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当年,含着眼泪疯狂斩杀昔日同门,五门关狭长关道血流满地尸横遍野。云扬站在离亭里冷眼观望,出尘步踩踏人身一剑横斩...... 那个曾经张扬跳脱的血气少年,除却了十九年的爱憎。 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这一声声,熟悉的沉稳声响。 缓缓地闭上眼,放松了身体。 等到睡醒,是不是凤卓又会送我一份山清水秀、安宁静好......第六节 红袖添香 不管怎样,至少已经出了江西。 到达城镇的时候日已西沉。找了家客栈住下,我一醒来看着面前愁眉不展的两人,听到不得不讨论的一个人生中非常重要的问题,只恨不得再晕过去。 我们缺少了一样可以与任何商品交换的等价物...... 简而言之: 我们没有银子了。 包袱行李都还在司空玄手上无法取回,现今连付给店家的银子都没有。 更何况往后这柴米油盐酱醋茶...... "刚才进城的时候,我瞧见有间豪宅......"凤卓摸摸鼻子。 "嗯......"我讪讪地笑:"俗语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快去快回......" 凤卓出去了。我踱到窗边对着天空连念了三遍"罪过",忽然听见了一个小小的声音: "云悠,我......我很没用是不是?" 我回过头看着沮丧地低着脑袋的少年:"怎么了?" "我什么都做不好。只知道耍性子、发脾气、等着你们来救......现在还害你受伤......我......"少年的眼圈一红。 我走过去,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谁说你做不好了?瑞儿,若不是你,现在我们恐怕还在郊外走路,又或者早就给追回去了......" "才不是!"云瑞攥着拳头,"都是你一直在护着我......你废了武功,还......" "好了好了。"我笑起来,"那你就再努力一点......或许有一天我和凤卓命悬一线,还等着你来救呢。" 少年抬起脸来,"你又哄我。" "没有。"我看着他黑如点漆的深邃瞳眸,不可抑制地想起一个人,"你会继承云门,会和他一样的厉害、能干、让人仰慕......" "会有很高的声誉,会有很大的势力,会有贤惠美丽的妻子,会......" "会?"云瑞明白了我在说什么,稚气的眉宇却涌上浓浓的悲伤,"也会有一个云悠这样的人么?" 我一怔。 也会有一个云悠这样的人么? 桓霰纠辞橥肿闳床坏貌槐称娜耍? 一个本来亲如知己却不得不伤害的人? 我揽住云瑞,化去心头的苦涩轻轻笑道:"好瑞儿,云扬没有教你轻身功夫,我教你。"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月色如洗,树影瞳瞳,幽静的院落里,我教了一遍谪仙步的口诀,退开来让云瑞试一试。 他仍在惊疑,眼中却掩不住兴奋之色,闭上眼用心地运转了一遍真气,足尖一点,去够旁边大树的一根枝条。身姿虽远没有该有的灵动轻快,倒也多少有了点谪仙步的模样,只不过驾驭得不熟,快够上时小脸一白,直直地跌了下来,摔得一声闷哼,惊起树上几只睡得正香的鸟儿唧唧喳喳乱扑闪一阵。 我循声一望,本是无意,却见那几只南方常见的寻常雀鸟中有一只双翅极宽、眼瞳赤红,此时舒展了双翼凌空而起,一冲之势竟有鲲鹏之感。心下一动,我喝道:"瑞儿,拦了那只鸟!" 云瑞爬起来挥剑赶上,却只来得及削下几片羽毛,那只鸟一振翅飞得极高,转眼便见不到了。 "云悠,那鸟怎么了?" "那是追魂鸟,"我扯了云瑞往外跑,"我们得赶紧找了凤卓走......" 