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司空转过身来。 "他死了又怎么样?"君容若提高了声音,冷冷道,"你别忘了,是谁挑起他兄弟不和?是谁让他被赶出云门?是谁射的那三箭追杀他?又是谁把傀儡弄成云扬的样子去骗他?!阿玄,你要是不想他死,十年前何必处心积虑抬高他的声威让云扬忌他?十年后又何必费尽心思处处揭他疮疤?" 君容若越说越气,恨道:"他大婚那天,你特意寄了一封预祝他接掌云门的恭贺信送到云扬那里,那时你是怎么说的?你说‘我要他为得罪了我而后悔莫及'!可你现在呢?他一有事,你滞留湖南不北上援助,让九天门上下都说你有反心,一封加急书信要我来,为了给他看病丢下整个山西的场子!你在九天门苦心经营这么多年,难道要为他功亏一篑?!" 司空玄的手死死攥紧,眉头打结,半晌,苦笑道:"阿姐......人算不如天算。" 他这一句,带出几多无奈。 "......"君容若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君家中道衰落,担子一直压在你身上。你从小长大,只有那天见到少年时候的他,才感觉你也不过是个鲜活的孩子......那以后你处处留意他,他和云扬好,你就想方设法拆了他们。他搬到清石山,你就进了九天门,说是为了复兴君家,其实也是想有一番作为讨他欢喜......你喜欢他,是不是?" 微风轻佛,夜空云朵掩去了月亮半面光华。淡淡的阴影投到司空玄身上,在他的眼下布下深深的暗痕。那一抹明黄看似张扬,笼罩在夜幕流水中,却是这么萧索寂寥。 "是。我喜欢他。从他十二岁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喜欢他。" "可是他心里根本你!"君容若急道:"他把谁都放在心上,担心这个关心那个,连一只飞蛾都还爱惜着顾念着,却独独从来没有想过你!" "我知道。"司空玄伸长了手臂,用短笛去够水中月影,够来够去,却总差了那么半分。他轻轻笑着,露出些孩童顽皮的神态来:"我偏偏就是要试试。阿姐,你救活他,让我再试一试好不好?"语音一落,听到人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痛惜。 我不由得退了半步,转身逃一般地回了房。 犹记得当年十多岁的少年,独自一人端坐在凉亭之中,周围风景如画,他一抬眉,却是光华流转,天地都黯然失色。那般的冷傲,那般的贵胄,司空惊世之才,心里真会有一个我么? 对着窗棂发呆,仿佛诸多思绪一一回转,待到清醒过来,却是什么也没有想,什么答案也得不到。 门,却忽然被推开了。 君容若端着一杯药走进来,放到桌上。 我心绪烦乱,也不去管她为何此时来访,顺着她端起药碗便要喝,她却抬手阻了我,把一颗药丸下到碗里。深褐色的药汁刹时沸腾翻滚,转成殷红色。 "这是......" "君家十全丹。"她语无波澜,我听到耳里,却是一怔。 君容若看了我一眼:"阿玄一直不肯让我用,他说‘这药一用下去,不管云悠原不愿,他若想活命就得一辈子呆在我身边。我难道要用一味药留住他的人么?'可是事到如今,我由不得他了。" "容若姑娘什么意思?" "你不懂?"她冷笑一声,"外面霜寒露重,你听了半宿,还不懂我的意思?" "......你知道我在那里?"我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是啊,我伤重未愈,气息紊乱粗重,夜里寂静如何藏得住?"那姑娘那些话,是有意说给我听的?"语气,不自觉地凌厉起来。 君容若一呆:"我......" 心里蓦然一痛,我捂住胸口弯下腰来:"容若姑娘......你家弟弟好心计......" 