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影蓦然开口:「如果晨光没了美貌,他就不是你的义弟了麽?」 宇文令愣了一下,眼神犀利起来,「怎麽可能。他无论变成什麽样,都是我的晨光。」 「他不是你的。」 「什麽?」 「他是我的。」慕容影缓缓扬起一抹笑:「他是我的晨光。」 宇文令抱臂冷睨他:「从你想要成婚的那刻起,他便不是了。」 「我没有成婚。」 宇文令愕然:「什麽?」 慕容影凝视远方,温柔微笑:「我说......我没有成婚。我这辈子,只有晨光一人。」 宇文令扇了他一巴掌,冷道:「再说一次。」 慕容影被打得右脸肿红,嘴角流血,神色依然温柔:「我这辈子,只有晨光一人。」 宇文令再扇,这次用了十成力,「再说一次。」 「我不会成婚。我这辈子,只有晨光一人。」 扇了又扇,慕容影始终不改口。 宇文令气急败坏,拳头紧握。 「不准说!」 「我这辈子,只有晨光一人。」慕容影笑道:「晨光爱我。」 宇文令呼吸急促,强忍住杀他的欲望,怒道:「你没有资格再说爱,是你害死了晨光!」 「晨光死了,我也死了。」慕容影平静道:「晨光会在黄泉路上等我,等到有人继承山庄,我便去陪他。」 宇文令怔然。看慕容影的神色,他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我知道你对晨光的不过是亲情,我让你打,你尽量打,这是我欠的,我不会推脱。」 「你以为,只要打这几掌,就能一笔勾销吗?」 慕容影笑道:「我没这麽想过。」 越打他,他反而越平静;骂他,他也笑。宇文令一口气根本出不出来。作为晨光的哥哥,他没法帮他报仇,实在恼怒。 宇文令握了握拳头,放弃道:「算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说著,便怒气冲冲地走了。 慕容影见状,看了会儿外头,又看了看柳晨光,最终还是不放心玲儿,跟著走了出去。 他没有看到,在他出门的那刻,柳晨光的眼睛,缓缓地睁了开来。17 确定他们都走了,柳晨光才默默起身。 他没有成婚...... 柳晨光双目呆滞,看著床柱,脑袋是一片空白。 他以为这一年来,影虽然变得冷淡,还是会好好地对待他的妻子。怎麽都不会料到,因为他的死,向来墨守成规的影,居然会不成亲。子息问题、继承问题,影背负的责任也许比他想得还要多。他以前认为,即便影再愧疚,也不会为了他放弃一切,现在,他错了...... 柳晨光轻抚太阳穴,觉得头比身上的伤还疼。 心,更疼。 方才影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的心强烈到想跳出口腔,想去拥抱影。他几乎都要控制不住爱他的心,想告诉他:他没死,他活得很好,他就是他的柳晨光。 可是,先不论此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不信,就算影信了,他还有信心和影破镜重圆吗? 他却步了、迟疑了。 爱一个人,不是得到、不是拥有,而是让他幸福、让他快乐。他已经做错了一件事,以死换来慕容影一生的愧疚,现在他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 忍住伤口的疼痛,柳晨光下了床。他得想个办法,他没想到大哥居然会为了他的死去怪罪慕容影,是他当初太单纯,没有想到後果就自尽,给人惹了那麽多麻烦,现在,解铃还需系铃人,他得帮影带回玲儿,他不希望他所爱的两个人为了他的死而互相伤害。 抚著腹部,柳晨光举步维艰。 他不仅一次感慨,这个没有武功底子的身体实在麻烦。 「你要去哪里?」走到门边,突来的清冷声音令柳晨光一惊,脚下一个不稳,恰好倒进了来人的胸怀中。 熟悉的气息,宽阔令人安心的肩膀,那人的手臂扶著自己,柳晨光忍不住颤抖,整颗心怦怦跳,顿了会儿,才凝聚勇气抬头,对上那人的眼睛,柳晨光又是一颤。 慕容影皱起俊眉。这个人好像很怕他,为什麽? 