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五天,他被关在这个屋子里已经整整五天了。依流没有来,龙希峰也没有出现。他只是知道自己还在青龙堂,而子音在哪儿,是否还活着他完全不清楚。从那天被尹域带进这里之后,他就和外面失去了联系。 迎着阳光闷闷地点起烟,点点红色在他的指间跳动着。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阳光灿烂却只能凭添他的焦躁。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忍几天。他曾经想过要硬冲出去,以他的身手用不了几下就可以解决门外那些小喽喽。可是之后呢?如果龙希峰一气之下要了子音的命,他该怎么办?他可以不顾自己的生死,但他不能不考虑子音的安危。 门外传来不急不慢却很坚定的脚步声,声音在门外止住,而那扇隔绝彼此的薄门却久久没有打开。梁沫威熄掉手中的烟,目光渐渐上移。复杂的笑浮上他俊美的面孔。直到这时他才知道自己竟是这样的期待这一刻的到来。 门"呼"的一声被拉开,一个硕长的身影遮住了外面的阳光。眩目的微笑如罂粟花般在来人有着惊世美貌的脸上绽放着。 "早安,蓝迪!" 梁沫威淡淡地轻挑了下眉,神情冷漠地望着他。郑隐墨谴退身后的跟班,拉起门在他对面坐下。 "看样子你已经完全恢复了。" "托你的福,医生们很照顾我。"完全不理会梁沫威语气里的讥讽,郑隐墨给了他一个漂亮的笑脸。 梁沫威向后靠在墙壁上,冷冷地"哼"了一声。他险些上了这个小人的当,一想起那晚自己对依流出言羞辱,他的心就疼得厉害。 "你是不是很失望?真可惜依流没有来!"郑隐墨恶意地扬起唇,笑得很可恶。 "是你害死冯易的?"他没有接话,而是忽然转了话题冰冷地问道。很久以前的记忆又泛上心头。 "没错,是我泄露了风声。不过这不能怪我,是那个小子太笨什么话都对我说。" "混蛋!"梁沫威气得浑身发抖,他差一点就按捺不住要跳过去痛揍这冰美人一顿。咬着牙,硬是吞下心中的火。倘若换成别人,他不会这么生气,可是对方偏偏是和他相识十多年的人呐。想起当初在警察学校时的点滴,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认识郑隐墨。那个会在阳光下流汗,会和他一起在演习战中拼命的男孩究竟上哪去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捏着拳,他的目光如火焰般燃烧着,"为什么要背叛我们?以你的资质坐上我爹地的位置是迟早的事,你为什么要自毁前途呢?做内奸对你而言有什么好处?" "内奸?"一袭黑衣的男孩闻言仰天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他的身体因为那笑不住地颤抖着,看在梁沫威的眼睛里却更像是在哭泣。 梁沫威怔怔地看着他,心不觉有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是错觉吗?他居然会觉得此刻的隐墨很像依流--有着很浓的悲哀。 "如果我不那么做才叫内奸。"许久,他止住了笑,晶亮的黑眸里换上了一抹嘲讽,"知道吗?我和依流一样都是无法选择未来的人。" "依流?"梁沫威惊愕,他不明白郑隐墨何故会突然提起这个名字。 "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依流。让我告诉你吧,依流他是SK未来的龙主!" "什么?"他的依流是龙主? 郑隐墨站起身踱到窗前,单手推开窗户。阳光照在他的侧脸印下淡粉色的红晕。 "我不相信,你休想再骗我一次!" "不信?"讥讽地冷哼一声。郑隐墨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翻转过来竟是一张照片。 他把照片拿到与梁沫威目光平齐的位置上,笑意更浓了。 梁沫威盯着照片不觉浑身发冷,他脚步不稳地后退了几步,若不是有桌子借他支撑,他恐怕早已瘫软下去。 照片上三个孩子笑得很灿烂。中间的孩子有一双漂亮的银眸,他得意地摆出V字型手势,而他身旁的一男一女则宠爱地揽着他的肩......这本是幸福的画面--当然如果照片的背景不是一堆死尸,而这三个孩子又没有手持银灿灿的手枪,那这场面一定很美。可是事实是那些孩子幸福的笑容是来自于杀人所获得的快感。 "那场演习之后,训练所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弱肉强食,这是自然的选择。如果不能打败那些人,我们就会被干掉。"郑隐墨淡淡地叹了口气,目光飘得很远。他以前觉得胜利是最大的快乐,可是当他真正取得胜利的时候却并不快乐。他从前不相信获得至高无上权力的依流会离开SK,可是现在他相信了,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有些羡慕现在的依流。这二十多年来,他们离自由太远了...... "能告诉我依流他为什么会离开SK吗?"梁沫威声音沙哑,有太多的疑惑困在心头。依流为什么要离开SK?隐墨又为什么会被派去做卧底?还有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女人--子音的母亲,她又为何会这场闹剧的牺牲者? "你爱依流吗?"郑隐墨收回那份飘忽的心情,突兀地问道。在这份感情里,他不想轻易认输,如果一定要他认输,那么至少让他知道依流比自己更值得梁沫威去爱......还有,他要确认他是否可以安心地将依流托付给梁沫威...... 抬起头望着那漆黑的瞳眸,他坚定地点了点头。