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煌顿了一顿。 「裴洛,你若不是朕身边的人,朕就算是不择手段也要杀了你。」 对龙煌而言,只要纳入自己的『领域』,就会赋予绝对的信任,若是在『领域』之外,恐怕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裴洛噗哧一笑,「这真是臣听过最真诚的恭维了。」 「所以一开始朕就知道,你一定跟朕合的来。」 两双诡谲的眼眸对视,同时轻笑。 「要是杨褆那个书呆听了,大概会直摇头吧!」 听见龙煌对杨褆的评论,裴洛也忍不住莞尔。 他很明白龙煌其实非常喜欢杨褆,就像自己一样,总是会被他始终坚持崇高理想的眼睛而吸引。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就算要达成自己的理想,有时也必须用上一些肮脏的手段,他是如此,龙煌更是如此。 所以遇上像杨褆这样,无论如何都不改其志的人,他们的心中其实是向往而多於嫉妒的。 「臣一直都很喜欢皇上的直言不讳。」 「朕也一直很中意你的尖酸刻薄。」 两个男人毫无芥蒂地把酒言欢,九霄殿的灯火直至日出十分方才熄灭。 一切事物的进行都顺利得难以置信,彷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 先是慕容世家的当家重病,四子慕容翎继任掌权,并同意让出南方航运的要津供官船使用,还允诺低价为朝廷运送各种物资。 接著便是北方的纳兰家,自从凤帝兵败,主掌北方牧野陆运的纳兰之主纳兰琛便消失无踪,产业皆由其弟纳兰珣接掌,原本在龙煌平定东韩叛变,以及出兵北狄之时,纳兰家都采取观望的态度,直到开龙二年初冬,才献上骏马三百匹向朝廷示好。 与民间的各种势力结合,对王朝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但是龙煌当然不会蠢到再去培植出另一个韩林跟岳磊,官商合作,其实也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但是龙煌并不乐意让地方世族入主政治,甚至有些压抑,虽然鼓励经商却课以重税,可说是恩威并重的施政方针。 时局安定之後,各行各业都开始发展了起来,不同於凤帝时代的奢华,王朝以另一种方式兴盛了起来。
时已入冬,龙煌独自一人在御花园中赏著今年的第一场初雪。 拒绝了高晴精致的酒宴,慕容姊妹新练的乐舞,挥退了柳轩夜影,只剩下了...他一人。 今日早朝过後,连修文特地私下求见,为的...就是希望自己能为他的独生爱女指一门好亲事。 身为一国之君,自然有此等成人之美,只是连修文属意的女婿人选,竟是龙煌从未想到的韩阙。 其实也不该说从未想到,应该说他总是不敢去想、不愿去碰触,下意识地逃避著。 连修文说过他已经为这对小儿女相过亲,连家小姐芳心暗许,韩阙则是笑而不答,说是任凭皇上的旨意。 韩阙曾在那个充满栀子甜香的夜晚,哭著要自己帮他指婚,而那时候的自己也答应了。 只是不曾想过竟是这般情景、这般心思。 龙煌终於理解了一些韩阙眼睁睁见自己立后的心情。 那赵麒呢? 柳轩呢? 夜影呢? 自己终究是太任性了吧! 占去了所有的好处,拥有了名利、权力、女人、家庭,却下意识地不希望他们不要得到不是由自己所给予的幸福。 就算是女人。 就算是孩子。 也不行! 自己的心还真是丑陋啊! 要放手吗? 就算已经答应了,心中却是有千万可不愿意啊! 明明自己都沈溺在温柔乡中难以自拔,却又自私地不愿见他被其他女人所独占,就算只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也不行。 他是他的! 原来他也不比岳磊好到哪里啊! 望著缓缓落在自己掌心的霜花,龙煌的心中忽然一阵绞痛。 该放手吗? 握紧了拳头却还是无法阻止脆弱的霜花融化。 或许,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像这霜花一样吧! 只能在降临的那一瞬间有过那沁入心髓中的美,之後,就什麽都不剩了。 