一回身冷不丁撞到一个厚实的身体上,因为肩胛的伤失血过多的身子一阵晕眩,耳边嗡嗡的响声里一个嗓音特别清晰:"云悠,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我伸手抓紧他的胳膊晃了晃发晕的头:"我刚刚看见了追魂鸟。" "你说你看见了什么?" "千里追魂的追魂鸟。" 凤卓皱了眉,"是九天门的红派堂主。走,我正好知道一个地方......" 仿佛风雨即来,乌云蔽月。 夜,已沉。 但再沉的夜也及不上云瑞的脸色,在他看见那块金字招牌...... 其实那招牌没有什么不好,底座镏金富丽堂皇,字体飞扬灵动,擦得一尘不染...... 错的是,那字...... "红袖招!" "凤卓......"云瑞说得咬牙切齿,"我们为什么要来青楼......" 我笑眯眯地解释:"因为你凤哥哥青楼薄幸,最受女孩子欢迎。" "胡说。"凤卓瞪了我一眼,牵了我的手往里走。几个女子挥着手帕扭着腰肢迎上来,正要帮着拉我,凤卓一错步挡在我前面手指稳稳地指向身后面色发青的少年,"把他给我扯进去。" 我乖乖地给凤卓拉着上了二楼,方听见门外一声惨叫,然后云瑞被半拖半抱弄了进来。瞧着实在有趣,我禁不住嗤笑出声,又挨了凤卓一记白眼。他回头看到云瑞狼狈样子,绷了绷没绷住,也笑了一下,转头对旁边的姑娘说:"我们不劳伺候,准备一间房,送一桶水进来洗澡,水越热越好。"说完一锭银子递过去,那姑娘接了,也不多问,领我们进了左边尽头的房间,一会儿功夫,水也送了进来。 云瑞惊魂未定,窝在角落里不说话。我冲着凤卓笑道:"好大方,敢情是梁上君子做得顺手?" "那是。"凤卓冷冷地瞟我,"你是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他这一个"帮"字咬得极重,我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讪笑道:"还......还是我自己来。" 不好意思地侧过身,宽衣解带。 云瑞立刻蹦了起来:"云......云悠......你......你什么时候......做......这种......行......行......当?" 这可怜的孩子,连话也不会说了。什么"行当"?还不是给逼的。我感慨地摇摇头,把外衣放好,一咬牙扑进......木桶里。 "云......悠?"云瑞怔怔地看着我,真的傻了。 "云瑞,他中了锁魂香。"凤卓看不过去,终于开口解释,"锁魂香和追魂鸟是一对,合称千里追魂。是九天门红派堂主杨烈的独门追踪手段。身中锁魂香者,会从体内散发出一种特殊香气,极其微弱,不易察觉,但普通衣料决掩不住这香气。千里之内,追魂鸟都捕捉得到味道。我去盗财的时候刚听说,云门五门关已经被攻破,可是里面根本空无一人!原来云扬只留了几十个人借着五门关新月崖的地势拖延时间,自己早就带着门众走了!只怕是司空玄得了这消息,故意放走我们,又留了这么一手......因为云扬迟早要和自己唯一的孩子联系的!" 逃了一天却其实一直在人眼皮子底下......多少有点沮丧,又想着云扬的去向,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下来。半晌,云瑞才不解地问道:"那......那和你们做的这些事有什么关系?" "因为追魂鸟和凤卓一样,对这脂粉味格外敏感,锁魂香的味道混在这青楼‘熏也要熏死'的气味里,多少难得分辨一点。"我呵呵地笑着,"而解锁魂香的唯一办法,就是泡三个时辰热水,让锁魂香从体内散出来。" 凤卓听我调侃,一勺子热水浇下来,语气却是轻快的:"那么久的玩笑话你也记......不过......锁魂香要贴在人体上两三个时辰才能渗透到肌理,你怎么会......" 我被那勺子水浇得迷了视线,半起身去够架子上的湿巾擦脸,离了水贴身小衣湿漉漉地粘在身上,不舒服的很。被凤卓一问,我也奇怪,够到了湿巾站着没动。