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杨烈正要开口,忽地神色一变,撤回我喉间的剑,拍下三枚暗器。 "你什么时候......"他的笑容已经挂不住,我却越发地高兴:"杨烈,你糊涂了么?那暗器可是从右边来的。" 右边,一顶雪白的轿子,正不急不缓地抬过来。 四个抬轿的男子踏着满地落花,悄无声息。 "流云步果然名不虚传,走到这么近了我才发现。"杨烈又笑了起来,"只是流云庄主此举似乎有些不智啊。" "智与不智,不劳焰堂主费心。"轿内响起一个轻柔的女声。 "哦?"一声长啸打断了杨烈的话,林间隐隐传来脚步声。杨烈无奈地叹道:"本来想陪各位多玩一会儿,只可惜阿玄那小子已经把贵客放回来了......"他回剑入鞘,冲我道:"阿玄让我问你,泡了三个时辰的热水,筋脉可打通了?" "哼,回去告诉他,不懂医道就不要自以为是!"凤卓冷着一张脸赶回来了,"云悠筋脉是重创以后阻塞,那点热水只会造成血气上涌,对恢复他武功有害无益!" 司空玄下药逼我去泡热水,还存着这份心思么?我心里困惑,正想询问,又听到那声长啸。杨烈瘪瘪嘴,喃喃念着"来了来了"扛了剑一个后翻,向着发出啸声的地方去了。 凤卓走过来,脸色越发地难看:"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副惨兮兮的样子?!" "我没事,一点皮外伤。倒是瑞儿......" 一只大手伸过来不容分说地按住我的脖子,凤卓蹲下来一句话不说地处理剑伤,一个白衣女子下了轿,从我怀里把云瑞扶出来,抵住他的背心帮他运气疗伤。 "你什么人?"凤卓戒备地看着她。 "凤卓。"我从凤卓手底下挣出来,"她是四大轻功世家流云步的传人,世袭轻月门的门主,楼闲筝。" ...... 轿子抬起在前带路,凤卓驾着马车跟在后面,云瑞在车厢里养伤,我见凤卓不太高兴,于是爬出车厢到他旁边坐着。 "怎么了?难道有人欠你银子了?" 他瞪我一眼:"那女人到底什么来路?" "不是跟你说了么?" "我是问......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她一口一个悠哥哥的,你们熟得很啊。"凤卓的话里酸酸的。 我笑道:"不是我熟。她是月苒的结拜妹妹,小时候曾经在云门住过一阵子。那时候你还没过来,所以才不认识。说起来,她离开云门回去以后,我们就很少见面了,你又吃的哪门子醋?" 凤卓赶车的手一顿,低头看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心慌,辩解道:"我和你是好兄弟嘛,和闲筝......" 凤卓揽过我的肩,似乎是在叹息: "云悠,我该拿你怎么办......" "悠哥......"前面的轿窗忽然打开,闲筝探出头来正要叫我,看了我们一眼,后面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闲筝,什么事啊?"我问。 "啊......我是想告诉你们,轻月门最近不便回去,我们先住客栈。" 轿子在悦来客栈的门口停了下来,我们都没有什么行李,吃了晚饭就各回各的房间。 我找凤卓讨了点伤药,去敲闲筝的门。 "闲筝,凤卓说你脸色不好,似乎是受了内伤,开了点补药。"我把药放到桌上。 闲筝合了房门,把我让到椅上坐下,看了看药忽然问我:"悠哥,你和凤卓是什么关系?" 我一怔:"我们是十多年的好友了,他救过我。" "只是这样?" "不然还有什么......"我正觉得糊涂,冷不丁地想起那晚仓促而缠绵的亲吻,脸腾的烫起来。 闲筝叹了口气:"他对你有情。" "你胡说什么?"我怨道,"我和凤卓都是男人,什么情不情的?" 闲筝看定了我,埋怨道:"悠哥,你啊,还和以前一样,情事上从来都搞不清楚。当年月苒姐姐明知道你......还利用你试探云扬的心意,我一直反对,你倒好,高高兴兴地去做棋子......" "别说这个了,我有更重要的事问你。"从小我就最怕这妹子念叨,赶紧打断了她。 "你要问我轻月门出了什么事?" "我知道一定和我们这三个人脱不了干系。" "你猜错了,这是我轻月门的家务事。"闲筝冷了口气,不愿我再问。 我叹道:"闲筝,你也还和以前一样,一紧张就攥衣角。" 闲筝赶紧放开手,回头见我笑话她,一张脸涨得通红。 我伸手拉住她,道:"你口口声声管我叫哥,心里却还是把我当外人么?轻月门是你世代家业,要是遇到什么事,你要我怎么安心?" "悠哥......"闲筝反反复复地叫着,仿佛终于可以卸下压在心头的重担,"轻月门不远,我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了。"她拉着我就往外走,见她连房门也不关,我禁不住笑道:"世人都说轻月门主温文有礼进退有度,巾帼不让须眉,可是我怎么看......都是一个长不大的莽撞丫头!" "你笑我?!"闲筝倒竖柳眉,像小时候一样伸手就来捏我的鼻子,我一边笑一边忙不迭地后退,岂料一脚踏空面朝天就摔了下去。 