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正是酷暑,凌无忧斜倚在车厢内的长椅上,他早换上了轻薄的丝制衣衫,长发在脑后随意的挽了个结,有几缕落下垂在身侧胸口,为他增添了几分慵懒之色。 方天兆苦笑,恐怕天下没有谁做人质做到自己这个份上,还要负责‘劫匪’的衣食住行。但又觉眼前如此秀色可餐,再辛苦也值了。 “无忧,你热么?要不要我扶你下车透透气?” 凌无忧眼皮也没有抬,冷然应道:“殿下莫要为了无忧耽误行程,今日黄昏就该进入东莱了吧。” 心中暗怄,‘无忧’这两字明明是啸宇才叫得的,现在却不得不由着他这样称呼自己。因为自己只有一种身份才能做到同方天兆寸步不离又不惹人生疑,那就是装做他的情人。 方天兆的手下都知道自家主子迷上了凌无忧,所以他在大军离开登州的第二天,就出乎方天兆意料的在众人面前露了真身。他说他重伤醒来,也不知自己身居何处,茫然中想要出城,却遇到了寻找他的方天兆,才知道了齐啸宇是如何无情的弃他不顾,再看平王对他有情有义,所以就跟随了平王以报他的知遇之恩。只是齐啸宇以前救过他的性命,所以他求平王放了夏国的俘虏,算是偿还了他的恩情,以后与夏王再无瓜葛。 以凌无忧的演技,即使他话中有些漏洞,也没有人会去怀疑。再说夏王如何的薄情无义当日在城头上有不少人是亲眼看了的,所以众人都觉得他投靠了方天兆是理所应当。至于是谁把他救出王府,既然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也就只能当做鬼神之力不去深究了。 方天兆惊讶他的大胆,又佩服他在短时间内就能取得众人的信任,接着便是暗自窃喜。凌无忧的态度摆明了要装做他的情人,他们在人前时,凌无忧也一直是重伤初愈的样子需要他的扶持,而方天兆更不是什么谦谦君子,所以凌无忧口头与手脚上的便宜他都没有少占。只是当两人独处时,他吃的亏也就更多了,这一路下来他身上暗处不知添了多少伤痕,凌无忧总有办法折腾的他痛苦不堪。不过别人见他一觉醒来或是由马车中出来精神不振,以为他是纵欲过度才会如此,都在暗笑凌无忧果然魅力无穷,连一向清心寡欲的平王也变成了贪欢之人。 对于这种被人误解又无可奈何的状况,凌无忧虽然恼恨却没有别的办法。要保证方天兆在他的控制之中,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考虑别人会怎么看自己。方天兆的武功不弱,他要时刻防他冲开穴道,所以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夜晚更是不敢深眠,每隔一会就要去看他的情况,害怕被他反制。好在方天兆是真的爱他,不愿假手他人之力,一心要以个人的力量赢过他,即使有机会可以命人围攻凌无忧脱离他的控制,方天兆也没有这么做。所以这十几天来,两人至少在表面上相安无事,甚至有外人在场时他们还显得非常亲密。 “等回了东莱之后,你有什么打算?”虽然知道他不愿意理自己,但方天兆还是忍不住和他说话。 “殿下害怕了吗?”凌无忧面含冷笑,睁眼瞥了他一下,又自顾的闭目养神。 “我怎么会害怕,我只会高兴终于可以带你回家。” 方天兆看着他俊美的容貌出神,恍然中觉得自己现在是个迎娶妻子回家的新郎。前天得到北方守军投降于夏的消息时,还在担心凌无忧会认为已经无需再压制自己而对自己下毒手,但看他仍和往常一样,才确信他是真的要同自己回东莱郡,心喜之余也在思索他究竟是何用意,因为看他对自己的态度,显然他并没有放弃报复自己。只是这些日子里看多了他的小花招,越发觉得他可爱,不但不担心他到了东莱后会怎么对付自己,反而有些期待他的表现。 凌无忧看到了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心中暗道若不是怕被祝应龙占了便宜,我才懒得和你啰嗦,早就一刀结果了你。 两人各怀心事,又走了多半日,已经到了东莱的地头。前方有一队人马迎了过来,原来是等在这里迎接他们的方天兆部下。 “老大,你宝贝儿子来接你,现在方不方便让他上车?”