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除了龙煌之外，他还是一个绝不能亵渎的『帝王』。
那个绝对而崇高的存在。
冰冷地注视著赵麒痛苦挣扎的模样，被怒气激昏头的龙煌，真的就要扼断赵麒的颈子了。
「住手，煌！」
温暖而坚定的声音，总是像要救赎他似地出现。
是柳轩。
拍开龙煌的手，柳轩迅速地将昏过去的赵麒压在怀里。
「放他走吧！」
龙煌用力地喘著气，眼中仍带著仍未消散的戾气。
「他是我的！」
「你这样子跟岳磊又有什麽两样呢？被人折断羽翼的痛苦，你不是最清楚的吗？」柳轩静静地说著。
龙煌无助地望著他，眼泪就这麽扑簌簌地落下。
「是吗.........」
「没想到我龙煌也有这麽狼狈的时候啊.........」
不再多说，或许也只是因为无话可说。
龙煌转过身毫不留恋地离去了。
这是他最後的骄傲。隔天早朝，龙帝恩准了右相的丧期，还特别为韩朔修墓，让赵麒在京城近郊守陵三年。
即使後世史书都对此事避而不谈，但是淹没在经史典籍中的真挚情感，却永远也不会消逝。
今年的冬天，大雪整整下了比往年多上一个月，彷佛春天已经遗忘了人间一般。
大地，只剩下了冰封的悲哀。
已经不再下雪了，为什麽......还是这麽冷呢？
早朝过後，龙煌静静听著夜影絮絮叨叨地说凌玉的妻子又生了一个儿子、武状元冷沕阳好像跟兵部侍郎蓝祯夹缠不清之类的宫中逸闻。
这时，守门的太监进来对夜影说了几句话。
「主子，吏部侍郎韩阙在殿外求见。」
龙煌抬起了眼，淡淡地点头。
「宣。」
领韩阙进殿之後，夜影就非常识趣地退下，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叩见皇上。」
「免礼。」
龙煌心不在焉地望著窗外，而韩阙也只是淡著一双美目，幽幽地瞅著他。
「西方边塞传来消息，说是因岳磊被杀而引起的零星叛变已经顺利弭平，而皇上下令捉拿的西岳馀孽，也已经尽数就擒。」
龙煌低下了眼帘，冷冷地说：
「朕下的命令不是『捉拿』，而是『诛杀』，你们是想抗旨吗？」
「微臣不敢。」韩阙不动声色地说著。
龙煌面无表情地说：
「你有什麽好不敢的？杨褆若是有什麽不满想说，就叫他尽管来见朕便是，你又何必替他背上黑锅？」
韩阙低著头，默然无言。
龙煌说的一点也不错，杨褆对於龙帝此次平定岳磊之乱的决策，心中有极大的不满，与其要杨褆完成各种刁难的任务，其实杨褆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毫无意义的屠杀。
从龙煌坑杀三千降卒的时候，杨褆就已经出言顶撞了，现下要杀尽西岳众人，更是让他忍无可忍，在他的想法理，昏君要比暴君好上许多，若是龙煌真的成为他心目中的暴君，杨褆他是绝对不可能继续在朝中任官，而杨褆一走，也难保与他相交甚笃的裴洛不会随之而去，同时失去两大人才，这对圣麒王朝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皇上.........」
韩阙低抑地呼唤著，那充满感情的声音让龙煌微微一震。
此时，他所见到的并不是一个嗜血好杀的残酷暴君，而只是一个伤痕累累不知如何自处的脆弱男人啊！
「微臣明白皇上心中的苦，但是皇上不应该忘记，自己除了是个『人』之外，还是一个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皇帝』啊！」
「从皇上成为帝王之後，就必须自称为『朕』，也无人能直呼其名讳，众人之所以时时刻刻称皇上为皇上，更是因为皇上时时刻刻都是皇上啊！」
「皇上心中有再多的恨，杀了岳磊也就够了，坑了三千降卒更是够了，西岳中加上老弱妇孺将近一万五千人，皇上，您曾经上过战场，应该明白人命是多麽可贵，也是多麽地脆弱，您不正是为了保护这些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才站上皇帝之位的吗？」
龙煌沈默了半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皇帝是没有名字的。」
「我很讨厌朕这个字......到底谁才够看见真正的『我』呢？」
「坐在那无人能及的龙座之上，就算只是个木偶，大家也会盲目地膜拜，我深深地明白这一点，却也不断地逃避著这个事实，我一直追逐著不属於我的东西，最後却连原本在我掌中的......都不知不觉地失去了。」
龙煌转过头，专注地凝视著韩阙。
「我曾经深深伤害了你......是吧，韩阙？」
韩阙浑身一颤，几乎快说不出话来。
「不，皇上......」
为什麽？
为什麽早在新婚之夜就已经死绝的心，又再度疯狂地悸动了起来？
他已经立誓要好好爱惜他那温婉娴熟的小妻子，满足於平常人的平常幸福就好，绝对不再让自己受伤了，不是吗？
可就算已经下定决心遗忘，那已成死灰的心，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为他而炽烈燃烧啊！
龙煌缓缓地站起身，露出了一抹美丽却也绝望的笑容。
「朕累了......」
「朕已经不想再当一个『人』了。」
「从此以後，朕就只是圣麒王朝的龙帝，再也不是龙煌了。」
韩阙咬住了下唇，却还是忍不住泪湿衣襟。
为什麽......
为什麽自己不是那个可以救他的人呢？
为什麽自己还是没有办法拯救他於如此绝望的孤独呢？
「你为什麽要哭呢，韩阙.........」
「朕已经决定要为王朝奉献上一生，成为名符其实的『皇帝』了啊！」
韩阙很明白，在他平静的眼中，是那深邃的、再也无法融化的绝望。
他所扼杀的...并不仅只有龙煌这个名字与身份，而是连属於人类的所有情感与希望都完全舍弃啊！
韩阙低下头，再也无法直视著他。
「那麽，韩阙唯一的奢求，就是请皇上让韩阙永远陪在皇上身边。」
他浑身颤抖著，无法克制的眼泪濡湿了膝前光滑的石板。
却还是无法停住。
龙煌微微一笑，沈静且充满威严地说：
「传令下去，赦免所有西岳遗族的死罪，并对坑杀降卒的家人从优抚恤，对於西岳反叛诸将，加以招抚，收为己用。」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阙长跪扣首，哽咽的声音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
结束了。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圣麒王朝开龙三年春，龙帝大赦天下，免除西岳众人之罪，此举让军民百姓称颂不已，西方边塞更加稳固，史书中亦言：
『此乃圣君也。』
同月，龙帝不顾众臣反对封韩阙为王朝左相，让悬滞已久的左相之位，终於得以正名。
至此，圣麒王朝又迈向了另一个崭新的境界。
〖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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