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我想你心中应该已经有答案了才是。" "啊?" "梅园里的一切没有给你任何提示吗?"顾岚忽又止住了脚步。 那几幅美人图自然而然地涌入脑海,半晌,五皇子才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你去过梅园?" 顾岚轻笑着,并未否认,淡淡道:"如果还不够的话,我只能告诉你,睿王爷的名字里便有一个‘衍'字!" 宛如一个晴天霹雳,五皇子呆立当场。虽然心中隐隐这么觉得,但经由顾岚加以证实,更加让人难以接受。 "怎么可能!他们是......" "是父女,还是父子?"顾岚撇撇嘴,"他们事实上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吗?"顾岚露出同情的表情,冷冷道:"那个睿王爷做过的荒唐事远比你想象的多,多到你根本想不到!" 荒唐事!从未有过的恐惧感袭上心头,一件更令人恐慌的事缓缓浮上台面。不,不会的!五皇子奋力地摇着头。求助般地望向顾岚,却对上他不染纤尘的眸子,只觉得自己紧绷的弦一根根断开,整个身子像是一下子被掏空了一样。 抬眼望天,午时已过,红日当空,投下的强光让人更加晕眩,"我回去了。"五皇子喃喃着,他脸色刹白,眼神溃散,脚步不稳地向府外走去。顾岚只是驻在原地,冷冷地望着他缓步离开。 朋友 头痛欲裂,足犹灌铅,五皇子吃力地迈开步子,原本不以为意的晕眩感此刻已使意识也变得模糊。"扑"不行了,背贴着墙壁,懒懒地滑至地面。 路过的行人见他一身贵气打扮却如此狼狈,只道又是整日只识花天酒地的贵公子哥,鄙夷之色顿现于形。偶有无赖或乞丐经过,甚至上前搜摸他的衣袋或是踹上两脚,但见他没什么反应,倒觉无趣,取了些值钱货便悻悻而去。 意识愈发模糊起来,只护着袖内的画轴,其它什么都顾不上了。 "喂,醒醒!你这小子真麻烦......"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廓,随后身子被架起来。 又听一个娇媚的女声,语气中微微带有愠色,"啊?你管他做什?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真是丢脸......" "好了!他是我朋友......" "朋友?"五皇子来不及思考已失去了意识。 又是茉莉花的香息,星星点点的光渗了进来,五皇子警觉地睁开双眼,霍地坐起,身上的锦被顺势滑下,露出他身着的锦袍。头依旧痛得厉害,拍拍额头,五皇子迅速打量着屋内,豪华的摆设,熟悉的布局,宜轩!他翻身下了床,昏倒前的情景在头痛欲裂的感觉中颇为勉强地呈现了出来。朋友?原来是宜轩,那他身边的女子是? 推开窗,天已黑沉,皓月东升,屋内的烛光在那皓白如练的光华下顿时失色。再过两日便是十五了啊,望着那轮待满的明月,五皇子心中一片戚然,上天果真要我一无所有才甘心啊! 探探衣袖,画不在了?!环顾屋内,甚至爬上床铺,翻开被褥,画不在!记得昏倒之前还在衣袖里没错啊!那可是舅舅珍视的画轴,我擅自取出便是不当了,如今又弄丢了...... 舅舅吗?五皇子忆起那幅红梅图,还有与敛青酷似的美人图。舅舅,这是真的吗,还有顾岚口中的荒唐事...... "精神不错嘛,害我白担心一场!"推门而入的正是陈宜轩。 五皇子回过身来,月光从敞开的房门泻了进来,眼前的人洒下长长的影子,看不清表情,却给人一种莫明的威慑感。 "宜轩......"五皇子大概是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找这个吗?"陈宜轩从身后取出画轴,在五皇子眼前扬了扬。 "原来被你拿去了啊!"五皇子暗松一口气,伸手欲取,哪知陈宜轩却轻轻一回,竟拿了个空,"宜轩!" "哗"陈宜轩持画的手轻轻一抖,画卷自上而下地展开,令人眼前一亮。真是个美人,在月光的映衬下,画卷泛着银光,画中人亦愈发清丽出众。 虽已看过不下一次,但此时此景,五皇子依旧"啊"地赞出声来。 "心有千千结,意有百百转。欲语却难堪,相逢只恨晚。"宜轩的声音轻缓低沉,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他轻轻吐了口气,将手中的画直接塞给了五皇子。 "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都会让我捡到呢,而且每次都要搞得遍体鳞伤才让我捡到......为什么每次我拭去的总是你为别人落的泪呢?"宜轩似在向五皇子抱怨又似在自言自语,语调既轻又淡,让人捉摸不透。 "我......这......"五皇子垂下头,捉摸着该如何作答,只觉无言以对。 "我累了。"陈宜轩望着五皇子惊异的目光,缓缓道:"你也累了吧,那就忘了他吧。"他转过身,"我不想再捡到你了,朋友的关系让人窒息。"他迈出屋外,"两日后的婚宴,你不必来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望着陈宜轩离去的背影,五皇子无力地跌坐在床上。朋友的关系让人窒息......我不想再见到你......真的到这一步了么,什么都没有了。捧起手中的画卷,卷中的美人微微含笑,亲切可人,在昏暗的烛光下,竟也能如此耀眼。 "公子,公子!"