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凡。” “家臣,快扶我起来,我要吐了。” 西凡脸胀得通红,腮都鼓起来了。 盛家臣才知道西凡是真的难受,手忙脚乱松开了西凡左腕上的皮带,刚刚扶他欠起身子,还没有来得及去拿漱盂,西凡就呛了出来,喷了两人一身的血。 看着满眼鲜艳的颜色, 盛家臣闭上了眼睛,抑制住声音,让眼泪慢慢滑落僵硬的脸颊,没进白色的棉布里。西凡看不见,家臣反倒庆幸,只怕西凡看见了自己的眼泪,也不过是恨得多吐口血而已。 再次陷入昏迷前,西凡靠在盛家臣怀里说: “你若是还有一点心,……就放了我。” 28. 闻声而来的医生和护士手忙脚乱了很久,才让西凡情况渐渐稳定下来。 一连几个小时,家臣默默站在无菌室的玻璃窗前,看着浑身插满了管子的西凡,只想为什么躺在那里的人不是自己,又想,若是西凡死了,自己该怎么办呢。 会诊的结果出来了,大夫说是因为情绪激动导致胃部溃疡被引发的缘故,原本愈合中的病灶有迅速恶化的趋向,最好是过两天就做局部切除手术。 西凡没有亲人,所以是家臣在同意手术的单子上签了名字。 护士小姐换了两班,到了上午十点多,西凡终于被送回了加护病房。 连日的焦虑和不眠淘干了家臣的精神,医生看他脸色太坏,和麦小姐合力劝说着,把他送进了隔壁的小休息室。 家臣和衣倒在沙发上,睁着眼睛看浅绿色的天花板,看了半个小时,也就睡着了。 家臣疲倦却睡不安稳,迷迷糊糊中梦见了在水里漂着的西凡,一头冷汗醒过来,定定神,却真的听到了西凡的声音。 还没有跑进病房,家臣就听见了西凡的尖叫声,知道他为什么叫,家臣揉了揉酸酸的鼻子,才心情黯淡地推开了房门。 “……放我走,我不要在这儿,让他们松开我,不要捆我,不要捆我!!” 一群医生护士,还有匆匆赶来的顾章,正束手无策团团围在西凡病床周围。 因为手脚动弹不得,所以西凡只能胡乱的摇晃着头部,一刻不停地嘶叫哭求。 见家臣过来,惶急之中,顾章撤开一步,给他看护士盘中的针剂,低声道: “镇静剂,要不要现在就打?” 家臣疲惫的看过去,不知西凡醒来了多久,此刻已是声音嘶哑,脸皮紫涨,腕子上的伤口也已经被床单磨破了。家臣又掉开眼睛打量那些针剂,突然慢慢抬起头,盯住了顾章。 顾章心里冷冷打了个突,做了盛家臣八年的助理,他早已熟悉而且习惯了盛家臣冷酷深邃的眼神,但是第一次,他感到那冷酷刺向了自己,即便疲惫,即便布满了血丝,那无法掩饰的冷冽和恨意还是惊醒了顾章。他已经不再是盛家臣那个可以推心置腹的精干助理了,如果盛家臣连自己都不能原谅,更何况同被绑在罪人席上的顾章。 不再说话,顾章心虚地避开了眼睛,转身走向房门之前,还不忘助理本色,挥手示意要所有人都离开。 终于,屋里只剩下了西凡的叫声,家臣慢慢俯身把双手按上去,试图止住西凡的挣扎。 “……你们放我走,放我走!!你们不放我,我不会吃药的,我不配合,我……” 突然,尖叫中的西凡似乎觉出了家臣的气息,猛然住了嘴,眼睛空洞洞瞪着,黑白分明。 “西凡,” 家臣说,“你要吃药。” 西凡狐疑地看着天空。 “西凡,” 家臣说,“大后天你要做胃部的局部切除手术,……溃疡比以前厉害了。” “放我走,” 西凡说。 家臣一时停住,然后才低声道:“……不行,我不能放。” “哼,” 西凡轻声冷笑。 “怎样都行,只除了……放你。” 家臣垂下头,说给西凡听,说给自己听。 “不放我,……你会后悔!” 说罢,西凡紧紧闭上了嘴。 