骛静静的打量着这间毫无品位但连鲜血也会为之失色的屋子--地上铺的是褚红的波斯毯,墙上刷著的是兑了金的薄红,家具是一色的浅紫红,就连窗外......也是满目的红枫。 他很明白一定是那些混蛋故意选这个与他家族之色完全背道而驰并带有强烈昭告感的颜色的,但若以为这样就能使他觉得屈辱,那未免也太小看他这个交换使了两个家族的斗争已经持续近三百年了,交换人质一直是牵制对方的有效手段。历代的交换使都是由族中长女担任,在她们成年的那一天入住敌族并成为两族表面和平的奠基石。 可三百年来,他的家族第一次出现没有女童的情况,无奈之下,只有让他这个次子成为交换使而入住敌族。 今天就是他十六岁的成年礼,也是在今天,他告别熟悉的族人,坦然接受自己无从预测的命运。 乍然开启的房门打断了他的思绪,猛一回头就见到一群虎视眈眈的人。由服饰判断,中间那个穿着紫金麒麟玉龙袍的人应该就是这族的族长--逻·契而斯齐 [欢迎入住,骛·格洱稀‘阁下']轻佻的语气充满嘲讽,可鹜却未曾理会。他始终盯着的是站在那个人右后方,拥有一张刀削般冷俊线条的男子。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强。 直觉的反应马上让鹜猜出大致的来龙去脉,他不发一语的朝那人走去。 [站住]侍卫的断喝声将他阻拦在距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鹜看着那人的眼睛,没有迟疑的喊出:[逻·契而斯齐!] 沉默在房中徘徊,半晌过后,那穿着紫金麒麟玉龙袍的人才猛然迸出[无礼!] 可鹜却已看到那人的薄唇开始上扬--他毕竟是猜对了。 [你很聪明]略嫌低沉的声音缓慢而有力,原本站在他身侧的侍卫立即后退一步,那穿着紫金麒麟玉龙袍的人也迅速的解下袍子恭敬的披在逻·契而斯齐的身上后低头退下。 一时间,天地中仿佛只剩这两人在对持 [可也不够聪明] 留下这句意寓深远的话后,逻·契而斯齐就转身走了 在确定他们走出房门的刹那鹜跌坐在床边,短短几分钟的正面交锋却比打了场仗更让他疲倦。他明白逻·契而斯齐临走前的那句话的意思,聪明的人怎会暴露自己而让别人引起警觉呢? 但他即使再怎么不聪明,也不会认错敌人!更不会为了苟且偷生而让他们把他的家族看扁了! 逻·契而斯齐,居然用这样的方法给他来个下马威,果然是个恶劣的混球。 ******************************************************************************* 据说人是环境性动物,如果安逸久了,就会丧失斗志不愿冒险且拒绝改变了。 这......难道就是他们的目的? 结束冥想,鹜正准备起身却忽然意识到背后有人。 [谁?]多年训练的反射神经使他立刻向后挥出一掌并乘势转身 [我。]伴着低沉有力的嗓音,对方轻松架住 两人对视良久,不约而同的撤力退开 是啊,除了逻·契而斯齐外,又有谁能在他的房间随意出入。 [枫叶都红了两次了,你竟还没习惯我的存在。]逻薄而上扬的唇角带着一贯的讥讽 [什么事?] 虽然仍然不喜欢逻带来的压迫感,但骛是不会允许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有所退缩的! 两年了,他们并没有以任何严刑折磨或苛待他,如果不是活动范围有所限制,他差不多要以为自己是来做客的了。 只是这个人的时时出现提醒着他--他现在身在敌营。 严格说来,逻并没有做任何令他难以忍受的事。但有些人什么也不必做,就够碍眼的了。逻无疑是其中的典范。 他身上的压迫感太强了,这是长期集大权于一手的人才会拥有的压迫感。遗憾的是这样的压迫感非但不能吸引他,反而令他时时想到自己族里的兄长。 逻与他的兄长拥有一样的气质,与他最尊敬最引以为豪的兄长拥有一样的气质!这,才是他难以容忍的...... [两年了,你丝毫未变]逻静静的打量着他,他与刚来时一样,锐利而内敛。平和却无所事事的生活并没有磨损他的棱角也没使他变的惰懒,他依然能令人清晰的感觉到体内蕴涵的无限生气...... 