五皇子将目光从画卷上挪起,只见婉柔和另一个稍稍年长的丫鬟,各端了食物与衣物来到身前。另一丫鬟理应认得,但此刻五皇子脑中只是一片空白。婉柔一边将食物置在桌上,一边道:"少爷吩咐我们送来了饭菜和换洗的衣物。他还说伍公子若是不嫌弃的话,今晚可以住在这里。" "嗯。"五皇子收好画卷,起身来到桌前,很丰富的一餐,都是平日里自己喜欢的菜式。腾腾的热气卷着饭菜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宜轩......真的不能再见面了吗?五皇子拾起汤勺,盛了一勺翡翠汤送至嘴边,鼻前满是鲜美的味道,可口中却遍布苦涩,那勺汤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送至口中。相识已近七年,竟然如此轻易地就......七年中的点点滴滴不自觉地涌上心头,嬉戏胡闹、鼓励劝慰......"砰"一滴泪不偏不倚地滴进鼻前的汤勺里。不行,绝对不行!什么叫不想再见我了,他怎么可以擅自做决定!丢开手中汤,他霍地站了起来,"他在哪儿!" 立在身边的婉柔顿时一惊,茫然着不敢应声。 五皇子扬起头,直直瞪向婉柔,大声喝道:"我问你,陈宜轩现在在哪!" "我......我我......"婉柔战战兢兢地说不出下文。 "三少爷他回府了。"身边略为年长的丫鬟接道。 "回府?"五皇子垂下眼帘,"城西的陈府?" "嗯。" "走了多久了?" "刚刚出门。" 冲她感激地一笑,五皇子头也不回地出了布行。 应该能赶上,在他到家之前说不定就能赶上。如果这样就结束的话,我不甘心!五皇子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大街上依旧热闹如故,来往的行人如梭,不但挡去了大部分视线,偶尔还会被来往的人撞到。五皇子突然觉得京城的繁华是如此碍眼,若这些人倾刻间都消失了,实在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刚行至布行外的第二个巷口,忽从巷内跃出一人,将自己一把揽进怀里。 "谁!"五皇子一惊。巷内行人很少,背着月光,看不清眼前的人。只觉得对方强而有力的手臂将自己紧紧搂在怀里,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未曾闻过有薰香伴的熟悉的茉莉香送入鼻中,难道是...... "你走错方向了。" 不出所料,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五皇子瞪大了双眼。"这条路既不通向宫里,也不是去睿王府的路。" "宜轩!"不免惊讶,但更多的是欢喜,"你怎么会在这儿?" "以后走路不要只懂横冲直撞,你本来就很引人注目。" "我......"埋下头,五皇子忽然意识到陈宜轩依然将自己搂在怀里。"放开我,你这个臭小子!" "为什么,你在找我不是吗?" 五皇子扬起头,试图看清眼前的人,"我是在找你没错,但......嗯?"眼前的人忽然凑近,迎上自己的唇,投下深深一吻。 "你干什么,混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五皇子奋力一推,从陈宜轩怀里挣脱,冲他狂吼着,不断地用手背拭嘴。 "讨厌我吗?既然讨厌,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陈宜轩转身向巷外走去,月光下,他的脸廓伦廓分明,双目若星,嘴角微翘,分明挂着笑意。 一股寒意袭上背脊,为什么此刻他还笑得出来!眼看着陈宜轩要走出巷子,五皇子下意识地将他拉住。"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累了。"陈宜轩背向着他,冷冷道。 "丢下我真的让你感觉那么轻松吗?" 陈宜轩没有回答。 "你真的决定要丢下我不管了?即使死在路边也不睬了吗?每次相遇都要把我当作是陌生人?为什么......这么残酷,这世上我已经什么也没有了,难道连你也要......" "够了!"陈宜轩甩开五皇子的手,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上身后的人,宛如一只发怒的狮子,"什么都没有了是吗?因为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想将我牢牢抓住是吗?我不是为你而活的,也不是为了替你擦眼泪才来到这个世上的。如果你要任性,要撒娇,请找别人好了,就算你真的死在路边我也绝不会再管了!我不是神,我无法忍受终日里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为了别人要死要活,我已经受够了!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他说罢转身又要走。 "那今天,今天你为什么要捡我回来,让我死在路边不正称了你的意吗?要是我死了,不就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吗?"五皇子低吼着,颇为激动地冲到陈宜轩面前。 陈宜轩刹住了脚,但只是沉默。 "为什么突然说要结束,我们不是多年的朋友了吗?