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螃蟹说他会准时到。」 我摇了摇头,在我记忆中,小螃蟹一向是个守时的人。就算他父亲说不能来,他还是不会迟到一秒钟。 阿磊看了看手表,回头问我: 「这不像是小螃蟹,阿敬,你有确时告诉小螃蟹时间?」 「当然有。」 胖子哼了一声,不耐烦地看著太阳。开始抱怨起来: 「他要是再不出现,太阳都要下山啦。阿磊、小叶妹妹,你们两个不说话,我可要生气了,凭什麽小螃蟹就可以迟到?我迟到的时候你们可没有这麽担心我。」 可能是等得心烦,也可能是太阳太大,才让胖子抱怨个不停,但小螃蟹过去从来没有迟到过的纪录,更何况今天一大早我们就在公园等待了。 「小螃蟹从来不迟到。」 我很坚持。胖子则是很不以为然: 「你太看得起小螃蟹了。阿磊,你怎麽说?」 阿磊微微眯起眼。 我看著阿磊边思考边用手指触碰嘴唇,这是他的习惯。我不自觉地想起某本侦探小说里杀人的方式是将毒药涂在笔盖上,因为被害者有笔盖的习惯。现实中其实完全不可能发生这类型的犯罪──因为涂抹在笔盖上的药物具有辅蚀性,除非那只笔的材质十分特别,在被害者咬笔盖之前,笔盖应该已经破破烂烂到被察觉的地步。现实和小说总是有一段距离,不是吗? 我没有出声催促阿磊,因为我知道他很快就会做出了决定。事情也正如我所料,阿磊在几秒钟之後点了点头: 「两票对一票,我们去找小螃蟹。」 ∷∷∷z∷∷y∷∷z∷∷z∷∷∷ 老旧的杂货店门口,腰间系了条围裙的胖太太坐在躺椅上,在炎热的阳光之下昏昏欲睡。这是一个适合唱「加州阳光」的日子,老旧的收音机里播出节奏略嫌缓慢、彷佛电池没电般的走音歌声,这让我、阿磊和胖子同时因为心烦意乱咒起眉头。 我们已经找过每一个我们熟悉的公园或场地,还有我们的秘密基地,依然没有小螃蟹的踪影。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小螃蟹肯定还在这个世界上。胖子已经走得有些疲倦了,露出一脸厌烦的表情。 「我们还是回去吧。」 「但小螃蟹......」 「他也许打算躲在哪个地方和我们玩捉迷藏,我可不想陪他发神经病。」 小螃蟹有几次情绪低落的时候就会把自己藏在某个只有我可以找到的地方。胖子和阿磊都不明白他是怎麽了,而小螃蟹自己也说不上来。 要到好几年之後,我们才知道那是躁郁症的症状。 但这次失踪绝对不是因为某个情绪上的理由。 「小螃蟹不会在这种时候搞失踪。」 「那是小叶妹妹一厢情愿。」 胖子扮了鬼脸,不耐烦地说: 「我不管了,他爱躲就让他躲到想出来为止,我自己去钓鱼总可以吧。」 「等等......」 我想要叫住胖子,但阿磊阻止我。 「胖子说的话也不尽然有错,我们的确太宠小螃蟹了一点。」 我知道胖子对於我们总是配合小螃蟹的时间选择工作已经很生气了。 「话不是这样说......」 我试图要辩解时,救护车的声音传进我们耳中。几个穿著制服的急救人员冲下救护车。我和阿磊对看了一眼,走向围观的人群。 不久之後,用绷带压著手臂的水族宠物店店长走了出来,红色沾湿了手臂的一部份。他边走边咒骂著现在父母和小孩是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地上的杯包是金字塔牌的高级品,在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有这种背包。 那是小螃蟹的,至少从背包里露出来的药厂DM资料夹绝对是小螃蟹才会使用的东西。 「发生什麽事了?」 我抓著一旁警察的手,尽可能地露出可以打动人的眼神,希望这位警察把我当成好奇心过剩的孩子,回答我几个问题。 个子胖胖的老警察摇了摇头: 「好像是父子吵架,儿子不肯跟爸爸回家,店长想阻止爸爸带来的保镳抓走小孩时受了点伤。真是的,现在的小孩怎麽都不懂父母的用心,最近儿童绑架案可是多了起来啊。」 「是哪家的小孩啊?」 「你们小孩子知道那麽多干嘛。」 老警察看了我们一眼,就丢下我们走进店里。 