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Story of Time——沁白

"阁下！没有再作尝试的必要了，人类不值得信任！"
"我们现在无路可走，即使是加固的结界也抵挡不了魔族的进袭，如果人类也不想被魔族个个击破的话，多少也要拿出点诚意吧。"
"但是他们还有退路，他们的王后完全可以充当他们投靠魔族的领路人，即使精灵就此灭绝，对他们也未必会产生影响！"
"莱威利特，"年轻的神官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着绿眸的少年，"我们认识多久了？"
"......八百三十七年三个月零二十五天。"
"也不算太久啊。但是......你却是很了解我的，不是吗？"
温和的声音轻盈得仿佛轻轻坠地的落叶，几乎都要被流水的声音遮盖住，然而少年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我原本并不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之所以能坐到这个位置完全是因为力量之石选择了我。当然，你知道的--继承力量之石的人继承神官之位并不是律法，而仅仅是约定俗成的习惯而已，精灵之城原本可以拥有更好的领袖，而我原本的梦想，是到精灵以外的世界去四处游历......"
"一千三百年前那次浩劫之后，我曾经想过趁着混乱离开，但是......"
"那是我出生三千五百年以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责任。"
"即使是上天要精灵毁灭，我也有责任挽救我的同胞。"
"如果再一次遭到人类的背叛，我们又将怎么办？"
绿眸的少年明白自己已经无法阻挡他的决心了，但数千年来为数不多却让他记忆深刻的与人类交往的经历，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心来。那些善变而没有良知的生灵，实在已经超出了感觉非常敏锐的精灵的感觉能力之外。
"没有......办法。"
年轻神官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我是在赌博啊。"
"那也不必要亲自去吧，派出使者就可以了。"
"希望对方拿出诚意，自己首先得给予相当的诚意才行吧。"
绿色的眸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少年大声地说道：
"不，不是这样的。你是想去找他。智慧之石已经不在精灵之城的任何一个角落了，他一定是去了人类那里！"
"......莱威，你真的很了解我。"

摊开手掌，又是一片殷红的血色。自从离开了镜湖，蓝发的少年一天比一天更感到自己的生命在迅速地崩溃和消逝，就仿佛在一座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房子底下忽然抽去了一块砖，再怎样努力地想维持过去的平衡都已经回天乏术。而人类世界中的空气，对于他来说虽然算不上毒气，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他的身体没有影响。
已经......快要到极限了吧？
是不是应该再走远一点呢？如果他真的会来的话，应该会很轻易地找到自己吧？
纤长的手指滑向胸前的坠饰，拥有着海洋之蓝的宝石散发出柔和的晕光，精灵族中唯一的赐予最高智慧的宝石，与唯一赐予最高力量的宝石，从来没有分离过。凭着一颗，就可以很轻易地找到另一颗。
走吧，走吧，难道还可以再面对他吗？难道要让他抓自己回去吗？

少年咬着下唇取下胸前的坠饰。
抛弃这个的话，他就永远都找不到我了。
那就可以得到自由了，迎向死亡的自由......永远也无法再见他。
这样也可以吗？

"真的可以给我吗？那么珍贵的东西？"
"它选择的就是你。"

"智慧之石和力量之石从来没有分开过？"
"也不是没有，不过，凭着其中的一颗，很容易就可以找到另一颗了。"
"为什么？"
年轻的神官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着反问道："如果你和一个你很喜欢的人分开很长时间，比如说，五千年，你会不会想他？"
"当然会。"
"那它们也一样。联系它们的，就是一种名为‘思念'的力量......"

"别让它们分开太久啊，每年都记得回来一趟。"
"我知道啦。"
也别让我们分开得太久，是不是？

"永不分离吧，好吗？"
"哎？你说......"
"我是说，‘我们'......"
一千三百年前的浩劫之夜，在充满血与火的战场上，他第一次说出了他们的誓言。
他第一次吻他。第一次。他并不心急，因为他拥有无限的时间，他也拥有。他慢慢地靠近仰向他的精致面孔，慢慢地靠近凝视着他的水蓝色眼眸，很慢很慢。他和他被闪耀的火光雕塑成凝固的石像，惟有时间知道他们在慢慢地靠近，靠近......
他终于含住了他的唇，柔软而温暖的，仿佛有淡淡的甜味。他的气息扑打在他的脸上，他闭上眼睛，感觉到双唇上的压力慢慢地加重，感觉到他的舌轻轻地撬开他的唇，慢慢地占据了他全部的呼吸......
"永不分离吧，我们......"