马车外托里笑着敲打车厢,显然是怕车中的两人正在办事,贸然打扰会不方便。 “你儿子?”凌无忧闻言一愣,但又随之了然。他是一方之主,这个年纪怎么可能没有妻儿。 “铮儿只有四岁,让他上车吧,你也见见他。”方天兆显是想到了儿子,脸上现出一片宠溺的微笑。 如果不让他们父子团聚反而会惹人生疑,于是凌无忧伸指解了他两处穴道,让他把孩子接上来。 车厢门打开,托里把一个小娃送上来又随手关了门。“你们一家三口好好亲热亲热,我就不打扰啦。” 方天兆把方铮抱到膝头,在他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亲,笑着指了指凌无忧。“这是你无忧叔叔,快喊人。” 方铮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乖乖的叫道:“无忧叔叔。” 凌无忧觉得眼前一花,没想到方天兆生得人高马大竟有这么玲珑乖巧的孩子。他虽然恨极了方天兆,但对着这么个粉团似的漂亮娃娃,却没法摆出冷淡的面孔,不由对着他亲切的微笑,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 这回轮到方铮眼花,他看着凌无忧的笑颜呆了一呆,接着就向着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奶声奶气的叫道:“铮儿要无忧叔叔抱抱。” “铮儿乖,别闹!”方天兆似是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把方铮紧在自己怀中。看到凌无忧对着铮儿露出他从没见过的美丽笑容,才察觉到他竟连一向疼爱的儿子的醋也会吃,不愿铮儿与凌无忧太过亲近。 方铮显然很敬畏他的父亲,闻言不敢再向凌无忧伸手,只是扁了扁小嘴,一脸委屈的来回看着两个大人,有些不知所措。 “哼,这么乖巧漂亮的孩子真是你儿子?莫不是你从哪里偷来的吧!”凌无忧面容转冷,哼了一声。其实这孩子虽然与方天兆长的不像,但却有非常显眼的胡人特征,特别那一头褐色卷发,一看就知与方天兆有血缘关系。 “铮儿长的像我母亲,所以他生得有些女相。我给他取名为铮,也是希望他能够英武一些,长成一个铮铮铁骨的好男儿。”方天兆抱着逗他,笑道:“很奇怪对不对,只有四分之一的血缘,却长得这么相似。只可惜我母亲在我六岁时就已过世,无法看到她的孙儿……” 说到这里,他笑容转黯。“其实她并不是病死的,父王的宠爱招来了嫉恨,有人勾结她身边的宫人暗害了她。可恨我那时年幼,无法保护母亲。” “谁?”凌无忧心中一紧,却是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你关心吗?”看到凌无忧又背过脸不看自己,方天兆叹道:“其实父王知道是谁的,但他怕牵连出朝中重臣不愿追查,所以任由母亲含冤而死。做皇帝的,都是只为自己的江山社稷考虑,再动人的承诺到头来还不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知道他又在借机劝自己,但因为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凌无忧只是默然听着没有像往常一样反驳。 “我不想母亲的悲剧在我这里重演,所以我曾发誓只娶一个妻子。铮儿的母亲是个温柔美丽的女人,我很喜爱她。但她在生铮儿的时候不幸过世,我怕铮儿受委屈,到现在我还没有再娶……” 说到这里,方天兆小心地偷看凌无忧的脸色,继续道:“直到遇到你……无忧,我是真心的。我不会像夏王一样有三宫六院,我只爱你一个人。” “爱我?我只记得你意图强暴我。”凌无忧不屑的冷笑。若方天兆不曾做过那种事,也许还能与他交个朋友。但既然已经发生了,以自己的性格,那种被辱之仇怎可能不报。 听到凌无忧头一回用了强暴这个词,可知他心中是如何的气愤。方天兆不敢再说话惹他的火头,抱着儿子默默的待在一边。