如果真有什么转变,那就是他更成熟了。比起两年前青涩的16岁,眼前这清瘦却挺拔的少年给人一种稳如泰山的持重感。 这应该是他不断忍耐与磨练自己而得的。 [彼此彼此]经过鸭子叫般的变声期,他的声音也开始显得低沉了。但与逻比起来,仍令他觉得自己依然太过稚嫩。 眼前这个敌族族长在外观上也没有丝毫改变,依然无法预测他的年龄。时间对谁都是公平的,却好象独独对这个人例外。 骛忽然觉得,如果50年后他依然对着这张脸,也是无需惊奇的。 但骛也很明白,逻不是毫无改变的。如果两年前的逻还会童心未泯的给他一个那样的下马威,那今天的他是决计不会的。 长期的内部与外部斗争已经使这人彻底成为一位王者--稳重、平滑、决断、不易捉摸且透着一股自内散发的狂妄。 [听说格洱稀家族的剑法是值得称道的] [格洱稀家族的任何东西都值得引以为荣。]虽然不知道逻那么说的目的是什么,但骛立刻不卑不亢的答道 [很好,那就让我见识一下吧。]说完,逻·契而斯齐举步向外面的枫叶林走去。 迟疑了一下,骛决定跟上。不论逻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都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 骛惊喜的看着手中的'四方玄武',这是他自小拥有的配剑,也是他做交换使时带来表示诚意的。
在格洱稀家族,每人出生时都会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配剑,那把剑淬着他们出生后的第一滴血,每把都是独一无二的。 而那把剑同时也代表着他们的品性与荣耀,即使他们死了,也是要做为陪葬的。 没想到,他居然有机会再次碰到它。 逻半倚着红枫,玩味的看着骛难得一见的欣喜。他那清爽俊朗的脸上透着毫无掩饰的激动,但拿剑的手却是干燥而稳定。 四方玄武在他的手中迎上初秋的红日,流光乍然滑遍剑身。稍一抖动,立即响起清啸的龙咛声。 [族长陛下,格洱稀家族的剑术果然有其独霸一方的地方。]赞赏的声音自逻·契而斯齐身后传来。他就是吉·尤莱亚,也是两年前那个假扮逻的人。
作为逻的贴身侍卫,吉对剑术的要求比任何人都来得苛刻。如果连他都那么称赞,那就没人敢摇头了。 [当然,是我选中的人啊。]逻头也不回的答道,眼睛仍紧紧的胶住那道灵活而不显凌乱的身影。 吉侧头看了眼逻,他发誓,逻一定没有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语气里带着多少的自豪与快乐。 其实从他第一次见到骛起,他就知道逻不可能忽视他的了。做为人质,骛这两年的生活却比大多的贵宾都来的舒适。 为此,逻忍受了来自长老与敌对派的所有压力与非议。 像逻那么一个骄傲的人,居然愿意忍受那群古董们的罗嗦,实在是匪思所夷! 而这所有的一起就只为了那么一个人--骛·格洱稀...... ******************************************************************************* [族长最近真是太不象话了!] 苍老而强劲的声音压抑着的响起 [可不是,为了那个格洱稀家的交换使,竟对长老会的反对案置若罔闻。]另一个声音随即附和 [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竟是越来越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那个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怨恨 [或许......该给他一点教训] [恩,是有这个必要。他真以为契而斯齐家族是他一个人撑起来的吗?] [戌长老,我们会誓死跟随你的......] 窗外最后一缕斜阳恰好照出了戌长老那张苍老却野心勃勃的脸...... 人与人的相识缘自一个契机,人与人的熟识也可能仅仅需要一个契机
