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气,伸手拉起我。 我听话,乖乖地被他拉起。 这似乎就是我和他的相处模式。 他按照他的方式来对付我,我按照他的方式来做。我永远都是妥协的一方。 而舞若幽,他有他的方式,却总是迁就我。 比如那碗药,一个小小的皱眉,他便撤了下去。 商煊玥的眼里不知何时染上了忧伤。 我不懂,淡淡地看着。 他说,对不起。 我摇头,他没有什么对不起我。 他转身离开,清冷的背影一如清晨的阳光,不带一点温度。 我垂下眼,似乎又有什么事情被我遗忘了。 回忆想起那人不停呢喃着的话语,回声,你是我的回声。 我展颜欢笑。 商煊玥和舞若幽并排站在一起,一样的白衣,一样冷然的面容。 商煊玥对我说,对不起。 舞若幽对我说,对不起。 我轻笑,没有什么对不起,没有人对不起我,一直错的人是我。 那么多的人告诉我找不到,不要去寻找,我仍然固执地去寻找。 明明知道昨晚的人不可能是他,却固执地认为那就是他,固执地沉醉在自己编造的温柔乡里。 是我自己的活该,我恨我自己的活该。我恨自己表错了情,我恨自己弄伤自己,弄伤和我无关的两个人。 两个人看着我笑得弯下腰,浓浓的忧伤刺痛我的神经。 他们以为我不知道,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回声,你是我的回声,那是初次见面时舞若幽对我说的话,我怎么会不记得。 昨晚萦绕着的香气那么熟悉,那分明就是商煊玥身上的熏香。 远处的枫树旁,水冷泠笑得灿烂,红润的嘴唇轻轻地勾起。他在看一场笑话,一场我演的戏。 我直起身,穿过两人的中间,我不看任何人,不去注意投在我身上的两道视线。 水冷泠的脸偏向一边,曾经记得老头告诉我,巴掌打得重不重,听声音便知,声音越响,就越重。 不过他忘了,我听不见声音,也忘了把脸打红打肿的巴掌才是最重。 水冷泠猛然举起他的手,向我甩来。 我盯着他红肿的半边脸,忽然发现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聪明。 手中的腕子细的不盈一握,脸上一道血痕分明可见。 他学不乖,被我画上那么一道,就应该明白我的功夫在他之上,任何人身攻击对我有如以卵击石。 我慢慢地用力,看着他眯起漂亮的眼睛,我开口,你赢了。 他学不乖,我同样也不聪明,被迷惑过一次,又被迷惑了第二次。 我忘了曾经吃过一次亏,忘了他有一双迷惑心智的眼睛。 他痛得流下冷汗,却不忘对我微笑,他说,我知道。脸上带着自信。 两只手分开我和水冷泠,下一秒,水冷泠被拥入商煊玥的怀里,而我轻轻地靠在舞若幽的身上。 我冷眼看着水冷泠瞬间泛起的泪眼和商煊玥看着他时脸上的怜惜,突然觉得那很假。 明明那么狠的一个人却装出那么柔弱的神情,明明刚才水冷泠眼里闪着看得见的狠决,商煊玥却把他当成孩子疼惜。 舞若幽遮住我的眼,不让我去看。 他手心里的湿意,让我发现自己竟然哭了出来,难怪水冷泠笑得那么开心。 我拉下他的手,用力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用力地回给他一个笑容,他掌心的温暖让我舒心。我摇头,在掌心写道,没事,让他们去。 舞若幽揉了揉我的头,揉散了我匆忙挽起的头发,揉散了心底的郁闷。 蓝得纯净的天空飞过一个黑点,慢慢变大,变成一只展翅的飞鹰。 我将宽大的衣袖紧紧地缠在手臂上,伸出手,鹰降落。 老头说鸽子不方便,飞不上高山,被人吃了也不知道,特地花了三年的时间训了一只鹰。 抽出脚环上的纸条,纸条上只有两个字,速回。 狂乱的笔迹看得出老头的着急。 我决意立刻启程。 舞若幽要陪着我,我不肯。 秦阳逼着秦殇给我送行,瓶瓶罐罐的包了一包,再三地叮嘱我这个是解毒的,那个是迷药。 我好笑地看着秦殇渐渐抽搐的神情。 终于他忍不住夺过包袱,急着要把我赶出去。 水冷泠腻着商煊玥,时不时地看我两眼,眼里尽是挑衅。 我回以笑容,对着商煊玥抱拳,再见。 