方铮却察觉不出空气中的火药味,他与方天兆分开了不少时日,此时只顾蹭在他怀里打滚撒娇,还不忘偷偷去瞅对面坐的那个好看的无忧叔叔。 凌无忧从没有和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打过交道,看着他憨态可掬的动作表情,原本冷冰冰的面容慢慢缓了下来,但心中却早飞到了别处。啸宇也是有儿子的,但他在自己面前却从没有刻意提起过。他天生不爱女人,有孩子应是为了他做为皇帝的责任,但骨肉亲情,他也一定很疼爱他的孩子吧。若啸宇真的为了自己而抛弃一切,他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z∷∷y∷∷z∷∷z∷∷∷ 黄昏时分,他们已到了进入东莱后的第一座大城渤阳。大军留在城外驻扎,方天兆的亲随部队跟着马车进了城。魏虽刚经动乱,但这里未受半点波及,城中百姓见到平王的人马回城,纷纷涌上街夹道欢迎,就好像他们是刚打了胜仗凯旋的英雄一般。 看到如此情景凌无忧心中颇不爽快,没有想到他在东莱竟会如此受百姓爱戴。方天兆撤离登州放夏军进城之事已经传开,原以为他这种不义之举必遭魏国百姓唾弃,但现在看来,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在东莱百姓心中的威望。 渤阳的地方官早腾出了一处府邸供他们休息,凌无忧自从马车上下来,就又是一付重伤初愈身体虚弱的模样,贴在方天兆的身边全靠他支撑身体,方天兆也是很体贴的样子揽着他的胳膊扶着他慢慢行走。他的一众手下这十几天来早就见怪不怪,哪能想到方天兆不但用不上半分内力,而且连要害命门也被人扣在手中。 方铮在车上颠簸了没多久就已睡着,拖里知趣的把他抱到别处休息,留了凌无忧与方天兆独处。 没了旁人,凌无忧自然不会再对方天兆客气,连点了他八处重穴把他扔在里间的床上。房中早有人备下了浴桶,天气炎热,凌无忧舒服的泡了个澡再换上干净衣服,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进城后沉闷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他来到方天兆床头随意的坐下,眯眼笑道:“如今已回东莱,不知殿下下一步做何打算?” 方天兆与他相处的久了,早知看到他的笑脸不会是什么好事,定是他又有什么诡计要整自己,但每次看到他笑,却总是难免失神被他牵着鼻子走。 “我的王府在渤阳东南的晋安城,那里是东莱最繁华富足之地,你去看了就会知道,不比登州或是夏的定州差。” 方天兆一心想带他回家,凌无忧当然没有这个心思。他对晋安城一点兴趣也没有,而且路途中可借马车的掩护与方天兆独处,若到了晋安的平王府中,再要与他时刻寸步不离恐怕会惹人怀疑。 他有自己的计划,但也知道方天兆现在虽然是自己的人质,但他并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所以有些事情很难让他听从自己的安排,除非他能认为自己要做的事对他并无坏处。 “方天兆,你知道我最恨的是谁吗?”凌无忧突然转了话题,正色道。 方天兆稍愣,随即心想你最恨的大概就是我吧……不由一阵苦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若你要杀我复仇我也不会有怨言。” 凌无忧却叹了口气,放松身体向后倚在了床头。“我若要杀你,怎么会跟你到这里。” “我最恨的人,是梁王祝应龙。” “难道梁王把你……”方天兆闻言脱口而出,脸色也随之变得难看,但他却是想歪了。 凌无忧知道他想到了何处,不由皱眉瞪他。“你想到哪里了!我去年曾做过他的征西元帅,你应该听说过吧。” “当然知道,你于百战关大败夏军,连夏王都于此战失踪。当时梁王对外宣布夏王已死,但一个多月后夏王却安然回到了定州……”方天兆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沉,放慢了语速。“这一个多月里……夏王都是和你在一起吧……” “是啊……”凌无忧神情欣然,似是在回忆当初的快乐时光。