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君少宜脸色顿时铁青。 雷旋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比你大了十岁,怎麽会看不出?老迈也有一点好处的。那张琴还合用麽?我知道你会喜欢。虽然是无弦,可是陶潜也说,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无弦亦有养心之用......"他说得很慢,可是君少宜脸色都变了,跳了起来,像一道剑光似的闪出去,旋即回来,手中已拿著那琴,狠狠摔在地上,顿时断成两截。"什麽东西,我才不要!" 君少宜似乎没有想到,那琴这麽快便取了来,定然是近在身旁。他对那琴的喜爱可想而知。 雷旋转头看著地上的碎琴。龙池凤沼,各异一处,那是再也无法修复的,他渐渐敛去了笑意。 他错了。原以为君少宜会幡然醒悟,但却忘记他那麽骄傲,怎麽会容忍别人剥出内心连自己都竭力避免的隐伤?可惜他做完这一张琴後目力已弱,就算有一样的材质,他也做不好一样的好琴了。 他强笑著问道:"少宜,你这麽生气,那是因为爱著我的缘故,是麽?"在那个朝代夫妻说的是情义,只有妾侍才说的是爱,他这样问,已自觉是极其淫贱。 君少宜冷笑道:"你发什麽春秋大梦?"忽然脸上闪过一丝杀气,厉声喝道:"来人,给我拖出去,埋了!" 都快死了,也不肯安慰一句。雷旋叹息著笑起来,益显出干裂苍白的唇色。他总算明白,就算不能忘记他,那也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会忘记。或许少宜也是这样想吧。他假戏真做,对他自己而言,也是一件耻辱之事,说不准三两天就忘记还有雷旋这个人。 阴若寒走进来,向君少宜躬身为礼,也不说话,将雷旋从床上慢慢拖了下来。君少宜看也不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阴若寒将他从後院拖出去时没有人看见。妓院的後面极其荒凉,像是天生的坟地。大概里面也埋了不少人,却连一个墓碑也没有,都是无主的孤魂吧。他原想死後还有个烧纸的,看来是不会有了。小沐怎麽会知道他死在这里。 阴若寒将他拖到了很远的地方才停下来。 今晚的月色十分明亮,像那晚游湖时候。他的生命早该结束,无端多出这些许的快乐日子,虽然也是假的,但已经习惯了,而且幸好真的已经快全部结束了。 能葬在这洞庭湖边也算是一桩美事。 树的影子扭曲著,像是江底漫游的荇菜水藻,他依稀记得那冰冷的感觉。风声不大,但又没有什麽其他声音,只听得见树叶低低的凄厉的叫声。雷旋躺在泥地上,心中很平静,看著天上蓝墨的夜空。未到满月,惨白的颜色,即使闭上眼睛,也看得见它留在眼帘上的余影,像一滴眼泪。 听著远处依稀的敲更声,已经是子夜时分,他在内室毫无所觉,出来才知道。於是忽然便想起幼时诵读的古诗来: 人言欢覆情,我自未尝见。三更开门去,乃知子夜变。 正是已值变夜之时。 阴若寒在挖坑,动作很慢。雷旋看得见泥土飞起来,落在身边的土堆上。 原来是这样死的。雷旋想著,并不觉得害怕。他身上穿的衣服不多,只有一件单衣,身体的肌肉早已经冻得僵硬,不像自己的,倒像是先行成了尸块。那个小小的香囊还在,但已经变得冰冷──神话是别人的神话,真实是自己的真实。 或许是像被人掐死是的窒息,又或许和淹死并无不同。他猜想,觉得阴若寒的动作太慢,转念便也知道原因。阴若寒或许是想把他杀了再埋,毕竟活埋也太过恶心,但这样又违背了君少宜的命令,所以一直在磨蹭,等待他冻晕过去的时候。 雷旋闭著双眼,仿佛已经睡著。如果阴若寒能够快一点的话,他会感激他的。否则他闲极无聊还在幻想君少宜再度出现,回心转意。这样的想法就连他自己也觉得羞耻。君少宜会这样麽?