「你想被带走的是小螃蟹吗?」 「八九不离十,不然他的背包怎麽会留在这里。」 阿磊点了点头。我们也不想往坏的方向想,但事情好像总是这麽糟糕。胖子也走了过来,带著一脸得意的表情问我们有什麽发现: 「知道发生什麽事了吗?」 「小螃蟹被抓走了。」 胖子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接著说: 「你们两个怎麽猜得那麽准?隔壁店的老婆婆认识横著走的,她很确定自己看到他被穿著橙色羽毛衣的男人带走了,虽然没人相信她。你们有没有什麽想法?」 「橙色......」 我想起了巴菲特,那件橙色羽毛衣不是常见的款式,整天在街上游荡,我也只见过巴菲特穿那件衣服。这不是大到有好几百万人的都市,会绑架也不太可能离开这个区。 犯罪的是你身边的人;拯救你的也是你身边的人。 我们对此并不感到难过或是遗憾,我们因为关系而形成距离,又因为距离而形成关系。任何事情都一定是熟人所为,陌生人既不会抢你也不会替你抢回钱包。以我个人的立场,我宁可这些关系都很糟糕,而不希望没有关系。 「你想起什麽人吗?」 「嗯,一个叫巴菲特的家伙。」 我点点头,阿磊用眼神示意我继续说下去,但我摇了摇头。 「我只知道他的名字。」 「是吗?那只有一个办法了。」 阿磊边说边让目光飘向背包,我有个不太好的预感,连忙提醒阿磊: 「我们应该去报警。」 「就算我们去报警,警察也不会相信。」 阿磊摇摇头。我担心地问: 「那该怎麽办?如果我们动作不快一点的话,说不定小螃蟹会被杀死。刚刚那个警察说最近很多绑架案。」 「再说,要是被小螃蟹的父母知道他被绑架,以後恐怕不能再约他出来玩了。虽然我并不觉得太难过啦......阿磊,你想干嘛?」 胖子的话还没说完,阿磊突然跳过警戒线,抓了背包就跑。我和胖子都吓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麽办,几个警察追了上来时,我比胖子更早一步清醒过来,用力地拍著胖子的肩膀。 「快走,别在发呆了。」 「喔,对喔。」 我们两个跟在阿磊身後拔腿狂奔,头也不会地拼命跑,背後,水族宠物店的老板仍在大骂。只不过这一次骂的内容我们倒是听得懂。 「你们这几个小王八蛋,有种给老子滚回来!」 真是的,答案当然是没种啦。 ∷∷∷z∷∷y∷∷z∷∷z∷∷∷ 我们三个分成三个方向,在巷道里街头少年有一定的优势。一个小时之後阿磊带著背包,我们在老地方集合。 「你们这两个蠢蛋,我会被你们害死。」 胖子气喘嘘嘘地瞪著我们。 「没办法,警察是不会让我们拿走背包,等到小螃蟹的母亲报警可就麻烦了。」 阿磊没有表示抱歉的意思,对於他的所做所为,阿磊并不认为有什麽不对。他将背包交给我: 「你来开背包。」 接过背包,我双手合十对听不到的小螃蟹先说声对不起,然後打开背包。小螃蟹塞了几本漫画,遮阳帽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装在一起。都是些不重要的东西。 大概是看出我内心的担忧,阿磊不是用催促而是提醒的语气对我说: 「找找有没有什麽可用的东西。」 我从一堆报纸之下翻出钱包,里头塞著钞票、零钱、还有一两张卡片,大多是商店的会员卡之类的,没有证件。衬在背包底的是一张画著波浪的纸,我想起来了。 抽出纸片,上头有个小小的红色LOGO。我拿起来对阿磊和胖子晃了晃。 「知道这是哪家银行吗?」 胖子二话不说将纸片抢了过去。 「跟我来。」 ∷∷∷z∷∷y∷∷z∷∷z∷∷∷ 网路世界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你能轻易地得到资讯──我是指我们不必再用传统的方式去旅行,也不再花费大量的时间金钱才能取得一点点的资讯。但那并不代表我们能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过去能取得的资讯只有水缸那麽大,但现在是一座海洋。