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完,胸口窒闷,连咳了几声,凤卓立刻赶了进来,扶住我察看。 云扬也进来了,仍是站在门口,问道:"云悠......他怎么样了?" 凤卓似乎在气头上:"能怎么样?我早告诉过你,他筋脉阻塞气血不畅叫你不要拖他进这个局!这些天来这是他第三次晕厥,一次比一次严重,再这样下去他活不过半年!" 闲筝惊得一跃而起:"你说什么?" 凤卓也自知失言,一群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云扬的目光深邃辗转,有些莫名的情愫在他眸光中一闪即逝,却激起千层波涛汹涌反复。 "云悠。" 他的指尖在袖内慢慢缩回轻轻摩挲,仿佛要牢记某一种触感。 "好......我......放了你。" 他转过身子,就要踏出门槛。 "云扬。" 我冲口而出。 他动作一僵,站住了。 云扬,你身负门主重责,而我是云门叛逆。 你当北上追击九天门,而我,所余不过半年时光。 爱恨情仇,莫非要化在一句"放手"里,只余下浓浓的惆怅和追忆? 一个转身,是你不存生念,还是...... 今日一别,当真再无想见之日。 "云扬......那天......那天下棋我输给了你,今天,让我有机会赢回来。" 我执白。 亮如琉璃,泽同白玉。 如云悠少年的清亮,情愫的纯净。 他执黑。 深如沉潭,质同天地。 似云扬一生的纠葛,神思的无言。 黑与白,截然不同,何必硬纠缠于混沌。 相思相望不相亲,不如相忘于江湖。 "那天,你要我答应的是什么?" "不要和月苒成亲,放弃她和权势,留在我身边。" "又为什么没有开口?" "因为云门无忧该有自己的天地,不该默默于人下。" "十年,你,可曾后悔?" "是。低估了对你的情义,高估了对自己的控制力。" "可是,如果从头再来,你还是会做此选择。" "是。" 人心太微妙,没有是非对错可言。 "云扬,你输了。" "因为你已心静。" "是。" "你想我答应什么?" "和九天门的决战,你要活下来。照顾好云瑞。" "......我,答应你。" 云扬走了,他把云瑞留给闲筝,独自带着云门门众北上去了洛阳。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攻打九天门,我却知道,这个叱咤风云的身影很久都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亦或许便是永远。 云扬离开的时候,我们站在流云山麓上送他。那道白色身影,身后跟着上百骑云门门众,策马下了流云山庄。转过山崖的时候,云扬远远地回望了一眼,漫天流霞,碧草清风,爱与恨、恩与怨,都仿佛化在这一眼里,天地,宽广一片。 我的身体一直不见好,卧床的时候居多,凤卓道破我的伤势,一直懊悔不迭,见到我便指东说西,不肯直言。 我只有浅笑,拉了他的手,让他坐在我旁边。 "凤卓,闲筝说云扬早就找过你,是什么时候的事?" 凤卓一怔,显然想不道我是问这个。 "是我离开清石山的那三天。"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去干什么了?" "......我......我不想......跟你提起云扬。" 看他手足无措,我却笑了,"可是,我早就知道了。" "恩?" "云门山后有一块谷地,冬暖夏凉,四季如春。小时侯,我和云扬、月苒、闲筝经常去那里玩,那是我们四个的秘密。你回来的时候,衣领里有一片桃花瓣,初夏时节,只有那里才会有正艳桃花。" "......你知道为什么不说......" "没有必要啊。"我垂下眼帘,"如今跟你提起,只不过是要你知道,以后,不可以瞒着我。" "......悠?"凤卓怔怔,忽然搂了我,一张唇就这样压了下来。 "凤卓......等帮闲筝重整好轻月门,我们就回江西吧。我想,带你再去看看那满谷的桃花......" 呵,凤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怎么会不清楚。 只是如梦中门主说的,云悠放不下。 放不下那个倔强骄傲却又好心肠的孩子, 放不下那个坚强温柔常替他人打算的女子, 放不下那个冷静自持心深似海的男人, 也放不下你...... 秦桑知何所,误入武陵溪。溪上渔舟唱晚,晚歌动黄鹂。 不问是非怅恨,只道清风入衣,彩霞作虹霓。忘却天阙路,谪仙起涟漪。 想见难,别亦难,双飞客。痴缠何度?不如相放江湖处。丹风长鸣相护,玉筝空伴红露,江山多少年。待共邀月舞,山月逐人归...... 下部 有凤来仪 第十节 武林史?人物志?云悠篇:云悠,生辰不详,大致生于武林历276年。家世不详,于武林历281年,遭仇家灭门,被云门门主云凌所救,同年,加入云门,赐名云悠。武林历288年,于君山论剑一举成名天下知,其轻功轻绝飘逸、优柔灵动,被武林同好称为谪仙步,名列出尘、惊鸿、流云三大轻功世家之上。武林历295年,与云凌独女云月苒订婚,大婚之日叛出云门,原因不明,江湖传言乃云门内部权势之争。当日,云悠以一人之力杀出五门关,云门死47人,伤531人,云悠生死不明。直至...... 直至,云门对战暮山之颠。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半个月。不知不觉立秋已过,天气转凉,盛夏说来就来的倾盆大雨也渐渐变得多情缠绵。 前胸的伤好得差不多了,结了迦,大概是不会再裂开了。身体却不见好,辗转病榻,一个多月也只是勉强下床。轻月门的整顿早就差不多了,闲筝已经开始忙着着手准备北上去帮云扬的忙,我几次想要动身回江西,却终究未能成行。凤卓有时候会去帮闲筝,更多的时候会在我身边一本一本地翻看搜罗来的医书,找到合适的方子就买了药回来煎,十几个方子换下来,屋子里药香一片,收效却寥寥。云瑞也来看过我几次,每次都只在窗外站上大半天,叫他也不吭声,我疑心他多少知道我与云扬之间的往事,却也无从开口。 云扬那边也不顺利,九天门贵为天下第一帮,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后更是声势逼人,几次接触各有损伤,云门占不到什么好,战场一路向北推进,终于卡在了晋豫边界。 九天门各省分坛都开始回护,唯有司空玄迟迟滞留在湖南分坛,名义上是在牵制轻月门行动。闲筝几次派探子察访,都没有什么眉目。一直拖到九九重阳,湖南分坛终于起行,而变故,也发生在这个时候。 带着云瑞逃亡的路上,曾经两遇司空玄,后一次他带队追击,三箭险些要了我的性命。本以为和他的纠缠就此结束,却没想到是刚刚开始...... 广州。轻月门。风仪轩。 结上衣服,桌上的茶已经凉了。凤卓昨晚又看了半宿的书,这会,应该是到厨房拿早餐了。我懒懒地下了床,拿起梳子,慢慢地顺着头发。 身后轻柔的足尖一点。 我持梳的手一顿,已被握住,耳边传来不同寻常的温热气息。 右手一翻,缩手回撞,指上急点来人的神封、中堂数穴,左脚横踢。 来人仍是反手一抓,握住我右手不放,硬承了一脚。 我病中体弱无力,他闷闷地笑了一声,道:"小悠儿,你到底还是舍不得我?" 声音张扬戏谑,不是司空玄又是谁? 四目相对,见他挑眉而笑,眉淡而不媚;目邪而不妖,却比当年坐在君家小亭里写写画画的少年多了一分狂傲,少了两分稚嫩。 那双带笑的凤目里,依稀可见少年隐怒的岁月,此时,却蒙上了一层细细的暗影,仿佛昭示着主人秘而不宣的矛盾心灵。 司空玄,在烦恼什么? 我微一怔,那层暗影却倏然而逝,仿佛只是我的错觉,司空玄却趁着我这一怔之空,佛过我周身大穴,半边身子一麻,被他接入怀里。 