骛很明白,现在的自己已不可能再像以前那么敌视逻·契而斯齐了。这当然不止是因为逻归还了他的‘四方玄武',也是因为那个平和的枫叶林清晨已经永远的刻在他的脑海里了。 那个旭阳初升的清晨,那个斜倚在红枫树旁伟岸的身影已经留下烙印......难以泯灭了。 他知道,自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悄悄改变了。 如果他们不是在那样的情况下相识,或许...... 但这本来就不圆满的世上又哪来那么多的‘如果'呢? [在想什么?]一贯低沉威严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骛立刻收回自己杂乱的思绪。 他是习武习剑之人,警觉性不可能很低。通常别人一旦接近他达十步的范围他就一定会发现,但逻却又是个例外。 他的例外......似乎总发生在逻的身上。 [没什么]心理上的转变似乎在无形中就能带动生理上的转变,骛惊讶的发现他对逻身上的压迫感已经没那么排斥了。 虽然仍然会想起自己的兄长,但那种深恶痛绝的憎恨却已不翼而飞。 其实他与逻并没有太真实的仇恨,他们的仇恨都是代代遗传的,若真有什么不满,那也不过是由对方的敌意引起的,然后恶性循环。 可眼前的逻很明显不带有任何敌意,那骛即使想继续厌恶他,怕也是很难的。 逻不着声色的打量眼前带着困惑的年轻人,他很明白骛现在一定很矛盾。 骛虽然有点少年老成,但毕竟仍是非常单纯的人。在对方没有怀抱恶意以前,很难进行无目的性的憎恨。 何况,他把‘四方玄武'归还给了骛,此时的他一定正为觉得有欠于敌人而伤脑筋。 想到他一个人时露出的伤脑筋的表情逻就忍不住想笑,他自己也没料到,区区一个敌族交换使竟能让他如此在意。 [你的剑术很漂亮。]逻看了眼斜挂在墙上的四方玄武,淡银色的剑身显得高贵而华丽。 [漂亮?]骛有些不甚赞同的重复了一遍。[剑术不是为了表演而存在的。] 逻看了眼一本正经的骛,露出一个了解的笑容。 [当然,剑术是反映灵魂的。一个刚正不阿的灵魂才能引导出一套正气凛然的剑术。那样的剑术......很漂亮。] [......谢谢。]虽然对于敌族首领的赞美感到很意外,但良好的教养仍使骛说出了谢字。 看着因受到意想不到的赞美而手足无措着道谢的骛,逻不由纵声长笑。 这人居然比他想象中来的更坦诚。 其实早在那个清晨他就已经知道了,只有没有受过污染,不曾心怀怨念的灵魂才能使四方玄武散发出那样凛然清澈的剑气。 那样的灵魂,对于他而言,已经是种奢侈的存在了...... [族长陛下]高壮而灵活的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门口,骛马上认出是两年前披着紫金麒麟玉龙袍假扮逻的人--吉·尤莱亚。 那个人也曾在枫叶林的清晨出现过,看来应该是逻·契而斯齐的心腹。 [什么事?]收起张狂的笑声,逻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向门口扫去。 [午膳已经备下,请陛下过去。] [知道了。]向骛点头示意后的逻转身向外走去,骛敏锐的感到他身上的感觉一变。一扫刚才的随意与张狂,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沉稳与难以捉摸。 而那股压迫感也变的更重了...... ******************************************************************************** 虽然不是很喜欢鸡肉,但基于谋略长--崎尔悉的唠叨逻还是会定时吃一点。 如果不是知道崎尔悉那种不露声色的可怕,逻一定调会这个态度懒散,满头银发且对食物无比执着的谋略长去当营养师。 [他们怎么了?]在差不多八分饱的时候逻率先开口,示意吉·尤莱亚可以汇报了 虽然骛对他而言是个特殊的存在,但这不代表他会连本族的公事也在他面前直言不讳。 现在是敏感时期,元老会的人蠢蠢欲动,西北方的族群也借每年上贡过多为理由联合起来试图反抗。 