君容若着急道:"云悠,你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冲口的语调如此凄厉,我一手抓紧桌角稳住身体,"连没有武功的你都能发现我在那里,他司空玄倒不知道么?故意作出真情实意的姿态无非是想骗我吃下这十全丹好任你们摆布!亏得我......" 亏得我为他伤神痛惜; 亏得我为他心生愧意; 亏得我......居然有那么一瞬间为他动情...... 却原来是设计好的骗局么? 却原来又是那养尊处优的君家少主一场游戏? 地上,一滴滴血水砸落,眉眼一弯,血水中倒映出的脸也不知是怨是怒......同生共死 一夜未睡,第二天天亮,出了房门四处走走,才知道昏迷这些时候,已经离了燕山,进了湖北。九天门各部的人马一一回到山西救援,与云门决战在即。九曲十环的回廊蜿蜒出去,四周是密林环绕。林前都有高墙,处于这九天门的湖北分坛之中,倒象是被关押在监牢之内。我却知道,这些高墙不是为了关人,而是护人。九天门七大分坛,唯此处声望最高,传闻当初的建造者乃是一位姓廖的高人,他经通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周围密林里机关重重,就连九天门门主也有一次行差踏错伤在其中。那位廖姓高人因此开罪门主,被赶出九天门。他走后,分坛就建了高墙,命人日夜看护,防备有人不慎走进阵内。 我顺着墙一路走,瞧着爬墙而出的那些枝叶,不禁也起了好奇,左右张望了一下,跃跃欲试想去翻墙。刚爬了几步,一脚踏空落了下来,摔是没有摔着,却醒悟这般孩童举止,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时候在云门,云扬少年老成,月苒温柔有礼,闲筝倒有几分玩心,可惜只呆了短短时日就回了轻月门,我真正有玩伴,还是在凤卓进了云门之后。被门主宠着养成了蛮横性子,在云扬面前不敢放肆,对其它人却是狂妄无礼。凤卓刚来,在我这吃了几次苦头,后来不知怎地似乎摸到了门道,再欺负他不着,渐渐的倒成了好友。一到秋日,云门后山水果成熟,我必会拉着凤卓去爬树,我轻功比他好,却不肯用,一定要跟平常家的小孩一样一下一下爬上去,偶尔失手摔下来,凤卓总会在下面接着...... 面上刚刚泛出的笑意忽然被"轰隆"一声打断。西面树林里灰尘四起,一块大石高高扬起又坠了下去。正在惊疑,却见君容若司空玄带着人匆匆赶来。我身体一僵,偏过头去,不想见他们。 自那一声过后,林中声响不断,小小一片树林,听上去却有如山崩地裂,两军交锋。烟尘弥漫中竟又泛起火光,一阵刀枪剑戟之声,火光暂熄,林内遥遥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悠!" 一个字。 一个字就够了。 那是凤卓。我心头剧震,张目远望,却只见到高墙和那墙头露出的层层叠叠的枝叶。我一时顾不得许多,抓住司空玄的手臂:"他怎么来的?他怎么会来的?" 司空玄定定的望了我,凤目中有一点光华转瞬即逝:"大概是遇上凤情,听他说的吧。来得还真快。"说到最后一句,他唇角上挑,多了些调侃意味,我却也不在意了。 凤卓的声音断断续续:"司空玄,你骗我!你说蝶谷医仙君容若治得好他,结果呢?" 君容若气得白了脸色,目光一横,伸手递过一颗药来:"你给我吃下去!君家十全丹是续命补身的奇药,你不吃倒叫人看轻我蝶谷的医术!" 我推开她的手,忽觉地下一陷,林内树木成片倒塌,惨叫连连。 一只雀鸟惊起,才飞入空,就被十几支羽箭穿胸而过委顿于地。 "金火土......还有木阵和水阵......湖北分坛铁壁铜墙,当真名不虚传。"司空玄轻笑,"不知道凤情来了没有,如果也来了,不是枉费你前几天救他一命?" 我狠狠咬住下唇,心里从来没有这么多的恨意,目光相接,司空玄也是一怔,眸子里倒映出的是一张冰冷的脸。 上前几步,我伸手夺过君容若掌中药丸,咽了下去。