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马面均松了口气,便将此事搁置一旁,上去处理其他杂务,顺道等候阎一的消息。 哪知这一等就是三月。送去的信都如石沉大海,偶有回音,也还是先前一句原话。等过了年关,冬去春来,两人都将那七个字看腻了,阎一竟还没吃饱! 付坚近来活得十分舒坦。春天里阳光好,他从城外的酒坊回来的路上,时常会去公园的秋千上晃晃。对面是一个小型的游乐场,里头有个鬼怪迷宫,是付坚心头最爱。以往童心未泯之时,有空就会进去转转。这天正是周末,那迷宫内外也围了不少人,不时有小孩从里面跑出来,带着哭腔哇哇大叫。
付坚远远看着,心中莫名有一丝怅然。闭眼感慨一番,抬头又见自己两个冤家。 付坚奇道:“咦,今天阎二没到,你俩竟先来啦?” 马面心情畅快地笑道:“哈哈,少爷今日被龙三太子阻在路上,你是莫想等到帮手了。我兄弟憋了着许久,这口气总算得出!” 付坚点头也笑,“原来如此。”话音一落,就将手里酒瓶甩到马面身上,拔腿向人群跑去。牛头马面化作常人,一路追上。付坚心知不妙,自然脚下飞快,然而凡人躯体又哪里比得上灵异鬼怪,转眼便要被追上。付坚晃了几步,撑着栏杆一跃而过,在售票员的喝斥声中溜进那鬼怪迷宫里。 售票的气得跳脚,付坚边跑边道:“我和后面两个是一道,您找他们去吧!” 牛头马面也要上前,这下却被那老头一把抓住,先是训斥几句,代付坚一道撕了三张票,才放他们进去。如此一来,好歹拖了些时间。 付坚进了迷宫,先是抓起一把土把自己的脸抹得漆黑,又剥下墙边一尊吓人鬼像的衣服罩上,这才鬼鬼祟祟地溜进深处。 牛头马面进了暗处,便不再顾忌,穿墙遁地通通使上。可总归人生地不熟,哪比得上付坚如鱼得水,找了一阵,也不见他踪影。牛头道:“不若先去宫外施咒将这处封起,叫他逃不出去,回头再慢慢寻他。”马面点头道好,两人这便转身沿来路出宫。 付坚七拐八拐,已找到离外头最近的一堵围墙,趴在墙角侧耳细听。起初只觉寂静无声,方才的热闹仿佛消失得一干二净。过了一阵,却听见打闹声起,兵器相撞铿锵作响,间或听到马面气急败坏的抱怨。付坚凝神静气,又等了一段,动静果然止了,墙外仿佛心灵感应一般,传来了阎二冷冷冰冰的声音:“出来罢。” 付坚嘿嘿一笑,擦干脸上的泥土,拍拍屁股熟练地拐出去。迷宫外一片荒草丛生,仿佛入了另一个世界。阎二衣衫凌乱地站在远处,长袖破了几道刀口,竟是难得的狼狈。 付坚上前笑道:“不知为何,总知道会等到你。” 阎二也隐约一笑,却不多话,拉上付坚快步向外走。走了几步,天边突然一道响雷,身后一股大力袭来,将付坚从阎二手边拉开。付坚踉跄几步,只见一团白影咻地下坠,钉子一般钉在他和阎二之间,正是满脸傲气的东海敖丙。 阎二上前就打,敖丙一把抓住他,怒道:“不过一介凡人,和你又无甚关系,你和我拼什么命!” 付坚本老实站在一边,听到这句话,心中却像吞了一颗苍蝇似的,好生不爽。忍不住上前抓住阎二另一半,不服气地道:“我都睡过他了,怎么没得关系?” 敖丙怒火中烧,哧道:“这有什么了不起,我俩从小时算起,还不知睡过几百年呢。” 付坚一时语塞,心中火起,抓着阎二的手不觉用上了几分蛮力。阎二甩开敖丙,蹙眉道:“胡说八道,你我之间,可从未像你与你小妾珊瑚那般光着身子胡乱玩过。” 敖丙道:“珊瑚是女子,怎能与你相比……”话未说完,已明白阎二话中深意,顿时血脉贲张,红着眼睛朝付坚冲去,嘴里边骂:“混账,今日把你撕来吃了!” 