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个被我勒死的皇宫总管呢?我心里不由充满了疑惑,整个事件中并没提到他。还有我拿着金牌出宫,应该有人告发才是--这个陈瑞和他的主子究竟想卖什么关子? 春天来了...... 我的疑问在见到危的那一夜终于水落石出。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风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夜初,我在桃李纷落的树下看月亮。 身下铺着紫蓝色的布缎,我一袭雪衣,披散着齐肩长的白发,仰看黑暗的夜空。 ......星星的眼睛这么美,它们住在孤寂的高空,真的无怨无悔吗...... 朦胧着眼睛,千枝万枝花枝,在头顶静止着,时间恍若河流缓缓流淌...... 眼底的泪痣,淡蓝色的妩媚的泪痣,在我苍白的脸上冷漠的微笑。我就象一朵雪白的莲花被丢弃在黑夜里,丢弃在紫蓝色的布缎上......如此寂寞,也如此美丽...... 惊起空叹息,恍惚神魂飞......神魂飞,空叹息......空叹息,神魂飞...... 夜凉起来的时候,我起身回屋休息。 --"月妃!"突然,身后传来危的声音。走廊里,我的身体立刻僵如磐石。 我回眸看他,却见他的脸冰冷似铁。 "原来冷宫的那把火果真是你放的,人也是你杀的!月妃......" "陛下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三宫六院的某个妃子,更不是那个被烧死的倒霉鬼!我是千矢--千百的千,箭矢的矢!陛下请记清了!" "你还敢抵赖--!"危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拉到眼前。 "这是什么?--你的头发,这张脸,还有这颗泪痣!你就是错阳!" "这说明不了什么?"我冷冷的笑着,把他抓着我肩膀的手用力拂开。"错阳是罪臣竭丹的儿子,他们一家不是被陛下斩草除根了吗?" 危也冷冷的笑了:"那千矢你认为我做的如何?" --无耻之徒!我心里怒骂,嘴里却冷静的一字一句:"做人要忠孝义三全,而臣子的命完全是陛下的,陛下要怎么都不过分!陛下自是英明!" "好一张嘴!"危嘲讽着一巴掌打在我脸上。 "错阳,你真拿我当蠢材啊!不要命的东西!" 我麻着半张脸,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月色清凉,风吹起我雪白的头发,我冷冷看他,眼底的泪痣象迷一样在月色里朦胧着。 "我是错阳怎样?不是又怎样?" "你若是!--我就以纵火后宫、谋乱杀人的罪名将你千刀万剐,还要把竭丹鞭尸三日!而你不是错阳的几率根本是零!" 危残酷的说着,却作势要亲吻我。 我退后一步,凛然道:"陛下自重!" "陛下虽然是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可陛下没有权力把别人的尊严象垃圾一样踩在足下!恕臣不奉陪了!" 说完,我一摔袖子便要离开。 危在身后道:"你就这么不怕死吗?" 我仰天长笑:"自古伴君如伴虎!做臣子的早有自知了!" 长廊外,皎洁的月光里,桃李缤纷,灿若星光。我想起死去的长兄,我最温柔最善良的长兄,他有做错什么事了吗,他有招谁惹谁了吗,为什么--为什么凭着一个暴君的意志他就得去死! 苍凉寂寞的边塞啊......长兄的尸骨沉冤未雪,我的母亲为他哭瞎了双眼。 --这世界还存在什么公平吗?这世界还有什么真理、人心吗? --而如果我让这双手干净着--远离血腥和肮脏的政治交易,又怎么让父兄九泉下瞑目!? 第四章 当天,我被危带回皇宫,并重新住进了月香阁--我的旧居。 