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或许光是岳磊的存在，就足够让龙煌感到不安。
「当啷！」一声，剑已落地。
龙煌无意识地流著眼泪，忽觉胸口一绞，呕出了一口鲜血。
柳轩迅雷不及掩耳地上前接住了龙煌。
见他痛苦地咳了几声，吐出的血迅速地染红了两人的衣襟。
此时已经分不出他身上的血是自己的，还是岳磊的。
柳轩无言地望著已成尸体的岳磊，沈沈一叹。
这就你要的结果吗.........岳磊..................
龙煌流著眼泪，气若游丝地说：
「带我去见他............」
来到右相府，也是一片愁云惨雾。
龙煌嘴里含著柳轩硬逼他吃下的药丸，死白的脸色总算有些好转。
望著床上那两个昏迷的人，龙煌的视线不禁停留在他们紧紧交缠的手指上。
「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是紧紧相拥的，好不容易分开他们，可是却怎麽也无法让他们放手，所以就让他们这样子养伤了。」
柳轩静静地说著。
龙煌坐在床沿，直望著他们两人的手出神。
「你想把他带走吗？韩朔？」龙煌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说，「你想要把他从我身边带走吗？」
他紧紧地握住了赵麒的另外一只手，声如断冰切雪地说著。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他是我的！我绝不会放手！」
哭喊著，龙煌差点激动地厥了过去。
柳轩无言地抱住了他，承接著他心痛无比的眼泪。
「煌，冷静一点。」
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柳轩轻吻著他的发顶。
「你怒急攻心，牵动了旧伤，积郁蓄愤如何能不成疾？」
「刚才...不是你第一次吐血吧！」
龙煌叹了一口气，却依然无法止住源於内心的冰冷。
「夜影还真多嘴。」
「我已经止住了血，剩下来的，就要看他们的运气了。」
龙煌闭上了眼，却依然无法压抑胸口的绞痛。
北伐时所引起的不安与恐惧，这次又被一口气地掀了出来，让龙煌几乎无法承受。
他又要失去了吗？
明明才相属那麽短暂的时间啊.........
是天罚吧！
所以才让他不断地失去.........
国不可一日无君。
因为这句话，龙煌最後还是回到宫中处理国事，只留下柳轩守在赵麒床边。
但是该来的还是会来。
在龙煌的心情极差的时候，皇后高晴求见。
龙煌已经没有心思去猜测高晴的来意，也或许是他自己下意识的逃避而已。
高晴此时缓缓挺著微凸的小腹雍雅地走来。
那凝视他的眼神，让龙煌的心不由得一凛。
「臣妾拜见皇上。」
「平身。」龙煌不动声色地赐座，仔细端详著高晴的神情。
高晴从容地敛容坐下，高贵的云髻嫋娜，没有一丝失态。
「臣妾自小就一身反骨，所以从未对成亲有任何的遐想，自愿嫁进宫中，也有几分赌气的意思在。」〖自〗
「臣妾从未想过要得到皇上的宠爱与真心，但却没想过事实竟是如此。」
猛然精光闪过，高晴的眼中充满了洞悉後的了然。
「你想说些什麽？」
龙煌冷冷地反问，隐约用君王的气势威吓著。
「宫中向来都有传言，说皇上与几位大臣过从甚密，不过就算皇上性喜龙阳，旁人自然也不敢多说些什麽，但是......皇上，男人与男人之间，是绝对不可以认真的啊！」
高晴不卑不亢地说出以下犯上的话，让龙煌的脸色微微一白。
「朕已经有了皇子，这还不够吗？」
为什麽还要逼他？
为什麽非要让他退无可退呢？
高晴冷漠地说：
「不够。」
「权贵可以畜养脔童充作狎乐，但绝不能用上真心，男人爱上男人，自古以来就是笑话一则而已。」
「住口！」龙煌大吼，「不要以为你怀有身孕朕就会投鼠忌器，後宫里多的是可以生育的女人！」
高晴蓦地软化下来，露出了忧伤之色。
「皇上......您...爱著赵麒吗？」
胸口彷佛是被淘空了一般，龙煌已经疲於伪装了。
「你到底想说什麽？」
高晴缓缓地走近那个身心俱疲的男人，那双盈盈的水眸中，荡漾著无限温暖的柔情。
她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他消瘦的脸庞。
