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子怀脱力地放开风亦帆的手,任他跑开。"咚咚咚"的脚步声在楼道上空响,却一点也没传进商子怀的耳朵里。他什么都听不见,只有风亦帆的声音在他脑子里狂轰滥炸。别人。别人。原来在风亦帆的眼睛里,他也只是"别人"而已。喜欢沈岳,若是能够喜欢沈岳就好了,至少他还能把他当"朋友"。早知道"恋人"是不可以奢求的,没想到连"朋友"他都懒的施舍,他只当他是"别人"罢了...... 夜,因为灯光的闪耀而失去了本色;真相也一样,在很多机缘巧合下被埋了起来。心里的思念无法传达,彼此的心情在这时错身而过,一过就是好多年...... 第三章
风亦帆一进教室就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颇具威胁的目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视线,而他自己又是怎么习惯的,这些问题连风亦帆自己都找不出答案。 他从讲台绕回自己第一排靠窗的座位,中途看了看课表,然后开始想自己的语文书究竟放到哪里去了。之前的一本被恶作剧的人弄得污七八糟,实在没办法再用,而现在的则是向父亲朋友的小孩借的。虽然对方已经毕业不再需要这些书了,但因为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风亦帆还是小心翼翼地对待着。那本语文书,到底是放在哪儿了呢? 静静地想着自己的事,风亦帆飘忽的眼神又时不时地滑向窗外,对教室里的一切置若罔闻。刚刚才做完课间操,休息的时间蛮长的,普通部的学生都还在操场上追打,郑翔则跟几个同学在笑着谈些什么。说起来郑翔并不是多显眼的人,但风亦帆就是能凭着自己两百度的假性近视在主教学楼三楼上辨识出操场上一大群人中的一个特殊的存在。这个叫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不,不对,找不着什么现成的词儿来用。想着想着,风亦帆轻牵嘴角扯出个淡淡的笑容来。 "喂!你听到没有!"厚重的书扎扎实实地拍上风亦帆的桌子,这才把他从神游中唤了回来。 "嗯?"风亦帆抬起头,看着站在身旁的沈岳,又看看被拍上桌子的书,问:"你从哪儿找到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与风亦帆的平静相对的,沈岳用难得的高音量质问着,并把那本语文书拨拉了几页。 书页被恶作剧的用绿色橡皮泥粘在了一起,干了之后硬梆梆的,要弄开很不容易,而且被染上绿色的纸页也没办法弄得干净。第二本了,风亦帆在心中暗暗的想着。 "你倒是说话啊!"沈岳猛地抓起书,看也不看地往后一扔。 书撞到天花板,掉到日光灯罩上,又在翻到地上,灯罩上的灰尘飞起来。快上课了,教师里已坐满了人,可是都没有人愿意说什么,做什么,沈岳就象是在唱独角戏一样,没人帮腔。 "坐下吧,要上课了。"风亦帆轻声应着,并没有去捡那本书。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班上传出了"风亦帆喜欢商子怀"的流言。商子怀对风亦帆的疏远似乎更证实了流言的可靠性,于是在好事者的编篡下,流言又此起彼伏。那之后没多久,风亦帆就成了众人恶作剧的对象。作业本啦,笔记本啦,都被用刀子划破,后来连教科书也不能幸免。 对这一切,风亦帆似乎早有准备,划破一个本子再换另一个就是,既不做出付楚楚可怜的样子,也不声张,仿佛没事儿似的。但也很明显地看得出来,风亦帆不再跟之前要好的伙伴么瞎混,总是一个人,乖乖地练习投篮,乖乖地做作业,乖乖地站在阳台上往下望,连话也少了许多。 现在这个样子的自己,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风亦帆了。