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第一场春雨,将粉粉白白的桃李花滋润得分外娇艳。 深蓝头上缠着头巾,头巾在一侧垂下,斜斜地掩住半张脸,挽到另一侧的颈后。他凝神看着手中的信笺,然后把信笺放在燃烧的蜡烛上。 灰烬一片片落在桌案上,象枯黑的蝴蝶,深蓝松开手指,走到墙边伸手摘下"月痕"剑,慢慢拔出剑。 雪亮锋利的剑刃上崩开了几个小口,尽管这样,剑的锋芒仍然让人心悸。 剑在空中划出流畅的亮线,只听"嗑"的一声,象跃入大海的一尾银鱼--剑跳进青色的剑鞘。
驿道上。 泛着水光的盔甲,毛皮浸得黑亮的马,一缕缕贴在面颊上的黑发,雀境目光深沉地望向遥遥相对的辰京城,坚毅的嘴角浮上漠然的苦笑。 骑在马上,被大雨淋得湿透的雀境对着辰京方向呢喃:"我已经......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 春眠不觉晓,花落知多少。 修猎国与盐骅国再次开战,战火将明媚的春天涂抹成灰烬和鲜血的混合色。 莫尘崖下,厮杀成一片的士兵,倾倒的战旗,血迹斑斑的石砾! 盐骅国主将盐无镐骑在战马上,他挥舞着三尺大刀,一双眼睛杀得通红。 另一边是苦战的雀境,他跨下的战马肚子同时被几支长矛刺中,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抓活的!抓活的!"盐无镐大喝,围住雀境的盐骅国士兵举着长矛一起冲上去。 一声尖利的破空之声,一个士兵从背后箭射中,箭尖直透出胸前。 接着又是一箭。 愕然间,盐无镐仰头向莫尘崖看去--半山腰突出的巨大的岩石上,有个衣袂飘举的黑衣人,他侧着身子,姿态优美地张满了弓,一支紧接一支射出箭,速度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 片刻间,围攻雀境的士兵惨叫着倒在血泊中,那人的箭突然指向盐无镐!盐无镐暗叫不好,一个后仰倒卧在马背上,箭擦着他的脸颊呼啸着飞过,正射中一个士兵的眉心。 好身手!暗暗喝一声彩,盐无镐直起身,眉心再次暴露在指过来的箭尖下。 长长的头巾在风中飞舞,那人却慢慢放下弓箭,盐无镐松了口气,却没想箭手回身对着山顶射出一箭。 "--快撤!"袂修大喊着,指挥修猎国士兵后撤,雀境呆呆地看着山腰上的那人,接着就被修猎国士兵簇拥着撤离。 "轰隆隆"--震撼着山谷的巨响中,山顶的木闸上的绳索被射断后,大堆大堆的巨石沿着山坡滚下,直冲向山脚下的盐骅国的士兵。 "来不及逃了......"盐无镐面如土灰地哀叹,沿着山坡扬起的大片尘土、激飞出的岩石碎片、越来越逼近的擂石,箭手静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铘!在死之前,盐无镐想到那个令盐骅国士兵望风丧胆的名字!能死在这样的对手手下,自己也算值了! 修猎国的军帐中。 听见有人报:"铘将军请见陛下!" 然后军帐中有人大步走进,跪在地上。 "铘,果然是你!"袂修惊喜地大叫。话音未落,就见肩、背和右手臂缠着绷带的雀境扬起左手狠狠打在铘脸上。 "陛下!?"袂修被吓到了。 跪在地上的铘低着头,一句话不说,一如以前的装扮--他一袭黑衣,裹着头巾,蒙住了脸,手上戴着无指黑手套。 诡异暧昧的气氛在军帐中弥漫,袂修分不清那激烈闪耀在雀境眼中的愤怒、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陛下,铘他......"袂修犹豫着开口。 "住口!" 雀境暴怒地吼断了袂修的解释,他指着门前说:"袂修--你出去!" 袂修不解地看着雀境,然后象乍惊醒过来般急忙走出军帐。 