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我有些无聊地唱着这首词,反复地唱了几遍,终于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怎么不好笑呢?已经是一个阶下囚的我,居然还一脸无所谓地在地牢里唱着这么适意的曲子,也怪不得门口那个看守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还有那些同个牢房里的人或惊异或同情的眼神了......他们大概认为我不是被吓疯了就是另有计较吧,毕竟,我的表现,实在太不象是一个第二天就要被带到武林大会上被公审的邪教教众了。 我无聊地晃了晃手上的链条,丁零当啷的响声又引来了一堆人的侧目。 挑了挑眉,我乖乖把手放下了。 整个地牢里弥漫着一种有些压抑有些绝望有些不安有些迷惘的气氛,让人觉得非常不舒服。 大家都是心神不宁吧,毕竟明天搞不好真的会死也说不定,反正我是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还有心慈手软的一面。 不过我是不想来操这个心的,反正该来的你躲不掉,不该来的你求也没用。 "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那个人教过的话,我可是牢牢记着呐。 但是我真的很不喜欢这种压抑的气氛,我想要驱散它,所以我又唱起了那首词,那首他教给我的唯一的一首词。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 "喂,小鬼,这曲子......是不是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 唱到不知道是第几遍的时候,我身边的那个一直垂着头一动不动搞到我几乎要把他当成石头的络腮胡子大叔在我的胳膊上捣了几下。 "啊?什么?"我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曲子,该是你那相好的姑娘唱与你的吧,反反复复地唱了这么多遍......你很想她罢?" "......" "也是呀,今晚,搞不好就是最后一晚了,可是最牵挂的那个人,却不在自己身边......"没等我回答,那个大叔就开始自顾自地说道。 "虽然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烧杀抢掠的勾当也全都干过,身上也背了有百来条人命......我也早就知道走江湖过的就是刀尖上舔血过完今日没明日的日子......但是要我就这样死了,我真的不甘心呐,名也没有利也没有,死了也不知有没有一个会记得我的人,本指望加入圣教后有朝一日可以出人头地,却不想什么大事都还没做过圣教就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还有那个女人,我对她说过我一定会娶她的呀......要我就这样死,我不甘心啊!"大叔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狠狠地砸在了地上,一圈暗色慢慢地洇开了。 "算了吧,既然一切都要到头了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吧,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忍不住出言安慰。 "哼,说的轻松,谁有那么洒脱?我便不信。"大叔从鼻子里轻哧了一声。 有,当然有,那个人他就是! 不过我没有说出来,只是傻傻地对那位大叔笑了一笑。 "小鬼,你说,那些名门正派所做的事情,是不是和我们不一样?那日围攻圣坛的时候,那些人一个个,也是杀到双目尽赤......为什么同是杀人,我们杀就是惨无人道,他们杀就是替天行道呢?"大叔抬起头,喃喃问道,听得出来,他并不指望能得到回答。 不过我还是回答了:"应该没有什么不同吧,大家在江湖上混的,所为不过就恩仇名利四个字,目的既然相同,所用的手段也不会相差到哪里去吧......" "那为什么......"大叔转过头来看着我。 "......因为他们找了理由,而我们没有。"我一字一句地重复了那个人的话。 那个人教过的话,我每一句都记得清楚。 大叔的眼神刹那之间变得悲愤,但是却在片刻之后,转成了无奈。 "算了,我认命了......"大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虽然不甘心......也只好认了......" "小鬼,告诉我,你是谁?"大叔转过头问我,"小小年纪就可以看得这么透彻,你不是个简单人物......我想和你做个朋友。" "我?呵呵,我叫闲云,青木堂下的一个小喽喽。" "青木堂?"大叔的眉头皱了皱。 "呵呵......"我继续笑,我知道他开始不屑了,青木堂,是教里实力最弱的一个堂,而且青木堂是...... "看不出来青木堂里竟然有你这种人才......要是我能早些知道的话,我怎么也要把你拉到我烈火堂来!" "可能吗?呵呵,若不是同为阶下囚,青木堂的人,你会多看一眼么?"我笑着应了一句,便转过了头,不再理会那位烈火堂的大叔。 金木水火土五个堂,最弱的便是青木堂,而烈火堂和赤水堂两者的实力相当,是教内最强的两个堂。 