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就这么恨我吗,安芩。"一支灭音手枪无声无息抵住她的后脑,"那为什么还为我出逃铺路?让我被抓着吃花生米不是更解恨?" 安芩对脑后那支枪似乎完全没有感觉,没有停止她的癫狂哭笑:"白宇我怎么会恨你,我爱你都爱不够。我只想带着你离开这个地方,离开那个迷惑你的小警察。就我们俩,我们俩在国外快乐的生活,永远都在一起。可这种时候你还是要带着他,你能明白我的痛苦吗?我不能让他活着!白宇,我爱你,真的爱你啊,你为什么能这么狠心......" "安芩,你害我,我不怪你,这算我还你的。但你要害昭昭,我不能容你。"孙白宇阴狠地眯起眼,"你的父母我会照顾,清明重阳我也会记得给你烧纸,一路走好。"他抠下扳机。 一声闷响,安芩美貌的头颅开出一朵血红雪白的花。 13 是夜。班驳的椰子树影在昏暗的月光下摇曳,千树万树的枝叶一起发出沙沙的声音,海浪在未知的黑暗中呼啸着撞上岩石,平空给人毛骨悚然之感。 本该是个清新静谧的海滨之夜,孙白宇隐逸的度假村外似乎却不大平静,影影绰绰有着闪动的人影。 房间里,孙白宇陪伴着展峻用餐。 "多吃点,昭昭。我一不在身边你就不好好照顾自己,你看看你现在多虚弱。"孙白宇爱怜地看着展峻,"等出去了,我一定请个顶级的中餐师傅,天天做什么燕窝啊,蛇羹啊,药膳啊,把咱们昭昭补得白白胖胖的。" 展峻抬起头,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 "你又不同我说话了。从那晚上......那晚上......该死!"孙白宇有些不安,有些狂躁,最终却压下了这些情绪,对展峻勉强一笑,"昭昭,不要为那些不重要的人伤害我们之间的感情好吗?" "不重要的人......"展峻轻喃,"一条性命,你居然这么轻描淡写用‘不重要'三个字就了解。孙白宇,你真是不可救药了。"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孙白宇暴怒道,"你总是那么天真,以为世上有什么公理正义,我告诉你展峻,这个世界是很残酷的,人跟弱肉强食的禽兽没有区别,甚至比禽兽更丑恶。为了自身利益可以同类相残。要做人,不是你害别人,就是别人害你,没得选择。你自诩为正义的使者,弱势群体的救星,结果还不是被排挤,被打击,而踩着你的肩膀上位的官高权重者,哪个不是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在他们眼中,一条人命又有什么重要?昭昭,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别人对我都不重要。" 展峻猛地震动了一下,抬头望他,眼中激流汹涌,千言万语,复杂难懂。 门被撞开,阿东和阿强气急败坏地冲进来:"老大,外面有好多便衣!我们的行踪暴露了!" "不可能。"孙白宇眉头一挑,"他们不可能找到这里!除非,"锐利的眼神往两人身上一扫,"你们中间,有叛徒。" 阿强惊惶道:"老大,我和阿东跟你十多年了,你都不能相信?" 阿东急道:"老大,我跟你这些年,手上可没少沾血,就算我卖了你,在公安那里也免不了一颗枪子儿!你不信我,就把我胸膛划开来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反骨仔!" "不要胡乱怀疑了。打电话报警的人,是我。"餐桌前一直没出声的展峻突然淡淡地说,声音平静得象谈论天气一般。 这句话在阿东和阿强两人的心目中不啻于闪下一道炸雷,他们目瞪口呆地望着展峻。 "是你?"孙白宇愣了半晌,突然轻轻笑起来,神经质般地重复着,"是你,会是你,呵呵,居然会是你。" "是的,是我。"