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我没有办法......所以我只有折磨自己--用各种残酷的手段。 我折磨自己,伤害自己,虐待自己以报复他--因为,只因为我恨的人他爱我。 可如果--如果有一天,这爱不见了,我还剩余下什么?...... 名叫深蓝的年轻男人在水池边露出绝望微笑,他伤痕累累的脸象恐怖的面具扭曲起来。 "深蓝!" 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深蓝回头,仰起严重破相的脸,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在他眼里闪过,接着又在看到那人身边的少年时黯淡下来。 "陛下!您找我?"深蓝微欠一下身向男人问安,他淡淡的语气象风在开满蔷薇的花园飘散开来。 "你干的好事!" 男人怒喝着将一团血淋淋的事物丢在深蓝脸上,看到那跌落在足边的金丝雀尸体,深蓝无意义地笑出声来。 "陛下,您认为这是我干的?" 深蓝凛然的目光投在男人身上,续而转向一边的少年,"--就因为他一句话。" "--这与弦音无关!" "尊敬的陛下,您就这么维护这个小贱人!果然,果然新欢和旧爱是根本无法相比的......" 讥讽地说着,深蓝在金丝雀的尸体上用力踩下去,"即使没有这样的证据,我也没有胜出机会了不是吗?" 那一瞬,冰冷的表情崩溃了一角,深蓝没有看男人,只盯着脚下那滩血迹,然后缓缓转身离去。 "深蓝你--" "不过是......不过是露水一样的爱情,我却以为那是永恒的,真是可悲、可怜、可笑!" 一块染着血迹的丝巾从深蓝手里飘落下来,它飘落着,飘落着,落在水面,然后沉下......待深蓝的身影消失,男人才回过神,他追出一步,却终于收住脚。 "啊----"隔着花园,一个宫人凄厉地尖叫起来。 只有短短三年光阴,三年的光阴,得到和失去一样容易,有些东西消逝得如此无影无踪,就象从未出现过...... 三年前的深秋,无边无际、白茫茫的芦苇丛中,深蓝牵着心爱的黑马漫步。 大片毛茸茸的芦花在风中摇曳着身姿,世界就象下起了雪,毛茸茸、洁白的雪...... 一步一步,踏着枯萎的芦苇,深蓝拨开被风吹拂在脸上的长发......他黝黑的眼睛纯净得如碧朗的天空,被白衫映衬得雪白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拨开的芦苇突然弹回来,打在深蓝脸上,划开的伤口流出一丝血,鲜红鲜红的血,慢慢流过深蓝的眼角。 这一刻,时间似乎停止般的静寂下来,衣装华贵的少年无任何预兆地出现在深蓝面前,他骑在神俊的黑马上,手里提着弓箭。 突然的邂逅,突然扬起的风,芦苇激烈的互相撞击着,发出脆裂的声音,团团芦花,象巨大的雪片飞舞的芦花在半空中飘荡......少年对着深蓝伸手,递出雪白的丝巾。深蓝接过丝巾,将它轻轻按压在眼角,淡淡的血迹印上,象悄然绽开的梅花。 少年再次伸出了手,深蓝看着他,淡漠的脸上悠悠划过一丝迷惘。 少年说:"父王说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东西,你,就是我想要的。" 黝黑的眸子象鸟儿张开沉重的翅翼,深蓝愕然地凝望,心情如剧烈摇晃的芦苇丛般惊惶、迷惘。 为什么?为什么相遇?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在狩猎中总杀死脆弱、善良的猎物? 后退一步,深蓝做出的第一反应是逃离。 无边无际的芦苇丛中响起了嘹亮的猎号声,大队大队黑压压的骑兵踏着芦苇从四下围过来。少年的脸上浮起骄傲的微笑,他抬手示意骑兵队停下,然后轻捷地跳下马背,站在深蓝面前。 "我的名字雀境--辰京的太子,你的名字是?" "深蓝......" 