「皇上...您一定很难过吧.........」
刹那间，龙煌深沈的眼中出现了一丝动摇。
「真可怜哪.........」
并不是那种廉价的同情，而是一种感同身受的怜惜与心疼。
只是这小小的温柔与谅解，就几乎要让龙煌脆弱地落下泪来。
握住了那放在颊边的纤纤柔荑，龙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高晴微微一笑，体贴地将他拉到床边。
「来，把一切都告诉我吧！然後，我会一直陪著你，直到你睡著.........」
倾听著高晴腹中婴儿的微弱心跳，龙煌忽然觉得很安心......很平静。
静静地，他说出了他与赵麒的纠葛，以及那无法言喻的痛苦。
龙煌闭上了眼睛，不禁想到。
这种无条件包容自己的温暖以及安全，应该就是母亲的感觉吧！
从未有过真正的母爱，所以龙煌更是无法舍弃这种安稳舒适的感觉。
就算这不是像对赵麒的激烈情感，也不像对韩阙的深切怜惜，但是高晴对龙煌而言，还是非常重要的。
若说柳轩是『父亲』，那高晴就是『母亲』了。
高晴静静地听著龙煌说著，一手抚摸著肚子，另一手则是轻拍龙煌的背脊。
她不得不庆幸自己没有真正爱上这个像孩子一样不安的男人。
即使他的温柔带著距离，即使他的脆弱带著毁灭，自己还是想要一直包容他、拥抱他。
因为，他实在是太寂寞了啊！
就算心中那无解的深情已然无所寄托，高晴依然无法漠视这双倔强又孤独的眸子啊！
望著龙煌渐渐沈睡的面容，高晴悄悄地落下了一滴泪珠。
为了哀悼她那尚未开始就已经夭折的初恋。
睡吧...我的爱.........
就算你的梦中没有我，还是真心祝福你得到幸福......
冬天，就快要过去了啊！
所以，不要再哭泣了。
美丽的春天将会抚平你所有的伤痛啊......
低声地唱著家乡的歌谣，高晴不由自主地泪如雨下。
请不要再哭泣了，我永远的爱.........
之十六：诀别（下）
雪，已经停了。
生满炉火的室内，却温暖的有如春天一般，在弥漫著淡淡药香的空气中，赵麒缓缓地动了动眼睫。
在尚未睁开眼之前，他的泪却已经先流下了。
「赵麒.........」柳轩轻声唤著，体贴地递上了一杯热水。
让水润过喉之後，赵麒才缓缓地说道：
「韩朔呢.........」
柳轩沈默不语，不知道该说实话，还是假话。
赵麒慢慢闭上了眼，晶莹的泪珠又再度无声滑落。
「他舍命护了我啊.........」
柳轩叹了口气，「你别多说了，先把伤养好再说吧！」
赵麒摇摇头，静静地说著。
「其实，我并不恨岳磊，相反的，我很可怜他，他一直都是那麽绝望地爱著龙煌啊.........」
「他说他要杀了我，在右相府里如入无人之境地砍杀著，其实......在那一瞬间我是真的想死的。」
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他与岳磊也只是无法看破的可怜人而已。
「是韩朔救了我。」
「他说......他要我活著。」
接下来的情景赵麒是再也说不下去了，眼前彷佛永远也摆脱不了那一片血海似的。
那是名为爱的枷锁。
「那一瞬间，我才发现......我爱他............」
龙煌在他心中或许是最重要的人，但是韩朔却是那个，可以陪他走过一生一世的伴侣啊！
柳轩知道赵麒是说真的，因为他的眼睛里已经再也看不见对龙煌的迷恋了。
「让他...躺在我的怀中吧！」赵麒清淡地说著。
「可是你的伤.........」
「就算他要死，也得死在我的怀里。」
明白了赵麒的坚决，柳轩默默地把依旧在昏迷中的韩朔，缓缓地靠在赵麒怀中。
知道这对恋人之间没有他存在的馀地，柳轩就这麽悄悄地离开房间。
「朔儿，你真傻.........」
赵麒闭上了眼睛，冰冷的眼泪滚滚而下。
十七岁那年的初恋，是他一生中最为纯洁美丽的恋情，为什麽他会蠢到以为自己没有认真呢？
龙煌像火，总是展露著他危险又豔丽的模样诱惑著他。
韩朔是水，沈默的温柔总是无微不至地环绕在他身边。
他的脑中浮现出韩朔十三岁时的模样，那时两人童言童语地许下了誓约。
『冬雷震震下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现在想起来，自己竟然对韩朔一无所知，在这失去他的煎熬中，自己竟只能记得他那始终带著忧伤的微笑。
为什麽......
