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东一直望著小完的离开方向，脸上神情迷惘并且带著淡淡哀愁，锦瞬间便明白原因。 以前对他了解不深又先入为主，总以为他虚伪做作，这时才体悟他的敏感善良，否则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怎能令他挂心至此。 锦转念再想，连毫无关系的小完他都这般关爱，那麽相处一阵子後，对小广应该也会上心，到时留他下来也不是不可能，最差也不会再和自己形同陌路了吧! 想到这里原本已经绝望的前景好像又燃起一丝光明，锦一直沈郁的心情终於轻松起来。 拍拍东的肩膀，锦相慰道:「白鸟家多年来对这个孩子不闻不问，想是没打算要了，你也别想太多。再说我也不认为白鸟家给小完的能比你多，难道你自己反而没信心?」 「那倒不是，」东轻声一笑，接著望向天际:「只是…我终究有离开他的一天…」 锦眉头一皱，不悦道:「才刚出院，又胡说什麽!」 55 锦眉头一皱，不悦道:「才刚出院，又胡说什麽!」 东却浑不在意，幽声说道:「就像这次意外，如果我站得离爆炸点再近些或许就死了，那麽小完该怎麽办? 我就算待他再好也只是一个人，怎麽比得上一整个家族做他後盾。」 虽然只是假设，但这番话也听得锦背脊生凉。说来令人难以相信，但光想到东可能死去，锦心中感受到的冲击和痛苦，竟比铃香去世时更甚。 「我绝不会再让你有事的。」锦一句话竟就这麽脱口而出。 东闻言怔了一下，而後看向锦，眼中难掩讶异。 锦这才察觉自己说了什麽，但他心意如此便也不觉突兀，自然大方的说道:「”大难不死，必有後福”。你这次不就是吗? 逃过这一刼，马上有人供养你们这对穷酸父子，这辈子再也不愁吃穿。」 东只当锦在开玩笑，也不在意，接下话去:「金本满太郎是穷，不过东山纪之却有些身家。」 东倒是没有开玩笑，虽然早把三合会的股份还给锦，但他毕竟是专业白领，不但薪水高、案子结束後有分红，年终、大节日还有奖金，再加上他全付精力都放在工作上，花费并不多，所以几年下来也攒积不少。 「那就更加证明你幸运了，这会儿不但有供养的人，连身家也找回来了。」锦竟然耍起嘴皮子。 东不由失笑，被锦这麽一闹，心情还当真舒畅了些，反正这事暂时也不急，东便丢了开去。 一阵骤风吹过，察觉到东缩了下身体，再见他脸色苍白疲惫，自然而然便脱了自己外套披在他肩上。 东看了锦一眼，转过头去没有做声。 锦丝毫不觉自己这番做为有何不妥，倾过身子半扶著东，说道:「快回房吧! 别才回来就著了凉，那我肯定被医生骂死。」 「我自己能走。」东略微挣动了下，想推开锦。 锦才不让，反而将手顺势环上东的腰:「我知道你能走，不过总得显点主人的诚意。」 知道再多说也没用，东无奈的摇摇头只得随锦去了。 锦织家是旧式的日式住宅，为了不让东有寄人篱下的感觉，锦特别隔出一座半独立的小院子给他父子，知道东会料理，连厨房都让人连夜赶工做好。 不过锦现在也没心情展示这些，他才把东带进屋里，便发觉他额上已经冒出冷汗，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也愈来愈沈。 「不舒服吗?」锦担心问道。 「我要躺一下。」东闭闭眼睛才稳住步履，大伤初愈的身体还是太虚弱。 锦连忙将他扶到房间，替他脱去鞋子，扶他躺下，拉过被子严严实实的盖好，再将他额上虚汗揩去。 「谢谢。」东半闭著眼睛，已经没有精神应对。 「别说话，赶快休息了。」锦摸摸东的额头，见没有异状才舒了口气。 虽然医生说过东受伤不轻得休养好一阵子，但锦没料到情况会糟到这地步，这时不禁有些後悔为了讨他欢心而让他提早出院。 东一下便沈沈睡去，看著那张熟睡的脸庞，锦忍不住伸手在他脸颊轻轻摩挲。 