深蓝回答,他那黝黑的眼睛如深不见底的潭水,潭水不起一丝波澜。 "我的名字深蓝,深深的蓝。" 轻飘的声音被风吹得摇晃不定,一丝丝长发散乱的披在深蓝脸上,勾出流畅的弧线。雀境用手抚摸上深蓝雪白的、不染一丝瑕垢的脸,他说:"你会得到众人所羡慕、渴望的一切,只要你跟我走。" 只要你跟我走......跟我走...... 第二节 为什么,为什么深蓝的眉间会没有痣呢? 对着铜镜,手指轻轻划过眉间,深蓝雪白的脸上浮起自嘲的微笑。 深蓝的身世是个迷......他出生在冬天,那天,下着很大的大雪,雪,纷纷扬扬,如千万只迷途的白蝴蝶飞舞...... 当深蓝降落人世的一瞬,他的母亲就在大雪覆盖的街道上死去。一个恰巧路过的贵族收留了深蓝,而母亲留给深蓝的唯一纪念就是裹在他身上的布,一块深蓝的布,而深蓝一被抱进那气势宏伟的府邸,便注定了......他会成为权势争斗的祭品! 十六岁,十六岁的深蓝出落得如梅花般典雅美丽,如雪般冰冷而纯净。他的养父西陵王迫不及待地决定将这样的尤物送给太子雀境,于是设计下芦苇滩的一幕,而深蓝,一踏进那圈套就无处可逃。 为什么深蓝眉间会没有痣呢?西陵王曾无数次惋惜的感叹。男儿国里,命里注定要做妻妾的男人一出生就被神标下了印记--眉间有颗淡淡的红色吉祥痣。 深蓝,深深的蓝,如海般深的蓝,无边无际、阴郁的蓝......深蓝的目光投在被银钩挽起的蓝色床幔,接着厌恶地别开--他只是神遗忘在尘世里的梦,不论这梦有多么的华丽,多么的美妙,都只是一个错误,一个错误而已...... 没有人能改变这样的命运,没有人能救赎,没有人能解开那黑暗的枷锁!深蓝,深深的蓝,海一样幽深的表象下,藏着的是可怕的涡流。 "蓝妃娘娘,殿下来了!"服侍深蓝梳头的宫人轻声禀道,雀境已大步走进屋来。 "深蓝。"雀境叫着深蓝的名字在他身边站下,然后往镜中望去,"为什么深蓝的眉间没有痣呢?" 听到雀境的疑问,深蓝淡淡一笑:"这个连深蓝自己也不知道啊!也许......" "--也许什么?"雀境好奇地挑起眉毛,他捏着深蓝下巴笑着说:"深蓝,你不会说也许你根本就不是做妻子的命吧!" "说不定就是这样。" 一抹冷淡在深蓝眼角慢慢晕开,他梳着长长的乌黑的头发,说到:"深蓝虽贵为西陵王府的王爵,却不过是来历不明的孤儿而已。" "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手的!深蓝,不管你是不是妾的命--你,都是我的!" 抬头望向雀境,望向那双散发着王族骄傲、跋扈、冷酷气质的眼睛,深蓝握住雀境衣角把脸紧紧贴进他怀中。精细、凹凸有致的刺绣花纹轻轻摩着深蓝的脸颊,深蓝说:"是啊!您是最骄傲的、最有权力的!深蓝的一切都属于您......可是,可是您并不需要......" "您并不需要!--因为您拥有的太多太多了!" 没有爱情可言的婚姻,一瞬的惊艳终于被冷落代替,深深的庭院里,深蓝的眼光在被四面飞檐锁住的天空上流浪,一天又一天。风花雪月,岁月在指间悄然流失......抓不住的是青春,还有幸福--嫁入宫中才不过三个月,深蓝遭受的命运和正妃丽姜无二般。 "而深蓝是不需要怜悯的。"深蓝说。 雀境冷冷看着深蓝。窗外,蔷薇绽放着暖暖粉色,蝴蝶在阳光下飞舞、翩跹,却没有一丝春的气息透进人心,在这里,在这庞大幽深的王宫里,每个人的血和心都是冷的。 "你在拒绝我!" 雀境说。他那挺直的眉毛蹙起,屋里的气氛迅速僵硬起来。 "深蓝,你好大的胆子!" 第三节 没有人告诉过深蓝:天的尽头是海洋,是深蓝的、阴郁的海洋......海洋的尽头是天空,是深蓝的、阴郁的天空......天空和海洋,很久很久以来,就是飞鸟和航船的坟场...... 春季,是赏花的时节。一枝叠压一枝的雪白梨花下,深蓝见到了青葶--西陵王府里一起长的的朋友......