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曳坐在一桌空桌边等了会儿,感到坐不住,就出了楼。 酒楼坐落的地方是这城里最热闹的一条街,两道摆着零零落落的摊子,叫卖声此起彼伏。 青曳逛了没多久,就见许多人往同个方向匆匆赶去,其中还有些是摊子都不顾了的摊主。 青曳心下诧异,随意拉住个人问:"公子,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被青曳拦下的是个布衣粗眉的汉子,见青曳文绉绉地唤着公子,不禁好奇地多打量青曳几眼,才回答:"这快有几十年没有动向的衙门今天贴悬赏公告了。" 青曳礼貌地道了声谢,踯躅会儿,跟着人群流向走去。 过一个拐角和一座桥,看到一块立着的略显单薄的木板,木板前站着许多围观看热闹的观客,他们一边对木板指指点点,一边大肆攀谈。 青曳不落痕迹地钻入人群里,挤到最前面,看到板上的画像,却是不由得愣住了。 木板上贴了三张画像,可不,正是他青曳、楚疏寒与楚霄恒的。 这时周遭百姓的议论无一遗漏在耳外。 "唉,这衙门多少时间没动静啦?" "那是因为这城治安好嘛。" "这三个人肯定十恶不赦,所以才会被缉拿。" 青曳低下头,悄然挤出人群,而此时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公告上,也无人注意到青曳。 这时,道上另一头,忽然传来沸沸扬扬的马蹄声,声音不乱,却很厚,很重,也很齐,如一团雷云,正渐渐逼近。 许是因为这城镇穷,很少有人驾马,于是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又转移到街上。 青曳蹙着眉,不落痕迹地移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目光也是投向道的那头。 道上本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了,有十二、三个人,一人驾一匹马。人群里忽然有人惊道:"那带头的和他身后的不是被通缉的罪犯吗?" 此言一出,群众都有些胆怯地往后退了几步,惟有青曳原地不动,如此一来,他就站在了人群之外。 楚疏寒在人群里就一眼见到他,何况他现在已脱开人群,楚疏寒勒了勒缰绳,稍稍放缓马速,转向青曳,随后伸手一捞,把那和煦下,温润如玉的男子搂入了怀中。 青曳看向楚疏寒身后的十几人,问:"这就是你大清早出去的目的?" 楚疏寒笑了笑:"嗯。" "那悬赏令是怎么回事?" 楚疏寒凑近青曳的耳畔,低语:"我是告诉秦国的人,我楚疏寒不在楚国王宫呢。" "你是想......"青曳有些明白楚疏寒的意思了,只是想出言征得肯定,可背后倏忽传来火辣辣的刺感,他回眸一看,正是跟着楚疏寒驰骋的十余个随从的目光,这时他才发现,这几人并非侍卫或死士,而是亲信。这些亲信的举动,应是变相警告他,不要问得太多。 楚疏寒瞥了一眼青曳,笑着道:"我以此方式告诉他们,我不在皇宫,他们便会想方设法宫入皇宫,那到时......就可以对他们一网打尽了。" 青曳没对此表态,仅问:"你不担心我告诉吴殇吗?" "你会吗?"楚疏寒顿了顿,忽然颓然垮下肩:"就算你会,我也没法子啊,谁让我忍不住相信你?" 楚疏寒此言道出,本是盯着青曳的亲信们全都收回了目光,默许了青曳的逾越。 青曳的眼眨了一下,两下,忽然将头扭开了。 楚疏寒低笑,笑声中有说不出的愉悦:"你脸红了?" "你不要胡说。" 侧坐在马上的青曳希图转正身子,以此避开楚疏寒探究的目光,却被楚疏寒抓住肩,转而按入怀中。 "你做什么?!" 两个男人同骑本就怪了,目下举止又如此亲昵,怎能让人不生疑云? 楚疏寒却不回他话,他不满地扭动了下身子,楚疏寒犀利的目光顿时投去,让他蒙住。 "我不想半路为了灭火而停下。" 起初青曳未听出灭火的意思,半晌后才悟彻,这次他脸上漫开的极淡的红晕没逃过楚疏寒的眼。 青曳为掩饰尴尬,漫不经心地开口:"你同时要和祁、秦、吴打?" 要知道吴殇得知此消息,绝不会让秦独占便宜。以一对三,风险还是大了。 楚疏寒狡黠地笑了笑,本是按在青曳肩上的手竟移到了他的衣带处,细长的手指在那厚实的结上拨弄着,只要两指一拉,就能让衣带飘然落地。 青曳察觉到楚疏寒的意图,忙不迭制住他的手,声音极轻,却不减其中的凌厉:"你想做什么?!" 楚疏寒反手握住青曳的手,任青曳如何挣揣都不松手,青曳恼了,干脆用力地拧了下他的手背,他极大声地‘哎哟'了一声,身后的亲信立时加快马鞭,赶上来,急声询问:"主子,您......" 一眼看到二人紧缠在一起的手,他们都刹住了还未说完的问题。 青曳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再次使劲,打算抽回手。这次楚疏寒未再难为他,松了手,转而马鞭有力地打在马身上,马扬高了前蹄,驰骋得更快。他身后的亲信都纷纷追上前,紧随其后。 快马加鞭,连连赶路,一行人终是抵达了祁国边境,与楚国军队会合。 一路上一直没有枝节横生,青曳臆度,应是吴殇和秦王都想楚疏寒顺利抵达,因为只要楚疏寒顺利抵达,便会和祁来个大战,到时就算知楚国王宫有难,也是分身无暇,进退两难了。 青曳一直不知楚疏寒何以笃定秦、吴拿不下都城与王宫,但也没问,佯装糊里糊涂地跟楚疏寒来到军营,不知为何,他每每见楚疏寒面上淡定自若,实则小心地避开‘离开'一类字眼时,就觉得这男人可爱。 倘使他真的想离开,还会忘了不成? 这是他第二次见楚军,第一次是自洛国回来。 军营有尖锐的竹子围成护栏,将帐营圈在一起。 营地里有士兵手持利戈巡逻,站哨的二个士兵见楚疏寒一行人,立时弯弓拉箭,楚疏寒举起一块令牌,二个士兵立时丢下劲弩,往营里大喊:"王亲临!" 军营里忽然稀稀拉拉地响起沉闷的声音,须臾后,有一身披银色战甲的中年男人与四个人迎了出来。 他们先是齐齐朝楚疏寒跪拜,与楚疏寒同坐一骑的青曳略感不妥,正思量着是否就此下马,楚疏寒的手适时攀上了他的腰。 楚疏寒免了几人的礼,下了马,随后将手递给青曳。 青曳一愣,暗忖,难不成我自己下不了马? 但终究不好意思在楚疏寒属下面前让他失了颜面,于是将手放在了那宽厚的掌心中,任楚疏寒将自己抱下马。 这时那中年男人才开始打量青曳,但只是暗中。 楚疏寒察觉到,但未说什么,对青曳道:"这位是主帅,郭将军。"他指了指中年男人。 随后指向一粗眉宽额的男子,道:"韩副将。"最后,指向相貌平凡,凤眼狭长的男子:"墨军师。" 青曳深觉这样的引介怪异,但仍笑着向那三人颔首,楚疏寒目光一转,移到青曳脸上,对那三人说:"这......是我未来的皇后哦。" 一句话,在场所有的人都噎住,只是表现深浅不一。 青曳幽深的眸瞪大,说不出话,楚疏寒继而道:"叫青曳。" 不待青曳回神,楚疏寒率先拉着他快步走入军营,营里士兵排列整齐,站姿笔挺,犹如一棵棵苍劲有力的松树。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 他们放下兵器,声音整齐厚重。他们跪下,大呼:"我君万岁万岁万万岁。"气吞云河,震得大地近乎都在颤动。 