展峻与他平视,目光柔和。 "老大,我帮你干掉这个忘恩负义的叛徒!"阿强发狠道,把手伸进西装内袋里。 "不。阿强,阿东,你们走。"孙白宇止住笑,眼神恢复清明,"他们要抓的是我,你们自己按远计划出去,应该不会有人阻拦。我在瑞士银行帮你们俩都开了户头,数目不多,这辈子是够了。你俩跟我一场,也没能好好谢你们,这,算是我最后送你们的一点小礼了。" "不,老大!"阿东激动得流下眼泪,他嘶吼道,"老大!我护着你冲出去!这条命老子不要了,跟这群条子拼了!" "不要意气用事。"孙白宇硬声说,"阿强,带阿东走。" "我不会走的。"阿强平静地说,"这辈子跟着老大,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我这条烂命,值!也该是我用这条命报答老大的时候。" "你们这是无谓的牺牲。"孙白宇目光一寒,"如果你们非要陪着我死,我只有现在就死在你们面前。" "老大!"两人看着已无法挽回,虎目流泪,"老大,你保重。" 两人轻轻退出门去,房中又恢复先前的宁静。 "为什么?"孙白宇轻喃,象是问身边一动不动那人,又象问自己。 "因为我是个警察。"展峻对他粲然一笑,笑得流出了眼泪,"哥,你杀了我吧。你死了,我也不愿意活了。" 孙白宇没说话,他痴迷地望着他的笑颜,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对望着,浑然不觉着时光的流逝。 直到一群持着重型枪械的武警撞开房门,孙白宇方移开胶着的视线。他对着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向他逼近的那个便衣平静一笑,笑得人家头皮发麻。 "不用怕,我投降便是。不过有个条件,"孙白宇笑道,"我要昭昭亲手为我戴上手铐。" 展峻震惊地望着他,眼神悲痛欲绝。他用颤抖的双手接过便衣递来的手铐,轻轻给孙白宇铐上。 "昭昭,还记得你干刑警那会儿,拼死拼活地办案,却始终轮不上你去铐手铐,哥看着心酸哪。这次哥终于能让你亲手给犯人戴一回手铐,这,也是哥最后能为你做的了。"孙白宇温柔地望着展峻,贪婪地巡视他的俊颜,象是要将他烙到记忆深处,深得下辈子都忘不掉。 "哥......"展峻号啕大哭,一把抱住他,"哥!" 孙白宇吃力地举起戴镣铐的手,轻抚着展峻的头发,柔声说:"能为哥做最后一件事吗?哥渴了,旅行袋里边儿有瓶矿泉水,能给哥喝吗?" 展峻哽咽地点头,取出矿泉水递到孙白宇手中。孙白宇眼神复杂地看着矿泉水,看了很久,对着展峻绽放出最后一朵笑靥,将水一饮而尽。 猩红的血液顺着嘴角缓缓流下,孙白宇软倒在展峻怀中,他仍然望着展峻柔柔的笑,眼神中充满温柔,直到渐成死灰:"昭,我的昭......昭昭......"。" 萧索单调的冬季里,总是在盼望春天。盼望她的草长莺飞,丝绦拂堤,盼望她的千树琼花,碧波涟漪,盼望她的兰馨蕙草,润物如酥;盼望她的春色满园,落红如雨。 展峻被孙白宇绑架挟持的时候,何冰心中就象被千年寒冰浸透一般,绝望得没有半点温度.而现在,深爱着的那个人终于回到自己身边.寒冰顿时化为一池荡漾的春水. "那些天,我完全没有想过将来会是什么样子.我不能去想象生命中没有了你该如何走下去."何冰哀伤地对展俊一笑,"第一次明白真正爱上一个人是怎样的心情,却没有办法去仔细去回想,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种下对你的爱,深深的,无法自拔." 展俊一哆嗦,他微微偏头,象在思索着什么,回忆着什么,他的眼,深邃的,探究的,长久的.她却看不懂. 春天在他的脚下飞走了. 时光在他的脚下飞走了. 地球在他的脚下飞走了. 突然,他对着何冰柔情一笑.那一笑,温润如玉,风华绝代.