就算他心甘情愿做人家奴隶,人家也嫌他老丑。 "雷兄。"阴若寒唤了一声,他没有答应,静静地平躺著。 "雷兄──"阴若寒又唤了一声,看他毫无反应,於是走到他跟前,慢慢将他抱起,走到坑里,放了进去,将他身子放平。 之後许久没有动作。 雷旋以为他在观察自己真睡还是假寐,将呼吸也调匀了。 阴若寒的热气喷到他脸上来,他忽然感到自己唇畔一软,一个什麽东西在他唇上碰了一下,耳边有声音轻轻响起:"那精水本来是别人的,後来全换成我的了。你知道麽,要是你是个女人,早该怀了我的孩子......" 他大惊,差些一跃而起,但终於还是忍住。接著大腿一沈,阴若寒已经将泥土推下来,压在他腿上。泥土的湿冷之气沁入骨髓,他心里有些害怕,但又有点安心。总算快要结束了。 压在身上的泥越来越多,身体渐渐被掩埋。但脸上还是什麽也没有。似乎隔了有一柱香之久,阴若寒伸手出来在他干枯褐黄的脸上摸著,摸著,忽然猛地一推,将一抔泥推入坑中。雷旋感到自己的脸被狠狠砸了一下,立刻不能呼吸。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猛地挣扎起来,但是手不能抬起,只移了一点,马上就不能动了。声音也听不大清楚,像蒙头大睡的时候,只是身上的不是被子,是泥土。 只听得见几声像是鬼哭的奇怪声响,他渐渐失去知觉。 11 应知明月照他乡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似乎自己的手在动,力气很大,竟然扒开了身上厚厚的泥土,整个身子也在往上顶,像破出一颗鸡蛋。他闻到清新的泥空气的味道,阳光白的有些刺眼,他遮了一下才适应过来。深吸了一口气,他感觉饿得厉害。费劲地爬出坑,不经意看到自己的手,晶莹似雪,滑腻软嫩,像是一块豆腐,不禁大吃一惊。手白得厉害,指甲也细细长长,那手比少宜的还嫩些,但决不是只鬼手。 他茫然半晌,渐渐想起来。但是,有谁死了还能复活麽? 他低下头看下半截还埋在土里的身体,破破烂烂的衣服挡不住玉色的肌肤,像一只巨大的白色虫子披著一块烂布,在土里蠕动。内心忽然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攫取,又渐渐被疯长的扭曲的自鸣得意覆盖,像一道道潮水,将他仅存的那一点人性的伤感慢慢地冲刷著。他笑起来,露出森然的牙齿。 一股奇异的味道让他饥饿感更甚。他四处望了望,看见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汉子,拉著一车大粪从这里经过,是早上挨家挨户倒夜香的。他闻到的香气自然绝不是夜香。 他爬出坟墓,拍了拍身上的泥,索性将上身的衣服撕下,系在腰间,露出柔韧的躯体。胸前挂著的香囊也一把扯下,那颗舍利竟然已经烧成焦炭,香囊却丝毫不坏。他随手扔掉香囊,朝那人走去。 那人看见他,脸上的神情十分吃惊,像是见到了鬼。他笑起来,用一只手抚摸自己的锁骨下方。那人跟著他痴痴傻傻地笑起来。他缓缓走近那人,忽然将之大力扑倒,按在地上,撕裂了那人的裤子,一只手探到那男人的性器,捋将起来,渐渐地那物体在手中粗大,甚至可以感到那人的青筋在手中跳动。他满意地扯下自己下半身的衣服,将那人的性器往身体里塞去,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让他发出了一声叹息。 泻的时候很快,几乎四五下就结束了。他还是饿得很,似乎像是空腹时吃了一点东西,比没吃更饿。他又抓住那个可怜男人的性器抚弄起来,这次好像比方才用的力气更大,像在拔一根胡萝卜。那人惨叫起来:"你、你到底是人......是鬼?"声音虽在颤抖,却没有推开他,没半晌眼睛就已发直,又开始哼哼起来。 两三次後,那人的体液已经变淡,脸色也有些发白:"求、求你,饶了我吧!我上有八、八十老母......" 