楚疏寒的五指与青曳的五指相交,他将青曳拉近,看了眼兀自惘然的青曳,随后把相握的手高高举起,在青曳慌乱的目光的下,对众人道:"你们不向皇后问候?" 声音是平素的温厚,低醇,却有逼人的威仪,士兵们闻言皆惊诧地抬起头,毕竟他们出征时,还无皇后一说。 青曳忙要将自己的手抽回,奈何楚疏寒握得死紧,硬是不肯放。 "你!"他已气得快岔气,注意到士兵的目光全数转向自己,他第一次感觉如此仓皇,为了自己的龙阳之好,第一次惧怕别人用异样的目光凝视他,里里外外仿佛洞悉般让他不堪容忍。他忽然觉得头晕,足下虚浮。 楚疏寒猛地将青曳搂入怀里,拂着他的背,关切地问:"你怎么了?脸色很不好。" 随这话而起的是全兵洪亮的请安:"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青曳暗想,楚疏寒疯了也罢,这军队的士兵也跟着他一起疯,不象话。 楚疏寒扶着青曳来到郭将军安排的帐篷里。帐篷与士兵的相比并不宽敞,但只有他们二人住,左手有床,右手是柜子,挂浴巾的架子,还有处理军务的桌案。 青曳坐到床上,脸色略微苍白,眼却不甘示弱地瞪着楚疏寒。楚疏寒清了清嗓子,挠了挠头,模样竟有些坐立难安。好半晌,青曳才收回目光,讷讷地问:"你那是什么意思?我好心送你回军营,你却和将军士兵们说这种......话?" 楚疏寒坐到青曳身边。 "我知我不对,但......我确实想留下你。" "你以为你对士兵和将领们那样宣告,我就会顾你颜面留在你身边?" 楚疏寒无言相对,隔了半晌,仰天长叹。 "那你就走吧,今日全属我戏言。" "君无戏言。"青曳蹙眉纠正。45-46 "谁让我......"楚疏寒开口极快,但言至第三字,却硬生生梗住了。他抿住唇,好半天后才挤出"爱你呢"。 面对楚疏寒的窘样,青曳这次非但打不起劲嘲笑,更僵直了脊背,有些无搓地磨了磨相合的双手。 楚疏寒瞅了青曳一眼,清了清嗓子,手抚上肩头受伤处:"我稍后会吩咐军医,要让肩上留疤。" 青曳不解地望去,楚疏寒喃喃道:"以便我日后记着你这混蛋......"声音一字比一字轻,至语末,近不可闻。 青曳没由来的打了个冷战,打心底没料到楚疏寒会说出这种话。 "男人留疤不伤大雅。"青曳说。 "嗯......"楚疏寒语声有些抑郁。 "你铁定疯了,不然怎么会当众宣布自己的皇后是男人。" 楚疏寒这次腾地站起来,一反先前忸怩,两手撑在青曳两边,将他圈在自己势力范围内。 "我没疯,我想得清清楚楚,倘使你愿意留下,待战事完了,我就将封你为后一事召告天下,倘使你不愿意,我不会强逼你,但今日在士兵们面前所说的,也不会收回,因为我心里确实待你如后。" "你......"青曳想反驳什么,但深思许久,仅有气无力地说:"群臣与百姓都不会同意......" "他们都不是理由,再言,我封谁为后,还容他们置喙?曳,你何时如此不洒脱了?" 被楚疏寒如此一说,青曳顿时红了脸,楚疏寒看着他,手轻轻地抚上他精致的脸,随后低头,浅浅绵绵的一吻落下。 吻完,楚疏寒身子向前一倒,连带着青曳被压得向后仰,二人双双倒在床上。 青曳惊觉不对,立时手脚并用,推开楚疏寒,坐起来。楚疏寒也不生气,跟着坐起来,盯着青曳的侧脸。青曳过了少时,稳下呼吸,才对楚疏寒说:"如此说来,你是做好我离开后的打算了?"他理了理略显凌乱的发丝。 "本想,倘使你实在需要我,态度又恳挚,我许是会考虑下留下,不过既然你身旁有没有我,都能过得恬然安适,我也不必担忧了。" 一句说完,他作势要下床,一旁的楚疏寒早已大跌眼眶,见他的一只脚已着地,才回过神,立即上前圈住他的腰,强势地将他拖回到床上,紧紧搂在怀里,惊喜地叫道:"你方才所言可真?你可以留下?" 