任何人在那样的笑容下都会忘记呼吸,心甘情愿地付出自己的所有,包括生命. "我记起来了,你是小冰,我的未婚妻."他温柔的,轻快的,纯真地说. 此刻是中国某北方城市告破一个骇人听闻的金融走私大案后的第三个春天. 风光如画的市府干部疗养院内. 那个身份复杂的特殊疗养者:市公安局的平凡刑警,何市长未来的乘龙快婿,本市最大走私案件的涉入人,受太大刺激而患自闭症的精神病患者,在美丽未婚妻温柔细致体贴入微的抚慰照顾下,终于恢复了正常. 春天果真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不是吗? 时光如白驹过隙,每个人都想它永久留住,却总是让它从手中流走.三年又过去了. 对政府机关的公务员来说,无论多少个三年,日子还是这样的过.每天都是无所事事的,喝茶啦,看报啦,顺便传播点小道消息. 你们还不知道吧,市府的一把手,何书记,又要高升啦.听说要调到省里. 那公安局的展局长不也得跟着升上去?啧啧,真是朝里有人好做官啊,不过三年就从一个分局的小警察摇身一变成了市局的局长!诶,这种天上下金元宝的好事怎么不砸到我头上?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得长张小白脸,也勾上个高干千金,不然,我死都不瞑目! 你们的消息太闭塞了,人家小展早调进省检察院做反贪局长了.我们说在这儿摆着,明年老家伙们一退,展俊做省检查长那可是板上钉钉的事!要差了一分,我把头割了给你! 呀呀,他可还不到三十五啊,怎么可能提这么快,不可能不可能. 你懂什么?现在就是要提拔知识型的年轻干部!人家有文凭,有能力,还有靠山,不提他,提谁? 此时,省检察院最年轻的反贪局长携着夫人看望在医院疗养的老泰山后,正驱车归来. "爸爸应该没什么大碍,小感冒而已."何冰有些放心了. "不要大意.爸他年纪大了,心脏又不好,我们多晚辈的一定要多看顾着,即使是小病也不能放松警惕."展俊开着车,目不斜视.几年光阴把他塑造得更成熟,更干练,也更有魅力了.浑身散发出成功人士,青年才俊的味道,远非当年那个楞头楞脑的小警察可以相提并论了. 何冰甜蜜地将头靠上他的肩:"展俊你知道吗,我心中好高兴,因为你关心我爸爸.这些年来,你不仅对我温柔体贴,一点也不象以前那么冷淡,而且爱屋及乌对我家人也那么好,我真的何德何能能有你这样的好丈夫." 展俊邪邪一笑:"或许是因为你有个好爸爸呢?" "你才不是那种人呢."何冰有些难堪,她生气地说,"如果你是那种攀权附贵的人,一开始就不会拒绝我了." 嘴边的笑容渐渐扩大,很灿烂,却隐隐有些......可怕. "人是会变的."他轻轻地说.他的嗓音很低沉,很诡异,象眼镜蛇爬行的声音. 展俊建议夫妻俩住进岳父的小白楼里,便于往返医院照顾何书记。何冰当然对丈夫千依百顺,想也不想就答应。 何冰的继母陈琴却坚决反对。陈琴快五十岁的老女人,保养得看起来才三十出头,气质不凡,却给人咄咄逼人的感觉,特别是那双眼睛,炯炯暴射出精光。 "你爸说过,他不在家的时候,任何人不能留宿。"陈琴冷冷地看着他俩。 何冰从小是被宠惯了的,再者自己还住家里的时候,这位"陈阿姨"向来是对自己笑脸相对,万分忍让,结婚搬出去还没几年呢,居然在自己面前以主人自居了,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当时就和陈琴大吵起来。陈琴并不睬她,却也坚持不退让。 何冰怒气冲冲地和展俊回到家。 展俊皱着眉头道:"小冰你才离开多久?就不让你回家了。难道岳父大人把你嫁给我,就是为了将你扫地出门吗?" "怎么可能!"何冰大叫,"我爸最在乎的就是我这个宝贝女儿了,他绝不可能不要我回家。" "此一时彼一时。