈求你,你叫出来吧..."我一时更懵了,这却是那原本清亮若黄莺儿的声音吗? "悠弟,悠弟,受不住你就叫出来吧,悠弟,悠弟,做大哥的也求你了..." 一把踉跄的推开门入去,却见守在床边的两人仿佛具是一惊的回头来望我,我却眼里再看不见旁的人,只有那在床榻上苦苦挣扎的一道人影,一步步颤巍巍的接近他,看到他那原本漂亮温和的容颜此刻竟是如此的苍白胜雪,看到他那原本朗气英挺的双眉如今是如此紧紧地皱锁着,而这样清寒入了初冬的时节,他的额上和鬓边却是全然一片汗湿,他那向来温柔深邃的眼此刻更是紧紧闭合着,下唇已被咬得一片血迹斑驳的模糊...,一瞬间,我听到我自己胸膛里那一声清清楚楚的碎裂声,伴随着这声碎裂,却是每一片棱角分明的碎片狠狠地扎进血肉的痛,不,那不是痛,我怎有资格再说痛。 跪了下来,伸出手,我好想轻轻抚触面前这张一直温柔和煦,而如今却那么的苍白憔悴的脸,可是,可是,我又怎敢真正触碰到这张已明明白白写满痛楚伤害的容颜,心下有种叫我发狂的厌恨,我猝然收回自己的手狠狠的咬着,直到那满嘴的血腥弥漫开来,也解不得我心头那样的厌恨,于是更用力的去咬,直用力得浑身颤抖,却为何,为何,我仍是不痛?!为什么我不痛?! "小...傻..瓜..,你..做..甚.."轻柔的触感抚上我的脸,我失神的看向他拉住了我的手腕,对我展露着苍白勉强却依然温柔的笑,看他那样心疼得颤抖着捂住我留有牙痕的血口,"傻..瓜..不知..我会..心疼么..."什么在眼中生生的割裂,只是,泪吗? "唔..."纵使牙关紧咬,仍然漏出了这一声压抑的低吟,我看着他猝然收回手,紧紧的按住了自己的腹部,那盖在他身上的薄被已经被他用力按压的手揉绞得近乎扯碎了,冷汗不断的从他苍白更胜死灰的脸上一滴滴,一滴滴的滴落,唇下,又沁出了一丝鲜血来... "唔..." "子悠哥哥""悠弟"... "......" "悠弟,你莫再这样忍了,你莫再这样忍了,悠弟,大哥在这里,大哥在这里啊,悠弟" "子悠哥哥,子悠哥哥,是小慈没用,是小慈救不了你,子悠哥哥,子悠哥哥..." "......" 这一声声呼唤直如刀子,从我的心口狠狠的剜进去,为什么,为什么,子悠,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受这些苦,为什么,你是那么文秀俊雅,风采出尘的人物,你是那么温柔体贴谦和平淡的性子,为什么,却要经历这些? 为什么要让你经历这些? 悠,热泪汹涌,我将自己的脸颊贴上他面颊,然而这又怎能减轻他的痛苦于万一?"子悠,你这傻子,你这个彻头彻尾无可救药的傻子啊!"原来这一个月,他就是这样苦苦忍着苦苦熬着的吗?为了怕会耗费我那些劳什子的血魄寿岁,他就这么一个人苦熬苦撑得默默承受一切,甚至还要当着我的面笑,为了不让我担心而勉强自己在那样疼痛的时候笑,而我,我却做了些什么,水忘尘,你做了些什么啊,你记不记得你病着的时候他是如何衣不解带的看顾着你,而你呢,你呢,他病着的时候,他这样痛着的时候,你却在何处?你又在何处?你怎的不细心些,你怎的不用心些,你明明已经看见了他的脸色那样苍白,怎得你竟然还不用心些,水忘尘啊水忘尘,这世上还有比你更混账更该死的人么?他日日里这样苦痛,你却一个人逍遥自在,甚至要他拖着这样苦痛的身子为你拼命,哈哈,水忘尘,你真是一等一的功夫,一等一的本事!你真不愧是冷心薄情到极点的人,水忘尘,若他真的就此死了,我看你要如何,我看你要如何,只怕到那时,你连去地府见他的脸面都无,只配让永世不超升得留在十八层无极地狱里,永受苦刑,永受责怠,永不翻身... "尘...小心...小心..停手...莫害他..莫害尘...啊..." "悠弟..." "子悠哥哥..." "...