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祁国,恰巧路经这儿,无意间竟撞上了小因,她告诉我,你跳崖了。" 青曳说不出话,目光定定地凝在地上,楚疏寒将他抓到自己身前,近乎逼问地口气,语声有些涩。"你知我多担心你吗?" "我......" "然后我留了封信给手下,就跑来寻你了。" "你......真的是特意来找我的?" 楚疏寒先前与村民以玩世不恭的态度说特地来找他,他自然没将它当真,因此刻下听闻,有些吃惊。 "要不你以为呢?" "你怎么会去山寨?"说到这儿,青曳又怀疑地睨了楚疏寒一眼:"而且你还对房间里的人动手......" 楚疏寒的眉梢小幅度地一挑,神色却坦荡如初。 "我顺着瀑布下游来到这儿时,见到山腰处有个山寨......想着这几日寻你无着,闷得慌,就去泄泄愤,顺带收拾这群乌合之众。" 青曳断然否定:"你会如此勤劳?这儿又不是你的国家,你巴不得他们多滋事呢。" 楚疏寒讪笑,清了清嗓子,有些幽怨地瞅了青曳一眼,才含糊地说出真相:"借宿时......被他们偷去盘缠了......" 青曳扑哧笑出声,暗想,原来如此,这男人,当真死要面子。 他察觉到楚疏寒投来的锐利目光,立时敛容正色,横了他一眼。 "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穿衣服?" 楚疏寒神情有些板滞,点点头,弯下身拣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裳,然而他伤在肩头,方才用单手为青曳整衣服没什么阻碍,可刻下轮到他自个儿......单手是不太可行的。 青曳见状,夺过他手中的衣服,为他披上,然而令他诧异的是,青曳动手能力不怎么强,为他穿衣时,倒显得有条不紊。 青曳瞅了楚疏寒一眼,知他狐疑,主动析疑道:"以前我一直为吴殇整理装容。" 青曳低垂着头,语中没什么起落。 楚疏寒点点头,唇再度翕动,是接了上面一个话题。 "我后来向人打听,知道那山腰有个山寨,所以上来看看是否是山贼偷了包裹,我匆忙地进了最大的一间房间,那时没看清是你......门就掩上了,房间暗得离谱,我误以为你是山贼头目......想给个教训......所以......" 楚疏寒说完,青曳恰好为他穿戴整齐,青曳看似平淡地扫一眼他的肩,问:"疼吗?" "不疼。" "哦......" 青曳轻声答道,脸上笑容较之先前淡去不少。 楚疏寒看了他一会儿,随后将他搂住。 "曳,随我一块儿去寻楚霄恒他们吧。" "我想......在这渔村里过......" 楚疏寒不说话了,两人保持着相拥的姿势,仿佛此刻是终极的平衡,无人打破,如静水般死寂而沉抑。 楚疏寒说:"曳,我已打破最后的底线了,我从不放下傲气着力于讨人欢心。" 青曳默然不语,楚疏寒又道:"我起初以为对你的欲望仅是昙花一现,当认清时已经......我知道莲喜欢你,才会娶她......我未料到第一次动情,却遭你决断拒绝,所以那日会对你动粗。随后还日日去莲那儿与她下棋聊天,只为暗地里看你几眼,见着面却又不禁针锋相对......想我素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硬是栽在你手上了,不过我既放了你一次,也会放第二次,只求你活着。" 说出‘求'字,楚疏寒的神态不可避免地僵硬一下,青曳愣怔地点头,心里忽然空空的,他挣开楚疏寒,说:"我......送你去和楚霄恒会合......再回这儿。" 察觉到自己所言为何,青曳有些怔住,又急忙补了一句:"毕竟你的伤是因我而起,倘使那射暗箭的目标是你......" 