他没有回答,眼角一挑,冷冷瞟了男人一眼,玉掌托著那男人可怜的萎缩的东西,麽指碰了碰,似乎在逗弄,忽然用力一抓。那人尖叫一声,裤子也没拉上就跑,立刻就被勾倒了,又急忙把裤子提起,就这样两手提著,飞奔而去,连那车夜香也不要了。 此时身上已经不著寸缕,却一点都不冷。他抓起身边破烂不堪的尸衣,不紧不慢地在大腿上擦拭溢出的白浊液体。已经没那麽饿了。他餍足地叹出一口长气。 此时又是一股雄性的芳香气息飘来。他笑了笑,这股味道更是好闻,像干净的白水煮肉的香气。 缓缓抬起头,这人居然已经近在眼前。
12
这人半旧的衣衫,芒鞋,约略二十五六的年纪,很是英俊,可惜神情淡漠,看不出什麽表情,想来是练武练到极致,连七情六欲也少动了。这人武功很高,用强是不行的。 便宜你了。他心想,微微张开大腿,慢慢低下头,做出羞涩的样子,等待这个男人把他压倒。只有男人才知道男人最受不了什麽样的勾引。他心里冷笑,又十分快活,像是在半空里飞翔。 "雷兄,你还记得你是谁麽?" 那个人居然是认识他的。他霍然抬头,看见那人温和的表情,相貌竟然有几分似君少宜。看他相貌年纪,八成就是君庄的挂名庄主君少敛了。他妩媚地笑起来:"君大庄主有何要事?可是来斩奸除恶的麽?" "不是。"君少敛温言道。 "那麽庄主何必浪费时间?"他微微蹭著自己的大腿,露出脆弱的表情,"庄主,我冷。" 君少敛怔了一怔,解了自己的外衫,半蹲下来,给他披在身上:"雷兄,你本性未灭,为何不肯回头?" 世上居然真的有这样的愣头青。他心中暗骂一句,哀泣道:"我无法回头,庄主帮帮我──"他一把抓住君少敛的臂膀,便要靠在人家身上。 君少敛动也不动,任他靠著,缓缓说道:"德山宣鉴禅师坐化前曾有谒云:‘扪空追想,劳汝心神,梦觉觉非,竟有何事?'雷兄何必执迷。" 他乜了君少敛一眼,懒洋洋地道:"君庄主,你怎如此不解风情?" "魔由心生。若识本心,即本解脱。若得解脱,即是般若三昧。雷兄大智之人,何不解真如本性。" 他沈吟不语,忽而冷汗涔涔,浑身颤抖,一声大叫,昏了过去。 醒来时是在一间禅室。身上衣服完好,仿佛一切过往,像是只在梦中。但是长长的指甲和委地的长发显示所有过往都存在过。君少敛此时正坐在他面前,平静的神色中,带著一丝怜悯。 雷旋苦笑一下,说道:"君庄主,幸得你相救。雷某感激不尽。可有铜镜麽?"
铜镜中果然出现一个连他自己也陌生的面孔。那人睫毛很长,双颊很瘦,比原来的脸小了一半,越发显出一双眼睛勾人,流转之际,惊心动魄,虽不见美貌多少,但一张脸已经全在眼睛上,分明就是妖孽。要是他往日见到,早就将之斩於刀下。 雷旋伸出两指,便往双目插去。君少敛大惊失色,伸掌格开他的手,喝道:"万万不可!" "男儿行於世间,若不能顶天立地,也不应如此偷生,君庄主要是为我设想,便当将我毙於掌下!"他扬眉冷笑,一双媚目煞是惊心,却带微微凄然之意。 君少敛转身看向窗外,沈吟片刻,说道:"此事不急,或许有一事雷兄听了之後会改变主意。" 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 君山大会已过了有三日。新任武林盟主李思齐站在高高的岳阳楼上,腰间佩著盟主信令昆吾长剑凭栏而立。清风徐来,带起衣袂,使他顿生快哉此风之感。 前日就是在这里与天下英雄宴饮相庆。有些人是真心臣服,但是那些连酒都不喝的人就未必了,是些什麽人,他已经记在心里。酒品即是人品,那是半分也不会错的。李思齐露出一丝笑容,刀刻的脸顿时缓和几分。让身边的天璇堂堂主锺秀娘微微一怔。自从那个小浪蹄子留书出走之後,李思齐就没有笑过。 锺秀娘陪著李思齐静静地站著。他们一行三人,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目的,但让李思齐当上武林盟主,此行已算不枉。