朋友的关系让人窒息?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既然想结束,那就早点结束啊!偏偏挑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你不同样很自私吗?"他顿了顿,抬头注视着陈宜轩的脸,"或许我真的很自私,从没有注意到你的想法,只是一味地任性,在你那里寻求安慰......一直在伤害你,但是真的,真的自私到让你不得不走出这一步吗?"他双目中露出渴求的目光。 陈宜轩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待他说完,才淡淡道:"不要再问为什么了,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埋下头,沉吟了片刻,续道:"你该回去了,过了宫禁时间,你便要露宿街头了。" 五皇子别过头,低声道:"后天的婚宴我会去的,还有若雪,我会带他一起去的!" "你这又何苦......" "你只要听我说就好了。"五皇子打断了陈宜轩,他抬头望向后者,颇为坚定地道:"无论你多么地痛苦,我也已经决定自私到底了。我会再来找你,但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了,我发誓我不会再为他要死要活了,也再不会让你从街上捡到了。你不当我作朋友也罢了,但你陈宜轩这一辈子都必须做我的朋友,这一点你给我记住!" "是吗?"陈宜轩又轻笑起来,"你还是一点也学不乖,不知几时才能变得成熟一点。" "既然这样,你就呆到我身边,看着我一点点变得成熟啊!"五皇子面带愠色,用命令的口吻道。 陈宜轩愣愣地看着他,轻叹一声,无力地道:"随你吧!"他向巷外踏出几步,忽又回过身来,浅笑,"我想去喝两口。" 五皇子先是一愣,随后重重地点点头。 醉香居。 身处城郊的酒楼,完全不同于闹市,出奇地宁静怡人。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 "嗯。" "那......要好好待薜小姐才是,她可是城中有名的好姑娘。" 陈宜轩放下酒杯,望向对面一脸轻松的五皇子,沉声道:"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当然了!"五皇子重重地点点头。 陈宜轩凄然一笑,"我说,你能不能偶尔也撒下谎啊,譬如说,我舍不得你,不要成亲啊之类的。" 五皇子双颊泛红,嗔道:"这怎么可能,你明知道......" "唉......"陈宜轩打断了他,"还是不要和你做朋友得好,明明都向你表白过了,说话还是不经过大脑,我迟早会死在你手里。" 五皇子瞪着陈宜轩满脸不正经的模样,怒斥道:"如果不愿意,大可不必强迫自己!"望着陈宜轩一脸无辜,五皇子语气微微转软,"你如此三心二意,真不知那个薜家大小姐是不是瞎了眼......" "喂,喂,喂,不是我自夸,论像貌,我陈宜轩可一点不比你差,论家世更是数一数二的。抢着要嫁给我的女人可是可以从城东一直排到城西!"陈宜轩不满地反驳道。 五皇子望着他,眨了眨眼,想了又想,忽道:"那你......你为什么会对我......"话吐了一半便不由得双颊飞红,续不下去了。 陈宜轩一愣,其实同样的问题,他也问过自己不下百次,却始终未能找到合适的答案。举起杯一饮而尽,又盛上一杯举在半空,"那你对若雪,又是为了什么?" 五皇子一窘,低声道:"那不一样,一点也不一样。" "因为他是美人,因为初识时的印象太深了,是吧?"陈宜轩傻笑道:"我怎么忘了呢,你与我说过不下百遍了。"又是一饮而尽,轻声吟道:"心有千千结,意有百百转。欲语却难堪,相逢只恨晚。"他顿了顿,"相逢只恨晚?我明明比他更早遇到你啊?"他笑道:"早知道我也该扮扮女子,学学琴才是!" "你胡说些什么啊,倘若真是这么简单的理由,我也就不必如此痛苦了。"他低头饮干杯中的酒,"什么相逢恨晚,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的说法!喜欢就是喜欢,管你什么先来后到。不会爱上的人,即使一生下来便相识,也不会爱上的!"五皇子又倒了一杯,品了一口,斜睨着对面一个劲儿地往口里送酒的人,沉声道:"我想喜欢大概是不需要理由的,如果能说得出理由或许便不是真的喜欢了。" "是吗?"陈宜轩苦笑了一下,"看不出,你还真懂啊!" 五皇子轻哼一声,皱着眉头道:"我看啦,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所谓的喜欢,也不过是无聊时的余兴节目罢了。" "无聊时的余兴节目是吗?也许吧。"陈宜轩紧盯住五皇子的双目,"如果真的能这样想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五皇子避开他的目光,将手中的半杯酒送下了肚,火辣辣的只留下满口苦味。 随后两人都陷入沉默,各自顾自地添酒而后一饮而尽。 "的确是个美人。"陈宜轩忽地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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