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爷气愤:"就扳不倒他吗?" 段英瑞长呼一口气:"难啊--"然后眼带哀伤:"王爷,我不怕死,死了不打紧,可是家人怎么办?怎么活呀?可能还会连累他们。。。" 康王心里一动,段英瑞的一句"会连累他们",让他马上想起了那两个人,如果自己哪天真的被暗杀了,或者朝廷真的倒了,这两个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人,又会有什么遭遇呢?他不敢想,可是必须要想,想了,也就明白了,该怎么做,该怎么保全。蓝雪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王爷把他约到王府,就是为了给他看这出戏。 两具赤裸着的躯体,激烈地绞缠在一起,一个白皙,一个麦色,明明是两种颜色,却拼命地要融合为一体,粗重的喘息,密集的亲吻,好似错开了一千年,终于重逢的两个部分,浓烈得再化不开。 杜青伶,康顺王,那两个人终于还是互相缠绕在一起,与他蓝雪鸿没有一点关系,他们本来就是一体的,只不过隔了太多的错位,让他们始终无法找到对方,现在,终于找到了。 蓝雪鸿默默地转身离开。 三年了,他在自己身边的时间已经够长了,风光过,被宠过,当过他的王妃,给他唱过戏,让他记住了自己最红火的时候儿,也就够了。他无法爱他,可是他却爱他,既然爱了,就要懂得进退,为了他的爱,自己的爱又算得了什么? 他既然给他看了这出戏,什么意思,他就全明白了。 屋内的两个人停住了绞缠,默默相对,然后青伶轻轻说道:"他走了。" 康顺王点点头,一言不发。 青伶又轻轻地说:"他看到我跟爷了。" 康顺王又点点头,仍是一言不发,慢慢从青伶身上起来,抓起椅子上的衣服穿好,又拉上被子给青伶披到身上,柔声说道:"别着凉了,你歇着吧,我先出去了。" 青伶心里忽然有些失望,叫住了他:"不留下吗?" 王爷苦笑着看了看他:"不留了。蓝雪鸿很骄傲,在跟我前就知道我心里有谁,可他还是一直陪着我,没什么牢骚。如今,既然看到了,知道了,他就不会回头了,你大可以放心了。还有。。。咱们的买卖做完了,你该干嘛就干嘛去吧,回孙权文那儿也好,回小庆喜儿也好,总之,别再来这儿了。"说完就要往外走。 青伶听他话里说的悲决,突然又不舍起来:"等等!"王爷站住,回头看他,青伶接着说道:"如果爷让我留下,我就留下。" 康王爷认真注视了青伶良久,然后微微一笑:"谢了,费心了,不必了。明天你就收拾东西走吧,以后,多保重。" 青伶又问他:"您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康王笑了笑:"不问了,你要是愿意说,也不会等到现在。" 又想了一下问他:"青伶,你。。。怪我吗?" 到底是对是错?谁能分得清?青伶缓缓摇摇头,悔恨涌上全身,却说不出口。 王爷点了点头,又看了他一眼,终于头也不回,大踏步地走了出去,走得坚决。 长叹一声,青伶觉得自己的心,还是空了。 何处归家 次日,青伶离开了康王府,走的时候也没再见着康王爷。听下人说,王爷一大早就进宫面圣去了,四贝勒被杀,是件大事儿,如果再不想出对策,下次被暗杀的,可能就是老佛爷了和皇上了。因此,王爷这几日都会很忙,青伶本想着与他道别,可是连面儿也见不上一面,更别说说上一句话了。在王府大门口儿又最后望了望,曾经留下他与他生死相缠的地方,恐怕是最后一次入眼了。 离开就离开了,他又不是第一次离开这里,还有什么不舍得?有什么眷恋的? 可是,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他总觉得,可能是最后一次了,他们将离得很远。 不舍是不舍,要走的,终究还要走。 