他爱依流,勿庸置疑! "是不是不管他有怎样的过去你都能毫不动摇地爱着他?" "当然。" "即使他曾很深很深地爱过其他的男人?" "......我不在乎,那已经过去了!"他咬了咬牙,心有些痛。 "他杀过人。" "我也杀过人。" "他杀的是一个很爱他的人!" "......我相信的是现在的依流。"紧握着的拳头里渗出了细细的汗水,梁沫威深吸了口气,可是那口气却没有如他期望地提上来,而是在胸腔里停了下来,郁闷! 郑隐墨终于不再问什么,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抬高手,他又一次将那张照片拿到梁沫威的眼前,然后在他不屑的笑容中照片翻了个身...... 梁沫威倒吸了一口气,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照片的背面是三个人的签名:何依流、郑依弦和何依音! "你看清楚了,郑依弦是我,而何依音是依流的姐姐,也就是子音的妈妈。" "不是,你胡说!"他疯了一般猛扑上去夺过他手中的照片,三下两下就撕扯成碎片。碎片从他手中幽幽落下,瞬间化为乌有,但那清晰的字迹和那刺眼的笑容却深深烙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梁沫威粗喘着虚脱地倚在墙上,目光所及尽是让他痛心的东西。 "白虎堂主不是依流!"他压抑住心底澎湃的情感冰冷地问道。说是问,可他的语气却是肯定的。接受到郑隐墨点头的信息,他的脸迅速沉了下来。 "她是怎么死的?" "被杀的。" "被谁?" 一阵死寂,郑隐墨撇过头望着窗外。 急风驰过,他尚未来得及躲闪衣领就被狠狠揪住。梁沫威的气息逼得他不得不向后仰去。 "说,到底是谁干的?" 失血的唇翕动了一下,郑隐墨别扭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身上的男子蓦然笑了起来,可笑容却毫无生机。 "你来不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事实吗?" 美艳的脸蛋倏地抬起,对上那已经破碎不堪的目光,他知道他要的只是一个肯定。 "是......依流!" 世界在轰然间倒塌,他唯一的信念也失去了。这么久以来坚持的爱情究竟是什么呢?他爱子音,却不如依流那般疼惜子音。他曾因无法给予子音更多的爱而深深愧疚,在他的眼里,依流爱子音甚过爱自己。他曾相信子音是依流这些年来得以活下去的理由,他也曾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可以像依流那样爱着子音......可是如今,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心中产生了动摇。一个杀了孩子母亲的男人对孩子的爱护究竟是出于本能的父爱还是......仅仅只是愧疚??当孩子长大成人,身为父亲又要如何对孩子解释他和母亲的那段感情以及母亲早逝的残酷事实? 梁沫威空洞地笑着,他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似乎都被神抛弃了。他想到了那天他问起子音母亲的事情时,依流那无助的表情。那种撕扯他心扉的茫然眼神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依流他究竟背负了多少痛苦一路走来?心在滴血,却不是因为依流曾有过那么不堪的过去。 想起初识依流时他那温和的笑容,他不觉地捂住了胸口。眼泪在心底的深渊里打着转,随时都可以引起一场暴雨,可是他忍下了。如果一个受了那么多苦,痛得那么彻底的孩子都可以坦然地微笑,那他又有什么资格哭泣? "还爱他吗?" 直起身,梁沫威轻抬了下下巴。心中的痛楚还在,但他却轻柔地笑了。郑隐墨愣了一下,目光随着他的手指飘移上他的胸膛。 解开衣扣,一抹粉白显露出来。他睁大了杏眼惊讶地盯着梁沫威胸口的肌肤。良久,他收回目光点起一支烟,任由那青烟飘在空气里。 那是一株白色的茉莉,小小的却很精致,淡雅得如同依流给人的感觉--清澈如水。它就横在梁沫威的胸前,在心脏的位置!对梁沫威而言何依流就是那株茉莉--是他心头最难以割舍的东西! "你走吧。"烟夹在指间,他背对着他瑟瑟地抖着。他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男人无言地扣起衣服,在踱到门口时忽然停住。 "隐墨,刚才的问题......"他顿了一下,"我的答案是:我爱依流!我只恨自己没有早一点遇到他。如果我和依流在六年前--在他最无助的时刻相遇,那么这六年里我不会让他受那么多委屈......或者,我和他更应该在二十四年前相遇,那么我不会让他背负上那么的痛苦......很爱他,所以舍不得看他受半点的折磨......" 烟在那白皙的指上战抖了一下,烟灰撒落,含着不知名的湿气。身后的男人沉沉地叹了口气,那声音并不如先前的压抑,反倒是有了一份释然。 "可是命运是不能改变的。我和依流走过了各自的二十几年,当我得到这份爱的时候它已经千疮百孔,历尽沧桑了。我不怪上天给了我一个有残缺的依流,相反我很感激上天赐给我的是一株坚强的茉莉,而不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倘若没有那么多的磨难,我想依流或许还会是那个桀骜不逊的毛头小子,他不懂得关心别人,也不会珍惜所拥有的,更不会明白我们生活的世界是如此丰富多彩......所幸,他不是那样一个人。我爱依流,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被他的笑容打动。