楚疏寒见青曳神情慌乱,不由得笑着抚慰:"你安心,我不会奢望你还有其它原因。" 楚疏寒丢下这话,反倒令青曳有些过意不去,他扭开头,没说话,楚疏寒则叹息:"曳,不要如此心软,我是曾伤害过你的人。" 青曳眨了眨眼,不语,半晌后笑着说:"老丈已备好早膳,你再修养一月,我陪你去。" "不用一月,半月就可,不然霄恒他们会急。" 青曳轻笑:"知道他们会急,还敢这样跑出来?" 楚疏寒不悦地挑眉:"敢?我只是体谅他们而已,还没有什么事是我不敢的,而且,我并未后悔走这一趟。" 岸边,小衣赤着脚,重重踏在水里,水花迸溅而出,在煦和的阳光里显得透亮明澈。青曳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不免受波及,头发湿了大半。老丈见此不由得斥责小衣太调皮。楚疏寒则站在一旁笑得笃厚温润。 青曳将水里鱼网拖上岸,楚疏寒上前要帮他,他横了楚疏寒一眼,不胜其烦地摆摆手让楚疏寒走开。 楚疏寒即刻沉下脸。 "你什么态度?" 小衣都能帮他拖鱼网,难不成他当他楚疏寒是废人不成? "伤患,逞什么强?" 青曳好笑地看着楚疏寒发青的脸,非但毫无悔改之意,尤直言不讳。 "你......" 楚疏寒不悦地反驳:"都快三周了,伤势已好了七、八分了。" 七八分? 青曳眉一挑,目光转利,凝向楚疏寒,楚疏寒咳了一声,有些心虚地扭开头,喃喃道:"五、六分......" 青曳笑道:"所以,五六分嘛,明日我们就得起程了,你还不好好修养?"说实话才是好孩子。 青曳后半句没说,毕竟楚疏寒虽不同一年前那般霸道不可理喻,但终究是君王,傲气是与生俱来的,他无意启衅。 楚疏寒见一旁小衣与老丈强制压抑着笑意,只觉面子挂不住,哼了一声,掉头回屋里。 翌日,青曳二人搭渔村去城里的船,离开了这方纯净天地。 一入城,匆匆与村民道别后,楚疏寒立即拉着青曳买了十余套光鲜的衣裳,随后去了城里最好的酒楼,定下房,第一件事便是上楼沐浴,换衣服。 青曳坐在酒楼大堂临窗的一桌空位上。 他的手背斜撑着脸,圆滑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茶杯的边缘。姿态庸懒,因而多了分媚。 小二忙上前招呼:"公子,您要什么?" 这已是他第三次上前询问。 青曳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得先等朋友。" 说罢,目光转向窗外人影幢幢的街上,心里暗暗把楚疏寒臭骂。他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偏偏楚疏寒那财主上楼沐浴已一时辰了,还未下楼。 小二点头,暗地里偷偷瞅了青曳几眼,红着脸跑开了。 青曳未在意,愠恼地将手边的水杯弹开,腾地站起来,此时楚疏寒刚好下楼,一眼就看见青曳,立时走向他。 楚疏寒身穿一件淡蓝色衣裳,大袖直裰,本色滚边领袖衣缘,清雅简约。 他沐浴过后褪去那一身风尘仆仆,尤是容光焕发。 青曳上下端量他一眼,坐回到位上,此时小二又上前,问青曳:"公子,您可是要点菜了?" 青曳看向楚疏寒,楚疏寒坐下来,呼口就是一连串:"珊瑚鱼球,松鹤延年,金鱼鸭掌,翡翠白玉卷......" 楚疏寒还要说下去,青曳却打断他:"手撕鸡,五香肉,六味豆腐,火蒙鞭笋。" 小二连连点头,跑向厨房。 楚疏寒沉着脸,怨恨地盯着青曳,青曳不甚在意,悠闲地啜了口茶。 "你这是做什么?"楚疏寒冷声问。 "什么做什么?这是靠近边境的冷僻小城,你觉得会有那些菜吗?还是你想告诉别人,你家道殷实,没钱的快点来偷?" 