青曳说:"我答应你,暂且留在军营里,至于是否回楚国......" 他目光悄然一转,见楚疏寒一脸掩不住的希冀,他故意语调一转,道:"再说。" 楚疏寒的脸顿时垮下,但下一刻又神采熠熠。 清晨,青曳拎着一桶水,往帐篷走,半路却被人唤住。回头一看,正是军师。 军师笑吟吟的,一双眼尤显细长。 "我君正找您呢。" 找我?他不是还在睡吗? "他已醒了?" "他早醒了。"军师说着,瞅一眼青曳手里的水:"我君说,您正为他亲自去打水,让我来这儿找您,这不,您真的在这儿呢。" 青曳扣着木桶柄的手紧了紧,他才没有帮楚疏寒打水,这水是他自己打来梳洗的。 "他正在我的帐篷里,您跟我来吧?"军师提议。 青曳瞥了眼手里的木桶,有些尴尬地放下。 跟军师回了他的帐篷,刻下帐篷里的那张桌案围满了人,除了楚疏寒和他的亲信、将军副将外,还有四个陌生男子。 楚疏寒两手撑案,看着案上的纸,见青曳来了,向他招招手。 青曳有些不情愿地走向楚疏寒,不意外地被他勾住肩,他说:"曳,那四位公子,是祁国的将军。"他指了指其中一个年约四十,剑眉厚唇的男人:"这人你应该知道,蒙将军。" 蒙将军?这名字有些熟......青曳思量一番,顿时想起来,当初风晋偷得的军力分布图,可不就是这人的? 楚疏寒见青曳目露惊异,于是出言,说了句更让他如遭雷击的话:"当初蒙将军不慎被吴殇的人偷去军力分布图,是故意的。" 青曳目光豁然转向楚疏寒,却未提问,等着他主动交代。 楚疏寒说:"蒙将军带出祁的军力分布图,就等于这图,有三方知,祁本身,楚和吴。如此一来,吴殇就能以分布图得知祁的势力和楚可能会有的对策,一石二鸟呢,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青曳默然点头,楚疏寒见他笑的清浅,却瞧不出心思,也没追问什么,仅捋了捋他耳鬓垂下的发,说:"我还要和他们谈些事,你倘若嫌闷,就出去逛逛吧。" "不用了,我就坐一旁。" 楚疏寒一帮人谈了整整三时辰,青曳未认真听,只知道了二件事--一,原来祁表面与楚国开战,实则两国暗中缔结盟约。二,楚疏寒这次的目标是秦,非吴。 午时,青曳百无聊赖的坐在马上,看小兵来来回回,忙着收营,整装待发。 小腿忽而一疼,他目光飘忽着看过去,竟是被楚疏寒拧了把。 他不悦地踹过去,男人却抓住他的脚踝,更借力一跃,翻上他的马,坐在他身后。 "你下去,谁让你上来了?"青曳恶声恶气地说。 楚疏寒拍拍马背。 "这老兄让我上来的。" 马适时甩了甩头,四蹄踩踏不停。 青曳说:"瞧瞧,人家老兄对你的谎言怒不可遏了,还不乖乖下马找头驴子骑?" 驴子? 楚疏寒的眉优雅地一挑:"夫唱妇随,你来么?" "抱歉,我没那个兴致。" 青曳翻身下马,走出营地,在不远处的草坪上坐下,楚疏寒陪着坐在一旁。 青曳问:"你......为什么要除秦国?" "我看秦雪岚那女人不爽。" 青曳扑哧笑出来:"看不出你那么任性。" "你看不出的地方多着呢,不过倘使你愿意留下,我或许能勉强让你多看几面。" 楚疏寒说着,凑近青曳的耳壳,将口中温热的气喷在那线条流畅的耳壳上。 青曳一手不留余地地将楚疏寒的脸推开。 "你得了,我没兴趣。" 二个月后。 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 青曳站在湖畔,看着微澜一波一波,向岸上渐进。 他身后站着楚疏寒,他正摆弄一把折扇,模样从容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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