没有众人祝福的开始,也没有见於世俗的过程,更没有感情结晶的孩子,男人与男人之间,到最後恐怕就真的只剩下做爱那高潮的一瞬间吧! 其馀的,什麽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只见夜影慌慌张张地向他奔来。 「主子...主子!」 龙煌定了定神,「怎麽回事?」 他并不是因为疲於赶路所以喘息不止,而是因为那难以克制的...惊讶。 「皇后方才身体不适晕了过去。」 龙煌微微一震,「御医怎麽说?」 夜影蓦地屈膝长跪,众人齐声高喊: 「恭贺皇上!皇后有喜,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煌秉著呼希望著跪成一片的众人,乱成一团的心是无法言传的百感交杂。 这会是天意吗? 不,应该说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啊! 「呵呵......」龙煌闭上了眼,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天佑我圣麒王朝啊!」 只有夜影明白,那决不是龙煌喜极之时的笑声。 难道......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吗? 隔天,这个喜讯已经传遍了整个宫里宫外,闻者无一不欢欣鼓舞。 早朝之上,龙煌亲自宣布这个喜讯。 也同时下了一道圣旨,让吏部尚书之女连静慈嫁予吏部侍郎韩阙为妻,订於一月之後在年前完婚。 之十四:决裂
初雪纷飞,宁静而安详,彷佛要掩盖这世界无数的污秽一般。 雪,静静地飘落。 赵麒披著厚重的大氅,坐在突出池子的水榭里,面无表情地赏著面无表情的雪。 「这场初雪下得真久啊!」从昨天傍晚一直下到现在午夜时分,想来今年的冬天会比平日还冷啊! 韩朔递给了他一杯温热的高梁,清澈的酒却映不出两人混乱的心。 「你的身子不好,就别在外头吹风了吧!」 经过了几次非人的催折,赵麒的身体变的羸弱许多,前些日子变天,就惹的他咳了整晚,急的韩朔连觉也不敢睡。 赵麒没说话,静静地喝完了酒,就靠进韩朔的怀中,像是连坐著也难以支持似的。 微微敛上的眼睫让赵麒的脸更加的白晰,衬著水光雪色清丽不可方物。 韩朔心痛地拥紧了他。 「爱上了你,就好像是爱上了心痛一般。」 赵麒还是无言,只是悄悄地朝他偎了一偎。 心中的思绪回到了今日柳轩来时的情景。
「我的伤早就好了,你就不必成天尽往我这儿跑了。」 柳轩温煦一笑,「我来这里的原因,你还不知道吗?」 「你们这两个臭脾气,就不能有个人先低头吗?」 轻巧地按摩著赵麒的左腿,柳轩语重心长地说著。 「他最近心里也很苦,你就原谅他吧!」 赵麒沈默了半晌,缓缓地说: 「这样也好,这样我也用不著在意他大婚,也用不著在意他跟其他男人女人之间的纠葛。」 柳轩抬眼,深深地凝视著他。 「你在意他跟其他人在一起?」 赵麒长声一叹,闭上眼睛。 「他很多情,我也是,所以...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们两人都有各自的牵挂,所以就算羁绊再深,也始终无法跨出那最後决定性的一步。 「你们都很聪明,或许就是太聪明了.........」柳轩温柔地望著他,「因为没有结果就放弃,这样子真的好吗?」 「这样子对韩朔又公平吗?」 赵麒自嘲地笑著,「我没有那麽坚强,能够痴痴地守在他的身边,自己却什麽都没有.........这点我就很佩服韩阙了...............」 「感情本来就没有所谓的公平与否啊!」 他爱龙煌,韩朔爱他。 都只是没有结果的思念而已。 可是...却又无法放弃啊! 「拨去理智的躯壳,我也只是一个充满独占欲的男人而已啊!」 柳轩淡淡一笑,「每个人都有独占欲啊!」 「若没有这条线,我是绝不会让龙煌立后,也绝不会让他跟其他人牵扯不清的!」赵麒的眼神一瞬间冰冷了起来。 「不论是韩阙、岳磊...甚至是你,都不可以!」 「真正的我,是比岳磊还要可怕的男人啊!」 柳轩微微一惊,从没想过赵麒的心中竟有如此激烈的感情。 「煌他需要你,比起任何人,他最需要的还是你啊!」 赵麒苦涩地笑著,「那又如何?