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你是什么时候想到的?" "在想到你说‘穿深色风衣的男人'的时候。" "我说过吗?我只是说‘一个男人'而已。" "也许你认为你只说了‘一个男人',因为你排练好这样的说法来蒙我。可能排练是临时的,所以表演时出了洋相,把你真正的想法漏了出来。其实你相信毛大富的话是真的,你也相信季泰安到过那个停车场。实际上,你认为季泰安是真正的凶手。你拘留毛大富只是为了让他指认季泰安。但是没有其他证据,审问比较困难,所以想从我这里套出内幕消息来,不是吗?胡大一同志?" 他摇头笑道:"真的是很佩服你,朱夜。如果你只是个骨科医生就太可惜了。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我把一堆照片给毛大富看的时候,他马上就认出季泰安,说那就是在停车场看到过的人。不过现在我手头所有的证据,只有毛大富的证词。季泰安对自己昨夜出现在停车场的说法很牵强,而且已经被证实是虚构的。"
DEVIL 15 迷茫 3月29日 午夜
在午夜以前我完成了所有标本的检测。这个男孩(现在编码为无名尸体M1572)体内自然没有任何心血管药物的痕迹。韦小瑞被拖去给被丈夫打的女子验伤。我泡了一杯茶独坐在分析化学实验室。恶心的感觉还没有消除,头又痛起来,而且浑身发冷。大概要发烧了。总是随便吃点什么,找着机会睡一觉,没有规律的生活是健康的大敌,可能却是我终身的伴侣。这个时候喝茶显然无助于睡眠。但我现在需要的不是睡眠而是真相。对胡大一解释的时候我大大简化了我和泰雅的关系,尽可能地让他以为我的这些消息都是来自于泰安。我没法想象所有的同事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或者只要我一进男厕所里面的其他人都会逃光的场面。我最多告诉他泰雅是我在餐馆里遇见的歌手,没有提及昨晚红都夜总会教堂里发生的事情。用不着讲得太详细,说不定老胡有自己的看法。楼上听不到多大的动静。真正忙碌的时候人人都会自觉地悄然无声。只有在碰到障碍的时候才会高声辩论。所以,应该是好现象。 电话铃响了。胡大一的声音里似乎能听出疲劳的血丝:"喂,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回事:为什么没有证据表明世界上存在季泰雅这样一个人?"
"什么?"这回我真正吃惊了,"有没有搞错!这几年来我一直和他在一起。他还被拘留过!你没有查档案吗?" "档案里有季泰安的名字,是涉嫌卖淫,但是后来因为没有证据被释放了。鉴定还是你写的。呵呵。" "不可能!我写的肯定是季泰雅!" "的确是。但是后来别人发现名字有错,就签名盖章给你改了,大概因为事情太忙没通知你。" "谁的签名?我要找出那个人!" "是阿东啊!你找也没有用,他肯定一点也不记得了。奇怪的是,全市也找不出第二个叫季泰雅的人。但是就是没有这个人的身份证,也没有这个人的户口簿。" "不可能!找轩月华庭的那套房子!" "那套房子产权证上写着属于卡莱诺连锁餐饮公司的所有人马南嘉。不管住在那里的金丝鸟是谁,反正他只是拿到了钥匙,而不是产权。当然,我已经查了季泰安离开本市以前的住址,那地方现在是高架。原始的户籍找不到了。更早的地址5年前就是大型公共绿地了。连后来搬进他家的那户人家都找不到。" "不可能!"我拎着在电话机在房间里团团转,"出过这样一件事,他父母单位里的人肯定记忆很深刻。单位呢?有没有试过?"
"那个单位早就和其他机构合并了。今天晚上只能找到人事科一个负责人。他只能查到季明德在某年调出的一纸调令。而季明德调去的那个单位,登记的家庭关系只有一个儿子,就是季泰安。" "老天!"我想象不出一个父亲憎恶自己的亲身儿子到不愿把他计入档案的地步。然而我还没有绝望,"等一下,我知道他在哪里工作。"
"那个宠物店?算了吧!那里的人一问三不知。也许他们隐约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所以干脆推脱掉关系。再说,按照你的说法,他到那里去的时间也很少。" "还有,厨师课!他在上厨师培训课!" "老师说他是最少出席的学生之一。但是手艺进展却不差,可能是自己在家练习的结果。" "马南嘉!直接问马南嘉不就行了吗?他不是季泰雅的老板吗?" "问得好。确实,就是在卡莱诺连锁餐饮公司的人事科那里,我的人第一次搞到了这个人的有效证件的复印件:一张身份证,不过那上面的名字是季泰安。" "什么!"我叫道,"餐馆里的人都知道他叫泰雅!" "错!我只从你那里知道马南嘉叫他‘泰雅'。餐馆里别人都叫他‘小季',他自我介绍时不常提自己的全名。人事科的人也不记得叫他的全名时他有什么异样的反应。而且那张身份证不象是假冒的。" "你少来开玩笑!马南嘉可不是好糊弄的人。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时我想起了马南嘉说过的话"...当他说起他多年未见的双胞胎兄弟时,我第一反应就是怀疑你..."这么说他也怀疑过?从这张身份证开始的吗?我开始乱了方寸,眼前不断出现泰雅和泰安的面孔,仿佛梦魇一般。我定了定神,接着说:"那你有没有问过马南嘉知不知道泰雅的真名?他是怎么说的?"