我..痛..我..腹..中..好痛...我...受不住...我...受不住了..." "悠弟,悠弟" "...尘...尘..." "子悠哥哥,子悠哥哥..."... 我再听不进任何声音,也再看不见任何的事务,看着他蜷缩着近乎是完全弓起来的身子,看着他那样已是浑沌的声声唤着我的名,那胸膛里无边无际的厌恨苦痛变成了冰冷的勒锁,紧紧勒住我的呼吸和脉搏,"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这世间可有真的刀山火海吗?若有,让我永远堕落在那里可好,有罪的是我,是我啊,你们炼了我的魂去吧,上刀山下油锅什么都可以,只要,只要你们肯放过他。 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受难的身子,他急促的喘吸就在我的耳边,他的身子在我怀里痛得一颤一颤的抽搐,"尘...尘..."那是你那么低弱的呻吟么?是曾经那样从容的你发出的呻吟么?什么又从我眼眶里落下来,只是泪吗?我的泪可以在今天全部流干吗?怎可让你承受这样的一切,你是那样强的性子,若不是痛得神魂尽失,你怎能容忍自己这样的呻吟出口,子悠,子悠,你受的是什么罪,忍得是什么苦?而你就这样忍了许久么?你就这样生生的忍了一个月么?我怎能,怎能再放任你承受这些苦?今日水忘尘就算就此毁了体内百灵,若不能解的你此刻受的苦楚,便当真,当真枉做了一个人了。 "...尘..." "悠,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悠,你莫怕,不会有事的,不会的,这次,换忘尘来守着你,悠,我来守着你。" 紧紧地抱着他,深深的吻住他紧抿得唇,他唇畔上的血是那样苦苦的味道啊!眉心处的朱砂火烫的闪耀出妖冶的光芒,我吻着他,深深地,深深地吻着,可笑的水忘尘,竟是在这样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心么?将体内残余灵气就这深吻轻轻的灌入他的口中,感觉他的身子又一阵抽搐,那心口便随之是一阵割剜,鬼刹,你好狠,你有什么怎的不冲我来,你便在我身上凌迟了千刀万剐,我也不来恨你,你何苦这样伤一个无辜的人,你为何要伤一个这么无辜的好人,你便杀我百次千次我也纵感激你,你却为何单单挑我的悠,我那么无辜的悠啊。 噗,什么东西从我的心口呕了出来,但我还在乎什么?"尘..."谁,又是谁要唤我?你们以为还能弄昏我第二次么?我怎能让你们再有机会延迟了我救他,救他?我可真救得了他么?可是我不管,我只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他这样痛着,绝不会的。 "食我血魄,受我命符,灵台即开,百灵听令..."那样耀眼的光芒多好,成魔也罢,成妖也罢,毁令之罪我也不在乎,我只要他莫再痛,听到没有,我只要他莫再受此苦痛。 "尘,别这样,不可以.."不可以什么,我告诉你们,谁也别来拦我,谁也别来拦我,滚开,全部给我滚开。 "尘,你快停下来,你会毁了百灵,你自己也会死的。"毁了百灵,那就毁吧!毁吧!我就是千古罪人也不怕,死么?早该是我死的了,早该是我死的,悠,你莫怕,我决不让你受那苦,决不了。 "尘,停下,你快停下啊,尘...你疯了"我疯了?哈哈,是,我疯了,我疯了,老天要我疯,我就疯了满足你好吗?你是怨我不安于自己孤苦一世的命吗?那起了贪念之心的也是我啊,怎得你不让我生不如死,怎得你不让我痛不欲生,悠他没罪,听到没有,悠他没罪,他唯一的错,就是不该对我这没心没肺的混帐那么好。