我已经把所有我能给的东西都给他了,这样子还不够吗?真要我趴在他的脚边求他不要『宠幸』别人吗!?」 「宠幸!?」赵麒冷冷地笑著。 「当希望爱人的回应变成了『宠幸』这两个字的时候,是没有一段真正的感情能够持续下去的。」 柳轩叹了一声,「不只煌需要你,你也很需要他,不是吗?」 赵麒听了,顿时说不出话来。 「明明早已经爱的那麽深,却又因为胆怯而不去付诸实现的话,你真的能够忍受吗?」 「这样子的你只会让自己不幸,又怎麽能给韩朔幸福呢?」 「我不知道,我已经什麽都不知道了............」 用力眨了眨眼,赵麒轻轻地问著。 「韩朔,现在的你,幸福吗?」 韩朔闻言,不禁一阵战栗。 「幸福?......我从没想过这些.........」 「我想,能让你一直这麽靠在怀中,我就已经很幸福了吧!」 赵麒没有张开眼睛,不断颤动的眼帘,悄悄落下了泪珠。 柳轩在离开之前,曾经认真地问过他: 『赵麒,这样子永远压抑著自己的感情,你难道不寂寞吗?』 无法碰触,无法接近,无法独占,无法相属。 这样子的爱情真的是爱吗? 『爱上了龙煌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上了寂寞啊!』 就像韩朔一样,自己也只是一个无法得其所爱的可怜男人而已。 差别只是,韩朔决定抓住,而自己却选择了放弃。 如此而已。 赵麒紧紧地揪著韩朔的衣襟,轻轻地说著。 「我一定会让你幸福,朔。」 韩朔露出了像是哭泣般的笑容,用力地抱紧了怀中彷佛更加脆弱的人儿。 「嗯!我也会努力让你幸福的。」 在不知不觉当中,无声飘落的雪就像来时一般,悄悄地停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已经停了。 无声地、悄悄地。 就像是死去一般地......停了。 渺渺箫韵催人愁,只因相思绵绵无尽处。 风雪初霁,九霄殿前的沈亭静静地伫立一抹茕茕独立的身影。 桌前精致的酒菜早已冰冷,但是凭栏远望的人儿依然无动於衷。 「桂櫂兮兰枻,斲冰兮积雪。 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 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 缎紫的披风绣著繁复精巧的金线,边缘还滚上一层厚厚的貂皮,雪白的毛色衬著龙煌的脸庞更形剔透了起来。 整个春夏几乎都在床上度过,让龙煌原本精壮的蜜色肌肤,渐渐变的白晰,颇有几分病弱怜人的美貌。 蓦地伸手扯去了束发的玉带,浓密的黑发像夜般扑天盖地似的迎风飞扬。 龙煌迎著朔风,让冷冽的雪侵蚀著他的脸,也侵蚀他的心。 今夜的他,不想要一个人。 身为一国之君,其实并没有太多閒暇的时间,连独处的片刻都难如登天。 可是,现在的龙煌不想独处,也无法独处。 现在的他,脆弱地只想抓住另一个人的温柔。 无论是谁都好,男人女人都行。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後来。」 听见了那个既是熟悉,却又遥不可及的声音,龙煌并没有显现出一点点动摇,除了背对来人的唇,悄悄地被牙齿咬成了苍白。 「你来做什麽?」 赵麒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 「我来见你。」 不再是疏离的君臣之份,而是非常单纯的『两个人』。 完全对等的两个人。 龙煌知道了。 这是赵麒第一次主动私下来找他,也是第一次他这麽晚还留在宫中。 第一次抛开了莫须有的界线,坦率坚定地凝视著他。 那一瞬间,龙煌几乎要冲动地掉下泪来。 他从不知道自己的胸口竟然能激起如此疯狂的感情。 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这几个月来...不,是从见到赵麒的这几年来,他的心等得有多痛,他的相思刻得有多深,他的孤独忍得...有多伤。 「今天是韩阙的婚期。」 他赐了五箱金子,三箱御用锦缎,充作贺礼。 一切如常。 赵麒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将手中的托盘放下,为两人斟了酒。 