像是感觉到了温暖，东往锦的手掌偎了过去，唇角浮出淡淡的笑。 看到那笑容，锦只觉自己的心也被化了开来，暖暖洋洋、柔柔软软的，倾身向前，在那带笑唇畔落下一吻。 「锦…」轻柔的呢喃带著轻暖的气息自那唇瓣细细呼出。 所有的魔法都随著这声低喃瞬间消失… 锦坐起身来，缩回了手，凝望著东，脸上满是苦涩:「这麽多年了…不论我父亲待你如何绝情，你还是忘不了他吗?」 56 圣诞节虽说是洋人的宗教节日，但毕竟已经被商人炒成世界潮流，即使没有信仰，街头、媒体营造出的气氛仍然让大多数人沈浸在这节日欢乐中。 不过锦织家自铃香去世後就再没过过圣诞夜，一来家里也就二个人，小广年纪也还小，再者，锦和铃香就在圣诞夜结婚，在这日子，想起过往，怎不令人黯然，锦又哪来的心情过节。 今年是铃香去世後锦织家第一次过的平安夜，锦看著眼前三人，心中感触特别深刻。 其中一个是他的血缘骨肉、一个是他心中所爱，另一个孩子虽然没什麽关系，但长著和爱人相彷的清秀细幼眉眼，自然也由衷疼爱。 明明是两个不相干的家庭，坐在一张餐桌上却全然没有违和感，好像一家人的感觉…如果真有神明，他只祈望明年此刻在同一张桌上能看到增长一岁的小广、小完以及恢复健康的东。 桌上不乏美食佳肴，应景的烤火鸡、烟熏火腿、奶油南瓜汤、特制的布丁和蛋糕、姜饼屋一样不缺。 不过东才出院，身体也没有完全康复，不能吃太油腻，所以桌上大部份的餐食只能看不能碰，锦另外交待厨房帮他准备一份清淡却营养的什锦粥。 东倒是认份，埋首自己前面的什锦粥和清爽配菜，抬头时对桌上美食也不过略瞥几眼。 小完到底贴心，相处了几年也知道东的喜好，吃到一半，拿过一个乾净小碟，将特别给小朋友准备的布丁、蛋糕和姜饼屋都分了一些在碟子里。 锦看著小完的举动，心中不免奇怪，略略一想，心中已有答案。转头看看东的反应，果然见东两眼放光，嘴角向两边扬起，微微露出牙齿的浅笑，那样子跟个等点心吃的小孩儿完全没两样。 「爸爸，这给你。」小完乖巧的将碟子放在东面前。 东摸摸小完的头，视线却完全冻在眼前的小碟子里，拿起叉子，看看这个又拨拨那个，笑容愈漾愈深，那付心满意足的模样锦又何曾见过。 明知不该让他吃的，可难得见东满心期待的表情，锦竟是无法阻止。 倒是东有分寸，每样嚐了一小口便将小碟推回给小完。 「不好吃吗?」小完奇怪问道。 「好吃，不过爸爸现在不能吃太多。」东朝著小完微笑:「但是还是谢谢小完，记得爸爸爱吃点心。」 小完得这称赞，自是满心欢喜，小脸笑得眼睛都眯了，赖在东身上，抬眼问道:「小完今天可以跟爸爸睡吗?」 看著那张依赖著他的纯真小脸，东如何忍心拒绝，但一想到白鸟家，心中晦暗再起。 揉揉小完的脸庞，东温声说道:「小完长大了，不能尽赖著爸爸。」 小完一听满脸的失望，他年纪虽小却很敏感，东没回答能不能却说了这麽一句，虽然不明白原因，心里却隐约知道东的疏远之意。一张小嘴立时扁了，抬起头泪眼汪汪的看著东，抿著唇强忍不哭的样子让人很是心疼。 东看了不忍，只好撇过头去不见。 东这里狠下心来，锦那里却舍不得了，虽然妒忌这小家伙得到东太多关注，但是看到那一张酷似东的小脸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心底深处的柔情一下子涌了上来。 「小完乖，你爸爸伤还没好，所以这一阵子不能陪你睡。」锦半是解释、半是安抚。 小完转头看了锦一眼，见他鼓励似的对自己一笑，但再回头看东，见他仍是面无表情，不禁更加著急。 「爸爸…」嫩嫩哑哑的声音已经带了细细的哭腔。 见东已经动摇，锦轻轻又说了一声:「今天是平安夜。」话外之意是要东顾惜孩子的心愿。 东轻轻一叹，终究无法狠心，将小完搂进怀里，抚摸著他的头发，柔声说道:「爸爸伤口疼得厉害，过些日子好了再陪小完睡好吗?」 