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 听见隐隐鼻音,封间鹤也跟着心里揪痛,转过流夜热度未褪的身体,让他贴胸坐在怀里:“还在生气?呐,以后给你咬个够好不好?” 眼角余光扫过惨不忍睹的手心,嘴里还满是血腥味道,流夜咬着下唇,不去看他。 “……活该……” “好好好,活该……”无声苦笑,“现在仔细听我说……我现在是樱冢护老爷子的主治医生之一。” 流夜倏地抬起头,吃惊不小:“那——” “老太爷还在观察期,恢复意识几率还是有的。” “嗯,死不了。”本来就是祸害遗千年,有封间鹤在,更加死不了。 好笑地听着他言辞间透漏的怪异的祖孙关系,封间鹤有些明了老爷子为什么一起提孙子头疼。 “……在东京的朋友向你姑母推荐我,事出突然,若是告诉你,搞不好会走漏消息,她们暂时还没有查到我在基山的行迹。” “……你跟阿彦联系上没有?” “小夏准备得很顺利,有‘暗帝’家族支援,应该比你安全。” 拉出流夜一只胳膊,封间鹤重新取了一只注射器,熟练地消毒推进。 “什么?”纵是满腹疑问,流夜却全然信任地忍受针刺痛楚过去。 “解毒剂。” “……为什么?”他死在这时候,最值得怀疑的不是那两个老妖婆么? “她们并不打算要你的命,只要你没法赶上董事会就可以达到目的,你到今天才倒下,只怕你的两个姑姑早就不耐烦了。” 回想昏迷前喝下的苦涩东西, 和也,每天就是报着这样的心情, 希望他早点死掉的心情送茶过来吗? 那个内向的孩子,终究还是给这个家杀死了。 闭了眼,流夜厌烦地咬紧下唇:“从我回来那天…就开始了么?” “主食,还有它。”流夜顺着封间鹤的视线落在窗口的熏香炉上,不由怔住了—— “那,那个——” “表兄以为,茶水里也有毒,是吧。” “和也……” 少年不知何时来到门口,眼里看不到一丝不快,也不急着辩解,语气微带催促:“封医生,您待得太久了。” 封间鹤摆摆手:“和也,还是说清楚。”一面收拾干净,抱了流夜回到软铺,“茶方本是我配的,可你不听话……空腹喝下去反而对肠胃是莫大的刺激。后天就是董事会,料想她们不会再用手段自暴其心,茶还是按时喝,嗯?” 不知是针剂中镇定剂的影响,还是见到挂念的混蛋,顿时安下心来,温暖手抚摸眉心很是舒服,慢慢意识淡了,抗拒不了的困顿想睡,流夜憋不住心里最后的疑问: “你们…什么时候……” 认识的? 和也盯着他,扬起浅浅一抹饱含狡黠的笑容: “很久以前,流夜表兄。” 瞧着流夜在熟睡前一刻眉宇染上的愠气,封间鹤无奈地合上门。 “医生不怪我?” 有用么?封间鹤笑笑,果然不能小瞧樱冢护家的孩子。 走了几步,少年回过头:“若是表兄知道……会怎么样?” 封大医生脸上表情如他所愿的僵硬,扭曲地化作一声长叹声,真是…伤脑筋…… ******* “少主。” 展开西服外套,等待主人完成最后的程序,尽管服侍流夜穿衣已经成为闭着眼睛都不会遗漏一个细节的习惯,九条总觉得今后这样的机会也许不会太多,看着少主坚毅的侧脸,第一次没有照顾一个比自己年幼弟弟的感觉,老太爷一定很高兴看到这样的少爷吧。 “九条。” “是的,少主。” 流夜微笑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少,少主? 九条任三郎刹那间有种哪怕此刻死了也甘愿的激动,神终于听到他的祷告了吗? “走吧。” “是!” 然而,他们还没有接近院门,便被一排黑衣挺刮的男人拦了下来: “流夜少爷,请留步。” “滚开!” 高过流夜半个人的壮男,阴影压压地盖过头顶:“夫人交代过,少爷身体欠安,必须——” “必须怎么样?你他妈的倒是说说看?嗯?”他最讨厌要自己仰视的家伙,男人半蹲在地上冒冷汗的模样让他心情超好,甩甩用力过度的拳头,流夜接过九条递上的金属指套,还是加点料才叫“待客周全”。 “你……怎么…会……唔……”痛痛痛死了——谁说这小混蛋像小公鸡一样好对付?肋骨……肯定断掉了…… “你们要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 不知死活的男人集体大步踏前。 完了,这么一来……医疗赔偿金是不是又要—— 只闪过天文数字的纸币长着翅膀扑哧飞走的情形,九条任三郎心里大大的叹了口气。 *******“奇怪……” 以为一路会遇到更多阻拦的两人,沿路横七竖八踩躺着不是睡死就是昏死的男人,偌大老宅竟连仆妇也找不到半个,静寂无声,早有人替他们动手脚扫荡干净。 多管闲事的家伙,扫了他的兴致。 