阎二上前一挡,敖丙更是怒发冲冠,目眦欲裂。霎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敖丙“嗷”地长吼一声,显出原型,利刃一般朝阎二扫来。阎二躲避不及,被他尾上倒鳞扫在胸口,顿时一口血从口里溢出,往后跌了几个跟头,才勉强在地上站住。 血打在尾上,敖丙这才全身一震,硬生生收了心神,换回人形,失魂落魄地站在一旁。阎二咳了两声,付坚走上前将他扶起,看到他胸前一抹鲜血,心疼不已地道:“不打了,大不了我跟他走便是。” 阎二摇了摇头,推开他道:“敖丙,我再问你一句,你是执意要掺和此事?” 敖丙道:“我……我……”犹豫半晌,才咬牙道:“没错,我非将他带走不可!” 阎二点头道:“既是如此,便动手罢。方才让你一手,如今换你接招。”话音刚落,人已倏然拔起,闪到敖丙面前,一掌击上。敖丙斗了几招,已被他逼得退后十米。但他平日里与龙宫武侍摔跤玩乐惯了,片刻已反应过来,舒展身形与阎二近身厮斗。 敖丙身量高大,力气又足,多少占了上风。斗了百来招,便瞅住空子抓上阎二手腕,阎二倾身上前,另一只手也像瓮中之鳖一般落入敖丙手里。两人身体相贴,敖丙得意一笑,却见阎二的嘴角也微微翘了一翘,忽然贴上前来,咬住他的嘴唇。 一时间酒香四溢,敖丙脑中一轰,傻在当场。阎二手腕轻轻一翻,将他轻巧拿住。敖丙仍然四肢僵硬,颈后却已接了阎二一记手刀,软绵绵地昏了过去。 路旁突然闪出一龟一人,阎一坐在龟背上,满嘴油光地啃着一条银鲛,边啧啧叹道:“如此奸诈的招数你也敢使,委实丢光我和父王的脸。敖丙这小子,虽然平日里讨人厌,现在看来倒是楚楚可怜,惹人怜爱呀。” 阎二哼了一声,嘁道:“谁叫你多管闲事,将此事漏给他听。这件事与他本毫无干系,你把他惹来作甚?” 阎一跳下龟背,将敖丙扶了上去,小心翼翼地安置好,这才嘟嘴道:“不能怨我。你那么大费周章地把我诓去东海,我本以为有什么乐子,哪知除了捉鱼就是吃鱼。如今吃得厌了,我才忍不住带他来瞧瞧热闹。” 阎二道:“瞧完了,快将他领回去。” 阎一转了转眼睛,扑到阎二胸前,颇有兴致地悄悄问他:“我方才听你说敖丙与他小妾玩耍,听来好像颇有意思。不知他们是怎么个玩法?” 阎二见他兴致高涨,想到此人往日劣迹,怕他回头玩出什么大事,一时犹疑不语。阎一哄道:“若是你同我说,你先前诓我的事,我就再不和你计较。否则,我就只好再多陪你们玩一会啦。” 阎二啧了一声,只得嘱咐阎一凑到耳边,与他叽里咕噜耳语一阵。阎一越听越是兴奋,咦咦啊啊惊叹不停,眼里精光闪闪,显然玩心大起。那乌龟精感到他频频回视,竟也有种大事不好的预兆,缩了缩脖子,驮着敖丙慢腾腾地往外移去。 爬了几步,只觉背上一轻。龟精怆然回望,心中对敖丙道了一句“少爷,对不住了,这厮实在不好惹”,便眼睁睁地看着阎一大笑数声,扛着敖丙冲破云端,消失在那刺眼的红日之上,不知往何处去了。 12