从此,不是在嘴巴被强行撬开的情况下,西凡再没有开过口。 因为西凡的抗拒,手术被迫推迟;试着强行灌药,西凡则故意让液体呛进气管,剧烈咳嗽的后果是引动腹部的不适,在嘴角处一次次挂上鲜红的痕迹,医生无奈,只好把药剂通通加到了点滴里。 补充营养的脂肪乳每次都要滴上六七个小时,再加上防止电解质紊乱的生理盐水,西凡每天都累到脸色发青,家臣虽然早已疼到无力,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步,只是每天守在西凡床前,一打完了点滴就把西凡身上的皮带松开,盯着抱着帮他活动筋骨。 除了不开口,西凡沉默而顺从地让家臣照顾,然而家臣却一天比一天更领略到了西凡平和心性下的强硬和坚韧。 一点一点,西凡日渐虚弱,为他擦拭身子时突出的锁骨和细瘦的手脚都让人胆战心惊,眼看大半年的呵护辛苦付之流水,家臣的防线一点点崩溃了。然而更为严重的是,西凡胃部的溃疡再也等不得了,这天中午,主治医生叫出了日夜守在病房里的家臣。 受够了西凡的固执,医生同情地看着眼前面部轮廓如刀刻的大男人,从开始到现在,他比病房里那个大麻烦瘦的更多,似乎绝食的不是李西凡,而是这个沉默的盛氏董事长。 “盛先生,我们建议……强制手术,否则的话,李先生性命堪忧;但是……如果他手术后不能配合恢复治疗,甚至继续刻意伤害自己的话,脆弱的刀口会是危及生命的另一个麻烦。” “……我知道了。” 站在走廊里,家臣愣了半晌,才又突兀地点点头说,“会解决的,大夫。” 回到房间,西凡因为药里的镇定剂,依然在沉睡。想让他在梦里自由一点,西凡身上的束缚已经被家臣悄悄解开。 慢慢坐倒在床边的椅子上,家臣轻轻拿起西凡发红的手腕,像往常那样仔细揉捏按摩。 “你赢了。” 家臣对沉睡的西凡说,“我不够冷酷了,而你,不再心软了。” 家臣从嗓子里呵呵地笑。 “所以,你赢了。” “做完了胃部和眼睛的手术,我就放你走。” “怎样放我走?” 十几天来第一次开口,西凡的声音沙哑清晰。 “你要怎么走。” “准备护照签证,我要离开香港。” …… “不要跟踪我。” …… “还有吗?” 西凡冷冷地看着天花板,一时没有说话。 家臣吸了一口气,起身离开去叫护士通知主治大夫,走到门口,却又被西凡叫住。 “还有,在我离开之前,不要你照顾。” 家臣没有答话,低下头,拉开了房门。 29 两个人都是守约的那种,家臣不在身边,西凡平静地接受了接连两个手术。 那些日子里,家臣小心地清除身上所有可能沾染Gevallia气息的东西,并把护士大夫们培养成自己的谍报员,所以他总是能及时地在西凡麻醉剂失效之前离开病房,或者在所有人都还沉睡的凌晨开始探访。 终于到了揭开西凡眼睛纱布日子了,上午大约十点来钟的时候,病房里传来了护士们的欢呼和大夫的祝贺声。一直等着的家臣靠在门外墙上也笑了,他把头仰靠在医院白色的墙壁上,闭着眼睛幻想该怎样和西凡分享这一刻的快乐,幻想自己把西凡抱在怀里,看西凡的眼睛,让西凡的眼睛看自己。 门轻轻开了,一个曼长脸儿的护士微笑着闪身出来,一转头看见一般是笑盈盈的盛家臣,护士周嘉顿时为之动容。 两个月下来,高级病区所有的小护士们都爱上了这个痴心的钻石王老五,即便他常常不刮胡子,即便他的心只给那个疤脸的李西凡……。 周嘉招招手,家臣会意地走开几步,把头低下去听她说话。 “盛先生,再观察两天,李先生就可以出院了。” 周嘉微笑着说。 家臣点点头,又问:“现在能看多少。” “现在不过0.7/8,过一阵子,会自己上升到1.0,就跟正常人差不多了。” 