你们把他好好的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水忘尘,你住手。"又是谁,哼,这么多人要拦着我么,哼,你拦得住我么?啪,谁,谁居然封了我的灵台,该死的,该死的,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都要阻止我,为什么? 悠,悠啊...是忘尘,累了你... "悠,忘尘以百灵天命结死誓:世间无你,再不为人。" 让忘尘下地狱去吧...一室的,光吗?那是,什么? 我没有去地狱么? "水忘尘,我知道你该醒了,你是疯了是么?你给我醒过来。" 谁,是谁,这声音,就是这声音,封了我的灵台,是你阻止了我么,好,你好,我告诉你,我会醒,我当然会醒,因为忘尘今天就算死也要先救了子悠。 "死?你死了与我无关,不过你身上的百灵令却不能这样被你毁了,早知道你这样没出息,我便怎么也不会把令传了给你。" 我,我没出息么?是啊,我没出息,我为什么要有出息,你们为什么一个一个逼我,为什么啊。 "尘!唉!你醒醒吧!你这样无济于事的,你若真想救你那朋友,那更是要快醒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既封了我的灵台,便是我的仇人,为什么还要假惺惺的温柔。 "尘,你这傻孩子,怎么竟是这样的死心眼,唉!果然是天性难改,天意难违,一切都是命啊。" 你在说什么?什么?天意么?呵?我认了命的,真的认了命了,只求你们放过悠,放过悠吧! "傻孩子,醒醒吧!唉!算了,你这痴性子,你醒来,为师便不再瞒你,一切都说了与你知道吧!你要如何做,为师也听凭你了。" 师傅?你是师傅?真的是师傅吗?师傅。 朦胧的张开眼,看见的,是一张绝美倾城的容颜。 "忘尘,醒了。" 师傅,真的是师傅啊。 10上 "忘尘,痴儿啊!" 师傅的手掌轻轻的,爱怜的摩挲过我的额际的发,我静静的一动不动,那道封印灵台的冰凉仍然留在眉心处,让我的心也一并冰凉下去。 "痴儿,你知不知道你体内的百灵是多有灵性之物,你真的舍得就这样毁了它吗?你这样勉强妄为,可知道刚刚的情势有多危险,若是我晚到一步,你必因心脉崩裂而猝死,而你体内的百灵也势必因此重创而毁,你可知道我为何能及时找来此处,是因为你体内百灵的哀鸣,我虽然早就算到百日内必有劫数,但真正引我顷刻找到你的,却是你体内百灵的哀鸣,痴儿,你当真要就此毁了它吗?" 我仍然不动不说话,泪水却静静的从眼角滚落出来,我无力的闭起了眼。 "痴儿,师傅不是不知道你救人心切,你且莫心急,你那朋友已得了你拼命的一口灵力,那药院的女娃儿也帮他扎了针,一时三刻他却不会有事。这会子,你且先静静地听为师说些事,好吗?" 师傅怜悯而温柔的抚了抚我的脸颊。轻轻叹道:"说起来,这一切也是你和你体内百灵的劫数。" 我再次睁开眼看向她,在我的记忆里面,师傅从来没有对我如此亲近过,她的目中满是慈爱宽厚的神色,那也是我从未见过的,一时间,我心下不禁有些迷惘"痴儿,我知你心里此刻必有诸多疑惑,唉!一切都是造化,这许多事,也是从头说与你知道的时候了。" "你太师傅当年传令与我时,便曾卜算到百灵日后必有一次天命灾劫,天生万物,任何物事都有其天命的劫数,百灵令虽是灵能异物,却也脱不去应劫天命,但你师傅卜测时,应是离那应劫之日尚远,卜不得具体的名堂,因此传令与我后,便嘱我留心此事。我听了你太师傅的话,自然一年年格外的留意,前两年卜占之时卦象显示仍然混沌,及至我掌令第3年,那卦象却开始隐隐显出意思来,我当下不敢怠慢,请来你太师傅一同合力卜卦,却测得百灵令的天命之灾显应在8年之后,我与你太师傅起先均不明白为什么会在那一年卦象骤现天异,及至后来那一年我在山中机缘巧合之下将你救回来,却竟因此牵动了体内百灵的灵气,在我体内本应只是沉睡的百灵令居然认你为主,我才大感惊讶,将前情后事一想,当下便明白这百灵令的天命之灾却是要应在你的身上了。" 