至於天权堂雷旋生死未卜,君二小姐是雄非雌,冉莲云下落不明之事所料不及,开阳堂主任希文已经遣人去查,过几日必有回报。 但李思齐最想知道的,应该是那个小浪蹄子的下落吧。锺秀娘有些怃然。李思齐是恨不得她早点过江去,免得扰了他的好事。她想不明白,前几日那个投怀送抱的美丽女子明明比冉莲云好得多,李思齐偏偏只肯收人家为婢,连妾室的位子都不肯答允,害得那女子自荐枕席之後,换得心伤离去。那女子也十分奇怪,好像是被人用了春药迷倒扔在马车上,却没有人对她下手,直到遇见李思齐,虽是为报救命之恩,但李思齐那样的英雄人物,凡是女子都愿意托付终身的吧。 锺秀娘厚著脸皮留下,也是为了李思齐的安危,南武林虽然肯奉他为主,实则服气的不多,否则雷旋不会遭人暗算。望著浩荡的洞庭湖,锺秀娘有些凄然,那个叫她锺大姊的男子就是在湖口遇难的,据传有人在君山附近看见他,但现在又踪讯全无,应是凶多吉少。李思齐在整个玄天门立誓,若查出凶手,必将之临迟处死。可是唯一生还的展七醒来之後只是发呆,不出一字,就连听闻此事後远在大宛挑选良驹的颜楚累死了他心爱的宝贝连夜赶回,掐著他的脖子质问,他也一语不发。让人气愤的是李沐那个孩子,他是几年前雷旋冒死从官兵手里救下的,平日里对别人也是爱理不理的罢了,对雷旋也没有什麽不同,雷旋遇难的消息传回来,他正在射箭,一箭射出,正中靶心,才淡淡说道:"是吗?"兄弟们都气得要死,但是玄天门是能者为尊,李沐的技艺是众所周知的,年关比武会後,他便是下任天枢堂主,更多人会到他手底下做事,兄弟们也只能忍气吞声。 这整个江湖都一样,什麽侠义都是骗人的,只有那些刚出道的毛头才会相信。在这天下间,只有强者才是正义。君家也是如此吧,否则君二貌美犹胜於女子,又怎麽会有这麽多高手愿意受他驱驰。 锺秀娘微一恍惚,脑海中跳出那个豔色男子的面容来。那麽美丽,连她身为女子也要嫉妒,居然是个男子。虽只出来一面,但那样的风仪,让人几乎要窒息的风仪,使她在梦中多次惊醒了。为了天下第一的名号和武林第一美人死伤无数,那血流得足足可以染红整个君山,却只见美人非红颜,仗剑空一梦罢。 锺秀娘心底泛起一阵不安。那个绝色的男子并没有参加武林盟的争斗,事了之後,只是拂衣而去,似乎全然与他无关。他应是这般淡泊的人麽?还是他明知不是李思齐的对手,所以先行放弃?锺秀娘有些崇敬地看向李思齐,他那日站在擂台上,一剑击败七大派高手,那本以为自己夺魁的青城侠少仅只三招便败於他剑下,那样仗剑而立的绝世风采,或许只有上任的武林盟主君少敛才堪比拟。但是已经有所不同了。 五年前玄天门也只是一个小小门派,现在却是天下第一门派。 锺秀娘最佩服李思齐的是当他知道君少宜是男子时只吐出几个字:卿本佳人奈何为寇,根本不为他美貌所动,定力实非常人。她却没想到李思齐日日夜夜把君家这个幕後人物视为强仇大敌,就算君二再美,也被他看作是孔雀之胆,鹤顶冠红。 君二没有直面门主,许是以後也不会有太多纷争。锺秀娘想著,有些松了一口气。玄天与君氏连番开战,早有些虚空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来人武功不高,锺秀娘皱了皱眉,转头瞧去,一个黑衣弟子走到面前,躬身为礼:"属下开阳堂座下弟子张元和拜见,恭祝门主及锺堂主万安。"锺秀娘有些诧异,任希文居然没有亲自来,不由多看了那个黑衣弟子几眼──一副垂眉顺眼的样子。张元和麽?似乎听过,但又毫无印象。 李思齐微一颔首:"消息查到了麽?" 张元和犹豫了一下,朝左右各望了一眼。李思齐心领神会,一伸左手道:"请入室相谈。"锺秀娘心中仿佛塌了一处,待要跟上,李思齐已拦住她,淡淡说道:"锺堂主,请为本座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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