「慕容庄主......」 「你的伤还没看,要去哪?大夫等会儿就来了。」慕容影厉声斥责:「别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你的伤不治,很容易发炎。」 柳晨光轻轻挣动,躲掉慕容影搀扶的手,垂眸道:「是,我知道了。我自己会回去。」 慕容影沉默片刻,道:「你对我有什麽意见吗?」 柳晨光怔然,抬眼看他:「什麽?」 慕容影自己也不明白心中的不悦是从何而来,握了握拳头,只能握到空气,「你......一直在躲避我。」 柳晨光轻轻颤抖。他......做得太明显了麽。 「抱歉......在下不喜欢与人太亲近。」柳晨光找了个藉口。他记得影不是个会多问的人。 但明显这一年来慕容影变得很多,居然戳破他的谎言:「可是你对玲儿很亲近。」 柳晨光微微张口,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沉默,然後对他涩然地笑了笑,迳自回床铺上仰躺。 他以为慕容影会离开,谁知道居然跟了上来,还掀起他的被子,他惊讶地坐起身,动到了伤口又是疼痛,不禁皱了脸。 慕容影见状,轻声安抚道:「我只是看看你的伤。」 柳晨光一呆,没有理由制止他,只好僵硬地点点头,但还是避开了目光,不去看他。 慕容影不在意,小心地解开了柳晨光破旧的衣衫,伤口不大,却很深,希望不会伤及肺腑。他从怀中取出了一瓶紫色的瓷瓶,正要倒出,却被一只称不上是好看的手止住。 慕容影抬头看他。 柳晨光道:「庄主,在下没资格用那麽好的药。」 柳晨光心里明白,那紫色瓷瓶里的是慕容家引以为傲的疗伤圣品,他哪里有资格去用,他什麽都不是啊。 「你怎麽知道我要做什麽?」慕容影本意调笑,话说出口才一愣,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你......怎麽知道这里面是什麽?」 柳晨光心一惊,咬了咬唇,强笑道:「我猜的,慕容家的药对我来说都是上好的。难道不是麽?」 慕容影凝神注视他,一动不动。 柳晨光的笑容变得尴尬。 「玲儿怎麽会叫你柳哥哥?」慕容影轻轻垂眼,遮住了那太过凌厉的眼神。 柳晨光手心冒汗,心里紧张,「我......我也不知道。」 「是不知道,」慕容影笑得清淡,「还是不愿说?」 柳晨光沉默,定定地看著慕容影,一瞬间竟然离不开视线。 慕容影似乎也不在意他有没有回答,默默地倒出了里头柔滑的凝膏,不顾劝阻地替他上药。 「其实......你很像一个人。」半晌,慕容影突然丢出一句话。 「......像谁?」柳晨光知道他不该问,问了就会出破绽,但是,他又很想听那人的声音...... 慕容影的手指温柔,小心翼翼地对待他的伤口,说:「他在一年前,死於断天崖。」怕他不懂,又解释道:「就是我们山庄外面的山崖。」 柳晨光不知道自己连眼睛都没眨,竟是如此专注地看著他。 此刻的慕容影,是他前所未见的温柔。 一向冷厉斜飞的眉毛此时平顺地舒展著,眼睛细腻遥远,明明他是在看你,却又觉得他看的地方很远,似乎是透过自己,在看著什麽...... 「他......也是我此生,最爱的人。」慕容影的声音飘邈,「他的名字,就是柳晨光,我永远的光辉。」 柳晨光的心跳难抑,水气溢满了双眼,几乎不能自己。 18 动了动喉咙,柳晨光觉得口中涩然无比,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 曾经以为,这个人对自己并不认真,虽然喜悦於他的疼爱,心里也是明白,在这个人的心里,自己并不是最重要的。慕容家的家业、荣耀,甚至玲儿,绝对远远在他之前,当时自己痴心地认为,只要占据他一小片天地就足够,可是......自己还是没办法接受他娶另一个女人,因而自杀。 痴心至此,根本没想过自己在影心目中的地步,居然如此重要。 曾经的绝望、悲痛,好像就因为这一句话而消弥、化为尘烟。 柳晨光已经无法形容此刻的感觉,只能默默不语,双眼无法离开那个人,凝视著、专注著,那个人就是他的一切,此刻他在自己面前,回应自己的一片痴心,虽然影不知道他就是柳晨光,但此生,得影此言,足矣。 