她叹了一口气,眼光稍稍迷离起来,接着叙道:"百灵令素来选女子以作事令之人,以往都是我等挑选的有资质的幼童加以施训后,在特定的时日唤醒百灵令以作最后的定夺,似这等百灵令自动选主之事,是以往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情况,但正因为如此,这事自然更不能让外人知晓,试想,当年你与百灵结缘时不过12岁,至我届满传令与你,你彼时必将成为以16岁稚龄掌令且唯一以男子之身事令者,这许多条已然够人平添遐想,若让人知道这等机缘岂非必招来猎奇者与野心之辈的窥测。因此我们依然找来幼童与你放在一处受训,只把你做成是其一而非唯一的姿态,是为了保护你,也为了保护百灵令,这些事,你当然也不会知道了。" 这些事却是我以前从未听说过,一时之间,我居然也有些听得呆了。 "但我那时虽知这百灵天灾要应在你的身上,却又委实不能知道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灾劫,心下自然忐忑烦乱,忘尘,你可还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去测字摊上算得那一卦吗?" 听她说道此处,我心中不禁微微一黯,不知道为什么我仍然没有开口,师傅许是看出了什么,不在等我开口,只幽幽叹着续道:"事令人将百灵令供在体内,百灵的灾劫自然会应在事令人的命数里,我曾私自为你卜过一卦,但大凡占卜者若占卜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事务,则所知十分有限,我费尽心神,也不过只有一个情字。虽然让我隐隐有些猜测,却终究不能全明,因此,我便带你出去让旁人替你批命,但那一卦,"说着她便摇头来看我,我静静的笑了:"那一卦算出忘尘此生必定如孤星之命,一生一世孤独一人。"早知如此,我真的应该安于本命,就不会如今这样的连累了悠了。 师傅静静地看着我笑,目光忽然变得很复杂,轻道:"忘尘,为师说过今日一切都不再瞒你,其实,其实那一次是我故意安排了人这么说的。"我闻言一惊,不由疑惑的注视她,实在不懂她何出此言,又作何解。 师傅却只是笑,那双眸中再次孕满我从未见过的怜惜温和,她再次执手轻轻的抚上我的发:"我带你出去真正占过一次卦,是在我师姐处,师姐与我一同候选事令百灵,最后虽然我雀屏中选,但我俩素来就比之其他受训的孩子关系交好,我带你去见她,她便给你批过一命,却是你二十岁必有一场极大的劫难,因情而生,必危性命。" 我呆呆得看着她,这些事,实在,实在在我意料之外,师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忘尘,你从小境遇凄苦,师傅自然明白你心底对人情是怎样期盼,还记得你小的时候,柔和明亮的眼睛里永远是那样惊怯却又充满期待的目光,怎的不招人怜爱,多少次,为师都想把你搂在怀中好好的疼爱,可是,因了那一卦,若要保全你和百灵令从那样的命数里脱轨,唯一的可能,便是让你从此不动情,也不再渴情,所以师傅只有对你刻意冷淡,自然,也安排了这一场,让你从此对这情字灰心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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