家臣又点头,弯弯腰道: “周小姐,可不可以拜托您一件事。” 周嘉自顾自脸红了。 “他的眼睛好了,恐怕就要走了。” “不做整容手术了吗?麦小姐说……” “不做了,那个,” 家臣顿顿说,“他说他要留着。” “噢,” 周嘉知趣地闭嘴。 “拜托周小姐帮我问李先生,愿不愿意走的那天,让我送他。” 周嘉难过地点点头,盛董事长一定是前世欠了李先生的。 周嘉下午去问,西凡说好,他要送就送吧。 两天后的中午。 西凡换下病号服,穿了一身蓝色泛白的牛仔装,正站在床前收拾东西。 东西不多,一个书包都装不满,门响了,西凡抬头看过去,是盛家臣站在门口。 最后一眼看见盛家臣的时候,还是四年前在他们的小岛上,漫天飞尘中,家臣开着直升飞机缓缓离开……;后来,西凡在讨饭的间隙,也曾经一遍一遍想他的样子,想他的声音;等到重逢之后,西凡更常常用手指磨蹭家臣深刻的五官,可是要真在脑海中看清楚他实实在在的样子,很难。
家臣瘦了一些,头发比以前稍长,脸刮得很干净,看起来清清爽爽,只是一双眸子里含了点血丝,比记忆里更深,更沉。 …… “来了。” 西凡说。 “嗯。” 西凡低下头去,继续往包里收拾那些扎了针孔的纸板。 “这是你平时的几件衣服,我没有带太多。” 家臣递上手里的纸袋。 西凡默默接过,掏出衣服的时候却不自觉微微笑了,一直觉得这件套头衫是蓝色的,居然是桔黄色的,真是难看,应急可以,以后再不能穿了。 西凡去洗手间里收拾毛巾,家臣慢慢从自己的小指上摘下了西凡的那枚乌金戒指,放在唇上亲亲,然后拉开书包的侧兜,丢了进去。 西凡折回来,家臣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他道: “护照、签证,一张信用卡和一个花旗银行的账户。” 西凡愣了一下,还是接过来,在手里掂量掂量道: “是我在盛氏里挣的……薪水么?不知道你们怎么算的?” 家臣没有说话。 西凡轻笑一声,把信封放进了书包,问道: “还有什么吗?” 家臣看着他摇摇头。 “我该走了。” 西凡四下里看看,确定没有落下什么东西,这才伸手提起了不大的灰色书包。 “我送你。” 家臣说。 临走,西凡冲着自己躺了两个来月的病床抬抬下巴,笑道: “别忘了把这张床换掉,小心吓着别人。” 看着那张扣着皮带的特殊病床,家臣知道他在出言讥讽,不愿答话,欠欠腰,转身跟上了走向门外的西凡。 除了第一眼,西凡再没有正眼看家臣。 西凡和家臣隔了大约两步,步履协调,一前一后地穿过医院白色明亮的走廊,步下台阶,默默走过了大厦前宽敞的庭院。 出了医院大门,西凡终于在熙熙攘攘的大路边站住,马路对面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公共车站,恍恍惚惚一行繁杂的站牌告诉行人这是个很大的换车点。 西凡回头说,“别送了。” 一个“好”字,梗在了家臣喉里,他看着西凡。 西凡垂着眼睛说: “记住你的话,不要跟踪我。” “嗯,” 家臣点点头。 西凡突然抬起了头,看着家臣的眼睛,笑了笑。 西凡刚刚剪过头发,依然是瘦削苍白的脸,不深不浅的疤痕,清矍犀利的眉宇。家臣看着他的样子痛在心里,脸上不肯显出来,眼睛却一瞬不敢错过。 西凡的笑,象水彩画,长长久久地留在了家臣的脑海里,不很清晰,也无法淡去。 收起笑容,西凡转身向大路走去,走了十几米,停在斑马线前面等着行人绿灯。灯亮了,西凡过了马路,淡蓝色的身影不急不徐在人群中穿行,鼓鼓囊囊的书包甩到了肩上,左手松松地插进牛仔裤的裤袋里。 一辆公车缓缓从对面开过来,西凡沿着人行道小跑几步,随后,淡蓝色的牛仔装融进了上车的人流中。 那,是家臣看到的他最后的样子。