"他承认没有追问过。他认同‘泰雅'是艺名这样一种说法。"
"他被拘捕过,你记得吗?" "问题来了,听好,我最先查询的就是犯罪记录。我查到了他的体检和就医证明。还是你写的呢。你写在那上面的名字是‘季泰雅',但别人后来根据他的身份证改成了‘季泰安',只不过没有跟你说而已。你本来就很忙,出一点小错也是自然的。" 我无话可讲,胡大一还在说着:"季泰安是今年春节以后来到九龙数码的。而推荐他来的深圳公司现在一时无法联系上。他平时的主要工作是拿着计划四处观察,寻找合适的拍摄点,而非整天坐在电脑前面合成影像的固定工作人员。白天他有大量独自在外的自由工作时间。反过来说,只要他定时在九龙数码出现,就没人怀疑是否存在季泰安这样一个人。"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倒是说说看,有没有看到过这对兄弟同时出现,或者相隔很近的时候出现?" "没有...可是,他们长得不一样,头发都不一样。我看到过泰雅洗头的时候,我也摸过泰安的头发。我肯定那不是假发!" "那点差别算不了什么。你有没有注意过你们那个技术员小王的头发?扎着辫子看上去挺长,不是吗?放开来也就到脖子那里。" "等一等...让我再想一下...对了,很简单的道理,既然泰安现在在拘留室,马上到轩月华庭去找到泰雅,不就可以证明他们是两个人吗?" "问题就在这里,托物业管理公司去打探,说没有人在家。" "不可能...绝对没有可能...你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把泰安拘捕的?" "3点半,在他暂住的家里。" 我默默地计算着。我起床的时候泰雅还在睡。除非我一走他立刻起身梳洗,坐出租车赶回泰安的家...我沉痛地想到,虽然时间非常紧,但并非绝无可能。 似乎有人拽着我的心肺一寸一寸一片一片地揪下来,"你是要告诉我,从来都没有什么双胞胎兄弟,那一套酒后说的话都是假的?"我的声音仿佛不是从我的嗓子里发出的,充满了酸涩,我的心里一个声音在呐喊:"你是要告诉我,我被人骗了?而且一骗就是那么多年?" "哈哈哈..."胡大一的笑声象烧红的针刺着我的鼓膜,"你的沉着冷静到哪里去了?你的分析力洞察力呢?别着急嘛!现在只不过是半个晚上,接下来的几天要走访所有的线索,把搜集到的资料加以对比。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总会对出两个人于同一个时间出现在不同地方的状况。哦...等一等,陆凉的传真来了,好象有重要线索...我等一会儿打过来。"
挂上电话,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楼,无视重案组成员的讶异目光,直接夺过胡大一手中的电传。
白纸,黑字,简单的话,含义绝无误解的余地: 季泰雅,男,1972年生,汉族,未婚,因精神障碍丧失劳动能力,无家属抚养,也无其他生活来源,于1991年6月30号由周家桥街道按国家有关规定送入我院。入院号91-079。当年7月4日因病去世。按有关规定尸体火化。未留骨灰。特此证明。 市七福利院(公章)
2001年3月29日 刚从电传机里拉出来,还带着温热的电传纸,却象冬日垂死的蝴蝶苍白的翅膀,在我手中不停地颤抖。 胡大一带着同情的眼光拍拍我的肩膀:"没关系。人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你也不例外。" 我狠狠捏着电传纸,仿佛要把上面每一个字的水分捏出来。干巴巴的白纸可怜兮兮地皱缩着。"不!我不相信!"我嘶声说,"怎么可能没有正式的死亡证明?他是怎么死的?因为什么病死的?有没有谋杀或疏忽、虐待致死的嫌疑?怎么可以就这样放过..." "唉!朱夜,你想想清楚,"李警官插道,"他是没有人管才给送进福利院,没有人会去想着给他注销户口什么的,派出所开出死亡证明来给谁呢?这种人,有人负责他死后火化掉,已经是福气了。要是在旧社会还不得喂野狗。"
我丢下电传纸,在办公室里来回走着,走着,脚步越来越快。一张张好奇的面孔伸出来看着我,又埋回面前的资料里。
胡大一说:"现在你应该同意了吧?一个典型的连续杀人案初具雏型,有被害者,有嫌疑犯,有目击证人。嫌疑犯长着一个乱七八糟充满杀人念头的脑袋,还是个双重人格的变态,唔...可以叫顾教授来鉴定一下他的精神状态,很有趣的犯人..." 突然,我在胡大一面前停下:"还没完。要看到季泰雅的正式死亡证明才能证实他的死亡。"我摊开电传纸,指着上面的日期说:"6月30号入院,4天后就死亡,这里面很蹊跷。如果入院时已经有病,他们不会接受。如果入院时身体健康,4天后就突然死亡,能解释吗?死亡原因的诊断非常重要。"
李警官说:"这个你比我们清楚。不过尸体早就火化了..."
