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竟然在街上碰见了味王八.他西装革履地夹着个公文包,不复是当年那个傻不拉叽的模样,依然热情地叫我大哥,用近乎崇拜的目光注视着我,拼命地拉我去街边的小饭馆里喝酒. 他的骨子里还是那个愣头青.只是,他的这个大哥已经变了. 味王八在啤酒厂做销售,一再拉着我和他一起干.我左右无事,便跟着他去销售部报到.销售部的负责人叫芹姐,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女儿已经六岁了,在厂区附近的幼儿园读书,周末,时常到部里玩,扎着两条羊角辫,活泼欢快. 芹姐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也许是做销售的缘故,非常注意保养修饰,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以致于新进的员工闹出了向她求爱的笑话. 她的老公是厂长的侄子,在后勤部工作,说话磕磕巴巴,长得黑不溜秋,一双色迷迷的金鱼眼四处乱瞟,头顶半秃,看起来足有四十多岁.芹姐中午从不回家,直接在厂子的公共食堂里用餐.同事们时常打趣她老公:"怎么?老婆又没回去?" "她她不顾家."她的老公绷紧脸解释. 同事们相互促狭地夹夹眼睛,别有深意地笑着. 芹姐没有什么架子,经常和我们这帮年轻人一起去喝酒,打牌,跳舞,一来二去,大家也都熟了.我是凭关系进来的后辈,自然时时处处地巴结着她,厂里的伙食不怎么样,我常常买来零食孝敬她.她对我的印象很好,半开玩笑地说,谁嫁了我谁就有福气. 一晃半年过去了,我慢慢地在销售部里站稳脚跟,有了销售业绩,大领导也眉开眼笑.年终发完奖金,部里在饭店包了一个雅间开庆功宴.喝完酒,大家仍然意犹未尽,嚷嚷着找个地方打牌.我的住所离饭店最近,又是一个人住,宽敞,不怕吵.于是,几个人拦了两辆的士,浩浩荡荡地开了过去.我芹姐味王八打头阵,味王八抢着坐到驾驶座旁边,给司机指路,顺带付帐,我与芹姐坐在后面.在闪烁的街灯下,芹姐身上的幽香若有若无地飘进我的鼻孔,她的眼睛醉了一般地瞅着我,嘴角噙着笑,细细地问起我的家世,说是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我也没有隐瞒.她听到我八岁就没了母亲,眼睛里竟然浮出点点泪光.我反倒没什么伤心. 到了我的住所,大家硬撑着闹了一阵子,也都乏了,呵欠连天,醉眼迷离,一个个起身告辞.味王八屁颠屁颠地跑去护送部里的年轻姑娘回家.芹姐留了下来,帮我收拾一堆狼籍.收拾完了,已是半夜,芹姐洗净手,不知怎的,又坐了下来,谈起自己婚姻的不如意,以及夫妻感情的不和睦,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我只能尽职地扮演好安慰者的角色,不知怎么回事,就把她安慰到了床上.我已经有四年多没有碰女人了,与她的情事意外地生涩了起来.她似乎很迷恋我,大概以为我是童男子,而她是引领我品尝性爱滋味的第一个女人. 任何事情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她时常来我的住所,收拾屋子,添置锅碗瓢盆,宛如母亲般地照顾我.父亲听到风声,以为我交了女朋友,旁敲侧击地劝我把她带回家看看,不要耽搁了人家姑娘.我只能否认. 激情过后,她趴在我的怀里,感叹我俩的年龄相差太大,否则,她一定会离开家庭,跟我生活在一起.我知道她只是说笑,她的老公有房有车有存款,那都是她无法舍弃的东西. 她的老公大概察觉到她在外面有人,把她盯得很紧,但是,女人真是一种有趣的生物,越是不让她做什么事情,她反而越是千方百计地跑来跟我幽会. 她把每次幽会都搞得像地下党接头,把每次离开都搞得像生离死别.我只能继续陪她玩这场爱情游戏,既然已经开始了,总不能中途退场.有时,看着她在我怀里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我就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冷血动物,为什么一点都不感动?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她的老公终于逮住我们,把她拖回家,狠狠地揍了一顿.