虽有准备,却也没料到药性来得如此猛烈,肺腑一阵灼热迅速蔓延开来,我张口吐出一口淤血,身子摇晃了一下,司空玄伸手扶住。 我掩住唇擦去血迹,抬眸微微一笑:"他若死了,云悠决不独活。" 旋身而起,四肢百骸的灼热渐渐散去,通泰安宁,阻塞的真气微一游走,聚拢起来。足尖一点,身体随风而起,衣带在空中宛若游龙戏凤,耳边风声柔和,久违的轻盈...... "你......你想做什么?"君容若率先回过神来,"这个时候动用真气你会没命的!" "云......"司空玄伸开手臂,似乎要把我揽进怀里,那是我第一次在他傲然于世的眼里看到难以名状的痛惜。 我再不看他,长袖微扬凌空而起,踏过高墙。 密林层层叠叠的枝叶交错在前,我不停地变换身形,在其间急速穿行。 等着我...... 凤卓。 那日你答应和我携手同去看迷雾谷的桃花,桃花未开,你不可以违约...... 正要落脚的枝叶忽然平移三寸,我一个不留神险些跌下去,袍袖一卷搭住树枝悬吊,一根横木横扫而来。空中无处借力,只得松了手斜斜下落......木阵,发动了。 寻着叶厚处尚未落稳,却听见滔滔水声由远及近,我大惊失色重新跃上树枝,却见滚滚洪水席卷而来,其间横木滚倒,百鸟齐飞,竟是玉石俱焚之势。 "凤卓!" 我再也顾不得许多,放声喊他的名字,放眼茫茫,看不到一个人影,好像方才他那些叫喊呼唤都是我做的一个梦,忽然梦醒,他在云一端...... 我的时间不多了,凤卓...... 你在哪里? 眉心刺刺的一痛,杨烈埋在傀儡阵里的毒素随着流转的真气一起扩散开来,脆弱的经脉再受不起如此的蛮来,脚下的树枝"啪"的断裂,本能地伸手一抓攀住旁边的枝条,指尖被枝条上尖刺划破,暗红的血线顺着直吊的手臂迅速漫延。 洪水中白衣一闪,是凤情。我咬一咬牙,撤出束带,坳段攀着的树枝,身体随之直直下落。翻腾的水中,一截树枝不断摇摆,我踏上去,束带一卷带出凤情,抛到岸上。脚下树枝一晃,再保持不了平衡跌下水去,混浊的泥水掩向口鼻,一时间连呛几口,挣扎着浮出水面。 "云悠?凤卓......凤卓在那里!" 我顺着凤情的指向回身望去,只看到殷红的血不断从水下汩汩冒出。心里一紧,我拼命沉下水去,找着他的影子...... "凤卓!凤卓!" 小小的少年站在水边焦急地叫着。不是吧,他真的不会水?早知道就不要骗他下去了...... "凤卓!" 小小的少年红了眼圈,却看见同样是少年的他突然从水里冒出来。 "谁说我不会水?我看你不会才是真的!云悠,下来,我教你!" "你......骗我?"云门上下谁敢骗我?你居然......,"谁要你教?!" 心里,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好欢喜...... 凤卓,你好久没有这样跟我逗着玩了,你骗我的是不是?你那么会水,我都是你教的...... 找到了! 抱着那具沁满了血失了温度的身体上游,抱紧一点,再紧一点,想要他温暖一点,再温暖一点...... 多少次,是你抱着我,带我闯迷雾谷出五门关,带我离开江西逃避追赶,带我走桃花林出傀儡阵,你护着我的天地,还我一个云淡风轻,天地回春......这次,你不会留我一个人的,是不是? 出了水面,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怀里的身体瑟缩一下。 "凤卓!" 长睫一动,他张口吐出一口污水来,睁开了眼。 那么明亮那么温暖的眸光,好像还在清石山上,溪边梳头,屋外煮酒...... "凤卓......我......" 他的眸子却倏然睁大:"小心!" 被抱着的身体改为抱着我迅速回身,一条顺水而下的横木就这样砸在他的脊背上,从他口里喷出的鲜血洒了我一身......好苦...... "凤......" "凤卓!" ※※※z※※y※※z※※z※※※ 第十五章 两处惘生 冬天已经近了。 