要是什么东西贴着我两三个时辰,我该是发现了才对......脑海中忽然闪过昨晚胡闹的司空玄,面上一赧,心里顿时明白了。 司空玄根本不是存心戏弄,而是早有预谋,问杨烈要了锁魂香...... 眼睛忽然瞟见凤卓怪怪的神色,伸手到他眼前晃晃:"凤卓,你怎么了?" 他回过神,脸色霎时间由青到红,一把把我按进木桶里,怒吼道:"云悠,你还要这样站多久!" 这家伙发什么神经......我莫名其妙正要开口,外面一阵嘈杂。 云瑞推开门看了一眼,急道:"没看到司空玄,是一群穿红衣的,快上来了。" "是红派。"凤卓抓起旁边的外衣裹住我,推开窗子,见外面一条蜿蜒的火龙,几十个红衣人举了火把正迅速散开,渐成包围之势。 "云悠,你能打灭那些火把么?" "太多了。最多一半。" "云瑞,那剩下的一半交给你了。" 凤卓仍是一手一个,从窗子翻身而出,被火光一照外面顿时骚动起来。 我和云瑞旋即出手,风声动,火光一暗复明。 而它再明之际,方才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撞进旁边的房间,床上纠缠的两人惊呼尚未出口已被凤卓点了睡穴,塞进大衣柜里。 外面混乱的脚步声已近,踢门惊叫漫骂声不绝于耳,凤卓把云瑞推进衣柜里,正要关柜门,他猛地抓了凤卓手臂:"你们呢?" "少罗嗦,你以为这柜子还塞得下!" 凤卓重重地关上柜门,外面已响起了拍门声。他脸色一变,扯了我推到床上,自己扯散了床幔,跟着压了上来。 门"恍铛"被砸开,凤卓一手抬高了我的腿身子挤了进来,就势狠狠地吻上了我的唇。 我脑袋里轰鸣一声,心下一片空白。 那几个闯入者还待往里走,凤卓抄起床头的花瓶看也不看胡乱抡了出去,喝道:"滚!敢扫你爷爷的兴致?!" 他这一声含着内力,震得房梁上灰尘直落。那几个人劾得停了步,张望了一下,认出我是个男子,更是难堪。 门外跑过几个红衣人,看他们杵在那,招呼道:"外面的弟兄说看到有人翻出去了,堂主让赶紧追呐!" 他们再不犹豫,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人声渐渐地退远,我的目光一点点聚回到凤卓脸上。 四目相对,只觉得那双瞳里满满当当都是我所不知的情绪来来回回,心头仓惶,一时间哑口无言。 柜门闷响,我和凤卓如遭雷噬一跃而起。 云瑞一推开门,见到的就是我在窗边凤卓在门口相隔十万八千里的场面。 凤卓脸色不好看,我应该也好不到哪去,因为云瑞一脸糊涂,在这室内尴尬的气氛中打量来打量去。 "你们......" "啊......瑞......瑞儿,他们暂时不会再来了......我们先在这逼出锁魂......香......"我一句话说不完全,低头避开云瑞的视线,"我去......再打一桶热水来......" "你别乱跑。我去。"凤卓看也不看我,一闪身出门。 "他怎么了?"云瑞问我。 我含糊应了一声,自己也有些迷惑。 让云瑞把衣柜里熟睡的男女挪到别的房间,我坐在床上发呆。直到云瑞回来陪在我旁边坐着,我也没有理出个头绪来。 热水是别人送进来的,说是凤卓买衣裳去了。 我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刚才被扯坏的衣襟,听到云瑞一拍手道:"是啦,我们衣服上应该都染上了那什么香,不换还得给追上。" 赶紧放开扯着衣襟的手,面上微微发窘,我慢腾腾地爬进木桶里,被热气一蒸,心里才算慢慢平静下来。 方才事出突然,凤卓那么做也是情急之举。他面皮薄,要是耿耿于怀,恐怕以后相处尴尬。 少年时,我心高气傲,除了云扬和门主谁都不爱搭理,先向我走过来的,是凤卓。直到成为至交好友。 这次,少不得让我也主动一回。 "瑞儿,你去睡吧,看看凤卓回来没有。我肩胛的伤口,还要他处理。" 云瑞应了一声,揉了揉眼,出去了。 