方天兆看他一脸幸福的样子,胸中窒闷,有着说不出的苦涩。 第二章 “那场大战后你就从梁军中消失了,后来有传说梁王妒嫌你的才能想要在阵前害你,所以你逃了。还有种说法是你临阵放了夏王所以梁王命人追杀你。不过后来梁王却召告天下,说你破夏有功但无意为官,只得空封了你个镇夏将军的称号,而你本人却云游四海去了……” 方天兆突然笑出了声,“关于你的传说真的很多令人分不清真假,还有你最初在蜀时有人说你是神将下凡,也有传言说你是周任的二儿子。我听说你的事情后就想要见你一面,想看看这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凌无忧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想知道那些关于你的传言到底哪些才是真的。只是没想到最后会在登州见到你,而你的身份竟从夏的死敌变成了夏王的情人。” “其实都是真的……”凌无忧笑着摇头。“我是周任的二子是真的,所以我才帮蜀逼退夏军,也因此与啸宇结仇,所以又帮着梁对付夏。梁王妒嫌我的才能也是真的,他想害我,所以我干脆放了啸宇,与他一起逃入了岍山。但我们共经患难,却生了真情,所以我是夏的死敌是真的,是啸宇的情人也是真的。” “而我最恨梁王,是因为他战后坑杀了夏的四万俘虏,还有他封我那将军的名号,使夏国百姓全都恨我,让我无法与啸宇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你!你还真是相信他……”方天兆觉得自己都快气不起来了。只要一说起齐啸宇,凌无忧就是一脸痴迷的样子,真不知道个小白脸有哪点好,竟把他迷得神魂颠倒,分不清事非黑白。 “我当然相信他。当时祝应龙不知在武圣面前说了我的什么坏话,骗得他追入岍山中要杀我。如果不是啸宇舍命相救,我早已死在武圣掌下。” “就因为他救了你一命?你就爱上他了?” 凌无忧瞥他,一脸‘用不着你管’的不耐神情。“我要用你的力量向祝应龙报仇,如果你做到了,我可以放你一马不再报复你。” “这办不到。”方天兆很痛快的拒绝。在他提到梁王时就已猜到,他是想让自己与梁交战,他好在一边看热闹。 “现在我应做得是在东莱西线布下重兵提防夏会攻来,而且就算我肯向梁出兵,我手下的将领也不会同意。” “谁让你向梁出兵了?”凌无忧侧头看他,眼中满是嘲弄。“我要你向他借兵。你若想收复失地,以现在东莱的兵力定然不够,所以你在不得已之下,与梁摒弃前嫌,借梁国的兵力一起对付夏国。当然这是表面的,等梁军进入东莱后,你再来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如果我没记错,你们与梁交界向北不过百里有条大河须水,河宽近五里,梁军若想深入东莱,就必须渡过此河。到时要怎么做用不着我教你吧。” 方天兆听得一阵无言,他跟自己到东莱恐怕一早就安下了如此心思。“这更不可能,我们刚击退梁军来犯,梁王怎么会借兵给我。” “只要你亲自到梁去,他当然会借。既可以把你扣在梁都,又能把梁国的兵力送到东莱去,如此一举两得的美事,梁王怎么可能不答应。” “你是要害得梁王损兵折将,让他气怒下杀我报仇?唉……你果然算计的精明,两个仇人的仇要一起报。” 凌无忧笑着看他,甚至还貌似亲密地伸手拨动他垂在额前的卷发。“我早说过我最恨的是祝应龙,我需要你的帮助报复他。所以,在事成之前,我不但不会打你的主意,还会与你同到梁去一起对付梁王。而之后我会念在你帮了我的份上,不但把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还可以让啸宇不对你出兵。到时既削弱了梁国的力量,夏也不会再威胁你,你可以安稳地做你的东莱之主,这事对你不是也大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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