毕竟你和你爸爸好几年没生活在一起了。人都是会改变的,尤其是有人为因素的干扰。" 何冰脸上有些挂不住:"你说陈阿姨?不可能!她再怎么挑拨我爸也不会听她的!我才是他唯一的女儿!" 展俊安抚道:"你不要着急。血浓于水,你爸怎么也不会偏向她的。不过我在想,她为什么不让你回去?难道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怕我们发现?" 何冰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紧张得那样!这个贱人会不会趁我爸不在的时候把野男人带到家里幽会啊?哼,终于让我捉住把柄了!" 何冰的母亲就是因为陈琴的插足而黯然下堂求去,何冰心中恨透了她,却因何书记不知缘故的对她特别爱重而无可奈何。因此这样难得的可以重挫陈琴的机会她怎么可能轻易放手?更重要的是,展俊的只言片语直戳进她心中最软弱最惊惧的角落--如果不扳倒这个女人,将来父亲一定会被她完全地抢走。一旦失去了父亲的宠爱,外界,自己的社交圈,甚至展俊会是怎么样的反映她根本不敢想象。到那时真的就会一无所有了! "小冰,无论你决定怎么做,我永远会站在你这边,"展俊在她耳边轻声诱哄,迷人的嗓音如阿修罗般温柔而诱惑,"因为我是你的丈夫,你最亲密的爱人和亲人......" 第二天何冰带着展俊硬搬了进去。 陈琴自然是要阻挡,却哪里挡得住。何冰虽说大小也算个高干千金,可在她身上居然找不到半点名门淑女的气度,平时就厉害霸道的不得了的一个人,惹到了更是骂街的泼妇也要退避三舍。陈琴根本不是对手,更何况她身后还立着高大英挺的展俊。要真撕破脸动起手来,陈琴半点胜算都没有,再说老爷子还在医院躺着,归期未定,连撑腰的人都没有。 所以她动也没动,只是抱着手肘倚在大门上,冷冷地看着两人跑上跑下,整理房间,搁放物品。 表面上看是盯着两人,但展俊心中明白,实际上她的目光死死地,象钉子一样叮在他的脸上,火一般的暴烈,蛇一般的怨毒,刀刃一般的尖利。这目光从他归来与何冰结婚时就一直萦绕着他的全身,它的名称叫怀疑。陈琴一直怀疑他跟何冰结婚是有目的的,不用想就知道。她向老爷子讲他是回来复仇的阿修罗,是来毁掉何家父女,毁掉他们这个家的。老爷子自然是大声训斥她,但从那张纵横交错高深莫测的老脸上,他看不清老头真正的想法。 翁婿间和乐融融,却从来未停止过彼此试探和较量。 他在想:是他吗?该怎样让他揭出最后的底牌? 他在想:他知道了吗?他会知道吗?他的目的何在? 孙白宇死了,不过是宇宙中消失了一粒尘埃 。 可他的庞大得惊人的渠道,市场,生意却并没有消失。 怎么可能消失呢?这个世界,只要还有人的存在,罪恶就不会停止。 无穷变幻的,不过是主宰罪恶的人。 深沉寂寥的夜晚,听得见空气暗涌的声音。 阳台外,小树林在风中沙沙作响,张牙舞爪的挥舞枝叶,狂乱而惊慌。月光是昏暗的,白惨惨的,白得象结了冰的水。春寒陡峭,寒得直刺进心脏最深的那一处。 "天儿这么冷,还是快进屋吧。"何冰对在阳台上一动不动站了几个钟头的那个人说,"那儿有什么好看,阴森森的,怪怕人的。" 展俊冷冷看她一看,慢慢走进房内,从她身侧擦过。 "你先睡吧。我去洗澡。"他开柜,取换洗衣物。 "我......我等你。"何冰脸上一红,略带羞涩地说,"我们好久没有......今晚我想要......" "我没心情。"他的声音比石头还冷硬,连头都没有回。 何冰的难堪和尴尬可想而知,却极力按捺下难过的情绪,快步奔过去,从身后抱住他:"你不舒服吗?头又疼了吗?快过来躺下,我去找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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