军帐外传来巡兵队整齐有序的脚步声。深蓝站起身,扯掉头上和脸上的蒙布。雀境压低声音,怒不可遏地说到:"你来这里--汐翔呢?" "宫人们会照顾他。" "你真以为王宫比战场更安全吗?蠢材!" "如果没有父亲,又有谁能保护汐翔?" 被问住的雀境阴沉了脸,严厉地下令到:"不管怎样,你要立刻回宫!" "等打败了盐骅国,我会和陛下一起回宫!" "蓝妃你是在激怒我吗?" "深蓝绝无此意!" "把汐翔一个人丢下你怎么狠得下心?" "那是因为......" "......" "那是因为深蓝担心陛下!如果陛下战死沙场,我也不想活了!" 露出苦笑,雀境的脸色缓和下来,他用力抱住深蓝,把头埋在深蓝肩上,"如果你和汐翔有事的话,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蓝妃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我的心呢!" 第二十三节 闭起眼睛。 耳边似乎又传来悠扬的驼铃声...... 无边无际的沙漠在心的幻想中伸展,我是装满尘世的皮囊--被丢在尘世中,怎么也逃脱不开尘世纷扰。 手指擦过腰间,一道剑光射出剑鞘,在明晃晃的日光下闪耀--深蓝张开眼睛的瞬间,千万道凛凛杀气直冲云霄! ......倒下的身体,被践踏的痛苦呻吟,溅出的血,滚落的头颅,无人驾御四处奔跑的战马,刀光剑影,风驰电掣......象上紧了发条的杀人机械--快速、准确、明快地切割着身体,深蓝的黑衣浸透着血,剑身流淌下鲜血。 我爱的,和我不爱的! 世界中,我是风一般的男子。 但求在你眼中留下一道风景,从此,别无他求!...... 当最后一个敌人被砍倒,修猎国的士兵热烈欢呼起来,深蓝回头看,雀境端坐在战车上,平静的眸子里毫无笑意。 "--得胜!"袂修兴奋地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深蓝蹲下身,一手抓住盐骅国平王盐无寇尸体的头发,一手举起剑用力砍下,血喷得满头巾都是。 然后,在雀境车前,深蓝谦卑地跪下,将盐无寇血淋淋的人头双手奉上。 高擎幡旗,浩浩荡荡的军队踏着茫茫野草开回辰京。 铘突兀出现,又突兀消失......骑在战马上,袂修怅有所思地盯着远方,烽火连起的景象早已不见,奇异的念头却由心头悄然升起:深蓝和铘是同一个人吧?为什么自己迟钝到现在才发觉?! 严严实实垂着布帘的车辇中,深蓝俯在雀境膝盖上沉沉入睡。雀境抚着他的脊背,深沉的眼神不起一丝波澜......战争让两个人都疲惫不堪,用血的屠刀荼毒过生命后,暴戾的心中感觉无限感伤。 抚摸着深蓝,那样完美的五官,脸上却平添了一道伤疤,还有喉咙、胸口、手腕和手背上的剑伤......被损坏的美丽那样让人心伤...... 靠着柔软的垫子,雀境在颠簸的车里不知不觉睡着了,梦中辰京巍然伫立,天空中洒落下无数白色花瓣...... 辰京城楼前,迎接帝王和军队凯旋归来的队伍中,深蓝看到了弦音。弦音穿着素白的衣服,头上戴着一支簪子--端庄且不失艳丽。雀境显得极为疲惫,对着一大帮妃子他一点应付的心思都没有。 "陛下,请!"弦音笑盈盈地奉上一坛美酒。 有人将三只海碗在地上一字排开,雀境提起酒坛半跪着将碗斟满。 然后在对着城门外,雀境将三碗酒泼在地上,以告慰阵亡未能回来的亡灵,及答谢列祖列宗的保佑。 而这时-- 青葶没有来,香鹛也没有来! 扫过花花绿绿的人群,深蓝的心突然收紧,他跳上马扬鞭向王宫驰去。 马蹄声急促遁去,街道上尘土高扬,不解的众人露出困惑表情,雀境脸色突然大变,他身体摇晃一下,竟倒在地上昏厥过去。 "砰"!