慕容影看著那个叫做清古的男子,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要与这人讲心里的话,如此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口,但他不懊悔,慕容家的人做出的事绝对不会後悔。当然,除了晨光的那件事,是他失算了...... 慕容影强迫自己从回忆中醒来,对柳晨光淡淡地笑了笑,道:「有好一点麽?」 柳晨光艰难地点点头。 惊讶於对方眼中的水光,慕容影难得地起了调侃之心,「怎麽,我说的有那麽动人吗?」 柳晨光双眼轻颤,没有答话。 慕容影也随之呆愣。那清澈的眼里泛著水光,看著他的目光是那麽复杂难解、饱富情感,千言万语化在那柔和的波光里,令他那张称不算是好看的脸庞,莫名地生动起来。 慕容影失神地伸出了手,正欲抚摸那动人的眼眸── 「咳!」一声轻咳,令慕容影回过神来,回头,正是宇文令带著大夫站在门口,冷冷地望著他。 慕容影从容地收回手,放在腹前,心里的思绪却怎麽也无法平复。他刚刚......到底在想什麽?有那麽一刻,他似乎又见到了晨光那温柔的眼睛,细细对他述说无尽的爱恋。 「大夫,你可以过去了。」宇文令在下达命令的同时,目光都不曾移开过慕容影,方才慕容影的举动被他看在眼里,心下怀疑不已。 他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老大夫步履蹒跚地走过来,正要掀开柳晨光的衣衫,看他的伤口,却被慕容影大喝一声:「你要做什麽?」 众人齐齐看向他。老大夫有点哆嗦:「老夫只是想看看他的伤......」 慕容影脸色难看:「我刚刚已经替他上了药,你替他把脉就成。」 震慑於慕容影的威势,老大夫呐呐地答应:「是、是......」 宇文令皱眉道:「你在干嘛?为何不让大夫看看?」 慕容影自己也不清楚,总之他就是讨厌他被别人看见。沉著脸,慕容影反问道:「慕容家的药你信不过麽?」 宇文令不语,心里讶异:他竟然给那人上慕容家的药?宇文令对此暗暗留了心,多看了柳晨光一眼,这个人不容忽视。 见宇文令都默认了,老大夫马上替柳晨光看诊。 柳晨光看到老大夫的手微微发抖,便对他微微一笑,老大夫不禁对面前的人生出点好感。 「你的身子太虚,又失血过多,至於伤口嘛......」感觉到瞪视,老大夫尴尬地咳一声,「有慕容庄主给的药,应该是没什麽大问题,我开点补血补身的药给你好了。」 柳晨光乖顺地点头,道了谢。 宇文令本来就一直注视著他,微微讶异,对这人的熟悉笑容感到纳闷起来。 这人......的笑容很像晨光。是因为如此麽?就是因为他像柳晨光,才会得到慕容影的关注?如果是这样,那一切就好解释了......但,他觉得没那麽简单。 毕竟他知道慕容家一向重视长相,虽然他自己也算是名门世家,但他并不是个喜好外表的人,原因在於宇文家传承下来的长相都太过邪魅,常会被人误认为妖物,他甚为烦恼。 而且慕容影看上的,不就是柳晨光的长相而已麽。他始终不相信那个高傲的人会真心喜爱柳晨光,但是义弟的痴心让他难以阻止,就让他们发展下去,谁知道最终还是个令他懊悔的结局。 就算此人的气质再怎麽与柳晨光相像,慕容影对他的态度应该也仅止於此,这个人的长相......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这也是他在牢房中放过他的原因之一,这种相貌的人很难会跟慕容家真正有什麽牵扯,他不相信。 宇文令摆出他擅长的和善微笑,问道:「在下很乐意阁下留下来养伤,但......不知兄台可否告知姓名?」 柳晨光对他本来就毫无戒心,直接道:「我叫清古。」 「清心寡欲的清?古道的古?」 柳晨光愣了愣,道:「正是。」 宇文令笑著瞟了慕容影一眼,「不知慕容庄主还待在这儿,是有何要事?」 慕容影这才收回一直盯著柳晨光的视线,清淡地道:「那,在下便告辞了。」顿了顿,又道:「你好好养伤。」 