身后一只手伸手扶住我,声音有些压抑的怒气:"你们这是到哪去?" "凤卓?" 我赶紧站好,没来由地有些手足无措。 "悠哥问我轻月门出了什么事,我带他去看。"闲筝似乎忍笑忍得极其辛苦。 "我也去。"凤卓立刻接道,扶着我的那只手更加用力,把我往他身边拽了拽。 我不放心云瑞一个人,刚想要凤卓留下,一个"不"字还没出口被他冷眼一扫,声音立刻小了下去? 这家伙今天怎么回事?吃多了辣椒么,火气这么大? "悠哥,你是不是担心云瑞?有我那四个轿夫在,没关系的。他们都是轻月门的好手。"闲筝看出了我的心思,"我去叫店小二牵三匹马来。" "不是三匹,是两匹。"凤卓道,"云悠骑术不好,跟我一起就行了。" "我......"f "不许反对。"凤卓直接捂了我的嘴。 闲筝冲我做了个鬼脸,先下楼去了。 我扒开凤卓的手,狠狠地瞪他。 "外面天快黑了,你肩胛的伤还没好,控制不好马的。"凤卓淡淡地解释,牵了我的手拉我下楼。 天果然已经暗下来了。凤卓小心翼翼地把我护在臂弯里,没有感到太颠簸。 行了两三刻钟,出了城进了一片桃花林。桃花早就谢了,树上也没见着果实,枝桠光秃秃的,倒像是寒冬似的。 在林子里又走了一阵,闲筝勒停了马,指着地碑道:"前面,就属于轻月门了。" 我踢了踢马肚子让它往前几步,忽听闲筝叫道:"不能再走了!" 话音未落,一杆长枪擦身而过。凤卓搂紧了我,拉了缰绳催马连退几步到闲筝身边,几个白衣人追到界碑处就停了步子,又退进两边的林子里去了。 "他们......"r "都是轻月门的人。" "什么?"我惊道,"那他们为什么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攻击我?也不听你的号令?" 闲筝皱了眉,愤懑地道:"是......傀儡阵。" "杨烈布的?"凤卓问她。e 闲筝点头,"这些人原本就是在我们流云山庄门口护卫的。十几天前,我听说你们已经出了江西被九天门追捕,就带了人出来接你们,又加派了在门口护卫的人手。没想到中途回轻月门一趟,在这桃树林里就遭到攻击,这些人虽然被人控制但到底还是份属同门,我们这边下不了杀手损伤惨重,我也是那个时候受了内伤。" "施用傀儡阵的时候,这些人就已经死了。"凤卓道,"你们不该手下留情的。" "即使知道是死人,可是里面有些人刚刚才说过话,有些人一起生活多年,有些人是把酒言欢煮茶吟诗的至交好友......" 我胃里忽然一阵翻滚,闲筝住了口,握住我的手:"悠哥,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忘掉十年前五门关血肉模糊的景象,道:"这个阵,怎么破解?" 凤卓把手贴在我胸腹上,一股热力源源不断地输进来,胃的不适顿时好多了。 "要么是布阵人主动撤回,要么就要有人进阵找到生门,过了生门,这阵也就破了。不过,如果布阵人死了,阵里的生门即刻关闭,就谁也破不了了。" "闲筝,流云山庄里的人被困住几天了?"我问。 "......七八天了。我们试过几次都闯不过傀儡阵,有一次过了桃花林到了河边,本来过了河就是山庄大门了,谁知道七座桥上都被施了瘴气,进去的人都没有回来......山庄里还有百来人,储备的食物应该只够吃三四天,省着吃前天也该断粮了......" "杨烈是不是以那百来号人的性命相要挟,只要轻月门把我们三个送到九天门,就撤回阵法?" "是。"e "闲筝,如今情况危急,轻月门如果因此毁在你手上,你怎么跟你们流云世家的列祖列宗交代?云瑞是云扬托给我的,我定要护他周全,现在我把他转托给你,我去找杨烈......" "悠哥,你胡说些什么?"闲筝怒道,"这次相见,我还当悠哥与小时候一般无二,谁知你居然说出这种话?布了傀儡阵去闯就是,还怕它不成?你要是真的不愿看轻月门有难,就跟着我一起去破了它!" "楼庄主。"凤卓语气森冷,"你难道看不出来云悠已经武功尽失了吗?" "我知道。"闲筝对他怒目而视,"云扬大哥早就告诉我了。不知道的是你。悠哥令人钦佩之处从来就不是他的武功!没有武功就可以消极应战任人摆布了吗?" 我心里一震,只觉得五味杂陈。0 "好妹子,是我不好。明日,明日我来陪你破阵就是。" "是要破阵,可是是我们来,和你无关。"凤卓的脸黑得和锅底一样。 "久闻凤家医学世家,又通晓天文地理奇行八卦,却不知道管得也这么宽!"闲筝一反常态,句句都语意含针。 "你......"0 "好了好了,我已经决定了。凤卓,回去吧。我有点累了。" 回去的时候,凤卓骑得飞快,把闲筝远远地落在后面。我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也无从开解。回了客栈,他丢下我径自回了房,我怔怔地站了许久,回到自己房间,上了床躺着,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这些年,凤卓也没少生气。 我不肯躺在床上养病,他生气; 我去打猎被野猫抓伤,他生气; 我钓鱼扯不动不肯叫他,他生气; 我阴雨天旧伤发作瞒着他,他生气...... 