用力踹开蓝香阁的门的一瞬,深蓝闻到浓重的血锈味,到处是横七竖八宫人的尸体,青葶俯在桌案上,长发披散了满背,从他脖颈下流出的血在桌面上铺开,沿着桌腿流在地上,然后四下蔓延。 一阵暖风吹过门口站立着的深蓝的头发和衣袂。 一本丢在地上的书页被快速地一页页翻过...... 头晕目眩中,深蓝用力抓住门框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汐翔,汐翔......"用沙哑的嗓子轻喊着汐翔的名字,垂着的床幔里透出死般的寂静。 "汐翔......"强烈的绝望感紧紧扼住深蓝的咽喉,他踏着满地的血迹一步步走向床边,蓝色床幔上溅着大片大片的血,咬着嘴唇,深蓝几欲痛哭。 杀人,然后自杀。恨着自己,嫉妒着自己的青葶竟用了这样的手段报复自己和雀境,那是同样高傲的、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朋友...... 手指抓住幔布,深蓝用力扯下床幔。 --床铺上,汐翔正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自己,然后他可爱地笑起来。 "汐翔!" 无力地跪在地上,深蓝终于痛哭失声。 袂修站在敞开的门前,狼籍一片的屋里传出了深蓝撕心裂肺的哭声。 "太子殿下......" 袂修呆呆地呢喃。 回宫后,雀境大病一场,太医们几乎就要束手无措了。 后宫一片悲哀萧条的气氛下,夏季匆匆地过去了大半。 第二十四节 夏末,病情起色的雀境性情变了很多。 是生死间看破了什么吧,雀境越来越沉默,他常在书房里独自沉思。 东陵王死后香鹛就疯了,他被关进了冷宫。一个起风的深夜,冷宫起了大火,仓皇中人们四下逃散,香鹛却没有逃出来。 皇后的位子继续空着。 汐翔仍是太子,他已经会说话了,喜欢在床上爬来爬去,有几次他从床上摔下来,哭得象个泪人。 后宫里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一方是深蓝和太子,一方是弦音。而这平衡终于有一天被打破! --初秋时,弦音生下一位王子,令整个淮安王府失望的是:王子的眉间也有红痣。可即使这样,深蓝那方的优势还是全部丧失! 弦音给儿子起名帏辰。抱着帏辰在雀境的寝宫出入,弦音顿时趾高气昂了许多。 一时间,后宫中的两人针锋相对,酝酿着黑暗风暴。 然后有一天,弦音哭着对雀境说他最喜欢的金丝雀被人弄死了...... "陛下!您找我?"深蓝欠一下身向男人问安,他淡淡的语气象风在花园飘散开来。 "你干的好事!" 雀境怒喝着将血淋淋的事物丢在深蓝脸上,看到金丝雀尸体,深蓝无意义地笑出声来。 "陛下,您认为这是我干的--就因为他一句话?" "--这与弦音无关!" "尊敬的陛下,您就这么维护这个小贱人!果然,果然新欢和旧爱是根本无法相比的!" 深蓝转身离去,一块染血的丝巾从他手中轻轻飘落...... 待深蓝的身影消失,雀境才回过神来,他追出一步--这时隔着花园宫人凄厉地尖叫:"杀人了杀人了!" 紧跟着雀境追出花园,雀境突然站住,用手捂住了弦音的眼睛。 不好的预感让弦音惊惧,他用力扯开雀境的手--正看见进宫来探望自己的二哥袂修倒在地上,脑袋和身子分了家。 接着,刘臻带领御林军立刻赶到,面对血淋淋的现场他有些不知所措。 雀境的身体不断发抖,他平静地下命令到:"拿下蓝妃!如果他胆敢抵抗--斩立决!" ......蓝香阁里,与御林军狠斗了好一阵,深蓝终因寡不敌众身负重伤。 刘臻一面命令御林军搭起弓箭,一面下了最后的通牒:"陛下旨意:蓝妃胆敢抵抗不从,斩立决!" 深蓝冷笑一声,身如轻燕地飞上房檐,他抱一下拳朗声说到:"多谢陛下好意!深蓝领受了!" 羽箭如蝗,飞上房脊。"叮叮当当......"箭被尽数挡下,散落了满房脊。