1 李西凡遇见盛家臣的那天,是个星期六的上午。 天是浅蓝色的,太阳当头照着,才不过上午10点来钟就火辣辣的,山道两边的灌木都长到了一人来高,没有风的时候显得闷气。西凡抱着一大堆食品杂物走在上山的路上,后面的衫子湿透了黏黏地贴在脊背上,鼻头也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圣马力诺孤儿院在半山腰里,而购物却要在镇上,所以西凡每天都要在这条路上跑来跑去,还好习惯了也就不觉得辛苦。 听见有车沙沙从后面过来,西凡站住脚步往旁边让,顺便在肩头蹭蹭热得发痒的鼻子。 "昂昂!" 车喇叭声响。西凡抬头看见很酷的一辆黑色车子,车窗摇下来,一个年轻人探出头来。 "早晨好。" "你好。" 西凡点点头。 "请问去圣马力诺孤儿院是走这条路吗?" "对,一直开就到了,这条路只到孤儿院。" 西凡用膝盖顶顶怀里的大纸包,笑笑往上努努嘴说。 "谢谢。" 车窗摇上,车子慢慢开走了。滑出去十来米,又停住了,年轻人再次探出头来。 "喂!" 西凡看着他。 "你也去孤儿院?!" 西凡点点头,这个人很迟钝呢。 "上车吧,我载你!" 那个人喊。 西凡犹豫了一下,费力耸一下纸包,向车子跑了过去。 那个时候,李西凡不知道,原来那是一辆黑色的南瓜车,不到午夜就提前来了。 "谢谢," 费尽地把自己安置在前座上,西凡幸福地舒口气,车里空调开着,凉凉地。 司机笑笑没说话,踩了油门。 车沙沙地走在碎石路上。 "怎么会走这么远去买东西?" "今天周末,只有下午一趟公车。" "你是孤儿?" "嗯," 西凡笑笑,喜欢他说话时简单的态度,别人总是很小心地象是问到了什么禁忌。 "我是半个。" "半个什么?" "孤儿啊。我母亲两年前去世了,遗嘱里要我每隔几年就来这里看一下。" 年轻人笑着说。 "噢。" 因为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子所以不配似的,西凡犹豫着没有出声安慰,不过心里有点暖洋洋的感觉,这样也算半个孤儿吗,不过他那么大了,可能早就不在意了吧。 "你叫什么?" "我?"西凡问了才觉得自己傻,笑着回答:"李西凡。" "我叫盛家臣。" "哦,盛家臣。 ......什么?!" 西凡突然张大了嘴巴,很傻的样子,盛家臣扭头看着西凡,得意地笑。 "怎么了,不象?" 盛家臣问。 "不,象。" "到底象还是不象。" 在这个阳光充沛的上午,大家似乎心情都很好 明知道盛家臣是在戏弄自己,西凡还是红了脸,心象小兔子一样乱蹦起来。孤儿院是盛家的产业,所以在孩子们中间盛家臣的名字如同半个神祗,因为他和他的母亲,大家才免于在街头和福利社里长大。西凡没有想到,盛家臣原来就是这个样子,他不敢再看盛家臣的脸,却又忍不住好奇,只好呆呆盯着方向盘上那双壮实的手。盛家臣右手背上浅浅突起着血管,小指侧有一个不明显的白色伤疤,指节和腕子上都长着淡淡的绒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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