处理了两个大麻烦,付坚与阎二都神清气爽。 牛头马面躲在一旁,见到敖丙的悲惨下场,终于学乖了些,对付坚抱拳道了一句:“我们明日再来”,随即转身奔得飞快,牵着最近捉到的野鬼打道回府去了。 付坚哼着歌儿将脸洗净,过山车在他头顶呼啸而过,各色尖叫声中,一只尖头皮鞋砸了下来,正好敲中他的头顶。付坚捂着脑袋吼了一声,拉上阎二就要去排队处找人算账。到了那儿,却迟迟不见一个光脚的出来。等着等着,下一波就要上车,付坚和阎二夹在人潮里,也莫名其妙地被挤了上去。 检票员又是个老头,“票呢?” 阎二望天道:“没有。” 老头横眉一聚,就要开骂,付坚本想上前解释,转念又想:阎二难得来这种地方,带他玩玩新鲜玩意儿也不错,便索性从兜里掏出钱来,好声好气地补了两张票,领着阎二坐上前头。 这车甫一开,付坚还能谈笑风生。等一俯冲,就只听见一道惨绝人寰的“爹啊——”,夹杂在高高低低的惨叫声里,消失无踪。 下来的时候,付坚软了好一阵,嗓子直冒火,脸也白了几分。阎二的脸一向净白,此刻倒看不出什么感受。付坚心道,他纵然能腾云驾雾,也不见得这么时速两百的胡乱搅过,不由得邀功似的得意笑道:“如何?有没有觉得惊心动魄?” 阎二打了个呵欠道:“敖丙小时也爱如此,只是还要飞得快些。” 一丝燎原之火砰地烧起,直漫得付坚面红耳赤。看着阎二刚啃过敖丙的双唇,新仇旧恨顿时冲破记忆,一齐涌上心来。付坚喘了口气,左右恶向胆边生,扯起阎二的手一路气呼呼地前行,到了一处四下无人的假山下,就毫无章法地亲了上去。 舌尖抵着舌尖,带出一丝津液。付坚含糊骂道:“哼,他再厉害,也没能耐这么咬你!” 阎二漫不经心地一笑,倾上前舔了舔他唇边水渍,咋了咋舌,道:“你竟偷喝好酒。” 嘴又贴上前来,撬开付坚牙缝,顺着酒香舔向更深处。付坚心中一轰,熊熊火焰越烧越烈,带着他上前将阎二大力揽住,稀里糊涂地往旁边一滚。 哪知那假山下方正巧藏着一个山洞,付坚抱着阎二跌了进去,一路越滚越深。身下咯吱乱响,付坚撑在地上往下一摸,竟是铺着的干草,想是造山之时留下的事物。 阎二抬袖一挥,一尊铜鼎燃着幽火凭空出现,将洞口阻了个严实。微凉的空气渐渐转暖,阎二挑开付坚的衣扣,摸向腰间,“酒呢?” 付坚按住他的手,从裤腰带上径自把酒瓶解了,玩笑似的举起来,道:“问你一个问题,答了就给你。” 阎二哪管他,手已经沿着他的手臂摸上去要掀那酒瓶。方才一阵乱滚,橡木瓶塞早已松动,此时被他拨动几下,跳动间便掉了下来。阎二以手抵着瓶底,任瓶口慢慢倾斜,那七分满的绍兴老酒从空中清泉般洒下,大半落进他半张的嘴里。却还有些洒落唇边,漫过微微张合的下颌,顺着喉结的曲线,蜿蜒淌进衣领。 付坚的手不自觉地拨开了那根碍事的衣带,入眼一片白玉无瑕。阎二将瓶口转了一转,清酒全全撒在胸口,更是香艳润泽。付坚脑壳热得发昏,甩手丢开酒瓶,沉下身去,细细舔吮向下,一手托起阎二腰部,另一只手已不安分地伸向那私密之处。 阎二闭上眼睛,已然默允。 不过多时,手指抵处渐渐柔软。付坚一寸寸将自己推进,细小摩擦令他麻痒难耐,不觉已加大力道浅浅抽动。 阎二蹙眉睁眼,眼底有一丝疼痛的警告,却又在付坚深深抵入时生出暗潮。 付坚撞到更深,汗水漫过了眼睫,他却不肯闭眼,执意垂头去瞧阎二的表情,边大汗淋漓地喃喃道:“我除了嘴坏,其余一无是处,又不如敖丙会飞,你为什么帮我到今天这个地步?” 阎二似乎无意回答,双眼半阖,朦朦胧胧地看着他,像是醉倒一般。付坚被逗得欲火一涨,再也顾不了其他,只管埋在他肩头冲撞起来。 欢好过后,付坚忍不住又把这个问题问了一遍。 阎二懒懒靠在他身上,老实答道:“当时应承你的时候,也没料到如此麻烦。” 付坚覆在他腰上的手不觉紧了几分,“如今可后悔了?” 阎二摇头道:“倒不至于。我当差千年,见过的鬼魂不知其数,却只有你叫我觉得新鲜。我从未见过有人活得如你这么简单,却也没见过有人死得这般难。若论赖皮,你算数一数二。” 