摊开笔记本,风亦帆在心里想着,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如果是从前的自己,应该是会找出恶作剧的元凶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吧。无论如何,风亦帆是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逆来顺受的...... 但是,现在的情况很奇怪啊。被说成是什么风亦帆喜欢商子怀......这种谣言分明就是空穴来风,可是,似乎又真的让人难以反驳。要说是风亦帆"不喜欢"商子怀吗?那多可笑,"不喜欢"和"讨厌"是多相似的词啊,他怎么可能会讨厌商子怀呢?又或者说风亦帆喜欢的不是商子怀而是郑翔的话,那也就已经不再是谣言而是本人证实了的事实吧。如果这样说了,那些恶作剧的人所骂的"同性恋","变态"什么的词句,就更没办法摆脱了。 所以,除了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以外,还可以做什么呢?沈岳要他说话,可是说什么好,说给谁听呢?唯一一个可以让风亦帆推心置腹的人留下的话是"不正常"啊,连他都那样说了,"风亦帆"还敢说什么呢?把心事说出来让自己成为笑柄吗?不可能的。 如果什么都做不了的话,就保持现状好了,流言维持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会自动散去的,不是吗? * * * * * * * * * "回寝室好好休息,书我让老妈去学生那儿借一本好了。"沈岳在楼梯拐角不忘交待。 "什么时候换你婆婆妈妈了?"风亦帆皱了皱眉,终于目送最近才熟络起来的同桌上了楼,然后折进值班室借了寝室的钥匙。 大约是从一个星期前开始,全寝室的人就开始孤立风亦帆,不会有人替他开门,不会有人对他说话,甚至当他回寝室之后,所有人宁愿挤在盥洗间里,把他关在那扇两厘米厚的木门外面。 第一次被这样对待的时候,风亦帆被吓坏了,像一只被扔在马路中间的小老鼠一样,惊恐地四处张望。原本的同学和朋友,全部都变成了陌生人,而自己,则象是染了麻风病似的,走到哪里都有人躲。风亦帆以为自己会哭,刚刚才和好朋友闹翻,事情就突然恶化到想象以外的地步,这是任何一个还没满十三岁的小孩都受不了的。 但是,物极必反吧。有一天风亦帆在阳台上泡牛奶,菊文聿从盥洗间探出头来,看到门后的风亦帆便尖叫着甩开门一路冲出了寝室,然后巴巴地呆在对面寝室过了一个下午。菊文聿的尖叫和木门后传出来的带着明显恶意的窃笑像一把刀似的,把风亦帆心中脆弱的那部分剜得干干净净。 人的适应力是很强的,一个星期习惯初中生程度的孤立已经足够了,风亦帆认为自己调适的不错。他本来就没有感情特别好的朋友,以前走得很近的王明勋也因为之前闹的绯闻而疏远了些,再加上换寝室和座位,就更是没什么联系了,所以现在跟以前其实没多大的不同,真的没什么不同。一次又一次的神经质地说服自己,风亦帆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不太意外地在所有嬉闹骤然消音的死寂下走回自己的床。 由于铺位的调换,风亦帆从门右边的上铺被调到了门左边靠墙横放的下铺,菊文聿开学的时候还开心地主动换到他的上铺睡,可现在只好等熄灯以后很久,才和寝室里的其他人一起抹黑爬上床。风亦帆觉得这很好笑,他侧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被子盖住脸,笑不出声音,却笑出了眼泪。 * * * * * * * * * 一如既往地,他把书包扔在床上然后走向自己的柜子,菊文聿没有如往常那样回避倒是出乎他的意料。风亦帆绕过面前的同学,开了柜子抓出包奶粉径直走向阳台放杯子的木桌,从抽屉里摸出写着自己名字的马克杯,习惯性地用开水涮了涮杯子,然后把水倒进自己的面盆里。 