萱草泛着浅浅的绿,隔着窗,我看见粉蝶成双成对的翩跹飞舞。 "月妃娘娘,您的头发要梳起来吗?" 侍奉我的宫人问道,我慢慢的把视线从窗外转向铜镜......白发如雪,垂在我年少苍白的脸颊边,而那颗看起来相当媚的泪痣,美丽依旧。 "用这个。"我说着从桌上拿紫蓝色绣着银色蝴蝶的发带递给他。我喜欢紫蓝色--尤其喜欢极浓极深的那种--有着很重的妖媚意味,我也很适合这种...... 十多天了,我不知道危是怎么想的,他把我带回宫后就夜夜宿在月香阁,把所有的新欢旧爱抛在脑后。 我不知道他是要证明什么,我也不知道他这样做有着怎样的目的。 "真想象不出这么美的手竟然会去杀人放火。"在第一个和危相处的夜晚,危摸着我的手说。 他的眼睛比夜更深更黑,他的头发在我面前垂下,他的嘴唇落下了一个接一个的......冰冷而持着的吻。 我伸出手--伸出我已被鲜血和生命玷污的手--我看见我的手落在他的肩膀,然后整只手臂紧紧缠绕上他的脖颈,象一只收起翅膀的优美的、雪白的天鹅,而他--是我游弋的大湖...... 屋里,昏黄的灯烛摇晃着,内心也摇晃得一片昏晕,我的眼前只有他--他的脸,他的身体,他的灵魂......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我念咒般的默念着,嘴里却发出最甜美也最妩媚的呻吟。 ......天鹅在属于它的湖上跳着舞,它展开又收起它最美丽、最雪白的翅膀,它如浮云般最优美、最高雅的游弋着,它就象是童话里一个最迷人、最忧郁的梦。它会一直跳着让人心碎的舞,它会一直的跳着,跳着,直到发疯至死......它会唱着最神秘、最黯然、最凄美的圣歌,一直的唱着,唱着,直至气绝身亡...... "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妖精。" 事毕,危搂着我赤裸裸的身体说。灯烛燃尽,黑暗里,我木然盯着撒落一地的月光,眼角渗出些微湿润。 血红的绸缎上我的白发和他的黑发纠缠不清,而这--的的确确是我的初夜...... 暖风拂过,一阵落花如雨...... 月香阁外的桃李正绯红着满树的繁花,如同羞怯的新妇。 "月妃娘娘,已经好了。"宫人把我的头发用紫蓝色的发带束起,我偏过头仔细端详了一下,不禁冷笑--妖精这个词用在我身上毫不过分,真不知含冤九泉下的父亲要怎么想他的这个儿子了。 "陛下到--!"门外宫人一声吆喝,我的思绪被硬生生的打断。"陛下。"我绽出一个极媚的笑容--对着这个我恨不得杀之快之的男人。 左右的宫人在他眼神示意下纷纷退出,屋里转眼间就只剩下了我和他。 阳光透过雕花的门窗,暖暖的,让人有几分慵懒,我微侧了头眯着眼看他--看着这个最高贵、最华丽、也最威严的衣冠禽兽--想起了......想起了我白发苍苍的父亲、最温柔的大哥,以及亡命天涯的二哥、三哥,还有我哭瞎了双目的老母亲......儿女绕膝承欢是母亲最大的愿望,可现在陪伴他的只有冰冷的灵牌和遥望辰玉关的无尽思念,而我这个不中用的儿子竟无法抚慰他无比苍凉的心! "很漂亮。"危说着,残酷的嘴角浮上了一抹迷人的微笑。 昨夜温存的痕迹还存留在我身体上,仿若子规啼出的斑斑血痕。我记起危最宠爱的丽妃--那个相当自恋的男人--在他洁白、细致的后背纹着血红的、巨大的山茶花--在月光里活象要吃人的山茶花!在被打入冷宫前,我曾好几次看到丽妃在夜里赤裸着背和危在花园里亲吻缠绵--丽妃就是这种男人--被人宠爱着的事实,他会向所有情敌证明,象为了争夺地盘而竖起毛、张开爪牙的野猫一样! "陛下,今晚月妃为陛下抚琴助兴如何?"我说。 危意外的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玉兰一样皎洁的纤指,一弹一触,奏出音乐的涟漪。 