柳晨光垂著眼帘,静静地点了头。 19 慕容影出了门口後,宇文令也微笑告辞:「那麽你就好好歇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柳晨光急急阻止:「请等一下!」 宇文令回头,伫足看著他,如瀑布般的长发顺溜过肩膀,几缕发丝滑下背脊,扇动的长睫有种魅惑的感觉。柳晨光脸色微红,大哥这张脸......果然是越大越勾人......不过,他知道大哥一直为此很困扰的。 「宇文公子......不,大哥。」柳晨光咬咬牙,喊出了口。 宇文令浑身一震,瞠目瞪著他。灵魂被撼动,熟悉又陌生,很久没被这麽叫喊过,唯有一人会如此唤他,可是......那人已经逝去......所以,不可能是他! 像是怕宇文令没有听见,柳晨光又喊了一声:「大哥。」此次挟带了泣音。 宇文令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心思很快地就平定了,而後冷笑道:「我虽允许你在此居住,却没让你如此自大地乱认兄弟!」 柳晨光罔若未闻,低低地喊:「大哥......」 「你住嘴!」宇文令恼怒起来,一掌本欲打向他,却又不知为何地转向了桌子,被他用内力拍过的桌子,剧烈震动後崩塌。 在那漫扬的粉屑中,柳晨光一动不动,目光哀伤地看著宇文令:「大哥......我是晨光啊......」 「你!......」 他没想过告诉任何人他的真实身分。 但......不说不行。他实在不希望那两人互相争斗,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从大哥下手。如果是普通的阿古,必然无法撼动大哥的决定,他只能与大哥相认。不可否认其中是有私心的,他希望有人可以知道他的真实身分,而不是全都陌生地待他,他受不了...... 至於要怎麽让大哥信他,他还没主意。 「哼......给你三分颜色,你开起染房来了。」宇文令目露杀意,「你以为我不敢杀你麽?」 柳晨光不惧不怕,缓慢地靠近他。 被柳晨光坚定无一丝杂念的眸子盯著,宇文令顿时不确认了。恍恍惚惚中,好像那小小的身子正朝自己走来,那美丽的脸露出孩童稚气的笑容,细细的嗓音喊著他:大哥。 「大哥......」小身影跟面前的人重叠起来,柳晨光的声音似近似远。 「你凭什麽让我相信,你是......他?」宇文令激动地问道。 「大哥......」柳晨光悠远地注视他,嘴边一抹浅笑,是忆起旧事,「五岁那年,我们在柳家的桃树下结义金兰,说要像关羽、刘备、张飞一般,不能同年同月生,但愿同年同日死......大哥......是我不守信用,先一步离你而去......」 宇文令失神了,柳晨光继续阐述:「那年......我打翻了奶娘心爱的盆栽,是你替我背了罪、挨了骂。第一次上私塾,我什麽都学不好,是你帮我作弊,被夫子发现後罚抄一百遍三字经......」 柳晨光笑容可掬,双目却泛著眼泪:「我还记得......我最讨厌过生日......因为我没有父亲、母亲可以替我祝寿,是你偷了家里的蛋,偷偷做红鸡蛋给我吃......」 柳晨光说了不止一件宇文令与他小时候的事,自己却不怎麽肯定,宇文令会就此相信他,有些忐忑不安,柳晨光期期艾艾:「大哥......你说过,人的一辈子中,再好的朋友,再美的爱情都会遭受背叛,只除了亲人,会永远陪伴......大哥......你......还认我麽?」 宇文令一退再退,直倒退无可退。 他震惊地瞪著眼前的人。 再怎麽不愿意相信,他也没办法再骗自己...... 他时刻盼著他长大,即便柳晨光本人并不知情,但他总是偷偷去探望他,知道他安好、知道他的一切习性......这个人除了外表、声音,以外都像极了晨光。气质、思想,一举一动,都有著晨光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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