"还有!"我接着说,"91年以前市七福利院在离周家桥那边两站路的地方,就在当年的6月底开始搬迁,最高峰大概就是6月29、30号,直到7月上旬才把所有修养员搬到池荷村的新址,那时候还是属于郊县地区,非常偏僻,周围都是农田,只有一辆长途汽车经过。这个人就死在这段搬家的时候。会不会有搞错的可能?" 李警官笑道:"消息好灵通啊!你怎么知道?哪里来的线索?还是拍着这里想出来的?"他指指自己的太阳穴。
我说:"我说的都是真实情况。不相信可以马上打电话给陆凉,让他在那边证实一下。" "我不同意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李警官说,"什么神秘的双胞胎啦什么的,完全是侦探小说的那一套嘛!我们那么多人翻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找到朱夜说的那个案例,也许永远也找不到。就算真的有这样一个案例,也不能说明现在的情况。人手本来就很缺乏,我们还有很多要做,没有必要在这种关系不大又耗费人力的事情上花时间。现在连死者的身份都没有查清,也许查下去会有更有力的线索。这个季泰雅明明已经死了10年了,没有必要再去追查。" "那么朱夜你辛苦一下跑一次吧,"老胡说,"不算正式的调查,探探口风而已。恩,那边大变样了,农田什么的早就没有了。你太久没有去那里了吧?也该去一次了..."
"我会的!"我恨恨地打断他。
3月30日 清晨,雾茫茫的天空下,警车风驰电掣般驶过路人稀少的干道。老胡还是相信我的,否则他不会顶住李警官的反对,专门抽调一个人开车送我去市七福利院。车后座上,泰安双手拷在铁栏上一声不响地坐着,如同温柔的大猫,却不知什么时候会露出爪牙。昨夜躺在值班室的床上,几乎没有睡。现在有一种飘飘乎乎的感觉。身体不断发冷,而头脑则一阵阵发热。我不断提醒自己:要镇定,要沉着,要象个真正的男人一样。 在离市七福利院不远的地方,我下了警车。按照事先的约定,小张会带着泰安在这附近呆一会儿,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到福利院来配合我。我在路边新建住宅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了一袋蛋糕和一袋苹果,抬头四顾认清方向,朝福利院走去。
第一次来这里,是高中下乡学农劳动时,捡拾地里收割完后掉下的麦穗。然后就是最后一次。在他们搬家的那一年,因为有些手续要办,到这里来过,当时并没有去病房。以后每年的费用都是直接寄去,自己再也没有到过这个地方。记忆中有各个办公室和病房清点、整理东西的混乱声响,全新的大楼油漆和涂料的气味,稻田里飘着带阳光气息的泥土芳香,和头顶毫无遮拦的灼人的阳光。
可是,为什么就是没有母亲的长相?是自己刻意忘记的结果吗?还是应为人人都说我长得象她,让我有一种不由自主的厌恶和恐惧,生怕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变成那个样子?我还依稀记得最后一次触碰她的身体的感觉。那时我已经长到她肩膀那么高。那天她披散着头发,倒拖着一双旧棉鞋,在新村里示众般地走,一路走一路嘟囔只有她自己才明白的咒语,身后跟着一大串小孩,争相把石子丢进她的鞋子里。我背着书包回家时,正看到这个怪异的队伍从新村的大门口出来,无视我的存在,直接向大路的方向走去。
18/22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