但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实力分布,在那些名门正派围攻圣坛的时候,教主和护法理所当然地带领烈火堂和赤水堂出教应战,而青木堂则留在了教内负责补给及疗伤,然后在烈火堂和赤水堂死伤殆尽,教主与左右护法身受重伤之际,和教主一起被生擒了。 所以一场大战,伤亡最少的就是青木堂了......虽然不知道明日过后大家可否还能有命在。 "我说,闲云......"大叔在我的背后叫我。 "奶奶的!"坐在我斜对面的一个人突然大叫了起来,"都最后一晚上了,没酒没菜没女人,老子我这辈子窝囊透了!" 我斜过眼睛看了那人一眼,却发现那人也正在看我。 "刚才你好象说你是青木堂的吧?"目光相接,那人问我道。 "是。"我点了点头。 我察觉了那人眼里的不怀好意,但我还是点了点头,轻轻地笑了笑。 还是那句话:"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果然,那人的下一句话就是:"最后一晚上了,过来把你的屁股让老子爽一爽吧。" 虽然弱,却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存在下去的原因,就是如此了...... 青木堂,在教内几乎已经成了娈童的代名词。 我微微地皱了皱眉头,虽然可以说是事实,我仍是不愿意有人如此侮辱青木堂。 其实我也可以完全不在乎的,但是因为那个人...... 我动也不动地坐在地上,目光缓缓地扫视了一圈。 我非常清楚地看见了周围的人们眼中闪现出的兽性。 我的眉毛一扬:"想要就自己来。" 一片丁零当啷的铁链响,那群人纷纷站起身,就向我走了过来。 "你们做什么?"身后的大叔突然出声。 "想碰我的人,你们也太不给我朱炎面子了吧!"大叔厉声喝道。 "朱炎?烈火堂堂主?"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呵呵......"我回头看了大叔一眼,便娇笑着靠进了他的怀里。 我不是自虐狂,既然有人要英雄救美,我便合作点也无妨。 "大家都是阶下囚了,是什么堂主又有什么了不起?"一个人喊道。 "最后一晚上了,就让大家爽一下又怎么样?" "就是,大家的武功都已经被废了,我就不信你一个人可以阻得了我们这么多人。" ...... "你们敢动一下试试。"朱炎冷冷地说道。 虽然武功被废,杀气却一点没有减弱......朱炎果然是个厉害人物,也不怪那些人虽然蠢蠢欲动,却没有一个人真敢上前。 双方对峙了良久,久到我都几乎昏昏欲睡了,这场架也还是没有打起来。 当然,除了朱炎本身的气势之外,门外虎视耽耽的随时准备冲进来的看守也是这场架终究没能打起来的原因之一。 这一晚,我就靠在朱炎怀里沉沉地睡过去了。 然后非常庆幸的,我做了一个好梦...... ............ "闲云,你过来罢,别躲了。"他站在一株盛开的梅树下,轻声笑着,唤着正躲在一旁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我。 我傻傻地笑开了,傻傻地向他跑去,然后傻傻地站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看梅花......还有......看他...... 他总是穿着一身白衣,然后让如瀑的黑发随意地散着。 比白衣更苍白的,总是他的脸;比黑发更乌黑的,总是他的眼眸。 最迷恋的,便是那双眼。 瞳孔的颜色只有在纯黑的时候,才有可能反射出最明亮的光芒。 他的右眼是重瞳子,于是那蝶翼般的睫毛下面,离合的神光又多了一份魔魅的色彩。 他的身材很瘦削,他很少会站得笔直,他站着的时候,从颈到腰,总是会弯曲成一条极其优美的曲线。 他很少说话,但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我总是能够记得清楚。 他身边的空气,总是洁净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味。 他总是喜欢唱那一首词,不分时间不分地点不分场合,他的兴致来了,唱出口的,总是那首词。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自由......"我重复着最后两个字。 "......自由啊......"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自由吗?"我问。 "......你认为呢?"他反问。 我摇头,想了想又点头,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自由,虽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做什么都没有人拦,但是毕竟属于了一个人......不自由了。" "呵呵,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小鬼......"他一只手扶住了额头,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 "没错,就是这样,离开这里,离开他,回到桃花源那里去......这样公子你就可以自由了,可以像大多数人那样,自由的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更可以做一个什么都可以不管不在乎的渔父......万顷波中得自由......" "......你是个聪明的小鬼,但是你弄错了一点......