自己不是已经许诺要给他幸福了吗？
为什麽还要无端去招惹龙煌让他难过呢？
想起他留宿宫中的那天晚上，自己在天刚破晓时回到府邸，是他将自己裹进他温暖的披风中，为他端上一杯浓浓的热茶。
披风内的温度炽热，但披风外却都是湿润融化的雪水。
他，等了一整夜吧！
明知道自己不会回来，却还是痴痴地等著。
一夜无眠地等著。
自己却为了追逐那不属於自己的欲乐，而毫无感觉地践踏著他的深情。
他说龙煌被柳轩他们宠坏了，自己却还不是对韩朔予取予求，却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失去他的一天。
韩朔是男人，在生理上他无法像女人一样为他生儿育女。
在仕途上，他又不像龙煌能给他荣华富贵，失去韩家这个靠山的他，也只能放下男人的尊严依附著自己而活。
而他所能依凭来保护自己的，就只有自己对他的爱而已。
可是，他所倚靠这唯一的一面盾，就在自己与龙煌上床之後，也完完全全地破碎了。
为什麽......为什麽你会这麽傻呢？
若是他能多为自己想一点，自己就不会这般无视於他的深情与付出。
其实，最傻的，应该是自己啊！
竟然会蠢到错失自己的真爱。
到最後，韩朔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自己也......永远无法将真正的心情传达给他了。
「醒来吧......韩朔............就算是回光反照也好，求求你睁开眼睛啊！」
赵麒失声呐喊著，却连摇晃他的力气也没有，他紧紧地抱著韩朔，难过地痛哭失声。
「朔儿...我最爱的朔儿.........」
他不顾自己已经渗出血水的伤口，紧紧地拥抱著他。
曾经上过战场的他，非常明白那毫无生气的死灰，代表的是什麽意思。
「不要丢下我......求求你............」
窗外的雪又再度缓缓落下，无声无息地掩盖住了赵麒的悲鸣。
韩朔终究没有清醒过来，只是在天将亮时，悄悄地在赵麒怀中断了气。
而赵麒，也在这一天晚上，流尽了这一生所有的泪。
韩朔死了。
当龙煌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完全无法形容在自己心中不断翻腾的复杂情感，究竟是什麽。
是庆幸情敌消失吗？
还是怜惜赵麒的痛苦呢？
但是龙煌隐约明白，赵麒与自己的感情，很有可能因为韩朔的死而生变。
他会恨他吗？
在自己好不容易明白心中最爱的人是谁之时，他会狠心地推开自己吗？
可是，当他见到赵麒一身丧服地上朝，请求自己给他三年的丧假时，龙煌就很清楚他的意思了。
丧期三年，是为父母服丧的重孝，韩朔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侍从，赵麒此举必定会引起渲然大波。
当时在朝廷上，自己只说了声荒唐，就故作不悦地退朝。
但是一下了朝廷，胸口那番锥心刺骨，差点又让他咳出血来。
龙煌明白，以赵麒的性子他真正想的是辞官，但是却念在彼此间的知己情谊，才没有对他弃之不顾。
原本慑於龙煌与赵麒威严的男风之说，迅速地传遍了整个朝廷，说是龙帝觊觎右相已久，但右相与韩朔早已两情相悦，龙帝才趁岳磊之乱将韩朔害死，让右相愤而辞官。
龙煌已经无心再理会这些流言，心急如焚的他，等不到子时就冲出了九霄殿，直奔右相府。
他好不容易才明白赵麒对他的重要性，他绝对无法失去他啊！
赵麒他......连见到自己都无法忍受吗？
当龙煌潜进右相府中，眼中所见的就只是一个失魂落魄的赵麒。
他披著一件厚重的大氅，楞楞地坐在窗子前，一语不发。
龙煌眼眶一阵刺痛，险些落下泪来。
「他还是把你带走了吗？」
忍不住上前紧紧地拥住他，「所以你才对我毫不留恋？」
赵麒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已经没有眼泪可流了。
「让我走吧！我已伤痕累累了，只求有一处能够独自疗伤的处所而已。」
龙煌加重了手劲，坚决地说：
「不！我绝不放手！」
「我好不容易才认清我真正的心意，怎麽可能就这样白白错失机会？」
赵麒叹了一口气，「我也是好不容易才认清我真正的心意啊.........」
只是...是在错失的时候才认清......已经太迟了啊............