我决然地回头,没有看到舞若幽欲言又止的神情,没有看到水冷泠紧紧拽着商煊玥的衣袖,也没有看见商煊玥忧伤的神情。 有时回想起来,我真的没有看到很多事情。 错过了太多,以至于把自己也错过。 第八章 故人今人 看着手上的信,我冷冷笑出声。 他终究是又出现了,在那个人离开后的第三年,又再一次现身了。 为了是什么?无非是那个人口中常常提起的一个孩子,一个会让那个人露出慰心笑容的孩子。 信上告诉我,那个孩子他找到了,词句间流露出难掩的欣喜。 很久很久以前,他的悲伤,他的喜悦,连同他的心,通通遗弃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我的大哥, 他终究还是没有放下。 煊玥,那是他的名字。 商煊玥,那是大哥现在的名字。 回声,那是煊玥口中反复念叨的孩子,是煊玥收养的孩子,安安静静,一个不会说话。听不见声音的孩子,让病榻上的煊玥时时放不下的孩子,也是煊玥唯一上心的人。 从来没有想过冷傲的煊玥会那么多话,说得永远是零星的几件事。 说回声身子弱,容易生病,不容易病愈。明明难受得要死,去紧紧地咬着牙,不吭一声,还不肯吃药。住的屋子弥漫着一股清苦的药香,连带着身上也染上这股子清清淡淡的药香。 说回声怕冷,被褥冷的像冰窖,却不肯唤他一声。 说回声很坚强,天大的苦痛,顶在身上,不留一滴泪。常常让他忘了他是一个孩子。只有在熟睡时,紧紧地抱着他,低低饮泣,颤抖瘦弱的身子,才让他忆起,他毕竟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一个让人心疼的孩子。 .................. 回声,回声,煊玥斜靠在床榻上,句句不离这个名字,脸上淡淡的笑容,透着些微的幸福,恬静地让人嫉妒。 回声,我的回声,煊玥如是说。 我不知道,大哥是否恨回声,至少他一定不喜欢他。 毕竟他占据他爱人的心,毕竟他让他的爱人露出幸福的笑容。 火中月,那是煊玥的名字。 他常常说,火中的月亮是不存在的。 不是通天的火光吞噬清冷的月光,就是月亮的冰冷浇灭火焰的热情。 煊玥常说,在这世上,他爱谁都行,就别人不能爱他,因为他是个不存在的人。 东厢的客房空了,整洁冰冷的床褥,仿佛不曾住过人。 煊玥又走了,每一次都这样,翩然而至,又绝尘而去。 大哥喝醉了,颓废地趴在桌上,眼角带着一丝苦涩,嘴里喃喃地无非是一个人的名字--煊玥。 我讨厌大哥失落的样子,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伤尽情思,不值得。 晶莹的丝线在月光下展开,白色的身影,翩翩展开的衣衫,像展翅的蝴蝶,摇曳在夜空下。 我有些讶异,眼前的人很年轻。淡淡的肤色,淡淡的表情,淡淡的眉目,像一幅淡墨的山水画,淡淡地在宣纸上化开的。 紧握着的左手被丝线划破了,一滴一滴的血滴在地上蕴成一滩。少年惨白着脸,一声不吭,那是一个倔强的孩子。 "回声",身后的秦阳叫出来那个名字。 少年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一份痛心,一丝嘲讽。嘴角淡淡地勾起,紧紧攥着的手里,缓缓地展开,手心里是一块带血的玉佩。 一朵月下香静静地绽放着。 看着回声轻轻地皱眉,我有些嫉妒。 煊玥说的一点都没错,回声身子弱,不爱喝药。 煊玥对他,真的是很了解。 一条也没有错。 回声很安静,并不是因为他不会说话。 我只是这么觉得。 安静的像清晨的朝雾。 就像消失不见的煊玥...... 大哥对回声有着一份痴迷,来自于对于煊玥的痴迷。 就像我对回声一样。 喜欢,但不爱。 回声,很坚强,坚强的让人心疼。 他嘤嘤抱着大哥哭泣的背影,让人揉碎了心,却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大哥在回声的房里呆了一夜。 我在他们的房外守了一夜。 天亮时,大哥出来了,带着一分的疲倦,九分的忧伤。 他对我说,他对不起他。 对不起? 是回声还是煊玥,或是两个都是? 