梦里,我又回到云门,小小的少年,和同样年少的云扬、月苒、凤卓在漫山的桃花里玩着,云扬棱角分明的脸,月苒雍容华贵的脸,凤卓英气逼人的脸,都那么温柔的笑着,他们在我的身边,笑着说话,笑着嬉戏,落英缤飞,无忧无虑。我走过新月桥,门主抱着我替我用额发把眉心的红痣遮起来,他笑着说:"云扬这孩子就是这样,喜欢的东西就不让别人看,也不许别人碰......"我穿过荷花塘,月苒披着红色的嫁衣问我好不好看,她说:"月苒此生,独慕云扬......"我离开五门关,凤卓从身后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云悠,你知道么。有这么一个人,懒惰、骄傲、张狂、有时候又迷糊得不得了,可是危急的时候,他又很靠得住,聪明、从来不肯丢下任何一个人。他以前会哭会闹,可是脾气却越来越倔强,伤心的时候也不哭,生气的时候也不闹了,整天只想着多为别人好一点,自己伤了病了,从来也不关心,认为就算是死了,也是自己该的......云悠,这么一个人,我偏偏喜欢得紧,想要一辈子就在他身边护着他,照顾他,守着他......可是他根本不知道。现在他好不容易知道了,却还藏着、躲着......" 我没有。 我没有躲了。 可是他们还是走了。会亲手给我剪头发教我武功的门主,会放纵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云扬,会把嫁衣穿给我看的月苒,他们一个一个都走掉了...... 小小的少年走着走着,渐渐地长大,变成一个人...... 连凤卓...... 凤卓? 惊醒过来,汗湿重衣。 "悠哥?你没事吧?" 闲筝听见声音,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凤卓呢?" "他还昏迷着。" "他......" "只要能撑过今夜,他就没事了。" 我点了点头,"闲筝......你瘦了。" 跟随云扬一路来到湖北,带领轻月门连连交战,现在又...... 闲筝伸手覆上我的双眸,"别看了,你再睡一会吧。" 那天,把我和凤卓送到闲筝这里的是凤情,而救我们出湖北分局的,却是云扬。 云门和九天门的战火,推到了湖北北部的暮山。 而一直在九天门作战的杨烈居然亲自来访,送来了傀儡阵的解药。 那时我才知道,谣传中杨烈爱慕的女子,竟然就是司空玄的姐姐,蝶谷医仙君容若。 而司空玄也送来了一个锦盒,里面装着君家十全丹的配方。 云扬离了暮山救我,杨烈离了暮山送药,而当他们第二天都回到暮山作战之后,司空玄却临阵失踪了。 到如今,已经五天了。 山风轻拂,透过窗,远远可看见暮山轮廓。 黄昏晕黄的光洒在上面,却透着无法言语的寒冷与寂寞。 今夜,该是九天门和云门的决战之夜了。 云扬现在,是在那山上准备浴血奋战吧? 而过了今夜,是非成败...... 顺着我的目光,闲筝替我打开了窗,她站在暮色里,忽然问我:"悠哥,你知道为什么云扬要攻打九天门?" 这是我心里一直的一个疙瘩,我始终想不通,云扬为什么会做出这么莽撞的事来。九天门贵为天下第一帮,云扬即时是早有野心扩充云门的势力,也不该首先就挑了这样一个对手。 微风吹起闲筝的鬓发,她清秀的脸不怒不笑时时常显得有几分冷,而此时,却流出叹息一样的哀愁来。 "云扬大哥一直不想告诉你。可是今晚决战在即,如果现在不说,恐怕来不及了......" "悠哥,你五岁进云门的时候身上带着轻功底子,云扬大哥接掌云门之后花了十年的时间,从这一点线索找出了你的灭族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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