流夜撇撇嘴,不甘心地踢踢惨呼的人,完全不晓得自己脸上挂着傻乎乎的浅笑。 待到一口气冲出大门—— 啊?这是—— 流夜忍不住再三揉眼睛的冲动。 从没见过这么花哨的车子,从头到尾喷绘五彩跳舞赤裸猪仔的法拉利大概只有审美观有问题的色盲才干得出来。 “嗨!宝贝,人家等了好久喔。” 娇声嗲气的声音出自一个穿着玫瑰色燕尾服的男人,虽然还能看出本身的性别,怎么都觉得是错生性别的异装癖,尤其斜吊眼角抛了个媚眼过来的可怖姿态—— 恶~~~~浑身恶寒地别过头,流夜忍不住抖了一地鸡皮疙瘩。 “你他妈的是谁?滚开!——九条,去找辆车!” “是!” “那可不行。”丰川和也总是挑个适当的时机出现,仍是一身白衣,清淡无波,“母亲给你的时间,比预定晚了一个小时,表兄只剩下半小时不到。” 的确,普通宽敞舒适的房车,除了外表显赫尊贵,速度实在沾不到半点便宜。 定定对上和也的眼,流夜不打算就这么顺顺当当地离开。 “为什么?” 不认为“正直”或者“同情心”诸如此类只有小孩子的教科书才有的东西会成为和也背叛母亲的理由,就算姑母的行为违背道义,那又怎么样呢?既成事实就是成功者。樱冢护家族哪一任宗主没有经过手足相残?所以老爷子怎么样也要依照这样的规则教导他,否则即便宗族中没有和他相抗衡的人选,旁支里觊觎窥探的人多不胜数。 人都有私心,谁都不例外。 到底和也为什么帮助自己,流夜无法不去追根究底,仅凭封间鹤这一层关系,他本可以什么也不去想的接受,心里难以平抑的不安却从离开基山开始隐隐警告自己,太多依赖别人,终将失去自己的判断。他必须自己来听和也的理由。 “不为什么。”和也的表情是流夜印象里从来没有过的轻松自在,“我……是丰川和也。” “……是吗?”端端正正行了礼,流夜明白了,作为“丰川和也”存在的个体,比姑母一直希望的“樱冢护和也”更加贴近和也自己的意志。 和也比他更早领会人生的乐趣。 “表兄,请多保重。” 挥手告别,流夜忍受满车厢香到窒息的脂粉味道坐进去,肚里把封间鹤祖宗八代轮个骂到臭头,他妈的!一定要好好“感谢”他的周到安排! “好孩子,系好安全带喔。” 还有这个娘娘腔的死人妖! “他妈的!快上路——!!” “……”好容易等他慢吞吞戴上手套,摸上方向盘,忽然一转头,媚眼如丝百般委屈嘟起血盆大口:“……亲亲小樱花,你真的不认得我了么?” 小,小,小,樱花???(插花,想不起来请参见第二章,默……) 卡嚓,什么东西在脑袋里断掉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我要下车——!!!!” “少主!!” 热闹无比的漂亮跑车,终于曲折婉转地蛇行冲上公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手抬怎么也没法和身上那套行头配搭的一坛土陶老酒,仰脖子一气灌下一大口,封离松享受地呼了口气,很是猖狂地嗤笑站在围栏边痴迷下望的兄弟。 “心肝宝贝来了,你躲这里装死有什么用?没用的家伙……” 他还没有好好看过的好孩子们都跟这死小子关系亲密,一想到酷似真彦的小猫儿已经被这混帐弟弟吞吃入腹,渣子也没剩半点,封离松那点类似雏儿离巢的老鸟心态忍不住就给他膨胀再膨胀。 这么简单就想抱得美人归?不让你小子尝尝跪搓衣板谢罪的滋味,他拿什么颜面见天上的真彦?家法伺候不了他,还会少办法整他?哼哼哼哼…… 不晓得那里兀自阴笑的兄长打的什么主义,封间鹤也就枉费这么多年同胞血脉的情分。 只当喋喋不休嘲讽的话一起左耳进了,右耳跑路,不用望远镜也可以清楚地看到目标车辆鲜亮的颜色,像火团一样嚣张地疾停车场,后面跟着一队路警呼哧呼哧地拉响警报。 调焦望远镜,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小野猫捉狂发飙狠狠给了司机一拳,若没有九条死活拽住,恐怕血溅当场免不了,这就是他自告奋勇安排下绝无疏漏的不二人选?封间鹤微微一笑,兄长哪里突然这么好的兴致跟来凑热闹,死也不肯穿的西服也套上了(虽然成了皱爬爬一团)。 原来,如此—— 明知道自己唯一那点忌讳,偏偏还要火上浇油撩拨一把,是吧? 眼尖瞅见兄弟套上监控耳塞,封离松头皮一紧,脚才挪了不过半寸,死小子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 “大哥,这么急着走?” “呵呵,谁,谁说的……” 封家的家族习惯,口气越是轻松,某个人怕是越倒霉,尤其——一边监听,不可爱的弟弟嘴角渐现诡异笑纹,实在有催化自己脸色发青胃抽痛的恐怖功效。 