对不起的是现在的人,还是过往回忆中的故人? 回声走了,在大哥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会走。 他知道了,知道昨晚的是大哥,不是他想念的人。 回声走的决然,纤弱的背影带着一丝决绝,像是走了就不再回来。 大哥的手紧紧握着。 回声真的是像极了煊玥,太像了,像的说不出他们那里不像。 回声回来了。 在竹林深处的小屋外,我再一次的见到了他。 他的师傅躺在床上。 江湖上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酒鹤道人残了,一身的功夫被人化去不说,脚筋也被人挑断了,这辈子怕是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回声坐在火炉前,对着点点的火苗发呆,脚边是配好的药。 一样白色的衣服,一样纤弱的身形。 只是眉目间的神情更淡了,像是一滴墨滴在一缸清水里,淡得看不清,淡得和清水无异。 我站在他的面前站了很久很久,站得腿有些麻。 周围很静,静得只能听到我的心跳,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他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我,看了很久。 我唤他,回声。 他略微点了点头,指了指一旁的竹凳,看着我坐下,眼帘再一次的垂下,没有抬起。 火炉上的煎药壶升起一股股的白烟,想是药已经好了。 回声动也不动,只是怔怔地注视白烟,目光悠远绵长,看着远处看不到的地方,穿过白烟,穿过竹林,停在到不了的远方。 回声。 我走到他的背后,他无知无觉。 伸出手,环住他的肩膀。 冷,那是我唯一的感觉。 单薄的肩膀,冷得像冬天的寒风。 回声,到底还是走了。 就像三年前消失不见的煊玥,不见了。 就如清晨的第一缕朝雾。 轻柔地消散在和暖的阳光里。第九章 静静地坐了很久很久,坐到自然回神。 动了动,却发现自己似乎被什么人给禁锢住了,慌忙转身。 舞若幽笑吟吟地看着我,手指轻轻点了点我的鼻尖:"终于回神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 他只是笑,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指了指我的身后,继续笑。 火炉上的药扑出来了。 皱了皱眉,随手把药倒了。不是我不在意药,而是因为师傅他不会想要喝的。因为我和他都知道,有些伤永远都医不好。 我不再叫师傅老头子了,在那件事情之后,再也不叫他老头子,因为他真的已经老了,老的都快认不出我了。 时光像是回到了八年前,只有我和师傅在一起的日子里。他变着法子逗我玩,而我永远是那么一个表情,不哭不笑,像一尊石像。 现在师傅残了,无论我做什么,他永远都闭着眼,不闻不看。 我知道师傅在等,他在等待时间的流逝,等到属于他的时间流光了,他就会离开我。 师傅。 掌中的手像极了山下路口那颗老松树,粗糙的让人心酸。 他是不想活了。 因为他觉得累了我一次,不能再累我一辈子。 师傅,慢慢摩挲他的手,在掌心写下了那两个字。师傅。 舞若幽陪我一个月。 我没理他,他说要留下,我就让他留下。 一个月里,大部分的活他都揽下了。有时闲下来,他会告诉我些他和商煊玥小时候的事情。不过那都与我无关。 一切都与我无关。 师傅睡着了。 自从他受伤之后,他就没怎么睁开过眼睛,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 我知道。 当他的眉皱着的时候,就是他睡着的时候。 他总是在睡梦里深深地自责,喃喃说着对不起我的梦话。 我听不见,可是我看得见,我看得见他的自责,他的悔恨,自责他的无能,悔恨他没能保护我。 我不怪师傅。那是我自愿的。 一直没有告诉师傅,在我心里,除了那个人,师傅就是我最亲的人。 我失去了一个最亲的人,不想再失去另一个。 