从王府出来,青伶直接去了孙府,找孙权文,放人。 孙权文见青伶过来了,笑眯眯地坐在太师椅里招呼他,手里琢磨着不知从哪里淘弄来的青花瓷瓶:"呦,杜老板,有日子没见了,您搁王爷那儿还过得滋润吧?" 青伶听他阴阳怪气儿,不想与他多说,直接开门见山:"事儿成了,王爷弃了蓝老板,孙大人您也该依着当初咱们说好的,把小喜儿放了吧?" 孙权文微微一笑,轻轻放下手里的瓷瓶:"呵,杜老板果然办事效率高,在王府里头还没有个把月呢,就把事儿办成了,杜老板这下腰含物儿的功夫,果然是精妙到极致了!"语带双关,明着赞青伶戏功好,暗着讽他精通房内之事。 青伶怎听不出?脸被臊得红一阵白一阵,想要反驳,可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只得咬牙忍着:"孙大人,放了小喜儿。" 孙权文笑着:"急什么,既然杜老板来了,不妨唱上一段儿吧,好久没听您的戏了,这心里怪痒痒的。。。" "放了小喜儿!"青伶低沉着声音,音量不高,但自有一顾威慑力。 命令的,不容反驳的。 孙权文怔了一下,习惯了他在自己面前哀求,这样的杜青伶,他还从未见过。本想再挖苦耍弄他一番,终于还是把下人叫了来,吩咐道:"把小喜儿抬了来,让杜老板带回去。" 青伶一听"抬了来",心里咯噔一下子,要抬,就是不能走,不能走,要么就是死的,要么就是腿断了,无论哪一种结果,对于他们,都将是沉重的打击。眼睛定定地盯着门口,看着一个仆人出现了,担架出现了,担架上躺着的小喜儿也出现了,蓬头垢面的,一件藏蓝色的棉袍,也破了好多个窟窿,棉絮从里边儿露着,白花花的,就像人的骨头。 起不来了,神情也呆滞了,还哪里像当初那个傻笑着说糖葫芦儿好吃的天真少年? "小。。。喜儿?"青伶颤抖着,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像乞丐似的人,就是自己的爱徒,孙权文不会是为了糊弄自己,随便大街上拉来一个顶替的吧。 小喜儿听到有人喊自个儿的名字,眼珠子转了转,头也跟着转到了声音发出的地方,一张熟悉的脸,又陌生,好像在哪儿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唯一记得的,就是生生残害自己的那些脸孔,狰狞笑着,呻吟着的,割肉的,棍打的,在身后激烈运动的,一下一下撞击着的,仿佛被上了发条的自行钟,不知道什么是累。 青伶见小喜儿眼光涣散,布满血丝,面容惨白,嘴唇凝着暗红的血渍,一双腿拖在地上,竟被生生打断了,心里剜肉似的疼。 "孙权文,你把他折磨成这样?你不是答应我留他条活路吗?" 孙权文冷冷一笑:"杜老板,我当初答应过你留着活口儿,这不还喘着气儿呢吗?只不过,他太想跑了,腿就不能要了,辱了我孙家的门风,子孙根就得留下,我几个家丁打得累了,怎么也得让他们解解乏,乐一乐吧?既然身为戏子,又是个细皮嫩肉的小旦角儿,伺候男人,也不枉他生得风流了,呵呵呵。。。" 正仰头得意忘形着,冷不防飞来一个茶杯,没躲过去,连汤带水儿地全泼到身上,还没反应过来,青伶人就扑上来了,两个人扭打了起来,旁边仆人一见这阵势,连忙上去把二人拉开,拉不开,就狠命地打青伶,往死里打,打了好半天才住手。青伶抱着头,蹲在地上,忍着痛,瞥见小喜儿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嘴里叫着:"打,打,打得好啊,打啊,打啊。。。" 青伶听他竟是语无伦次,暗暗吃惊,难不成是。。。疯了? 青伶长啸了一声,推开众人,乱打乱踢了起来,见东西就砸,连孙权文摆弄得那个青花瓷瓶也没能幸免,砸了个稀巴烂。 孙权文见他发狂,怒吼着喊来更多打手,把他打了个半死,和小喜儿一起,扔到门外。 像垃圾一样,捂着鼻子扔出来,被用完了,就毫不留情地抛弃。 戏子果然不是人啊。 