我们可以永不分离吗？可以吗？
少年微微合上了眼帘，扬手，将握在手心中的坠饰，抛向深邃的山涧。

Once More 在幻境的边缘
或许"等待"在于人类而言意味着漫长的，甚至渐渐走向绝望的过程，但对于拥有永恒时间的精灵来说，则不过是生命中一点小小的波澜。即使是深深相爱的人们，也可以分别千年之久，等到重逢的时候，再继续起当年的回忆。或许在千年万年的等待中，他们也会有寂寞和深切的思念，但他们依然快乐地生活，快乐地歌唱，快乐地把目光投向将来的某一天......
思念在漫长的时间中渐渐地，渐渐地变淡，也是渐渐地变深。直到最后淡得已经接近于忘却，却也是深得只要有任何一点似曾相识的触动，埋藏了千万年的东西，就会在瞬间全部地涌出，甚至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辨。
如果你离开我，我等你回来。千年万年也等。
那，如果我不回来了呢？
傻瓜，你能去哪里？就算把这片大陆翻个遍，也用不了一千年的时间吧？
我是说，如果......

天空刚刚变成透明的淡青色，一切都在黎明前的薄光里沉睡。两匹白马沿着蜿蜒的河道渐渐放慢了脚步，人类的城市已经清晰地出现在了眼前。
"这么早打搅别人的美梦，似乎有点不礼貌啊。"
略一沉吟之后，年轻的神官露出少见的笑容，取下了金色的弓，从背上的箭筒中抽出一支长箭，射向天空。金色的流光立刻笼罩住了整个城市，仿佛阳光的提前到来。
"天亮了？怎么......"
当守城的士兵揉着惺忪的睡眼向下俯视时，情不自禁的惊呼了起来。
"天啊！我在作梦吗？"
金光迅速地消退了，但是城门之下却依然比任何一处都更加地光明。骑着白马的年轻人仿佛全身都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虽不耀眼却令人无法直视。黑色的中长发在微薄的晨曦中轻轻地拂动，他翻身下马的动作如同一片树叶般轻盈。最简单的白色衣饰和灰蓝色的斗篷在他的身上也显得高贵而得体，那种圣洁的光辉，简直就像是出于一个失落已久的幻境，缥缈、神秘，美丽得没有一丝真实感。
这就是精灵吗？传说中受到神的眷顾的，完美的生灵？
恍恍惚惚地打开城门的士兵，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去向国王报告客人到来的消息。年轻的神官转头轻声说了句"谢谢"，柔顺的黑发微微一动，从耳后滑落了下来，遮住了小半的脸。
马蹄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踩出清脆的声音，被惊醒的人们纷纷涌向街头，争着一睹传说中的绝代风华。然而所有喧闹的声音，都在白马走过的片刻就沉寂了下去。所有的人再也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似乎是担心一出声，这完美的梦境就会醒来，这一切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果然......是在这里啊......"
没有人听到精灵的神官说出了什么，人们只是看着他小心地拈起胸前一颗莹莹发亮的蓝色坠饰，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长长的银链在半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向着幽深的山涧落去。但在它消失在视野中之前，却挂在了一根树枝上。
少年小心地走过去，拾起它。
蓝色的光芒包围住了整个链坠，仿佛一簇微弱的火焰在燃烧。少年把它握在了手心，顺着山的走势，俯视着人类的城市。
"你是想告诉我吗？他来找我了......"
"那么，我就再见他一面吧，就一面，最后的一面......"
"为了你的思念，和......我的思念......"