看到青葶依在雀境肩头笑看春光的幸福模样,深蓝已不知心痛滋味该是如何。 丽姜悄悄扯紧了深蓝衣袖,他轻声说:"深蓝的颜色全压过这满园的春色,没人比你更美丽!而我们的陛下,他最爱的正是......" 话说到这儿,雀境的目光突然投过来,他看向深蓝,然后伸出了手,"深蓝,过来。"青葶的目光也投向深蓝,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朋友视线相遇的一刻谁也没露出笑容...... 移动脚步,深蓝走到两人面前。 梨花吐着香气,香气萦绕在深蓝身边,一只只雪白的蝴蝶快活地在雪白的梨花间嬉戏,深蓝默默看着雀境,一抹幽幽的蓝在他眉间透出忧郁。 那一刻,象是很多时光在眼前流过...... 那一刻,满园梨花都化成芦苇荡的幻影--毛茸茸、洁白的芦苇荡,响起狩猎号角声的芦苇荡里......深蓝黝黑的眼睛遇见了鹰一样骄傲的太子雀境。 "为什么呢?"深蓝问。 "为什么!?--陛下......陛下,您太残忍了!" 雪白的、没有一丝瑕垢的脸浮起绝望的神色,深蓝后退一步,转身离开。 春天结束的时候,深蓝被取缔了贵妃名分,所有人都知道他失宠了。 夏季结束的时候,王上驾崩。太子雀境一即位便撤了西陵王的王爵,并将西陵王软禁,把他的家眷遣散的遣散,发配边关的发配边关。 -- 一切就象讽刺,高高在上的凤凰落难为鸡,狼狈不堪,恐慌不堪。而这时,十七岁的深蓝突然离开王宫,独自来到边塞。 漫漫黄沙,酷日炎炎的边塞,深蓝全身包裹在黑色的斗篷之下,露在头巾外面的黝黑眼睛充满忧郁。他踢一下马刺,黑马就从沙丘上笔直冲下去。 ......滚烫的太阳,滚烫的空气,滚烫的沙子,深蓝眼前一阵阵恍惚......无边无际、连绵不绝的沙丘,似乎在火热的蒸烤下沸腾起来。 浩浩荡荡的骑兵队在深蓝身后紧跟了三天三夜,终因脚程不如深蓝胯下的御马,在边塞失去深蓝的踪迹,向另一个方向追踪过去。 追捕未果的骑兵队首领向雀境请罪,雀境一怒之下,命令封锁边境,全力搜捕缉拿深蓝。 好热......深蓝把手挡在眼前支起凉棚,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空,热气从地底蒸起,空气象着了火,模糊的视线里有只鹰高高飞着。 也许,也许会死......这么想着,用已然麻木的舌头舔着干裂的嘴唇,深蓝黝黑的眼睛闪过一丝迷惘,然后归于平静。水囊已经空了,而贪婪的秃鹫嗅到死亡的味道会追踪而来...... "楝花飘砌,簌簌清香细。梅雨过......"用沙哑的嗓音大声唱着歌,中途却因咳嗽而被迫停止,深蓝自嘲地笑着回首望去,来路黄沙漫漫,去途黄沙漫漫--前后都是必死之路...... 养父西陵王说过,辰京是吃人的魔洞,他指着繁华街道上嚣张横行的贵族说,辰京是没有灵魂的,它冷酷无情、持强凌弱!它吞噬着人的良知,从不怜悯同情!--深蓝,你是属于它的,你属于辰京,你若不变得和它一样绝情,就只能坐以待毙、任人宰杀! 可我,可我......永远变不成您说希望的样子......我的手握着刀,刺向的、伤害的永远是自己,您难道没发现吗?还是您一直在故意忽略!?--深蓝宁愿自己伤害自己、自己虐待自己,也不愿踏进那个您所描绘的、富丽堂皇、肮脏不堪的世界! 我太冷静了,利弊得失轻如鸿毛。 我太倔强了,一点点自尊也要用命来赌。 我的血是冷的,我从不知自己活在天地间有怎样的意义,我...... 视线中一片空白,头脑中一片空白,空白的世界里飘着雪一样的芦花,自己的眼角流下一丝血......身下的坐骑突然摇晃起来,眩晕中深蓝和马一齐摔倒在地。 彼岸花的颜色,你看到了没,你看到的--你看到的不过是自己的倒影...... 第四节 辰京,夏。 黝黑的眼睛象夜迷离、惘然......