第二天上班,她脸上的淤青还没有消失. 不久,我被啤酒厂解聘了.其实,我一直在等待她的老公来结束游戏,我已经玩烦了. 她又来找过我几次,被她老公发现后,便没有再来. 也许,她真的爱上我了,但是,爱情并不等于面包.相对无言 离开啤酒厂,身上有了点闲钱,我买了些东西,乘车去乡下探望奶奶。 奶奶一年年地现出老态,冬季基本下不了炕,父亲一再劝她搬到城里住,可是,她就是舍不得乡下那两间破房子,说什么房子一旦没人住就破败了,又没完没了地念叨与爷爷盖这栋房子的辛劳。 浪初中毕业后,没有继续读高中,直接上了个财贸中专,如今,在镇上的一家轮胎厂里当会计。那家轮胎厂也算得上镇里的龙头企业了,听说厂长还很倚重他。 奶奶一见到我就抱怨这半年怎么不回来,又说浪下班了才能回家,叫我去轮胎厂找他。我就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一直没有回奶奶家,又怎么会去找他?在少管所的那几年,我与别人也有过类似的关系,多少能够明白当年的心态。 奶奶家生了蜂窝煤炉子,煤烟很大,我坐在炕上陪着奶奶磕了一会儿闲牙,觉得鼻子很难受,看看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再不走就赶不上末班车了。心里这样想着,身子却没有移动,冥冥之中,似乎在渴盼着什么,又在惧怕着什么。 院子里传来开门的声音,我的心跳蓦地加快,连奶奶说的什么都听不清楚,只能看见缺了牙的瘪嘴一开一合,像水族箱里的贝壳。我控制住自己的肌肉,继续坐在炕边,没有跳起来,或者冲到院子去。 "奶奶,我下班了。"房门外响起浪的声音。四年不见他的声音变了很多,已经由一个稚嫩的少年变成沉稳的成年男子。 我扭过头,朝他笑了笑。 奶奶抢着说:"你宵哥回来了,你去超市里买一斤肉,咱们今晚包饺子吃。" 他应了一声,又出去了。 从他进门到离去,前后没有半分钟,对于我来说却有一年那么漫长。在少管所里,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起他,也想过出来后该如何面对他。如今看来,他见到我的反应冷淡,反而是我一直放不下来。 冬季,天黑得快,才一眨眼的工夫,外面已经漆黑一片。奶奶不禁有些担心,抻着脖子往窗外看,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该回来了。去哪里了?" "我去找找。" 我走出院子,才想起忘记问奶奶,超市究竟在哪里? 外面几乎没有什么人,甚至连只猫影都看不到。我沿着奶奶家门前的路往村口走,来的时候,我注意到村口开了一家超市。远远地,我看见前面有一团黑影,仔细看来,似乎不止一个人,隐隐约约地,有争吵的声音传过来,其间夹杂着"啪啪"的脆响,似乎是扇耳光的声音。我吃了一惊,急忙跑了过去,看见浪与一个男人撕扯在一起。那个男人看见有人来,松了手。 "他是谁?"我的心里微微泛酸,感觉像自己的一件爱物被别人抢了。 "不关你的事。"浪骑上自行车径直走了。剩下我与那个男人,大眼瞪小眼地站在原地。 "我是他哥!你敢欺负他,我饶不了你!" 我撂下一句撑场面的狠话,也走了,心里却觉得自己实在无聊。快到奶奶家的时候,看见浪靠着自行车站在门口。 "我说......" 他不等我说完,便赶着自行车进去了。 妈的!我最受不了这种阴阳怪调的脾气,却也拿他没有办法。 奶奶让我把案板抬到炕上,浪与奶奶坐在炕上包饺子,我只能坐在一旁干瞪眼。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里面正在重播英超联赛,我已经看过不下三遍,却装出一副兴头十足的样子,又是骂娘又是喊好。浪依然不为所动,仿佛我压根就不存在;奶奶根本看不懂,也没有搭理我。我独自一人骂了一阵喊了一阵,饺子也上桌了。 吃过饺子,奶奶早早就睡下了。浪收拾洗刷后,也睡下了。我继续坐在电视前,从这个台换到那个台,直到困得实在睁不开眼睛,才关上电视机睡觉。以前,让我睡在一个男人旁边,我毫无想头;经历了少管所的那些韵事后,再让我心平气和地躺在一个男人身旁,很难。 我躺下后,浪的身体明显地向墙角缩了缩,一夜无话。 这个世界有主流社会,主流意识,而我生活在主流之外的边缘.但是,即便边缘人,只要活在这世上一天,就要混一天的衣食住行. 我原本打算去乡下看望奶奶一眼就回城,没想到一天天地滞留下来.