青伶趴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彻骨的寒冷冻住了伤口,冻住了骨肉,也冻住了心。喜儿被毁了,指望没了,自己又被人利用,伤透了那个人的心,一霎那,仿佛什么都没了,天塌下来,还唱得什么戏? 都是戏惹得祸啊。 爬了半天也爬不起来,小喜儿一个劲儿地傻笑:"你们来啊,来打我啊,玩儿我啊,玩死我呀。。。" 青伶摇了他半天,还唤不醒心神,再忍不住,伏在地上闷着哭。 天儿好冷,连流出的泪也立刻结了冰,好冷,好冰。 二伯,明月姐,青伶想你们。。。 青伶背着小喜一步一步走回小庆喜儿,二子开的门,一看是他们,可劲儿嚎了起来:"师傅--林师傅--,大师哥背着小师弟回来了,你们快出来啊!" 马班主披了件衣裳急急地奔出来,见着浑身是伤的两人,再说不出话,命人把小喜儿连忙抬到屋里,忙活了好一阵子,才发觉青伶仍直挺挺地站在院子里。 青伶看了他一眼,那眼里满含着哀怨,默默地转身,一步步向门口走去。 "青伶--"马班主心痛地叫住他,颤抖着问:"你要去哪儿啊?" "去哪儿都成,师傅您说过,小庆喜儿不留我。"继续向前走,一步一步地,到哪里都躲不过,到哪里都是悲惨,还是别连累别人了吧。 "青伶呀--"马班主悲怆,声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一边叫着,一边老泪就流了出来,"你还要去哪儿?你还能去哪儿?回孙权文那儿?还是回王爷那儿?师傅错怪你了,你没有忘恩负义,你为了救喜儿,你。。。" "嘭--!" 还没等他说完,那具冰冻的身体,就直直地倒了下去,身体的周围,扬起的尘土,又迅速落了下去。 "青伶--!" 雪伤 青伶一睁开眼睛就要找人,马班主在旁边守着,问他要找谁,青伶虚弱地说:"小。。。喜儿。。。"挣扎着要下地,一把被马班主按回了床不让动弹:"你给我老老实实躺着,身子都虚成什么样了,还只惦着小喜儿?喜儿他没事,从昨晚儿被你背回来开始,一直睡着呢,连夜都没起过,那孩子。。。可被折腾得够呛,神志都不清楚了,嗳--" 青伶心里一痛,自言自语道:"被折腾够呛。。。神志不清楚了。。。"忽然想起昨天在孙府,孙权文说的那些话:想要跑,腿就不能要了,败坏了孙家的门风,子孙根就甭想留了,细皮嫩肉的小旦角儿,伺候男人,也不枉生得风流儿。。。猛地坐了起来,马班主看按不住他,急着喊道:"看起来猛了头晕!你本来身子就不好,小时候的病根儿,如今又遭了那么些个罪,就更加不行事儿了,听师傅的话,把别人的事放放,先可着自个儿好吗?" "师傅,小喜儿怎么算别人?他是我从小带着走南闯北的,一句一句教出来的,我要是把他当别人,我还用得着去求孙权文?我还用得着没了尊严,还要答应他的条件?我就差点没把命给他了,如果能换个健全的人回来,孙权文要我的命,我也不带皱一下眉头!师傅,你说他是别人吗?" 马班主无语,只得给他找了件外衣披上,架着他去另一间房,看小喜儿,看一眼,心才能安下来,才能想到自个儿。 小喜儿静静地躺在床上,却又似张牙舞爪地,与谁搏斗,因为那表情,看了实在心惊肉跳,眉毛拧成一团,眼睛周围青紫的鳞子,牙齿紧紧咬合着,嘴唇全都暴了皮,都看不出嘴形来了,双手死死攥着被角,像抓着救命稻草。 青伶急忙走过去,想把他胳膊放到被子里,却无论如何都拿不下来,攥得紧,松不开,好似挣着命。青伶咬咬牙,轻轻掳开他的袖子,手腕出有两条深深的血痕,一看就是绳子勒的,暗红色的,就像戴着一副血手镯。布满手臂的,是更加触目的红色鞭痕,斑斑驳驳地,没有一出完整的皮肤,身上也是如此,不仅有鞭痕,还有齿痕,有的地方甚至被咬得豁开了口儿,再难完好如初。 青伶从他脚下撩开被子,马班主上来捏了捏,检查了一下,"不行,打断了,又没及时医治,腿肯定是保不住了。" 