虽然有骛这个交换使在手,但也无法对格洱稀家族掉以轻心,很难保证他们会为了长远利益而放弃骛的小命坐看他们对付西北族群,更难保证他们是否会乘火打劫。 [是。启禀陛下,元老会已经秘密召开内部会议两天,西北族群联名献上舞姬一名与侍女三十名,格洱稀家族没有暂时明显动静,据内应回报,大小姐目前一切安好。]尤莱亚利落的做完汇报,看着族长与同桌吃饭的崎尔悉交换了个眼神。 [哎呀,那位舞姬的姿色想来是很不错的,不知道会做菜否?我正好奇于西北族群的传统菜色呢。]悠闲的喝了口杯中的午餐酒,崎尔悉无关痛痒的说。
[有道菜她一定会做,而且还会做的很好。你试试?]逻斜睨了崎尔悉一眼 [开玩笑,人肉是酸的,不好吃。何况我还想留着小命去吃遍天下美食......呵,顺便为陛下您效劳。] [顺便呀......]逻玩笑似的接了句,也不打算去纠正他。在崎尔悉的世界里,与食物争宠是件最愚蠢的事。 [吉,你们为那舞姬清过身了?] 崎尔悉看着刚坐下进食的吉·尤莱亚,他是逻最忠实的奴仆,坚持自己的本分,在逻进食完毕后才会开始吃。 如果不是逻开口,他死也不会与他们同桌吃饭的。对吉·尤莱亚而言,与逻坐在一张饭桌上已经是天大的荣赐了。哪像他崎尔悉自己,随随便便打个招呼就坐下了。 这是性格问题,无法勉强。 在崎尔悉的世界里,食物永远排第一位!他坚信人是靠这些食物才得以存活的,尊重它们并不可耻。 至于人类,不过是出身的不同造成了其本身大部分的差异。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尊重个人本身的能力。 就像他尊重族长,可他尊重族长不是因为逻是‘族长'而是因为族长是‘逻'! 他佩服的是逻·契而斯齐本人,可即使如此也不需要时时挂在嘴上或处处表现出来的吧...... [是,清过身了。]咽下食物,尤莱亚肯定的点点头。 一直觉得这个谋略长对族长的态度太过随便,可既然族长不在意,他也不会表示任何意见。 但他不明白任何崎尔悉为何会多此一问,任何一个上贡的舞姬或是有可能靠近族长的人都必须清身以防止携带具有威胁和攻击力的物品。 [在为她清身的小组里有没有元老会的人?] [......有。] 尤莱亚一惊,随即肯定的点头[因为是例行公事,所以没有肃清人员。] [恩......好极了。]依然是那个无关痛痒的笑容,崎尔悉却没有忽视逻那副早将一切了然于心的表情。 [老大,今天的鸡肉似乎对了你的胃口?] [哈,再难吃的东西......也会有那么一点价值。不要对不起它的价值,这话不是你说的吗?] [我可是单指食物] [我指的难道不是食物吗?] 看着相视而笑的两人,尤莱亚忽然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他一直很怕逻偶尔会露出的那种极其无辜的笑容,可他今天忽然发现,族长露出那种笑容并不可怕,族长与这个吊儿锒铛的谋略长一起露出这种笑容才是最可怕的。 ******************************************************************************** 骛上下打量着逻,他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很难得他会在午后就过来看他这个人质,虽然也打扰了他阅读史书的时光。 [着迷了?]准确的捕捉到骛打量的视线,逻玩世不恭的问了句,满意的看到骛露出有点尴尬又带点不屑的神情 [怎么可能,只是觉得......你心情不错] [是不错。]换了个舒服而懒散的坐姿,逻带着欣赏的眼光注视着骛修长纤瘦的身材。很难想象那么细的手臂居然可以将‘四方玄武'运用自如。 午后的斜阳舒缓的照在骛浅咖啡色的头发上,逻忽然发现他的头发比很多人都来的柔软与滑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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