楚疏寒一张脸更臭了,呷了口茶,随后泄愤似的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响声。 周遭目光顿时聚集在两人身上。 青曳本就心存不快,刻下也不掩饰,起身要上楼,楚疏寒适时拉住他,往自己身侧一带。 "你做什么?!"青曳立时挣开楚疏寒的手,却见他的眉紧攒着,额角滑下一滴汗水。 "扯到伤口了?" 楚疏寒不说话,青曳叹气,坐回到先前的位子上。 一顿饭因僵硬的氛围显得无味。 青曳本以为楚疏寒会恢复往昔的模样,倨傲而不容抵抗。不料当他听到扣门声,回了声"请进"后,出现的仍是一脸嬉皮笑脸的男子。 青曳瞅了楚疏寒一眼,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里本盘踞着的抑郁也少了些,却故意唬着脸,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我方才联络到霄恒他们了,他们已在祁国了。" 青曳点了点头。"你为何要亲自去祁国?" 楚疏寒抿唇凝思一番,却回道:"我也不知。" 楚疏寒忽而静默,青曳亦然,半晌后,楚疏寒道:"不如我们晚上去放灯吧?" 青曳险些被自己口水呛着,扭头见楚疏寒不像是说笑,便说:"想不到,你那么有情趣。" "我也想不到,你那么没情趣。" 两个大男人一起放灯叫情趣?青曳眉一挑,暗暗想着。 "好。"楚疏寒都不介意,他又须介意什么? 夜晚,华灯在水巷里映出一道道屈曲的光波,楚疏寒与青曳手里都捧着一盏莲形灯,沿着水巷走。他们找了个冷僻无人的地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将灯平放在汩汩的水流上。莲花状的灯逐波簸荡,灯火摇曳,划出淡而模糊的残影,格外不真切。 青曳站起来,楚疏寒依然蹲着,二人静默了少时,青曳率突然问:"你谙水性吗?" 唐突的问题让楚疏寒怔了怔,还无及回应,青曳先一脚蹬去,将他踹入水里。 "你做什么?!" 楚疏寒愤恨地拍打着水面,水面哗啦啦地爆出水花。 青曳但笑不语,一脚踩在妄想爬上岸的楚疏寒的肩上,楚疏寒眼底精光掠过,乘势抓住青曳的脚踝,将他拖下水。 "正好,做一对落水鸳鸯。"楚疏寒露出阴恻恻的笑容,说。 青曳的脸色沉了几分,过了半晌,质问:"你为什么骗我?" 楚疏寒的目光立时转向岸上,答非所问:"你哪儿不正常,想洗鸳鸯浴?" 青曳不退让,逼问道:"楚霄恒明明一直跟着我们!"43-44 楚疏寒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脸上愤色淡下,却没多大被揭穿的心虚。 "我起先奇怪,杀手多半是死士,怎会射出一箭后就消失,所以推度暗中有人相助。而你为一国之君,即使在秦国边境,但终究是敌国,一人贸然离去,太不理智了。你最信任的侍卫,又是楚霄恒。" 楚疏寒浓密的眉扬了扬,安然无恙的那只手臂勾住青曳。 "你就因为这些,揣测霄恒跟着我?我可是能一一推翻的哦。" 青曳忽而笑了,推开楚疏寒,爬上岸,随后将手递给他,拉他上岸。 青曳抖了抖湿漉漉的长发,笑意轻扬:"你想推就去推吧,我可是本来就没断定楚霄恒会跟着你,是你自己急着承认的。" "你!" 楚疏寒开始竖眉,青曳仅扔下一句"如果你想在这儿吹冷风,可以,但我没兴趣奉陪"后,转身就走。 此时楚霄恒已自暗中走出,看一眼模样颇得意的青曳后,才兢兢业业地看向岸边不知是气得发抖还是冷得发抖的楚疏寒。 回到客栈里,差遣一脸吃惊的小二打两桶水后,二人各自回房,楚霄恒则另定一房,就在楚疏寒的隔壁。 青曳彻底洗了一番后,换上衣服,坐在床头。手在旁按了按,床很硬,但比渔村的好上些,因为多垫了些被褥。