冰凉的,冰凉的夜风......在耳边絮语,细碎的,细碎的如同情人的亲吻。 我阂上了双目,感觉自己整个身体在被未知的、巨大的世界触摸......触摸...... 心里,在我无比漆黑的,无比漆黑的心空里--有一颗光华四射的陨星划出幽蓝的翅膀,坠入雾色的远方......然后--突然的--静寂的黎明如殷红的玫瑰般绽放了--孔雀似的太阳慢慢的,慢慢的落于我怀中,却冰冷的令人心惊悸......一条麦穗与野草之间的小路,有个少年赤足走过......接着是辘辘的轮声碾轧过枯叶的声音......梧桐树上,几只倦鸟不安的鼓着翅,最终歇了...... "弹的不错!"危的手压在我的手上,终止了音乐。 ......月光下,我的头发如同雪一样晶莹皎洁,而我的微笑沾染了泪痣的颜色,浅浅的蓝,如妖异的莲花。 危环住我的身体,黑色长发便如沉沉的夜幕降落在我仰起的脸旁。他如蝴蝶戏花般的亲吻着我的嘴唇,轻轻、柔柔的碰触着,又很快的离开。 我勾住他的脖子,伸长脖子,回应他的吻,却被他巧妙的躲过。 他看着我笑,然后用手捧住我的脸,吻在我的泪痣上......我热切的寻觅着他的呼吸,这次他没有躲避,和我天昏地暗的吻在了一起。 "月妃,我们要个孩子吧?"他问我,我不回答--我是不会给这个逼死我父兄的凶手生孩子的! "回答我,月妃......"他用眼睛探询着我眼里的答案。 我妩媚而空洞的微笑着,拉开自己的衣服......月光里我的身体发出皎洁的光芒--可那是已被玷污的雪莲花!--是地狱的魔花与火焰! 我慢慢解开危华丽的外衣,看着他充满情欲的高贵脸庞,淡淡的笑着--漾着两眼的纷迷。 "陛下,您说月妃美吗?" "很美......"他说着,手滑过我的脸庞、肩胛、胳膊,来到了腰部。 "美得就象妖精一样,我的小妖精。" 我靠在他怀里咯咯的轻笑出声:"陛下是说月妃是红颜祸水吗?" "对啊,说不定哪天我会死在你的床上呢!"危的眼睛突然发出野兽的光芒,下一瞬我就挨了一巴掌。 "贱人!"他冷冷的骂着,把我藏着的匕首从我腰间拔出,丢在地上,然后摔袖离去。 第五章 星光下一枝斜倚的白莲啊,它有着一颗浅蓝色的泪痣,那就是我--传说中冷艳的月妃。 在沁着凉意的窗前,我感受着......感受着月光的呼吸,最迷人的月光......最凄美的月光...... 一朵莲花似的笑浮上了我冷漠的脸,我多想和幽谷里的香草一起埋葬,埋葬在月蝴蝶飞舞的幽谷。 风,夜风,夜风起了......吹起我的白发--晶莹如雪的白发,我象风中摇曳的花一样迷醉了双眸...... 残花在柔软而修长萱草上碎碎的斑白着,一地羞媚......而不知何处,传来了宫商角微,韵律时而紧促时而舒缓,我的心随之有时如池鱼般悠悠,有时如梅花雀在歌唱跳跃...... 寂寞,寂寞,无穷无尽的寂寞,如潮水般汹涌的涌上我空荡荡的心,我还年轻,我才只有十八岁,可死神的挽歌已奏起--象黑色的蛇缠绕着我的灵魂。青春,我的青春,我十六岁到十八岁的青春,象只放飞在高空的巨大纸鹞-- 一切都是虚幻,转眼就会被狂风骤雨打落,碎成模糊的残片。 十天了,危从那天起就夜夜留宿在丽妃的暖香阁,我被冷落了,就象碾落入泥的残花一般。 而丽妃怀了危的孩子。危打算明天普天同庆--为了他第二天就要出生的儿子--他的第一个儿子。 ......登高望远--宫墙外是京都繁华的夜景。 辰京--这个享有着几百年的血腥历史的京都。有多少人在王族的内斗之下,曾喊着冤枉在菜市口被刽子手砍下头颅......他们刑前高叫:"真相终会大白于天下!"可随着时间的流淌,谁还会记得那铺洒在街头上的血,还有那可笑又可怜的真相呢? "砰--砰,砰--砰......" 礼花在夜空里绽放,夺去了星月的光辉...... 