每天在奶奶家白吃白喝,我也有些过意不去,拿出钱来,奶奶又不肯要.浪更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根本就不太搭理我.我穷极无聊,出去找儿时的伙伴排遣,他们读书的读书,工作的工作,有的甚至已经拖家带口,都没有时间陪我这个闲人.我东晃晃,西转转,混完一天,估摸着浪快下班了,顺道去村口接他.他五点下班,从镇上骑车到村里,基本上天黑了.他多半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骑着车过去了,车把上还摇摇晃晃地挂着新买的菜.等到我回家时,他已经开始做饭. 奶奶憋了一天的牢骚,盘腿坐在炕上,絮絮叨叨地数落:有事没事往别人家跑,天不黑就看不见你的人影. 我嘴上应承着,实际上,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早出去了. 有一天,浪意外地下了车,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走在旁边.快到奶奶家门口时,他停了下来,沉默了许久,伸出舌尖润了润嘴唇,说:"厂里招捆轮胎的临时工."说完,用眼角小心地审视着我. "捆呗!" 我身上的钱正好用光了,烟酒已经断了两天,就快去街上捡烟头抽了.浪不抽烟不喝酒,不然,蹭他一点也行,真不知道他活着有什么滋味? 月亮宛如玉盘,挂在半天边,周围的房屋草垛光秃秃的树杈,都被镀上了一层银辉,静谧,安详.我瞧着浪润泽的嘴唇,突然很想吻他;想把他搂进怀里,抚摸他的下体;想剥光他的衣服,用力地干他的屁眼.我知道再不找点事来发泄淤积的精力,迟早有一天,我会做出来. ∷∷∷z∷∷y∷∷z∷∷z∷∷∷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梳洗修饰了一番,又向邻居借了一辆破自行车,跟着浪去了轮胎厂.我留心地查找那个纠缠浪的男人,结果,发现每个人都不像,每个人都很可疑.都怪那天晚上没月亮,没有看清那人的相貌. 捆轮胎可真是一件又脏又累的活,我一天到晚滚得像泥猴,连鼻孔里都是碳黑,浑身上下只剩牙齿还是白的.他倒好,成天穿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皮鞋擦得锃光瓦亮,不知道去勾引谁?妈的!看着就来气. 下班后,我等着浪一起骑自行车往回走,有意无意间地,扭着车把,去触碰他的手背,有时碰上了,有时没碰上.他先是往旁边躲,后来,察觉出我是故意的,恼怒地用眼睛瞪我,再后来,干脆由着我了.我的心里那个美呀!真希望这路再长点,天再黑点,我能再干点猫腻. 浪习惯在村口停下来,去超市里溜一圈.我也涎皮赖脸地跟了进去.偶尔,他会问:你想吃什么菜? 我能说什么?现在,连身上的这张皮都是他掏腰包买的.我只能说:随便. 一两次之后,他也就不问了.不过,做的饭菜多半很合我口味,除了煮得过于烂熟,那是为了照顾奶奶的牙口.其实,从小到大,我很少在家里吃饭.母亲在世时,父亲忙于照顾母亲,忙于工作,大多让我在学校里吃;母亲去世后,我懒得待在家里看继母的脸色,多半在外面吃. 浪做饭时,我喜欢厚着脸皮,蹭到他旁边.有时帮他递个盘子,大多时候靠在门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刚开始,我一靠近,他就肌肉紧绷,全身紧张,后来,渐渐放松了,即使我放了一声响屁,他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大不了叫我出去放,省得污染空气. 浪的肩很宽,腰身细长,臀部很翘,几乎不像一个男人的屁股.以前,在少管所里,我也见过一个男的屁股特别翘,大家都半取笑地叫他"老婆腚".可是,长在浪身上,怎么看怎么顺眼.一旦想到有人可能碰过这个屁股,我就嫉妒得发狂,恨不得马上把那个男人揪出来.不过,这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每晚睡觉,浪都离我很远.有了四年前那次不光彩的记录,我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不想仅仅与他停留在性关系上,我怕那样会糟蹋了他. 春深似海 我痴长了二十几岁,从未尝过刻骨的伤心,也从未有过执着的渴望,生命中的很多事物都是别人硬塞给我.