付坚嘿嘿笑道:“原来死赖不走,还有这种好处。” 阎二纵情之后,声音微见嘶哑,听来竟有几分沧桑:“当年我上来之时,也曾交过几个朋友。那些时日对酒当歌,策马平川,未尝不叫人留念。只是但凡凡人,总有阳寿终尽的一日,一个个去投胎转世,便又剩下我一个。” 付坚安慰他道:“你还有一班仙友,我看财神兄就十分不错。” “与他们交友,终究有些不同。”阎二闭了眼道:“天上的总不知时日,也懒得找酒,看久了不免无趣。如今有你陪我玩耍多些时日,总算不错。” 付坚心中一暖,不由笑道:“这种话听起来,简直像是你已爱上我了。” 阎二竟没有反驳,呼吸轻轻的,像是倦极入睡。付坚垂下头,见到他耳后的红印,不由得笑了一笑,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牛头马面按他俩说的次日再来寻事,人间早已秋去春来,又是一年。彼时付坚和阎二正在高山之巅看日出,对着悬崖席地而坐,白酒小菜相伴,好不风雅。马面从崖下蹦上来时,付坚只来得及喊了一句:“哥们,你挡着我太阳了!”
接着便一把长枪飞过来,戳得他滚了几滚。 付坚从地上爬起,见是自己的冤家,不由摇头苦笑,方想招呼他们喝口小酒,那边已经打了起来。悬崖上风大,阎二腾挪间衣袂飘飘,眉眼清淡,很有一种超凡脱俗的味道。付坚一时痴迷,托腮看了好一阵,再反应过来时,牛头马面已经不见了踪影。 付坚问:“掉下去了?” “嗯。”阎二一甩宽袖,酒杯便顺风而去,飞到了他手中。 付坚叹道:“善哉、善哉。”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牛头马面总算不如去年拼命。等两人第三次从崖底爬上来时,只远远说了一句:“明日再来。”便下山去了。 俗语有云,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明日你再来,明日我还拖。 这一拖就是十年。 十年里付坚走遍祖国山川,尝尽天下好酒,有钱时当过大少,没钱时养过鸡鸭。但就算再不济的时候,也会记着在床底藏上一瓶压箱宝酒。 有酒在时,阎二总会来得勤些。莫怪付坚成日挖空心思勾引他来,一个人漂泊在外,孤苦无依,就难免有些发骚。 他原先住的那间公寓,早两年被爹妈拿去卖了,换了些钱给弟妹结婚盖房。如今,他可真算个无家可归之人。不过,付坚对此倒也不甚在意。活到这个份上,他也差不多明白什么才是要紧的。人生一世,若是有个酒肉朋友,便是睡睡干草堆也无妨的。 想到此处,不由对阎二越发想念起来。 冥府里近来很忙。九灵元圣迟迟不见踪影,长乐界那位神仙不放人,阎王便也没得法子。只好修公文一封,将冥府事务交给阎家兄弟。阎二为公务所扰,每日上来的时间不免少了一些,可也不见间断。有时碰到难缠之事,也会先和付坚打声招呼,叫他莫再久等,留酒一杯即可。 这年冬天,付坚等了许久,才得以见上阎二一面。 阎二神色匆匆,看来也留不得许久。付坚和他聊了几句,见他光顾喝酒,不由笑道:“我存了几个月的好东西,被你这么几口灌了。划不来,真划不来。” 阎二放下酒瓶,醉眼朦胧地道:“等等要去处理一件麻烦,需早些喝完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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