我如被魔鬼驱使般--伸出手在丽妃的背后推了一把,并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身体越过栏杆,落入城楼下的无底黑暗里...... "啊--" 一声尖叫--接着城楼上下混乱一片,惊叫连连。 月光里,我的每一根白发都晶莹剔透,我冷笑着,睁着一双恶魔的眼睛看着危痛苦的表情。地狱的火焰,喷薄而出,我象疯狂的魔鬼拿着杀人不血刃的刀子,割碎着他的每一根骨头...... 以镜鉴身,可以正衣冠。以古鉴身,可以晓兴替。以人鉴身,可以知得失。 "是你--!"危象只暴怒的狮子用剑锋指着我的咽喉。 "不是我。"我淡淡的辩解道,眼睛仍盯着铜镜。有多少人目睹我将丽妃推下城楼我不知道,危会不会杀我我也根本不在乎。 拿着脂粉一点点的涂抹上自己苍白无血色的脸,危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我,我说:"我什么都没有做。" "诡辩!"危用空着的手狠狠掴我一耳光,我的脸偏向一边。 "容妃和皇后亲眼看到你把丽妃推下了城楼--你这个心如蛇蝎的......" 话没说完,我又挨了一记耳光。 泪水,莫名的爬上火辣辣的脸庞。我咬着嘴唇,看向镜里,血红的手印印在脸上,颜色诡异好象父亲那天流的血一样。 窗外......群鸦飞起,阳光剑一般投射着,映出危高大的持着宝剑的黑影。 我不停的流着眼泪......眼泪冲刷着施着脂粉的脸颊,冲出一道道弯曲的沟壑...... 突然--我抬手挥开宝剑-- 一道血痕深深的刻进手臂,衣袖立即红透。 我无言的瞪视着他,怨毒渗出。 他哑口无语。 "既然陛下认定是我做的,我也无话可说!月妃自当血溅三尺,以祭丽妃的亡灵!"我一字一句的说着,将手递去。 ......于是,那柄剑沉甸甸的落在了我的掌心。我想也不想的便朝脖颈里抹--危阻止了我。 "--你不要太得意!"他扯着我的头发怒吼,接着就露出冷酷的嘴脸来。 "月妃,我倒忘记告诉你了--你的二哥牙沁和三哥斗玉回来了!" 我心头顿时一惊。 "怎么,害怕了?"危冷笑着继续说:"你不是想报复我吗?我倒要看看谁的手段更高明些!" "文臣不爱钱,武将不惜死,天下太平矣!" 陈瑞这条最会摇尾巴的狗,在朝堂上摇头晃脑的大放厥词,我躲在柱子后面目睹两位久未谋面的哥哥接下圣旨--到遥远的南方讨伐蛮夷叛匪。 危这招果然阴狠--杀人不见血!--想我两位年纪轻轻的哥哥哪里打过仗,这分明就是叫他们去送死! "怎么样,满意吗?"当晚危问我。我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柔软华丽的被单沁着淡淡的麝香,我把脸压在上面轻轻的......轻轻的摩擦着...... 阂着双目,远离危的视线,我感觉着......感觉着那份要把自己揉碎的柔软,柔软的被单。 "错阳......" 危强力板起我的下巴吻上来,我狠狠咬下去。 血腥的味道弥漫着,弥漫着......那个夜晚他疯了,我也疯了......我就是那只气息奄奄却仍要嘹唳的天鹅,血红的湖水涌进了我的歌喉...... "不要!"我死力拒绝他把杯里的水灌进嘴里,杯沿把我的嘴唇和牙龈划得鲜血淋淋。 "我失去的东西都要一样一样讨还回来!"危手上的劲力加重了几分,血和水一起涌进了我的喉咙。 三天后,我生了一个比天使更漂亮孩子--是的,他真是漂亮极了--就象他的父亲--我恨不得手刃之而烹之的危一样! 所以那一瞬,我真的恨他--恨着我刚出生的儿子--我的骨血! 静静的屋里,阳光浓得金黄的水晶......我如被魔鬼附身了似的把手放在熟睡婴儿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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