深蓝抱着流血不止的肩膀淡然一笑,所有人的眼顿时一花,房脊上已不见了深蓝的身影。 沿着血迹,御林军追到沙漠,却正赶上来势汹汹的沙暴。 三日后,刘臻只带着十几名部下狼狈归来,他向雀境秉到:因遭遇沙暴,御林军折损大半,深蓝必死无疑。 四年后。汐翔五岁了。 因为性格孤僻且玩劣,弦音和大臣们一个劲给雀境谏言:要求废去太子汐翔另立储君。而雀境每次只是听,却从不发表意见。 "我讨厌父王!"一天,被雀境教训着的汐翔突然叫喊。 雀境大怒道:"你再敢这么做!我就打断你的腿!" "你要是打死我,我就可以和母妃做伴了!" "混帐东西!" 巴掌落在汐翔倔强的脸上,雀境的心被狠狠刺痛。汐翔无所谓地笑着,他说:"我才怀疑你是不是我亲生父亲!--我才不承认有你这样的父王!" "你......" 雀境被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象杆笔直的枪站在那里的汐翔,神色间竟象极了深蓝,他摸着被打疼的脸说:"等我长大了才不留在这里--谁喜欢做太子就让他去做好了!" 说着汐翔便动手扯掉头上太子的头冠,然后一把丢在地上。 "小畜生!"怒不可遏的雀境用拳捶得桌上的砚台跳得老高,汐翔毫不惧怕,瞪起眼睛冷冷盯着雀境看。 "--刘臻!"雀境大喊御林军首领刘臻的名字。对着慌忙进来的刘臻,雀境命令到:"把这小畜生给我关起来!哪里都不许他去!" 汐翔一摔袖子,仰着头高傲离去,身材高大的刘臻小心地陪出门外。 站在桌案边,脸色铁青的雀境突然笑出声来:"他竟是如此象你!蓝妃......这家伙比你更高傲,而且心冷如冰!" 还没走到门口,雀境就听见弦音怒声说:"这还了得!小小年纪就欺负比自己小的弟弟,长大了还不知道会怎样!" 帏辰抽抽搭搭在小声哭泣,然后弦音又说:"被人家打了就知道哭,你是不是笨蛋啊!?" 走进了屋子,雀境看见发怒的弦音,被训的帏辰哭得更凶了。 "怎么回事?"雀境问。 "还不是你那个宝贝太子干的好事!才五岁就知道持强凌弱--他还真是不简单!" "哦。" "陛下每次都这么纵容他!这样下去汐翔一定会被惯得不成样子,到时他会象蓝妃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 "弦--音!"雀境脸色风云突变。 "陛下不用说什么了--弦音心里明白!我只求陛下教育好太子,这次他打了帏辰几巴掌,下次谁知道他会做什么?!" 稍微沉吟一会儿,雀境对随身的宫人说:"把汐翔带来。" 不一会儿,汐翔就被带来,他一见到弦音立刻象竖起全身毛的猫,眼神恶狠狠地直瞪着他。 坐着的雀境一把拉过汐翔,严厉地问:"汐翔,你为什么打帏辰?" 汐翔盯着脚尖,什么都不肯说。 "打人的时候那么威风!现在倒装得象个人了!"弦音冷言冷语道。 还没等雀境开口喝止弦音住口,就见汐翔从桌上摸起木鱼石笔筒用力丢了过去。 捂着鲜血直流的额头,弦音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雀境把汐翔按在膝盖上就狠狠打着他的屁股,"好大的胆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王?!" 用尽全身的力气,汐翔拼命挣扎着,然后"哇"地哭出声来。这一哭,把雀境的心全哭乱了,他急忙搂着汐翔安抚。 "乖宝贝,父王打痛你了吗!不哭不哭......" 咬牙切齿看着这场景,弦音拉起帏辰的手愤恨离去。 第二十五节
仲秋的月亮又大又圆,大殿里歌声飘渺,站在长廊个子小小的汐翔低头看自己的影子......
8/10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