「今晚,我是来陪你喝酒的。」 龙煌缓缓地回头,逆风的长发几乎遮住了两人胶著的视线。 良久,龙煌才轻轻一笑。 「是啊!是该喝酒。」 坐下,将杯中物一仰而尽。 入口沁寒,落到腹中却有如火烧,让原本有些萎靡的心情顿时一振。 龙煌大笑,直赞: 「好酒!果然是好酒!」 赵麒也跟著喝了一杯。 「这是北方纳兰家私藏的顶级美酒,名曰『冰酿』,我刚看窖里有著几瓶,所以就顺手牵来了。」 两人就这麽天南地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著。 彷佛回到了龙煌还不是皇帝时的少年时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立下了惊世骇俗之志,结下一生未解的情谊。 赵麒笑著饮下那宛若会灼伤脏腑的烈酒,心中痛楚地咀嚼著那一句有如诅咒的话。 『在爱上龙煌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上了寂寞啊!』 深深地凝视著他,赵麒不禁怀疑他当初怎麽可能以为,自己压抑的住对龙煌的情感呢? 就像是低温燃烧的激情,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已经蔓延了全身,无药可救了。 龙煌带著三分醉意,忽然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麒,今日千载难逢,酒遇知己更是人生一大乐事,不如...不如就让我舞剑作歌,以助雅兴如何啊?」 赵麒微微一笑,「甚好甚好!咱们好久没这麽疯过了。」 龙煌踉跄了几步,提著剑站起身来。 微醺的凤眼散发著诱人的水光,明明舞剑是非常肃杀刚硬的事情,可龙煌的神情却不由自主地带著一抹眩惑人心的妖野。 俐落的起手式,即使是不经意却依然带著一股劲风。 银锐的剑尖流转,映著雪辉月光撩乱地彷佛大雪纷飞。 刚开始先是徐缓的流线,渐渐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就在此时穿云裂帛似的歌咏迸出: 『丈夫处事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 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 随著剑尖扬舞的美丽黑发,从举止有度渐渐变的狂乱。 『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 那是三国名将周瑜在群英会时所唱的短歌,虽然这只是乡野小说的穿凿附会,但是这平易浅白的歌词,的确说出了许多英雄的壮志。 歌声在至高处澎湃而止,灵动的剑尖分毫不差地直指赵麒微微仰起的颈子。 仅只有瞬间,龙煌眼中的醉意全消,朦胧的凤眼凌厉地瞪视著他。 寒风吹过,天空又开始飘起雪来。 却,没有人动。 谁也没有。 「不怕我杀了你?」 龙煌冷冷地问。 赵麒只是一笑,「你真的醉了。」 「今晚,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赵麒抬起眼,毫不畏惧地直视著他。 「我知道。」 「或许,我永远也不让你回去了。」 赵麒缓缓放下酒杯,挑衅地冷冷一笑。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分不清楚是谁先开始的,直到碰触到对方的刹那,他们才了解,他们已经饥渴了多久。 第一次是疯狂的互相需索。 第二次是难以压抑的燃烧。 第三次是性灵相契的结合。 直到曙光乍现。
天尚未发白,赵麒就叫醒了值更的夜影。 「为什麽这麽赶著回去?」 连主子都还在被窝里睡著呢!要是醒来不见赵麒,恐怕又要发好一阵子的脾气了。 赵麒笑了笑,「家里还有人在等我。」 夜影闻言,呆了一瞬。 「赵麒,你不是喜欢主子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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