宁静很快被打破了,时不时有几个刺耳的字眼飞进风亦帆的耳朵里,他却轻轻摇头摆脱掉,把奶粉倒进马克杯,加入两勺高乐高,把白色和咖啡色的粉末混在一起,调出淡淡的奇异的融金色,然后,倒入学校统一打的开水,用不锈钢的长柄汤匙轻轻地搅,一圈又一圈地搅,似乎借着这个简单的动作就可以把心里蠢动着的不安给消除似的。 事实是,不可能的。当他端着牛奶从阳台走出来的时候,正巧撞见菊文聿在学着白天沈岳的样子,一脸严肃地说:"喂!你听到没有!" 风亦帆仿佛听到早上那本语文书拍到桌子上的声音,心中暗涌的怒气让他不由得半眯起眼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菊文聿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岳的声音像回音似的播放着。 "你到是说话啊!"菊文聿说。 "你到是说话啊!"又是沈岳的声音。 印象中自己拉着沈岳的时候看到的是一脸紧张和愤慨,而眼前的菊文聿却是满脸的讥诮。为什么自己以前居然回讨厌沈岳呢?又为什么会和菊文聿他们打成一片?自己是如此肤浅的人吗?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自己会像大家一样孤立对方吗?风亦帆还来不及解释脑海中冒出的新问题,就又被迫观赏了新的戏码。 "商子怀,你等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说吧。" "那个......嗯......" "你不说我就走了哦,你说不说嘛。" "我是说,我对你有好感。" "不是啊,演错了,人家说的是‘商子怀,我好喜欢你'。"菊文聿拿腔拿调地模仿着,惹来一片作呕和笑骂的声音,他本人则是笑得更开心。 风亦帆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手一扬,马克杯便从菊文聿眼前飞过,直直地撞上墙碎开。浅褐色的液体在雪白的墙上画出漂亮的花,然后随着碎片落下溅开,香甜的可可奶也流到了地上,然后满满的淌开来。 "你们闹够了没有?就算我是同性恋,又干你们什么事了?"平静的摆出问题,风亦帆在室友错愕的目光中转身走出了寝室。 门在他反手一拉之下"砰"地关起来,他本人并不记得有多用力,但镶在门上的窗玻璃却被震得晃动起来,似乎就要掉下来了,却最终还是没有掉。 三十七中只有一幢宿舍楼,本是从中间用卷帘门隔开,一半住男生一半住女生。可是实际的招生情况是女生比男生多的多,学校只好又把男生寝室的五楼和六楼划给了女生。风亦帆冲出寝室之后无处可去,窝着一肚子的火向楼上冲,冲到四楼以上才被卷帘门生生地挡住了去路。停下来的一瞬间,燃烧的激愤和勇气似乎被当头淋下的水给浇熄灭了。 "哼。"无力地坐在台阶上,双手撑着身子,头努力地向后仰,看见一片倒着的卷帘门,冷冰冰的,阻隔了一切。 静止不动的画面填满眼睛,让风亦帆没办法捕捉到时间流动的轨迹,所以就呆呆地维持着相同的姿势,直到手臂僵硬到失去知觉。算了吧,这样又能如何呢,妥协的声音在心底冒出来了,风亦帆想还是起身回去吧,没有其他的办法,真的没有。 好不容易坐正身子,一边轻柔着已经发麻的手臂转动脖子,一边睁开紧闭的双眼,然后,在下一刻,被站在楼梯角落似笑非笑的人吓了一跳。怎么会是他呢?怔怔地看着对方一步一步踏着楼梯走上来,风亦帆动了动唇,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在下面的一级楼梯上停住,紧紧握住风亦帆垂在身侧的不知所措的手,感觉到沁透皮肤的冰凉:"他常说你让人心疼,不管什么时候握到你的手,都是冷冰冰的,象是被虐待似的。" "别站那么近,会引起误会的。"风亦帆抬手轻轻地推他。 "喜欢搬弄是非的人不用去理会。" "可是你还是帮他们找人。" "笨蛋,那当然因为跑掉的是你。" 风亦帆轻轻地笑了起来,抽回自己的手,抱着终于觉得冷的双臂来回摩娑,然后装作不经意地说:"你是个好人呢,批改。" "我可不希望被冠以这种绰号,就没有更好听的吗?"