所以我答应了那个无理的要求,当一群人压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后悔。有的只有遗憾。遗憾的事,我怕是不能再见心中的那个人了。 我不允许这么一个自己站在那个人的身旁,脏了他的身。 一个月后,舞若幽带着我离开。 不为别的,只因为师傅去世了。 我一把火烧了竹屋,连带着师傅的遗体,一起给烧了。 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我把对师傅的回忆一点一点地抽空。 心里刀绞一样的痛,痛地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了那里。我却哭不出来,任凭大火一点一点蚕食掉和师傅生活了八年的竹屋,一滴泪也没有,像是所有的泪都被火灼干了。 舞若幽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回声,走吧。 我点头,又摇头。 我想走,真的想走,可是我又能走到哪里去。和师傅在一起的竹屋被我烧掉了,和他在一起的屋子都被商煊玥给烧掉了。我所有的家都被火烧掉了。我还能去哪里? 舞若幽带着我回到了浅缘山庄。 秦阳迎出门,看见舞若幽身旁的我,欢呼了一声,直直向我扑来。我被他撞的推了好几步。他抱住我左看右看了好一阵子,眼眶忽然就红了。我愣愣地看着泪珠从他的眼里簌簌地落下来。人,回来就好,只要人回来了就好了。秦阳抱着我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人,是回来了。只是不知道心,被我遗失在了哪里。 秦阳拖着我,从进门起不曾放开过。惹得办完事回来的秦殇剜了我好几眼,红彤彤的妒火烧得很旺。 老觉得奇怪,安静的秦阳喜穿红衣,而吵闹的秦殇却爱穿白衣。 秦阳不理会秦殇的火气,拉着他给我把脉。着急的样子让我想笑。明明他的脸色比我还不好。诊了老半天,秦殇看着我的眼神越来越古怪,像是在生气又像是在怜悯。 隔了很久,他放开我的手,叹了口气,对我说,你歇歇吧。 傍晚,舞若幽端着一大碗药来看我,臂弯上搁了件厚厚的锦衣。 我吓了一大跳,天气才刚刚入秋,那需要什么锦衣,还有那黑漆漆的药,看着就寒心。 我摇头再摇头。 终于相信双生子之间会有联系的说法。 舞若幽和商煊玥,双生的兄弟。除了脸像,有时手段都用得一模一样。不喝药我就硬灌,不肯加衣,那就我帮你加上。 小时候吃了太多的药,对那些零零碎碎的草药或多或少有了些免疫力。 无论秦殇怎么给我吃大补药,我还是瘦了下去。一圈一圈,瘦到能看见皮肤下面的血管,瘦到衣带缠了又缠才能系紧,瘦到终于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身体的事,本人是最了解的,更何况我懂些医。我知道自己身子弱,可我也知道,那么些药下去,就是痨什子也能补起来。 我问秦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我,摇头,起身离开。 一旁的秦阳,摸了摸我的脸,笑着对我说,回声,你太瘦了。端过一碗粥,看着我把他喝下去,又帮我擦了擦嘴。漂亮的眼睛闪过一丝水光,他努力地眨了眨,回声阿,心病还是心药医得好,你说呢? 舞若幽苍白了脸,看着我久久不说话,微微颤抖的身子,透露出他的心事,耳朵上蓝色的宝石闪着微光。 回声,我带你离开吧,我带你去找他。 第十章 相见不如怀念 舞若幽苍白了脸,看着我久久不说话,微微颤抖的身子,透露出他的心事,耳朵上蓝色的宝石闪着微光。 回声,我带你离开吧,我带你去找他。 他真的带着我去找他了。 带着走过他曾经走过的地方,带着我回忆那些我不知道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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