大多数人都不自由......而我......并不是不自由......" "......"我摇头,表示不懂。 "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命中注定的事,还是顺从的好......" "......"我继续看着他发呆。 "呵呵......没懂么?"他笑了起来,"......注定要经历的事情,便笑着经历,注定要失去的东西,甩甩手丢掉好了......这样的话,不用做渔翁也洒脱也自由。" 他笑得很美,唇上的一抹轻红竟比那怒放的红梅还要娇艳三分。 "来,你看看那边,你看到了多少人?"他拉起我的手,指着远处湖心亭里正热闹的人群问道。 "太多,数不清......" "不,只有两个人,一人为名,一人为利。"他的唇边带着浅笑,有着讥讽的味道。 "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些被名利束缚住,每日每夜孜孜以求的人们......他们可自由?" 他转过头来,眼睛直直地看着我,那光芒让我几乎忍不住转过脸去。 却依旧是轻轻软软的语调在问道: "我,可自由?" ............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外面的天才蒙蒙亮,我想要坐起身,却发现朱炎把我的腰搂得死紧。 于是我又眯上了眼继续躺在他怀里,回忆起昨晚的梦,还有他的风情...... "从来不曾强迫过自己的我,可自由?" "从来不曾为他人所影响的我,可自由?" "从来放手都放得干脆利落的我,可自由?" ...... 我最终还是只能用摇头来回答,因为我真的不知道答案。 ...... 他出身于一个没落的士族,他的身上,完完全全地继承了先祖们的遗风。 与酒同行,与风争宠,与山水同眠。 他极有天分,机缘巧合之下,他习武入了江湖,见过了一些人,经历了一些事,然而他日子却过得逍遥依旧。 一直到遇见了那个所谓的命运,让他终究还是属于了江湖,属于了一个教派,属于了一个人...... 所有人都说他失去了自由;所有人都说他用自由换来了很多东西,有些好,有些坏;所有人说到他都是掩不住的鄙夷。 但是他说他从来没有失去过自由,他说自己所有的得失都该是命中注定,该自己得的,该自己失的;他从来不曾在意过任何人的眼光...... 世人说他是不知廉耻的娈童,好心点的猜测他或许是为人所迫。 他那个所谓的命运总是霸道地把他搂进怀里,一遍又一遍地说: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不要想逃,你就是逃到天边我也会把你逮回来。" "我会折断你所有的羽翼,把你永远束缚在我身边......" "你是我的。" ...... 每当那个时候,他总是不说话。 他依旧只是浅笑着,任随身上雪白的长衫落到地上,沾染上了灰尘。 他在那个人的身下辗转,呻吟...... 那个人伟岸的身躯似乎让人觉得他已经不堪重负...... 每一次的缠绵都激烈地仿佛是最后的诀别...... 然而每每到的最后,那个人总是会抱着他失声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已经这么贴近了,我还是觉得没有办法抓住你啊!" "求求你,不要嫌弃我,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 "不要离开......" 他总是不回答,不出声,一直要等到那个人穿戴整齐,恢复了一方霸主该有的气势离开之后,他才会轻声唤着一直侍立在门外的我。 "闲云......" 然后我便差人抬来热水,帮他清洗。 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那个人是不会来的......反正青木堂里多的是漂亮的人儿。 那些日子,每到晚上,他便会带着好酒出去,赏月亮,赏星星,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便望着那天边的云卷云舒,看着那庭前的花开花落...... 若是逢着雨天,他就会整夜整夜地坐在房檐下面,听着那连绵雨,一声一声,空阶滴到明...... 他并不是在等待谁,我知道,我知道这其实才该是他的生活,在他遇见那命运之前。 暗夜里一抹淡淡的白色身影,周围的空气却不会有寂寞的感觉,有的,只是自由...... 嘴角的笑容一贯的优雅,随意哼出的曲调一贯的惬意,缓缓挪动的步子一贯的从容,身畔飘荡的淡淡酒香一贯的醉人...... "公子真不该入这江湖。"我远远立在他的身后,身畔堆放着几坛陈年好酒,那是他一整个晚上所需要的。 我在叹气。 "小鬼......"他把手中的空酒坛向我掷来。 酒坛稳稳地飞过来,力道也把握得刚好,我扬手接住的时候,必定是一点后劲都不剩的时候。 我弯腰,把空坛子轻轻地放在脚边,然后拎起脚边另外一坛还没开封的竹叶青向他掷去。 我掷的没他漂亮,也没有他准,虽然我知道我如果用心的话也许也可以掷得漂亮点,但是我不想。 我喜欢看他接酒坛的样子。 说不出来的优美动作,便把酒坛捞进了怀里,拍开了泥封。 "我总觉得你好象是故意的。"他喝了一口酒,笑着说。 "小鬼,你也开一坛喝罢。" "谢谢公子,不过还是不要了。"我傻傻地笑,"我可没有公子千杯不醉的酒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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