沈岳脱下外套批在风亦帆的身上,有些无力的抱怨着"真是的"。 "谢谢你的鸡婆。"风亦帆扯下衣服丢回他怀里,快步下了楼梯,转弯的时候又抬头说了句谢谢,才像下了决心似的走开。 沈岳看看衣服,刚刚舒展开的眉又再度皱起,不行,不能让他这样子回去,念头冒起的同时,他已飞快地冲下楼,然后猛地定格在三楼通向四楼的阶梯上。 走廊上的灯都熄掉了,楼外透进的微弱的光线中,瘦小的身形死死的抱住双臂,肩膀不受控制地抖着,强忍之下却仍从唇齿间碰出的抽泣声与之前完全忽略掉的细致雨声,一时间变得无比清晰。 心,仿佛是被揪紧了一样,悲伤在四月的夜里肆无忌惮的流窜,抓到任何东西都猛地咬住,冲击之下,似乎连骨头都碎了。经由声带发出的语言不起任何作用,沈岳被这种想法驱动着,默默地走到风亦帆身边,仍是将手中的衣服轻轻地披在他背上,环住那确实十分瘦小的肩膀,与胸口一起感受触及灵魂的颤抖。 人是可怕的动物,竟然能把同类逼到如此痛苦的境地,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有人受到伤害?为什么会有如此无辜的受害人?往纤弱的肩膀上施压真的会有那样大的快感吗...... 沈岳闭上眼睛,双臂又收紧了些,把臂弯中的人更使力地压向开始泛痛的心脏。 雨,仍不住的下着,打在树叶上,沙沙的,嘀嘀嗒嗒的。 * * * * * * * * * 事情并没有通过老师而顺利化解了。所谓的顺利便是指没有让老师知道。虽然舍监隐隐觉得不妥,但在学生处主任儿子的保证下,也就没有再多究根问底,寝室里的不合像梦一般的消失了,只留下墙上浅咖啡色的印子还昭显着梦的足迹。 又是星期四,下午是所有人都很期待的体育课。风亦帆没到器材室去借篮球,把自己新买不久的拿出来,在跑道边上运球热身。所有学校的器材室似乎都是一样的破旧,几个木架子上放着年事已高的体育用品。虽然篮球不至于像羽毛球拍一挥就飞出去半截,但边打边漏气的情况也是不少的;再加上有篮球的话比较容易找到人组队,每天下午的课外活动时间里就可以跟人打三人斗牛赛,所以风亦帆托着老爸去挑了个很上手的斯伯丁,预支掉自己未来两个月的零用钱。 "不去打篮球吗?"黝黑的影子靠近过来,沈岳声音中带着些惊讶。 "不了,下午我约了人打比赛,现在耗太多体力不好。"风亦帆站起身,左右导着球活动手腕。 "又不是多重要的比赛,现在玩玩有什么不行。王明勋他们也希望你能参加,班上会打球的男生里面你算是不错的。" "我不想去和他们一起打球,一定得这么说才行吗?"风亦帆看向沈岳身后不远处的篮球场,见菊文聿那几个人时不时地往这边看,心里满满都是厌恶的感觉。 "他们其实也不是故意的,我们现在正处于很容易迷失在一时的冲动里的年龄啊,放宽心一点吧。"沈岳抬起手把风亦帆扫到眼睛的刘海拨开,顺便拧了他没什么肉的脸颊。 "批改,你赶快给我改掉这个恶习,不然我也迷失在你所谓的冲动里面把你连他们一起恨。"风亦帆慌忙地拍开沈岳的手,捡起自己因惊吓都掉落的斯伯丁恶狠狠地摆下话。 沈岳大笑着走开,不忘把篮球在手指上转着,做出风亦帆苦练多时也学不像样的动作。 风亦帆对着离去的身影做了个鬼脸,就地坐了下来,看到篮球场上的人聚拢起来,大概是准备上良药怎么分组。似乎很快决定下来了,大家分好位置,要开始跳球。商子怀和沈岳在一组,由于身高的原因,跳球的人是商子怀。 桔色的球被当裁判的王明勋高高地抛起,商子怀和菊文聿同时跳起来......咦?让菊文聿跳球?!那一组也太可悲了吧。风亦帆想着那将近十公分的身高差,忍不住把头埋进膝盖笑了一阵。等他在抬起头来的时候,似乎是因为之前的争球不算要重来,反正正好看见商子怀大手一挥把球拨到了沈岳手里。是错觉吗?风亦帆觉得商子怀好像向这边看了一下,投来一道冷淡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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