海里的鱼变多了,但要捞起来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一件事。 我从来不知道─或许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胖子是个骇客。骇客并不是多神奇的事情,事实上这是一个高中生都可以制作病毒的时代。虽然要再过五年网路才能真正普及到每一个家庭,不过,对某些玩家级的使用者来说已经很进步了。胖子也是其中之一,他带著我们进入那间桌子和我的床一样大张,共有四个萤幕的房间里,我只能刻意沉默以掩饰我的无知,阿磊应该也差不多。 接下来的事情恕我无法详细说明,使用电脑方面我是个外行人。胖子解释他连上网路,用那个小小的图样查出了某间银行和地址。哈,真幸运,在临海大道上哩。 「你们打算怎麽办?」 胖子看著我和阿磊,语重心长地说: 「这可不是我们可以处理的问题,你们确定还是不要报警吗?」 阿磊想了想。 「我有个主意。」 ∷∷∷z∷∷y∷∷z∷∷z∷∷∷ 听完阿磊的计画,我真的很想揍他。 从胖子的表情看起来,他可能想要多揍他两拳。胖子不敢相信地看著阿磊: 「你叫我联络警察?你确定?」 「是两个小时之後联络警察。」 阿磊用力地强调「两个小时」之後那几个字。 「见鬼了,你相信警察!」 「少年课的大头警官人还算不错,他会相信你。」 「......我会宰了你。」 胖子虽然这麽说,但还是垂头丧气地坐下来,不甘不愿地同意了我们的看法。 ∷∷∷z∷∷y∷∷z∷∷z∷∷∷ 阿磊的计画很简单。 我们两个大大方方地走进银行,假装是大人带来的孩子,然後趁行员中午休息回来时一起冲上电梯,然後在交易室外头大喊我们要找巴菲特。 这计画不只是简单,简直就是有勇无谋。 不过这计画出乎意料之外地奏了效,明亮而宽敞,号称全台湾第一的交易室里,每一个交易员都对著我们笑,他们大多很年轻,对小孩子还没有厌烦的态度。 巴菲特看到我们时先是愣了一下,接著认出了我的脸。他的表情有点窘迫,但很快地恢复了大人才有的狡猾。他摆出成年人对小孩子总是十分温柔的表情,对著我们微笑: 「你是罗义的朋友吧?有什麽事吗?」 我当然不会傻傻地说我们是来找小螃蟹,相反的,我尽可能地放大声音对著巴菲特说: 「我想来看兔子。」 「兔子?」 「魔术师的兔子。」 我的声音大到整个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有几个穿著西装或是套装的年轻男女抬起头来,显然他们都听过魔术师的兔子。他们脸上带著困惑、想要发笑的表情看著我,大概以为我说的兔子是真的兔子。 有白色的大耳朵、红色的眼睛。 还好我还在可以装作天真无辜的年纪。 巴菲特苦笑了一下,开始解释他所说的兔子不是真正的兔子。我假装注意听他说,目光却一直注意著周围的一举一动。我没有看到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但既然胖子没有打暗号,小螃蟹一定就被关在这栋大楼里。 「那不是魔术变出来的兔子。」 「你懂我说的意思吗,小朋友?」 巴菲特尽可能地保持和蔼可亲,但语气和眼神都流露出不耐。因为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小孩子这件事是没有办法假装,八卦小报常会嘲笑某些名人做善事只是假装。我的看法不同,一来,就算是假装,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假装;二来,我可以看出其中有一些是出自真心。我含糊地嗯了一声,又问起重覆的问题: 「真的有魔术师的兔子吗?我看到你带罗义进来这里看兔子了,兔子一定就在这里。」 稍微加重了语气并暗示我知道小螃蟹失踪了,我希望他能够有些慌张或是什麽。但年纪和经验差距都太大了,我无法从巴菲特的眼中看出什麽。 「你要称他为魔术也可以,在牛顿时代,相对论绝对是魔术而不是科学。