"我想还是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比较好吧。"
等到人类的王者挥手让所有的侍从退出之后，年轻的神官首先开了口。而在他身边的少年，则用碧绿色的眸盯住了对面的蓝发的王子，眼底涌动的，是相当深切的恨意。
"我们确实是来求援的。理由--我相信不用再多说了。"
"如果我们不答应呢？"
黑发的王者眯起了眼睛。也许只有在这种时候，人们才会相信他是那位有着恶魔一般眼光的王子的父亲。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我们的努力只能到此。"
"上次主动放弃契约的可是你们。"
"这是什么话！你们......"
"莱威！"
伸手拦住了冲动的少年，年轻的神官注意到面前的紫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冷笑。这样明显的挑衅让他四千年来的涵养似乎都要耗尽了，不过，他毕竟不是容易激动的少年。
"如果你们愿意为毁约的行为作出补偿的话，我们也可以考虑给予援助。"
再次感觉到被抓在自己手掌中的，少年的手腕因为愤怒而颤抖着，年轻的神官深吸了一口气。
"补偿的条件是什么？"
黑发的王者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精灵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我将命令祭司作必要的占卜，然后才能决定究竟怎样的要求才能对我们有利，也不至于由于太过贪心而招致天谴，结果大约在日落时可以出来，希望能够耐心等待。"

"简直是无耻到了极点！就凭他们居然还敢说‘害怕太过贪心'！？一千三百年前的事情是谁做的？！精灵怎么会沦落到向人类求援的地步！？他们难道都忘记了吗？"
"人类是很善于遗忘的生物。"
"阁下，我们还是走吧，人类根本没有诚意，而只是想从我们这里攫取更多的利益而已，天知道他们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
"不，不行啊。"让目光滑落向胸前的坠饰，年轻的神官淡淡地说道，"还并没有到......最后啊......"
"......等等！谁！？"
突然地冲向窗边向外张望，看见的却惟有在夕阳下摇曳的树影。刚才不经意间滑过眼角的，居然是那一抹最熟悉的蓝色。但是只在瞬间，那蓝色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一个海市蜃楼的幻景。
"是他吗？他......"
年轻的神官低头不发一语。

"打扰了。"出现在门口的却是年轻的王子，及腰的长发闪耀着与少年完全不一样的蓝色，那是青蓝，神秘而带着诡异的颜色。
"让你们久等了，父亲请你过去。"
后半句话只是对精灵的神官而说的，用一种有些奇特的语气。
年轻的神官站起身来，手指却下意识地抚上胸前的坠饰，纤长如玉的指间流泻出点点蓝光。
"阁下！"
绿眸的少年拉住了他的衣襟，他却握住了少年的手。
"莱威利特，听着。"
他用的是最古老的精灵的语言，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很多的人能够懂得了，即使是在精灵之城中，也只有三成左右的人能够运用它来交流。
"是。"少年迅速地低下头去，他明白这些话语的郑重，只是这种语言本身就可以证明。
"不管我什么时候回来，或者发生了任何事，后天太阳升起之前，你一定要回到镜湖神殿。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回去，那你就是新一任的神官。"
"阁下！"
"如果人类如约派来了救兵那是最好，但是要注意提防他们，不要完全解除结界；如果没有的话......"
"我明白了。但是......"
"放心吧。"
给了少年一个令他安心的笑容，年轻的神官走了出去，再没有回过头来。

任何条件我都会考虑的，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只有......
生命。

昏暗的灯光中，有着漆黑长发的人类之王，正带着不易察觉的笑等待着什么。他可以想象到那位美丽的精灵神官此刻在怎样地犹豫，怎样地不安。然而下一秒钟，门已经被轻轻地推开了。
空旷的大殿上没有别的人，一个也没有。
"你来了。"
"是的。现在你可以提出条件了，究竟要怎样你才能答应我们求援的要求？"
"这个，可以等一下再说......"当面被催促令黑发的王者有些不快，他慢慢地踱到精灵的身侧，伸手挑起一缕柔顺的黑发，"我们可以先谈谈别的。"
精灵用非常巧妙的动作向后缩了一段距离，想要脱离人类的控制而不致引起对方的不快。但是人类的反应超出了他的预料，不但没有趁势缩回手去，反而变本加厉地将手搭上他的肩。
年轻的神官觉得自己有一点愤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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