可是每次他生气,也会阴着脸帮我,从没有丢下我的时候...... 我心里闷闷的实在不舒服,干脆起身想去找凤卓,走到他门口,却听见闲筝的声音: "明天他闯阵,请你保护好他。" "这时候又来假惺惺地关照他了?你既然怕他有事,又何必阴阳怪气地逼着他去闯阵?" "不然你要他去杨烈那里送死吗?" "当然不是!要破阵我去就行了!" "凤卓!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悠哥他求死不求生,你护得了他这次护得了他下次吗?!"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0 良久,才听到凤卓叹道:"知道又怎么样......他不把自己当回事就让我来带他护着......" 心,顿时痛得缩成一团。 闲筝,凤卓......云悠生无可恋,却连累你们伤心劳神,费尽心力...... "悠哥从小就是怪脾气,什么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云扬大哥逐他出云门,五门关血流成河,月苒姐姐红颜早逝......他一定什么都怪到自己头上了......要不是云扬大哥把瑞儿交到他手上,只怕他也不肯逃出江西......我知道你对悠哥的心思,只是他若不是自己打起精神来,你早晚护不住他的。" "我对他的心思......呵......只可惜连你都知道的事,他不知道......我再怎么喜欢他,他也只当是兄弟情谊......" 喜......欢......我心跳慢了半拍,忽听到桌椅轻轻一响,似乎是闲筝站了起来。我怕她要出来,急急忙忙地转身,却不留神踢翻了门边摆着的小花盆,吓得我一溜烟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喜欢......凤卓怎么能喜欢我呢......我们...... 我理不清,想去拿茶壶倒茶,门外忽然响起一声敲门声,我手一哆嗦,茶壶落在地上摔成了几瓣。 "云悠!你怎么了?" 是凤卓的声音,我也顾不得茶水洒了一身,爬到床上钻进被子里。 门被推开,我这才发现忘了锁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转身朝里,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熟了。 "云悠?" "睡了么?" 凤卓一个人似乎在自言自语。 "这就奇怪了。你睡了,是谁跑到我房间门口偷听了半天又踢翻了花盆?又是谁打破了茶壶弄洒了茶水?" 我面子挂不住,还是咬紧了牙关不吭声。 脚步声越走越近,他坐到了我床边。 "云悠,你知道么。有这么一个人,懒惰、骄傲、张狂、有时候又迷糊得不得了,可是危急的时候,他又很靠得住,聪明、从来不肯丢下任何一个人。他以前会哭会闹,可是脾气却越来越倔强,伤心的时候也不哭,生气的时候也不闹了,整天只想着多为别人好一点,自己伤了病了,从来也不关心,认为就算是死了,也是自己该的......云悠,这么一个人,我偏偏喜欢得紧,想要一辈子就在他身边护着他,照顾他,守着他......可是他根本不知道。现在他好不容易知道了,却还藏着、躲着......" "凤卓......"我慌慌张张地爬起来,"不是的......我......" 一转身正对上他一双发亮的瞳眸,不觉怔忡。 他伸手把我搂进怀里,我七手八脚地推他,连舌头都打结了:"凤卓......那个......我们......我们都是男的......" "那又怎么样?"他看定了我,"你只要告诉我,你心里有没有我? 有没有......他? 凤卓是我的好兄弟、好朋友,是知己,是救命恩人......他护着我闯新月崖迷雾谷,他为了我把剑指向家族立誓要听命的人,他为了我放弃了一切和我避居清石山...... 他按着我涂伤药裹纱带; 他帮我去扯钓鱼线; 他吃我做的连自己也吃不下的饭菜; 他陪我喝酒到天亮不醉不归; 他替我梳我永远也梳不好的头发; 他运内力帮我抵御伤痛; 他整夜整夜地陪着我让我忘掉那一天的淋漓鲜血...... 有没有他? 十年来,他只离开过一次。 那一次,宿醉醒来看到杯盘狼藉时的茫然若失,筋脉逆转被拥入怀抱时的刹那放松和欣喜...... 有没有他? 没有凤卓,云悠活不到今日。 "别哭。" 我......哭了么? 手放到我的眼上遮住了脆弱,温柔的吻落到唇上辗转缠绵...... 十年,仿佛一梦。云门过往的纠缠梦魇,朝夕相对的云淡风清...... 心下,忽然轻松一片。 ......还说什么有没有他,凤卓......什么时候起,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他的怀抱,他的温暖,他的那句"你又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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