深蓝的视线投向飞舞着点点萤火虫的荷塘,妩媚的月色分外明亮,枝枝粉红的荷花在轻盈的风中摇曳,两只白鹭踏着粼粼波光,象在倾听远处的飘渺歌声...... 坐骑口吐白沫毙命于沙漠,骑兵队发现热昏过去的深蓝将他押解回辰京已经十天了--十天......也可以象十年一样漫长。 抽出剑,锋利的剑刃上光亮一线划过,深蓝的手指在上面抚摩着,眼波脉脉流动。 杯里的茶早已冷了,泛着浓浓的琥珀色,桌案上的红烛流着泪,一滴一滴地凝固。 "你喜欢吗?"深蓝问自己,剑锋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线,"啪"的一声,蜡烛断了,屋里一片黑暗,蟋蟀的鸣叫声、青蛙的鼓噪声、风吹着树的声音、走廊里宫人踩着木屐走来走去的声音突然涌进来...... 落地铜镜里,模糊的身影象孤鹤收敛着翅膀,一声浅浅的叹息从庭院飘出,深蓝用衣袖压着眼角,冰冷的液体一滴滴清脆地打落在青衫上,好象春夜漏进窗的一两声雨声。 童年......那些飞过窗子的伞状蒲公英,象梦一样轻飘不可琢磨......而今,梦已破碎,破碎得仅遗下美丽而伤痛的碎片,碎片的里面藏着蝴蝶的标本--不能飞的蝴蝶,苍白得象花一样。 门......突然开了。烛光照亮了屋子,深蓝看去--两个宫人提着精美的灯笼站在门前,一个模糊的人影立于走廊。 "--谁?"深蓝问到。 宫人回答:"是陛下。" 屋外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跪着几个人,深蓝几乎要嘲笑自己的迟钝,他慢慢走向门口,然后跪倒,却什么都不说。 丢在桌案上的剑并未入鞘,明晃晃的展露着,雀境的眼睛冷冷瞥过,最后定在深蓝挺直的脊背上。 "今晚的宴会很热闹,所有人都去了,你为什么不去!?" 深蓝抬起眼睛,嘲讽地看着雀境,夜象一只巨大的、深蓝的鱼幽幽游过......没有语言,只有沉默--那沉默的下面蕴藏着天崩地裂般的愤怒。 冷笑一声,雀境转过身走到桌前,他拿起剑把玩着,突然剑起剑落,将整张桌子从中间劈开。 "剑出了鞘就一定要杀人的道理你懂不懂!?你这付白痴的样子象什么你知道吗?--丧家之犬!不过也是啊......"雀境说着轻轻笑起来:"--的确是丧家之犬!" 一丝淡淡的蓝在眼角晕开,深蓝站起身,将长发挽起,插上簪子。皎洁的月光映照着苍白的脸,深蓝说:"深蓝已了无生念,旦求陛下赐我一死。" "......" "就象您说的--剑出了鞘就一定要杀人。" "哧"的一声--雀境的手腕一转,剑尖透进深蓝的胸口:"贱人!你以为我不会动手吗?!还是你心怀侥幸?!" "深蓝从未心存侥幸,因为......因为侥幸这个词从来与深蓝无关。" 看着刺进胸口的剑,黑色衣衫下洇出了一些更深的颜色,深蓝的目光空洞起来,他想起西陵王-- 一向严厉极至的养父,他的教诲冷酷无情--而那样的教诲却往往一针见血、捅漏真相! ......血,一滴滴,落在地上,深蓝雪白无瑕垢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抬头看雀境,手上握住剑身用力一带。 "哧"--剑刃在骨头与血肉间穿行,深蓝紧紧握着剑身,一点点绽放笑容...... 窗台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束碧绿的长草,碧绿得,碧绿得象夏一样青翠鲜艳。花园里的花,昨夜在雨打风吹过后,残英满地,颜色颓败......天空的颜色是深蓝的,我的血,流下来的时候,不会有人......有人为我难过......天地之大,浩瀚无边,命运如神脚下的一粒沙,轻轻碾过便成飞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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