唔,早知道……不来了…… ******* 再也没有比樱冢护财阀这场董事会更加热闹的场面了,平日见不着的老不死们,居然一个不漏咳咳喘喘到齐了。 不是旧病复发,静心调养么? 不是退休告老,不问俗事么? 还有声称医院里呼吸器插着的半死人,这会也一脚蹬掉棺材盖,爬回来么? 他妈的! 老而不死谓之贼! 往常为点蝇头小利争破头,今个口径一致,帮着两个老妖婆拿腔拿调,宽长会议桌早已泾渭分明,靠近她们端坐的人头数,齐刷刷地盯着自己和九条,露出狼一样的恶光,贪得无厌的女人……可恶…… 桌面下的拳头攥得越来越紧,流夜几乎把两张覆满厚粉的白脸射出个洞来,已经超过预定时间许久,夏彦还没有赶到,一定又是她们做了手脚,若不是封间鹤安排那个人妖飞车过来,只怕自己也不能及时赶上。 “一切顺利。” 这是人妖男转述封间鹤的短信。 电梯里,走廊的拐角,甚至门口随扈,都有基山同伴混迹其中。 擦身而过的瞬间,无一例外的一句: “一切顺利。” 他妈的——到底是谁一切顺利? 他真的可以相信这个人吗? *******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姑母脸上渐渐蔓延得意与不耐的神色。 老头子专属律师松原先生好意表示可以等待一段时间,这样的拖延也已经不能阻止临时接班人的宣布了。 律师抱歉地看了流夜一眼,他必须开始程序: “……流夜少爷,按照规定,您的股份在您二十岁生日时才可由您自由支配;在此之前将由家族本家直系长辈监管,虽然您有选择的权力,但目前只有良子小姐和枝子小姐具备资格,所以——” “小夜,你的监护人只能是我们,姑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眼里晃动姑母虚假的面容,流夜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已经不行了吗? 对不起……阿彦…… 他……果然是最没用的人…… ******* “请等一下,流夜的监护人候选,还有一位。” 会议室的门再度打开,顿时所有人的视线胶着门口,樱冢护家第二代幺女泽子,终于作为监护人带来另一位候选人与最终遗嘱出现了。 老爷子的影象公告,泽子所持股份,一切尘埃落定。 封间鹤笑笑地望着自己,一点也不在意周围一干鬼祟的目光。 嘴唇无声话语,分明是—— 我爱你,宝贝儿 他妈的…… 不要脸的混蛋…… 然后,还未从卸落重担的轻松与恍惚中回复,流夜听见松原律师宣读附加证明的苍老声音: “……公布指定评估人的身份——” “封间鹤先生。” 【九】 “少主……封医生——” “让他滚。” 滚?手里端着的满盒细致点心,怎么离谱也不会长脚自己滚回去吧? 仰着脖子看着樱树茂密枝叶间隐约身影,九条苦恼地稍微左右活动一下酸痛颈椎,少主这一发脾气就上树的习性真不知道该怎么伺候。 樱冢护家的混乱争端,在一个月前的董事会完满解决,虽然夏彦少爷险险地受了些惊吓,两位夫人也差点毁了樱冢护财阀,老太爷的清醒却是最大的好消息,四散的家族成员十数年来第一次奇迹般的聚集拼合,一切都慢慢步入正轨。 那么,少主到底还在气什么呢? 忠仆吁叨叹气的声音没了,四周重复静谧,流夜眯起眼睛,叶片叠叠间晃动光晕,比日光直接照射更容易缭乱视线。 樱冢护家很大,大得即便是他这个嫡亲长孙也有没有完全走遍每个角落,却只有这株比老宅更古老的樱树才是真正属于他的。 宅子里每一个人都对他笑,对他百依百顺,即便是不喜欢他的姑母,该做表面功夫的一样不少,但是流夜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宅子的人都像能剧里的角色,戴着几层面具,拖着不知什么诡异形状的阴影,来回围绕着他无声窥视。 他爱着的叔叔走了,雪白衣服上沾满殷红的血,微笑着在他怀里闭上眼睛;他有点怕也有点喜欢的小姑母也走了,和老头子大吵一场,什么也不要地走得潇洒,他尊敬崇拜的老师须左宏仁背叛自己,最后仍是死不瞑目的去了,而他已经害怕拥有什么东西的感觉,什么都留不住,都么都会消失,只有樱树年复一年花开叶落,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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