我没有要求生命,母亲硬是给了我;我不想去城里读书,父亲硬是把我送进学校;我不愿进少管所,警察不放过我;我不想要彼此不顺眼的继母,不想要可以当我儿子的弟弟,不想与芹姐纠缠不清,但是,他们都一一来到身边.父亲曾经说我很无情,我也以为自己没心没肺,但是,就在二十二岁的春天,偏偏让我懂得了什么是伤心,什么是咫尺天涯. 我一直以为能够与浪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情人,看起来,我俩也似乎正在朝那条道路迈进.他会对我微笑,对我展露别人看不懂的小暗示,甚至晚上的时候,在奶奶睡着后,他默许我揽住他的后腰,轻轻地抚摸他.他多半闭着眼睛装睡,但是,我能够感觉到他的身体轻微地颤栗,仿佛在风中抖动的树叶,欢愉,饥渴.有时候,我真希望他睁开眼,看看我. 我始终不敢进行到最后一步,我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总是对我若即若离,看似无情又有情.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在诱惑我.当我心痒难搔地去迎合,他又轻巧地滑开了. 他时常一个人出神,怔怔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睛中流露出深沉的抑郁和无奈.我知道他有心事,我知道他心里想着一个人,但是,那个人不是我. 我就站在他面前,为什么他看不见我? 如果是早些年,或许,我早劈手把他抢过来了,即使留不住心,搂住人也是好的,但是,我总是迟疑.我俩越是亲近,我就越怕伤了他. 每天清晨,我们照例一起去轮胎厂上班,傍晚,一起从轮胎厂回家.除了工作时间,其他时间我几乎都跟着他,我甚至推掉了许多哥们间的邀请,我要找出那个人来.但是,时间一天天地流逝,转眼间,冬去春来,我始终没有找到那个人,我几乎以为这一切都是我凭空捏造的幻想. 月底,发工资,几个哥们的工资数目不对,他们知道浪是我弟,纷纷撺掇我去财务室问问究竟怎么回事?我也很想见见工作时的浪. 春暖花开的三月,树叶亮得像涂了一层油,麻雀扭着喉咙欢唱.浪穿着月白色的格子衬衫,坐在敞亮明净的办公室里,领口开了一粒纽扣,露出细长的脖子,外套挂在后面的架子上,窗外的树荫隔着玻璃渗了进来,随着微风在粉白的墙壁上摆动.办公室里除了浪之外,还有一个人.两人正在争吵着什么,看见我进来,默契地停了下来.那个人四十多岁,保养得很好,白皙的皮肤还没有失去弹性,言谈举止间流露出儒雅的风度.听说他是老牌大学生,我曾经在厂里碰见过他几次,知道他是厂长.他打量了我一眼,转身走了.浪抬起头,凝望着他的背影.那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 那是一种怎样悲切忧伤的眼神,包含着多少不舍与挣扎.我已经忘记自己来干什么了,浑浑噩噩地走了出去.天空很蓝,像一块无暇的玉石,蓝得让人想哭,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我拿什么跟他比? 轮胎厂的厂长叫黄世达,职工们私下都简称他为"黄".黄经历过官场的千锤百炼,处世滑不溜手,八面玲珑,十句话里有九句华而不实,剩下一句半真半假,仅供参考. 浪总是替他辩解,说:黄初出校门时,也是一个热血青年,也经历过苦闷彷徨,他赤手空拳地打拼到今天的地位,也有很多迫不得已. 我实在想不明白:黄明明是一泡稀屎,惟利是图,翻脸无情.浪那么聪明的人为什么就看不清楚?后来,我琢磨透了,浪不是看不清楚,只是,不想看清楚.我不知道黄是怎么勾搭上浪的,四年的空白在我与浪之间划下一道深不可测的天河. 我原本以为真情可以使人相对忘贫,如今,我发现金钱与权势才是能力的证明.我也想活得有个人样,不想让浪看不起. 那年头,轮胎厂的生意很红火,是镇上的纳税大户,黄也被推上了风头浪尖,不但白道上仰他恩惠,连黑道上也想捞点油水.黄是官场上的人,不想与黑道不清不楚,但是,又不敢轻易得罪他们.于是,找上了我,名义上当他保镖,实际上,是他与黑道的一个中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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