57 东轻轻一叹，终究无法狠心，将小完搂进怀里，抚摸著他的头发，柔声说道:「爸爸伤口疼得厉害，过些日子好了再陪小完睡好吗?」 得了承诺，小完的心总算定了下来，搂著东的腰，埋在他怀里磨蹭。 东低低笑了出来:「饭还没吃完呢，你就先当起小宠物了?」 「不能一起睡当然要先抱个过瘾。」小完闷著声音，就是不肯起来。 「小完哥哥，你别怕，这几天我陪你一起睡，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坐在一边的小广也抱了上去，目标却是已经埋在东身上的小完。 「我才不用你陪。」小完坐直了身子，顺势把小广推开:「我是男生，干嘛要你保护。」 小广还在争取陪睡权:「我会武术的…」 「你那麽小，就算会点武术难道还打得过坏人吗?」小完半点面子不给。 小广窒了一下，立时服软，瞅著小完，可怜兮兮的说道:「那小完哥哥保护我吧，我那麽小，一个人睡会害怕。」 「原来你要陪我睡是因为你害怕?」 「嗯。」小广点点头，这时面子什麽的才不重要。 「那你应该要请我陪你睡才对，不能说你要陪我睡。」小完正经著小脸，谆谆说道。 「喔，」小广立时从善如流，受教的说道:「小完哥哥，我年纪小一个人睡会害怕，拜托你晚上陪我睡。」 小完点点头，脸上现出温和的赞许微笑。 这表情让锦想起东以前教育他那班属下时的样子，加上那付相似眉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倒出来，就是小完还很稚嫩的五官刻意做出大人的模样实在可爱，让锦不由失笑出声。 不只锦，连心情晦涩的东也被二个孩子的童言童语给逗笑了。这小广十足是个鬼灵精，脑筋灵活像锦，爱娇可人却像极了铃香。 餐桌上的气氛总算热络和谐起来，二个孩子一边吃、一边说、一边玩闹，添了不少趣味。 锦的视线始终不离东身上，见他吃饭速度稍微停下来，便低声相询，或是劝他多吃一点，或是笑著要他给孩子当好榜样。 东难得享受锦的柔情，在温暖的烛光下、孩童的欢笑声下，竟有些不真切的迷离感觉。 这氛围让东也迷失耽溺了，一直冷淡对待锦的面具也卸了下来。 看著东难得对自己展露的温和表情、低笑轻语，锦竟有些痴了，便连偶尔投注过来的轻瞥，也让他感到心神盪漾、难以自己。 这情景…一点也不陌生… 自然到…他和东本来就该这般相处；熟悉到…他和东曾经这般相处… 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些东西，但又快到让锦无法捉摸… 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锦拚了命想抓住那如碎片般的画面，但…还是什麽也没留下… 隔没几天便是过年了，自然还是四人一起渡过，元旦那天东按著往例要带小完到神社参拜，锦担心他的身体自然不愿意，但好说歹说就是无法改变东的决定，於是只好大家一起去了。 其实东并没有信仰，只不过希望小孩体验这些民俗节庆并且感受过年的气氛罢了。童年是人一生中最纯净美好的回忆，小完因为父亲失踪已经短少三年，东竭尽所能的想弥补，只希望小完的童年色彩能更丰富些。 参拜过後，东和锦让二个小朋友去写祈愿卡，二人则在一旁看著。不知是神社气氛使然还是要许的心愿非常重要，二个小家伙一笔一画写得非常认真。 小完的卡片上写著”希望爸爸身体早日康复，再也不要生病受伤”，小广则写著”我永远不要和小完哥哥分开，我要一辈子保护照顾他”。 小完的心愿让东心里安慰温暖，脸上表情不由更加柔和，但看到小广的童言童语又不禁与锦相视而笑。 小完已经长了个子，自己把祈愿卡绑上枝头。小广还小，连最矮的树枝也够不上，可是又不愿别人帮忙，於是硬要小完背他。 小完背起他来，当然也看见到小广晃在自己头上的”心愿”，没等小广系好，便将他放了下来。 