他自顾自地抱了我,身体一轻,倒翻出窗户。我只来得及看见凤卓青衣的衣角转过长廊。司空想必也见着了,他扶住房梁吊在屋檐上,低头问我:"你要叫他么?" "你让我叫么?" 他轻笑:"让自然是不让的。只是想问问,流云山庄的大门此时堆满了九天门的客人,你家楼庄主忙得紧,你是想让他去帮忙......还是想叫住他,让他来救你?" 我避开他越贴越近的唇,冷道:"不管我选什么,结果都是一样。跟你既然没有道理可言,我又何必浪费唇舌?司空,你不惜滞留不归,让九天门众攻打轻月门,究竟是想做什么?" "我想......"司空玄的声音忽然变得庄重,"让你,在他和我之间选一个。" 我一怔,他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 "我喜欢你。" 嘴张了张,没有发出声音来。我又是郁闷又是震惊。 这司空玄,玩厌了猫捉耗子的游戏,又改成谈情的戏码了? 见我不答,司空玄眉毛一弯:"你不信我?" 我扭了头去。 我确是不信。 自少年一别,月前再见,这司空玄不但改了姓,连脾气也有些变了,君家少主的高傲不知不觉已经变成青派堂主的邪魅张狂,数度追击毫不留情,几番欲擒故纵,后更是在我身上种下千里追魂。且不说他到底身处九天门,是敌非友,就说他这翻脸似翻书的品性和娴熟的演技,我要是相信他,实在是说不过去。 他长长的叹了一声,敛了委屈神情,在房梁上借力,旋身带我上了屋顶。 流云山庄果然起了骚动,在屋顶上环顾,轻月门的门众都是朝着山庄大门去的。 我住的风仪轩已属后院,自然看不到门边情景,不过已隐隐可以听到厮杀喧响,想来司空所言至少还有一半是真的。凤卓的身影略略顿了顿,翻出院子拦住一个人问了几句。 起先,我念着闲筝内伤初愈,多少是希望凤卓去帮帮她,只是司空玄既然说出喜欢不喜欢的话来,即使明知是假,我也实不愿多与他纠缠。司空扣住我大穴防止我喊叫出声,如今腾跃于屋顶,手下虽然片刻不肯放松,注意力却似乎有些被吸引了去,我跟着他走了几步,落脚一偏,把一块青花瓦踢下屋顶。 清脆一声,瓦片落地开花。这下,不只是凤卓,连院子里奔忙的轻月门众也抬起头来。 "唉......"司空玄长叹一声,语音里却不见着恼,"小悠儿,你这又是何苦~" "悠!"凤卓惊呼,足尖一点也上了屋顶,不敢逼近,怒喝道:"司空玄!你干什么?" 司空却没有理会他,连剑也未出鞘,却伸开双臂搂住我,凑到耳边轻笑道:"悠?几日不见,叫得这么亲密了?" 他声音虽不大,尾音却刻意提高,倒像是说给凤卓听的。 我身体一直没有大好,穴道受制久了,晕眩感一阵阵袭来,凤卓脸色变了几变,到底着急,一剑虚刺而来。 司空竟没有用我做挡箭牌,略略侧身,扯下剑鞘,架住了凤卓的剑。另一只按在我穴道上的手内力一催,我意识顿时有些模糊,相隔如此近,却只看见他嘴唇开合,听不清他到底与凤卓说了些什么。 凤卓的脸色渐渐发白,司空玄略松了手,我扶住他的剑鞘喘了几口气,低头见轻月门的人在院子里越聚越多,弓箭手开弓拉箭遥指着司空。 我撑起身子,与凤卓对视一眼,他却匆匆避了开去。司空玄重又抱了我,向后斜斜飘了出去,凤卓迅速抬头,追了几步,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满院子的人顾忌着我,箭尖随着一路移动,却也终究没有动手。 一路无言。 出了流云山庄,桃花林中有接应的马车,司空玄横抱着我进马车坐好,马车立刻就跑了起来。 我靠在车上,窗帘随着车不断起伏,厚实的地面时不时出现在眼前。 "司空......" 他侧了头。 "攻打轻月门的人,是否撤了?" 他一怔,低低笑了起来:"比起这个,你不是更想问我,和凤卓说了些什么?"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凤卓逃避我视线的情景不停地在眼前晃动,晃得我心都疼了起来。 "以后,不可以瞒着我。" 凤卓,你明明答应过的。 "我何必问......"我睁开眼,"你若是肯让我知道,又怎会大费周章。司空,你不断迫我,无非是猜度我心中凤卓云扬的分量!云扬对我有恩,凤卓对我有情,即使他们负了我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司空,你有经世之才,又何苦在我身上费这许多心思?" 微风透过扬起的车帘迎面而来,吹起额发,拂乱鬓角,林间细碎的微光在眉间跳跃,长睫在颊上投下丝丝暗影...... 我抬起眼,在司空玄闪烁不定的眸光中,看到一片红莲火海、痴缠迷离...... 第十一章 离恨情长 傀儡阵已去,桃花林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青涩的小桃结在树间,夏风灼热,香飘阵阵。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夫的声音传来:"堂主,容若姑娘已经到了。" 司空玄应了一声,车帘一挑,进来了个女子。 鹅黄绣裙,云鬓高耸,蛾眉凤目,粉面桃腮。说不出的雍容柔美。我忽然想起月苒姐。爱着白衣的月苒,总是带着似水温柔的笑,只有那天,身着喜服的月苒,一向平静的脸上有了生气,一向柔美的体态多了妩媚,那是为了云扬。 黄衣女子淡淡地瞧了我一眼,对司空道:"你加急找我回来,就是为了他么?" 见司空点头,她坐到我旁边,伸出手捉住我的手腕,竟是在替我把脉。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过了片刻,收回了手,对司空玄道:"你度一段真气给他,我用银针探探。" 说完,也不避嫌,来解我的衣扣。 我挡了她的手,"我自己来。" 衣衫褪到腰间,司空玄握住我的右手,缓缓输来真气,顺着我右手经脉,一点点向上运转。黄衣女子在我背后,从中冲穴开始,一根根地插入银针,疏通筋络。 我的身体上伤痕很多,小时候练剑,心高气傲,不肯输人,经常弄伤自己,后来略有所成,不时就跟人动手,也是小伤不断。这些伤痕,随着年月渐渐变浅变淡,却终究留下了印记。 右肩肩胛的箭伤,是拜这司空玄所赐。他那三箭含着几重回旋力,出手狠辣,不是事出无奈,我也不愿硬接。 真气运转至此,渐渐滞待,黄衣女子一根银针从肩井刺入,痛得我闷哼了一声。 司空玄的目光从我的脸移到右肩三角形的伤痕上,若有所思。 马车从女子上来便又开始前行,车后多了许多马蹄声,不知是这女子带来的,还是从流云山庄撤下来的。我料想不到司空玄会专门找人替我疗伤,这治疗进展缓慢,一炷香后,真气方才能运转到胸口。司空玄汗重湿衣,黑发贴在脸颊之上,疲倦的神色让他收敛了张狂,多出些柔弱来。这一看,却和那黄衣女子的样貌有些相似。 方才车夫似乎说她叫容若来着...... 天宗穴银针插入,真气再往前一寸,我胸口一阵剧痛,几乎晕厥,张口喷出一口黑血来。 女子忙转到我前面,打开司空玄的手,催他收回内力。拔出银针,上面已镀上一层暗紫色,她神色大变,惊呼道:"你闯过傀儡阵?" 我猛咳了几声,胸腔窒闷,勉强点了点头。 "怎么了?"司空玄真气忽然收回,脸色一阵病态的晕红,才缓过气便张口问她。 女子沉吟一阵,将我身上银针一一拔出,收回盒内。 "他曾身受重伤,筋脉阻塞真气不畅。可是似乎有人一直为他调理,再这样过个七八年,未必不能康复。只可惜近来他连连强提真气,筋脉逆行,又在傀儡阵里身受重伤,导致瘴气毒素侵入五脏六腑,已是回天无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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