青伶伤心,继续把被子撩上去,褪下裤子,只见下身果然被阉割了,翻过身体查看后边,已经被反复撕裂得不成样子,恐怕连如厕都难了。 "咋就这么狠啊,人心不是肉做的吗?他们怎么生了一副铁石心肠?叫小喜儿还怎么活啊。。。"马班主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抹眼泪儿。 因为他们不是人!青伶在心里骂着,口上说不出来,已经泣不成声了。 把小喜儿裤子穿好,盖好被子,摸了摸额头,很烫,发着高烧。无论他怎么抚摸他的脸,都抚不平他拧紧的眉头,都抹不去他心头的怨恨。 "师傅,你跟厨房师傅说一声,给他熬稀粥喝,再额外炖点补品,补补身子,最好买点儿老参炖汤喝,钱不用担心,这一阵子我也赚了不少,尽管花,别心疼。"还有,等他醒的时候,得找人轮流看住他,他不清醒的时候,容易发狂病,伤了自己不说,还容易伤了旁人,就是清醒了也不成,我怕他知道自己这样,就不想活了。。。" 马班主含着泪点点头,"行啦,你就放心吧,也给你弄点补品来,你也得好好补补啦。" "我就不用了,吃什么都没用,白糟蹋东西,何况,我也没大碍,休息两天就好了。" 马班主照着青伶的话做,买了好多补品回来,什么老参,燕窝,枸杞,鹿茸片。。。还杀了院子里养的两只芦花鸡,炖了汤给小喜儿喝,顺便也给青伶送去一碗。 如此过了数日,小喜儿身体渐渐好转,气色红润了起来,神志也清楚了许多,认得青伶和马班主了,只是情绪一直很低落,尤其是知道自己腿断了,又成了阉人,戏是甭想唱了,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好几次趁着人不注意,从桌上够下剪子,往喉咙那儿捅,幸亏被青伶发现的及时,才夺了下来。 小喜儿哭着求他:"师傅,我什么都没了,戏也唱不了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您就成全了我,别让我受罪了!" 青伶忍着眼泪劝他:"不能唱戏又怎么样?你看林师傅,一样断手断脚,还不是照样活?你,你起码还有手呢。。。"多么苍白的理由,连他自己都不能说服。 "那又有什么用?我都不是男人了!我还有什么脸见人?" "不是男人就不活了?那宫里的公公们成天都得自杀?不是男人了,不是还是人呢吗?"这种话,乱七八糟的,为了救小喜儿,他就都胡诹上了。 "您让我当太监吗?我连个路都走不了,当太监,恐怕都没资格了。。。" 青伶无语了,他说得没错,小喜儿的路,就是绝路,走不下去了,可是他就是不能让他寻死路,没有路,就修一条出来,反正就是不许死! "不是还有小庆喜儿呢吗?师傅还能唱,你给师傅拉琴,给师傅上妆,给师傅谈生意,你就是剩张嘴了,也足够用!" "师傅!--"小喜儿抱住青伶,哇地哭了出来,一步错,步步错,错就错在不知人世险恶,不知人心难测,错就错在无权无势,身如草芥。 青伶以为事儿都过去了,小喜儿也能想开了,不再寻死了,也按时吃饭吃药。虽然平静了下来,却更让人担心,太安静了,总觉得是决定什么事儿,就等着时机呢。 时机来了。 林雨楼在一天下雪的夜里,突然断了气,早上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僵硬了,没了气息。脸部表情很淡然,似乎并没有遭什么罪,衣服穿得齐整,好像知道自己要走到尽头了,头一天晚上让小子给自己擦了擦身子,换了身儿干净的衣裳,静悄悄地,体体面面地上路了,那么安静,没人知道,三十年前的红角儿,就这么悄悄离开了人世,没有排场,没有礼贺,抛开了一切俗物,不是角儿,而是作为一个男人,去赴与侧福晋的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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