「我才不要你保护照顾!」小完一付小大人模样:「你比我还小，被你保护照顾多丢脸啊!」 「啊…小完哥哥怎麽可以偷看人家的心愿?」小广懊恼的喊道。 这…不是重点吧! 小完重重哼了一声，说道:「重写，快重写!」 「那就小完哥哥保护照顾我一辈子。」小广喜孜孜的拿过笔来要重写。 小完一把抢过笔，边跑边道:「我才不要照顾你! 我要照顾保护的人是爸爸。」 「东山叔叔比你大，被你保护会觉得丢脸的。」小广一面追著小完，一面说著刚才被拒绝的原因。 「…那才不一样，爸爸是我的爸爸…你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们都一起睡过了，怎麽会没有关系…」 二个小家伙一个跑、一个追、一面还要斗嘴，二小无猜的天真模样把一旁二位父亲都给逗笑了。 祈愿树上成千上百的祈愿卡迎风飞舞，似乎要藉著清风将人们心中的愿望传递到上天，那麽…身旁这个人的愿望又是什麽呢? 锦转头看著东，此刻望著孩子温柔而笑的侧脸与参拜时虔诚的表情很是相似。 锦不由脱口问道:「你刚才许了什麽愿?」 58 锦不由脱口问道:「你刚才许了什麽愿?」 东楞了一下，意识到锦在问他话，才道:「当然是希望小完平安顺遂，快乐无忧。」 他说这话时看著小完，眼神慈爱、表情柔和，哪里看得出小完不过是他误打误撞得来的孩子。 明明…受到无数伤害，一身伤病的人是他自己不是吗? 真正需要老天庇佑的人是他才对啊! 锦忍不住说道:「你都没为自己求点什麽吗?」 东淡淡而笑:「小完好我自然就好了…」 “你刚才许了什麽愿?” “希望你的病早些康复，还有和你父亲早日和好。” “傻子，都没替自己许些什麽吗?” “你好我自然就好了…” 不知怎麽，锦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这段对话，连说话的人都带著温柔的浅笑，即使只是那麽二句话，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深挚爱意。 「我们…在我回国以前…我们…曾经认识吗?」锦迟疑又不确定的问出一个奇怪问题。 连锦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问什麽? 但对东倏然而生的熟悉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一次比一次还强烈，已经到了他无法忽略的地步。 东慢慢转头看著锦，没有说话，脸上也没什麽特别表情，但锦没有忽略那挑著眼尾的眼中所承载的情绪，虽然他半点也读不清。 随後锦自己又觉好笑，像东这样的人，见过一面都让人难忘，如果真的认识，他又怎麽可能没有半点印象。 想到这里，锦不由摇头失笑:「对不起，刚才的问题当我没问。」 东点点头也微微笑了，转过头去，目光落在很遥远的地方，仍是没有答话。 锦看著东的笑容，就如同他刚才读不清的眼眸，那唇角的笑一样让他看不懂，却莫名的感到失落。 尤其那盯著远方的眼神飘渺迷蒙，明明人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却让人感到永远无法靠近。 「东…」锦不知怎麽突然唤了出来。 将人唤偏了头，四目相接，锦却无言以对。 「爸爸、东山叔叔…」随著小广的叫唤声，伴随而来的是砸在二人身上的雪球。 原来互相追逐的两小家伙不知何时已经组成同一阵线，同时对成年组男子发动雪球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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