他忽而想起楚疏寒,楚疏寒现在一定气疯了,因为那男人一心以为出了渔村,日子定会好上许多。 他顿了会儿,将床上被子卷成大大的一团,抱在怀里,来到楚疏寒门前,扣响他的门。 楚疏寒果然没睡,亲自开门,不料想迎面就飞来一团白花花的被褥,将他整个人罩住。 青曳径直走入房间,掩上门后才对楚疏寒道:"请帮我捧到床上,谢过。" 说罢,他也不搭把手,直接拉过一张椅子,挪到床边,一屁股坐下,随后又拍了拍床,以吩咐的口吻道:"顺带铺上。" "青曳!" 楚疏寒胡乱将被褥从头上抓下,已散下的头发凌乱地四翘。 "你搞什么鬼,当我是你佣人?" "我可没这么说,你若这么想,随便你。" 楚疏寒恼怒地瞪着青曳,却见他笑得云淡风清,眉弯如新月,勾起的嘴角有些揶揄的味儿,心下怒火不知怎地,一下子灭了。然他却放不下面子,仍冷着脸,没好气地将被褥往床上重重抛去。 "你找我有事?"楚疏寒铺被子用得力道之大,更像是撕扯被子。 "床太硬了,所以找你合睡,这样被子多些,就会好些。" 青曳心里笑翻天,神情却淡然如常。 "哦?"楚疏寒拉长了尾音,更拨高了好几分。 "在下甚是惊异啊,还以为你青曳公子吃得苦中苦,哪会介意床的硬软。" 青曳对楚疏寒摆明的嘲讽一笑置之,待楚疏寒铺好了床,青曳很自然地移驾,盘腿坐在床角,背倚着墙,将被褥拉到身上。 楚疏寒看着他好半晌,才问出一句:"你当我是君子了?" 青曳白眼一翻,不答话。 楚疏寒爬上床,坐在他身边。 "药以后就由楚霄恒给你换。"青曳最讨厌药,包括那味道。 楚疏寒默然点头。 "以后保护你的责任也有楚霄恒来担当。"他青曳没那么不自量力,虽然他武功不差。 楚疏寒仍是点头,在被褥下的手紧紧揪住裤子。 青曳这时阖上眼帘,久久不出声,竟像是睡着了。楚疏寒有些诧异,却不想唤醒他,毕竟他虽说过要放他走,但到底还是不舍得。所以青曳未提离开一事,自是遂了他的意。不想,青曳却恰在此时开口了,但提的并非是离开一事,可棘手程度,并不下于它。 "那暗箭是来取我性命的?" "嗯......" 青曳的头往下俯了几分。 "秦雪岚派的?" 楚疏寒没回答。 青曳又问:"你其实知道?"顿了顿,继续说:"但不告诉我?" "我是不久前知道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不想。"楚疏寒不假思索地回答,利落决然。 青曳撑开眼帘,看向楚疏寒,两道目光在空中相会,并没有人退缩。 青曳过了许久,说:"你倒理直气壮?"他先前提问时语气严肃,刻下突然轻巧起来,转变之大,令楚疏寒愣了愣。 青曳不理睬他,竖起膝盖,双手环住,整个人蜷成一团。他将脸枕在膝上,侧过脸,对楚疏寒说:"其实我知道那不是殇做的,因为殇在你宫里动手,不会粗心到忽略剑柄上的标志。而且那日,我跳崖提及此事,他也一脸困顿不解。" 楚疏寒倒是有些奇了:"那你......" "我得不到殇完整的爱,我想忘了他,可是忘不掉。" 楚疏寒没说话,静候青曳下文。 青曳说:"恨我的人,除了秦雪岚还会有谁。只是那女人真笨,她不知道她有秦,只要她有秦,吴殇会一直宠她。除非她哪日脑子热了,像昔年的我一样笨,直接将秦送给吴殇。" 青曳的眼眨巴眨巴着,就搭上了。这一次,没再开口。 青曳这一觉睡得出奇的安稳,然他睁开眼时,身旁却是空空无人。 他下了楼,酒楼大堂里也不见那人的影子,而楚霄恒亦不在。 难道他们二人不告而别?这想法才在脑中浮现,就即刻被他打消了。楚疏寒百费心思留下他,刻下又怎会无故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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