银行也不过是用数学在变魔术,就像是历史的必然性和一致性,人不断用相同的法则来面对同一种情况。所以可以用数学来预言,用机率和逻辑来解释一切。」 「股票也一样吗?」 「是的。」 「所以,只有小螃蟹看得到那只兔子?」 「虽然小螃蟹本身也许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但他的脑袋却能够自动归纳出结论。」 巴菲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 「他是天生的数学家,到哪里都可以成为魔术师。」 听到这里,握大概懂了。 其实我还是不懂巴菲特所谓的数学和魔法,但是我倒是明白巴菲特要抓走小螃蟹的理由了。虽然他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他绑架了小螃蟹,而我们只是不知道高塔 在哪里。 趁著巴菲特和其它的交易员交谈时,我和阿磊坐在会客室圆椅子上。有个年轻女孩子给了我们草莓蛋糕和伯爵奶茶,这大概不是交易室里的配备。 「你想,大头警官真的会相信胖子吗?」 我小声地在阿磊耳边问。阿磊把伯爵奶茶靠近嘴边,让我的耳朵因为蒸气而有一种被煮熟的感觉。他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 「我也不知道。」 这本来就是一场赌博。 到底大头警官会不会相信我们,愿不愿意帮助我们。 大人脸上身上层层叠叠著各种化妆品和布料,总把最简单的事情搞得最复杂。盘著发髻,手指在键盘上轻弹的大姊姊用很简单的方式向我说明她怎麽把简单的东西拆开,而坐在他对面的年轻男子则把简单的混在一起弄得很复杂。要抓住巴菲特,也需要把很多简单的东西弄得很复杂,而大头警官得负责一条条拆开。 我和阿磊故作镇定,一直等著。 突然,萤幕的数字开始闪烁。 有句话说「山雨欲来风满楼」,现在「钞票欲来人满楼」。 所有腿没问题的人都站了起来。 ∷∷∷z∷∷y∷∷z∷∷z∷∷∷ 我们并不知道自己碰上了在交易史上十分特别的一天。 期指和现货一直有两百点的差距,足足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期指一直追不上现货。瞬间产生出来的套利机会。 一旁的交易员开始在谈阿比恰吉。 我终於有机会见识到所谓「金钱」,所有的交易员通通站了起来,拼命地将他们帐户里的钱一股脑地丢下去。那只兔子现在已不再是魔术师所豢养的虚无影子,而是每个人都可以抓到手的月亮。 发狂的兔子,怎麽样都不愿意回到他的笼子里。 不是小说里比每次都猜中大乐透号码还厉害的疯子操盘手;也不是电视上保证你一定赚的红衣主教、黑衣神父;现在,每一个人都是魔术师,凭空变出一把把的钞票。 「阿磊?」 「嗯。」 「小螃蟹在哪里?」 「......我不知道,但是我们最好去找他回来。」 在这场魔术秀还没有结束之前。 ∷∷∷z∷∷y∷∷z∷∷z∷∷∷ 我趁著所有的人都没注意时,偷了巴菲特的识别卡。 我们搭著电梯到得用识别卡才能进去的地下三楼。中央空调的运转声嗡嗡地在耳边响著,我顺著没以遮挡住的管线指引,走进一个有著六角型的宽厅,除了我们进来的地方,共有五个房间。 传说中的六角魔术笼子,不知道里面会变出什麽。 「挑一个吧,阿磊。」 我晃了晃手上的卡片。阿磊指著回头的方向说: 「我倒是很想逃走。」 ∷∷∷z∷∷y∷∷z∷∷z∷∷∷ 幸好,阿磊打开的的房间没有赛柏拉斯 ,而是一个小女孩。 这就是运气嘛。 「你也是魔术师吗?」 「什麽是魔术师?」 小女孩抬起头,大而圆的眼睛看著我。阿磊附在我耳边小声地说,那就是智商超过两百的天才啦。但是,智商超过两百是什麽意思呢?既然超出量表之外,那又是用什麽东西去衡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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