他的笑,他的坚强总是能让我看出希望......世人谁没有不堪回首的往事?谁没有犯过自己都不能原谅的错误?消沉、堕落是何等容易的事情?难的是要微笑着去面对剩下的日子。是依流让我明白了这个道理,若是没有他我永远不会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你知道吗,隐墨?依流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现在想做的只是和他一起过好每一秒钟。我们已经没有更多可以浪费的了,所以......我不想也不能再放开依流......我爱他,比爱自己更爱他!" 言罢,男人又一次的叹息。叹息中蕴藏了无限的爱意。 梁沫威走了,当郑隐墨回头的时候只捕捉到空气里一丝淡淡的清香味。 是茉莉花的味道!他扯起了唇,不禁笑了起来。 如果连死神都不能让他们分开,那还有什么可以动摇这样的爱情?他想起了孩提时代的依流,也想到了现在的依流......他也许真的很幸福! 恍惚中,他听到一个稚气的声音对他说: "弦,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哦,除了......我的生命......" 第三十九章 没有生死之隔的爱情,在尽头又该以怎样的方式划上句号呢? "梁特使,堂主有请!"尹域如同鬼魅般忽然出现在走道的尽头。他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忽略对方目光中稍纵即逝的惊讶。 他并没有想逃,该来的总是会来。既然一定要面对,那么他更愿意主动解开剩下的谜底!他猜得到龙希峰口中爱着的人和郑隐墨口中依流曾经爱过的男人必有关联。 龙希峰爱的是依流,他知道! 绕过庭院,在潺潺的流水声中,他被引进一条暗道。 脑后忽然被一个冰冷的硬物抵住,梁沫威心头一紧。 "对不起,梁特使!我们不能让你有机会对堂主下手。"尹域没什么表情地说着,同时以目示手下打开尽处的门。 "我还能怎样?子音在你们手上,我可不敢轻举妄动!"他揶揄地撇撇嘴。 "小心点总没错,我们对未知的力量不得不谨慎些。"翘起唇,尹域给他的是一个怪异的笑容。 梁沫威心中一怔。未知的力量?莫非...... 容不得他多想,在门被打开的同时,他被很粗鲁地推了进去。而后他看到了一群人。 青龙堂主堂的杀手几乎都聚集在了这座地下城堡里,他们自动站成两排,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死神般的冷漠。龙希峰翘着腿坐在中央,一派威严。范芸立在他的左侧,穿的是和龙希峰同样款式的衣服! 梁沫威四下望了望并没有见到期望中的人,失望的同时也不禁松了口气。 他想到了子音,也想到了此次前来的目的。可是未等到他开口,远处的大门就被生硬地推开了。顷刻,所有的杀手身上都染上了浓浓的杀气,就连向来没感情,不轻易做出反应的尹域也绷紧了神经。 银制的门后走出来三个人:古仪、方思凝,还有就是何依流! 梁沫威望着他,不觉心跳加快。 何依流一袭白衣,及肩的棕色长发毫无束缚地垂在脑后。他没有戴那个大大的眼镜,晶亮的银眸在堂中的火焰照射下有着令他陌生的决然。 两人的目光在干涩的空气里匆匆交汇,又迅速分开。与此相比,倒是何依流身后的古仪和方思凝给了梁沫威更久的关注。 气氛不对,很不对。梁沫威虽然很高兴见到依流,可是在高兴之后他有的是更多的担心! 龙希峰的手段何其残忍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依流不该来的! "好久不见啊,依流!"龙希峰漠然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感情。不过他那双含火的双眼早在何依流和梁沫威之间徘徊多时。 何依流没有应,而是安静将目光定在一只火盆上,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怎么?变哑巴了?我可是还记得你在床上时淫荡的叫声。"龙希峰微蹙起眉,嘲笑着依流的同时,他的情绪激动起来。 大厅里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何依流不为所动,他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过来!"声音里充满了火药味,有着不容反抗的霸气。 "龙希峰,你不要太过分......"古仪上前一步挡在何依流面前,若不是身后的银眸少年及时拉了他一下,他恐怕已经掏出手枪和宝座上的人做了了断。他已经受够了龙希峰对依流的态度,六年前,他那毫不在乎的冷漠已经伤依流伤得太深了,他不能再看着他毁了六年后的依流。 少年抬起清瘦的脸,落入众人眼中的是他一贯的骄傲。而那冰一样的瞳眸里有些许的不屑。 范芸已经直起身,她掏出手枪拉开保险栓照着梁沫威的大腿就是一枪。 受伤的人没有呻吟,但何依流的脸却迅速失血,他薄薄的唇轻颤着,贝齿下意识地咬上了伤痕未褪的唇瓣。像是约定好了似的,两人的目光又一次在空中交错而过。 梁沫威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声音到了唇边又吞了下去。如今他是人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抬起脚,少年慢慢地迈开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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