「有的时候...我真恨我自己是男人，老是不负责任地拈花惹草，顺从自己原始的欲望与冲动，完全没有想过这样会多麽伤害自己所爱的人.........」
龙煌闻言，身子蓦地一僵，语气冰冷地反问：
「麒......你後悔了？」
赵麒咬住了牙，浑身因为强烈的情感而微微颤抖。
「我後悔了......」
他用力地推开了龙煌，再也无法克制地大吼：
「我早就後悔莫及了！」
「若是我早知道我会以这种方式失去他，我就绝对不会跟你夹缠不清！绝对不会让他痛苦、让他不安！我明明是那麽爱他的啊！却只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而已！」
「我怎麽能不後悔！？我恨不得挖出我的心跟他一块儿去！！」
龙煌痛楚地蹙紧眉头，努力地想安抚赵麒破碎的心。
「我也爱你啊！难道这还不够吗？」
他不是说过他爱自己的吗？
为什麽还会对韩朔念念不忘？甚至还要为他离开自己三年？
赵麒露出哭一般的笑，只是他真的什麽泪都流不出来了。
「煌，你还不懂吗？」
「我爱你，若是失去你，我可能再也无法爱别人；但是我失去了韩朔，却是连活著也感到痛楚的心死啊！」
龙煌不敢置信地望著他，「你是说......你爱韩朔...而不爱我？」
为什麽......
为什麽？
为什麽！！
耳边彷佛听见了无数疯狂的痛吼，许久之後，龙煌才知道那个宛若哀嚎的追问，竟是出自於他的口中。
「为什麽！？」
「为什麽你不爱我！？」
从来只有他不爱人，何时会有人不爱他了！？
像岳磊爱他爱到疯了，自己甚至可以刻意用各种手段来折磨他，与他肌肤相亲，却又一再地告诉他自己绝不会爱上他！
这是折磨，也是报复。
柳轩跟夜影也爱他，无论是什麽任性的要求，他们都会温柔地包容著自己，甚至为了顾虑他，而压抑著彼此之间若有似无的情愫。
韩阙爱他，爱到不顾父仇不共戴天，还痴痴地留在他的身边为他效力，就算再怎麽痛苦，也绝不背叛他。
为什麽就只有他？
就只有他真正爱上的赵麒不爱他！？
眼前彷佛又再度看见岳磊死在眼前的血海，龙煌面无表情地扼住了赵麒脆弱无防备的颈子。
「我绝不让你被他夺走！你是我的！你永远都是属於我的！！！」
说出了跟岳磊当初如出一辙的话，彷佛像是诅咒的预言。
实现了。
赵麒毫不畏惧地直视著他，死白著唇也不求饶，凝望著那清亮绝美的眸子，让龙煌的身体倏地火热了起来。
「杀了我吧！」赵麒挑衅似地说著，「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是绝对不可能属於你的！」
龙煌眯起了眼睛，「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就算我爱你，也绝不容许你如此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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