过了一会换凤卓进来,走近几步,又站住了。 "凤卓,"我展颜一笑,"伤口好像裂开了,你来帮我看看。" 凤卓迟疑地看着我,僵硬的肩慢慢松下来。他走过来,抬起我的右臂搁到木桶边上。 伤口又有血渗出,和热气凝成的水滴和在一起形成一种娇美的淡红。 凤卓修长的手指挪到我肩上,小心地撕开小衣。 安静的房里只有这种衣帛撕裂声悠悠回荡,我的心里泛起一股怪异的战栗。 他一点点洗去我肩胛的污血,拭干,撒上药粉,缠上纱布...... 凤卓的动作很慢,很轻,在热水里泡得太久,我的头有些晕眩,眼皮沉重,竟睡了过去...... 也不知多久,只知道凤卓已经弄好了伤口,也不再给我加热水。 是三个时辰到了么?锁魂香已经散出去了么? 我想问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身上烫得厉害,我不舒服地动了动。 "热......" 凤卓弯腰把我抱出来,一离开水顿时凉得多了,窗户未关,风吹来,我的身体禁不住轻颤。他把我放到床上,身子立刻要退开,我模模糊糊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往他怀里靠了靠。 凤卓身体一僵,喉咙里发出声浓浓的叹息,伸手环了我的身体,掀开被子把我们都包了进去。 眼睛睁也睁不开,睡意袭来,我缩在熟悉的怀抱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脸被抬了起来,有什么东西触到唇上,温温的,我呼吸不畅动了动脑袋避开,凤卓就再无动作。 第七节轻月流云(更新) 我是被兵刃声吵醒的。 坐起来眨了十几下眼才从低血压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四面硬硬的,是在马车里。 掀开车帘爬出去,正看见云瑞小小的身影向这边撞来,要救已经来不及,他撞断了车前辙,喷出一口血来。 "瑞儿!"我扑过去扶他坐起来,云瑞喘了两口气,看见我喜道:"你醒了?你都昏迷一天一夜了。" "小鬼,你一直护着这辆破车就为了这个人?啧啧......"剑尖一闪,长剑已指住我的咽喉,一个红衣男子笑眯眯地打量着我们。 "姓杨的,你少罗嗦!"云瑞瞪圆了眼睛,"我护着这个人?他可是我云门的叛徒!你们要抓我,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心头一暖,低了头看这个不到十岁的少年,初见时的孤傲古怪咄咄逼人,如今却相知相护...... "好瑞儿,护着就护着了,你害羞个什么?"我摸摸他的头,撅着嘴不满。 "云悠你......"少年立刻涨红了脸,一副恨不得再喷一口血的模样。 我看着好笑,却有人偏偏不识趣地来破坏我的好心情。 咽喉前的剑前送一寸,肌肤泛起一阵森冷寒意,一道殷红的血顺着我的脖颈滑下去。 "云悠......"红衣男子看着我,"云门无忧?" "焰堂主,久仰。"我用力压住怀中少年的扭动,抬起脸微笑着看着这个男人。听凤卓说,杨烈本是西域王族,擅长奇门异术,六年前中原一游,恋上一名女子,于是舍弃富贵留在中原。 说不上特别好看的五官,因为异族血统而泛蓝的眼眸形成一种又妖艳又豪爽的独特魅力,杨烈"他说的是。"我叹了一口气,"要是我还有一点武功在身,也不至于束手无策空等凤卓来救。" 杨烈的眼里疑惑的神色一闪而过:"云门无忧,你在玩什么花样?" "我在摆空城计。"我大笑道,"我越是说自己坐以待毙,你反倒越不敢出手......因为......"我凝视着他,"你好歹也叫我一声‘云门无忧'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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